三河水声

2018-05-08 02:18沈天鸿
红豆 2018年5期
关键词:三河巢湖水声

沈天鸿,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名誉会长,高级编辑,兼职教授。主要著作有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另一种阳光》,散文集《梦的叫喊》《访问自己》,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30讲》。文学选本如《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当代诗歌经典》《中国新时期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中国现代名诗三百首》《中国诗选》等收有其作品。

所有的泥土里都栖居着水声,三河更是如此。

三条河,丰乐河、杭埠河、小南河,从大别山汹涌奔流而来,在此穿镇而过而合流,带来并且产生了更多、更澎湃的水声。

大别山奔流而来的水和水声,带着石头。

渔民出身的我,对水和水声有着特殊的亲近感,我熟悉河流的白天与夜晚,并且深知观看河流的最好时分是暮晚。那时,河流逐渐从白昼进入夜晚,河水变幻着,在最后的天光消失之际,开始发出它自己的光……

没想到的是,我看见三河的水,听到三河的水声,是因为刘铭传——参加“海峡两岸(合肥)纪念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诞辰180周年”的活动。 但我对刘铭传并无研究,我实际参加的是这个纪念活动中的一项:两岸文学交流。刘铭传,两岸、文学、三河,互不关联的事物,突然显示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紧密的逻辑联系。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与此相比,到达肥西三河居然正好是黄昏时分就只是一个平常的巧合了。

是一个下着若有若无细雨的黄昏,穿行于三河古镇的街道,渐渐就走进了灯光与夜,不经意间就遇到一座桥,看到桥下的河水。只是这水极其明亮,甚至可以说是繁华的、现代的灯光照亮的河水,并不能看到河水自己的光——河水五彩缤纷而闪烁,仿佛并非来自映照,而是水的深处也有无数彩灯,将灯光晃动着照射上来。

曾经多次听诗人刘祖慈先生叙说过他童年时的三河古镇。祖慈先生的叙说,总是与穿镇而过的这三条河密切相关,关键词又多是傍晚或者夜晚。于是,熟悉河流的我在祖慈先生的叙述中,多次下意识地“看见”这三条河,是暮色或者夜色中油灯闪烁的河流,感受到的荡漾在古老街巷中的汩汩水声自然也是昏黄的。

眼前繁华的三河,与祖慈先生回忆的油灯绰约、老屋黑影幢幢的三河,似乎在表明:直接看到的总是现在;回忆中浮现的,都是历史。

三河现在的繁华,大概一半是因为它已成了游客络绎的名胜,一半也与肥西是全国百强县之一,经济实力雄厚有关。肥西素有“淮军故里、改革首县、花木之乡、巢湖明珠”的美誉,是安徽省的经济强县。不然的话,古代因舟楫之便而形成,有着2500多年历史的古镇,在弃水路而重陆路交通的当今,早已就頹败得少有人影了。

不变的是水,并且是太多的水,外环两岸、中峙三洲的三河,虽然离江南很远,却具有典型江南小镇风貌。据说镇外也是河网纵横,水气氤氲,长约10公里的湖岸逶迤而去,若是盛夏,有万亩荷花红艳欲燃,芦荡与桃林相望……

第一次来到三河的我,对这种水乡景色并不陌生。让我有些讶异的是我一直以为应该是北方小镇气质粗犷的三河,竟然是极其柔媚的典型的江南水乡,而江南水乡的外貌里面,水和水声中又不仅有石头的声音,还有金戈之声……

很早就从历史书中知道太平军与清军激战过的这个三河古镇。那是怎样惨烈的一场大战啊!1858年11月,一路势如破竹,在九江一举歼灭太平军将领林启容账下1.7万名将士的湘军悍将李续宾,连陷安徽四城之后,率湘军精锐围攻三河。刚刚摧毁清军江北大营的太平天国前军主将陈玉成、后军主将李秀成率军昼夜兼程先后赶到,迂回包围湘军,激战后全歼湘军,包括李续宾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

之所以有这样规模的三河之战,当然是因为三河是东镇巢湖、北扼庐州、西卫龙舒、南临浅川的战略要地,对于清军来说,三河既是进攻庐州的必争之地,又是太平天国庐州府和豫东南的粮食,由三河入巢湖下长江供应天京的中转站。

见诸史籍的发生在三河的大战,还有公元前537年吴楚之战,吴胜楚,楚败。吴楚纷争于公元前510年,吴将伍子胥又一次在此击败楚军。三国时曹操、明末张献忠都在此驻军并在巢湖训练水军。

斗转星移,水路已不再重要的现在,三河古镇应该再也不是军事要地,而是一个供人游览、怀古之地了。

据说社会发展是循环往复的,一件事只有在能被哲学家伊利亚德称为“复现”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不再复现的,就是真正的历史。

三河古镇,虽然成功转型为游览胜地,拥有现代的繁华,但它的身影仍然是历史的身影。没有历史属性的,永远是三河的水乡美景。

整个肥西似乎都是这样,刘铭传故居所在的刘老圩、淮军将领张树声老家张老圩等等,都完全如同江南水乡。

我想,这应该与肥西地处江淮交界处有关:其地有江南般风景,其人则或有江南的文气,或有淮北的彪悍。肥西出过刘铭传、张树声等多位淮军将领及段祺瑞、杨振宁等人,就不是偶然的了。

三河还保存有杨振宁故居。不过在写这篇文章时,我发现我已经不记得那故居的模样了,并且也已经将在镇内穿流的那三条河的名字与对应的河流弄混淆了。其实,当时我就没有弄清楚再次遇到的河流,是刚刚见到过的,还是另外一条。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人不能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那么,每次遇到的,都是新的河流吧。

记得清晰的,是回程的事:主人安排我们一行乘船返回,在堤坝上,遇到一位拿着丝网准备下网捕鱼的老人。因为我知道这河与巢湖相通,所以我问:现在这河里的鱼还多吗?老人摇摇头,不多。一般都是小鲹条。

几乎没有鱼的河流,有的只是水了。

在游船上,我凝视灯光与夜色中的河水,即使灯光照亮处,那河水也深不可测。

有波浪,因此肯定有水声,只是河流自己的水声与游船冲开水面的水声,以及游船柴油机的轰鸣声搅在一起,难以分辨而听不真切。

是的,这是新的河流,它早已将石头的声音、金戈的声音都沉下去了。

似乎应该是这样的,因为这是新的三河、新的肥西、新的时代。

晚餐是在三河吃的。三河的菜肴多与水有关。例如三河酥鸭、清蒸鲫鱼、银鱼炒蛋、清炒虾仁、蒜苗烧黄鳝、茭瓜肉丝、凉拌花香藕、清蒸桂鱼、鱼头锅、鲶鱼豆腐锅、炖老鸭、炖老鹅,等等。点心也有酥鸭米面。

尼尔·豪威在《第四阶段——对美国的预言》中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日益变化无常而且凸显原始本能的时代里。”用餐时,连我都忘记泥土里栖居着的水声了。

责任编辑 宁炳南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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