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曼织锦花背带

2018-05-08 08:16武明丽
藏天下 2018年4期
关键词:土布织机织锦

图 文/武明丽

现在回想,遇见这条青曼花织锦竟已是十年前的事。

正是国庆假期,处处人满的时候,舟溪却别样冷清。下了车,水泥路自顾往远处延伸。路两旁人家门前,村民有坐着下棋的,发呆的,闲聊的。狗在午睡,鸡踱着步子咯咯叫,时或打一声鸣。

寨子在山高处,去山上的路竟份外通达。汽车顺着柏油路面依山绕行,往上,往上,再往上,雾越来越浓,估摸着还要上时,车子骤然停下了,苗寨已到。顺着山脊,柏油路逶迤往前。太阳底下,路的一侧是一野金色平畴。另一侧,山峦如屏,吊脚楼层层错落,依山而建。田里稻杆已收割捆扎好,场坝上铺晒着谷粒。

◎青曼织锦花背带

向路边一户人家打听住处,这家女人走出来,头上绾着髻,前额发缕凌空拢成凉篷似的“一抹云”。她领我去一户开农家乐并提供住宿的人家。路过一块空地,绣品摊子一家家罗列开,花红柳绿,无声息的喧闹着。空地一旁长廊上,守摊子的女人们或刺绣,或聊天。妇人招呼过来一位年轻女子,女子与她同样发式,手里正拿着一块绣制中的绣片。她是我要入住的那户人家的媳妇。

天色暗下来了,我一个人,晚餐与屋主人共食。酸汤田鱼和米酒,鲜美与甘冽。夜色笼罩,苗寨灯火如萤。月亮稳稳当当地停在对面山头,仿佛抬脚就能步入那道圆门,走进一个白光世界。房间窗户外面是芦笙场,白日晒满了谷子,此时惟余一地清辉。年轻媳妇取出一套盛装:绛红对襟绸褂、黑色土布百褶短裙、挂在裙幅前红绿相间的大幅绣片、绣花护腕、项圈以及其它银饰。这身衣饰,年幼时,她母亲就开始为她准备了,长大后她也一针一线参与绣制。这是她的嫁衣,她穿着它由邻村嫁过来,嫁到这个名叫青曼的寨子。尔后,这身衣装只在芦笙节、牯藏节等苗家重大节日才会穿。苗人相信用心制作的盛装,穿在特别的日子里,会得到祖先神灵庇佑。现在,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她跑上奔下,衣装配饰件件寻来,乐滋滋地给我穿戴上,银饰叮叮铛铛,随笑声在夜色中响彻整座木楼。她的小男孩已上小学,此刻依偎在奶奶怀里望着我们笑,奶奶也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小男孩出生时,正是奶奶在这座木楼里接生了他。

◎青曼织布的老人

◎绣品摊的主人们,依旧会日复一日,在劳作之余,安静地摆摊,刺绣、织布、闲聊,一如既往地期盼着外面世界的人上山来,用好价钱换走她们耗时费力精心绣制,卖了就难再有的织绣品。

夜更深了,我独自躺在这座崇山野岭中的木楼里,在睡梦迷糊中,听着隔壁屋主人的鼾声,下午纱窗外劳作间隙休憩闲聊的几个苗妇在头脑里浮现出来。我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夜正浓酽,窗外有 沙沙的声音传来,细细地划破夜的宁静。我起身到窗前,透过纱窗,见一个身影在月光中忙碌着。他弯腰铺好晒谷垫,又将抬来的谷粒一袋一袋解开撒上去,镐平。弄完刚走,另一个人来了,又一阵沙沙。我回去躺下,在鼾声与铺谷声中睡去,再次睁开眼,芦笙场已是金光闪耀。

木楼前昨天那块空地上,绣品摊子早早的就已重又一个个摆上。寨子的夜单调得让人感觉漫长,白昼也就格外令人迫不及待了。这个早晨,我是绣品摊唯一的顾客。我一家一家细细地看着。到一幅花织锦前,我停下步子,它正是与芦笙并称“舟溪二宝”的织锦花背带。

那个昨日领我找住处的妇人,带着我去人家里看织机上的锦。这里家家门户大敞,她自若地走进去,在织机前坐下。织机摆在临窗位置,她操起梭子埋头数纱挑线,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乌黑油亮的头发上,光柱中,尘埃在舞蹈。挑完一排,她拉动织机,又一次挑纱,如此往复。“织那么点要好几天,织完一条,要好几个月。我小时候上织布机,织着织着就睡着了,口水流到织物上还遭我妈骂。”精美的图案在叽叽声中次递呈现。她指着锦介绍我认识那些图案:“这是蝴蝶,这是鸟,这是青蛙……”蝴蝶是苗家物种起源的关键角色。传说蝴蝶妈妈生了十二个蛋,当中有人类祖先姜央,蝴蝶不会孵蛋,请姬宇鸟来帮忙,用好几年时间才将蛋孵出。作为万物之母,蝴蝶是苗锦苗绣中的代表性图案。她说这些织案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而她家现在已无人可传,儿女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我问她知不知道这些图案的意蕴,她只是看着我笑,有些茫然。

又随着摊子上那幅织锦的主人去她家里。她拿出一条制作完整的花背带给我看。黑白图案织锦缝在一条更宽更长的藏青色土布上,织案平整,色彩均匀。她说这是织给女儿的嫁妆。绣品摊上那条织锦想是上了年头,土布已有些泛黄。同样是平整密实的织案,依然有蝴蝶、鸟、青蛙……构图纷繁不失严谨,富于变化。细看,一些纹案在一段锦中呈现后,就不再重复。这条锦,色彩渐变,由土布的本白到淡青,然后是更亮一些的白,显然是经历了不同时期,不同人的手。如此倒让它更具层次与韵味。

如此手工艺品,我不知道拿什么价格来衡量。除返程路费,口袋已所剩无几。见我实在喜欢,她把与这样费时劳神的杰作相比远谈不上贵的价格又降到不能再低,一咬牙说:“就这价格,给你了。”后来才知道,她因为急需钱给孩子读书,才舍得拿它出来卖。这是摆摊子上唯一一条棉质织锦。

我带着这条织锦走了,寨子远远地留在身后山高处。绣品摊的主人们,依旧会日复一日,在劳作之余,安静地摆摊,刺绣、织布、闲聊,一如既往地期盼着外面世界的人上山来,用好价钱换走她们耗时费力精心绣制,卖了就难再有的织绣品。

这条来自青曼苗寨的花织锦,现在是我的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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