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孙俊强
在学校的食堂里,看到一个女孩,打好了饭,然后排队去领取免费的米粥。不长的队伍,她还没有移动到打饭的窗口,盘中的菜,便已经所剩无几。彼时,周围的人,正坐在餐桌前,边看着电视里的娱乐八卦,边跟对面的同学,评点明星们的服饰与妆容。一顿饭,在阳光温暖的窗边,可以散散漫漫地吃上一个小时。青春的影子,与银杏干净的叶子一起,映在明亮的窗户上,温柔交织,犹如一行行唯美的诗句,在阳光里绿意葱茏。
可是这个女孩子,却是站着,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便将一份饭菜,吞进肚中。我猜想她的齿间,定没有留下多少味道,我排在她的后面,注意到她盘中是一份碧绿的油菜,还有莹白的米饭。那青菜的浅香,米饭的芬芳,几乎没有经过细细的咀嚼,便被她囫囵吞枣地吃掉了。那样本该用来细嚼慢咽的餐饭,因为她的匆忙,与她不过是匆匆在齿间的相遇,便了无踪影。
而那碗免费的米粥,她刚刚接到手中,便一路走着,一路喝了下去。我扭头看着她端着空掉的盘子与碗,连在饭桌前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便径直送到了门口的碗盘回收处,突然便觉得有些难过,为她这样地看轻自己,忙碌到连一顿安享美食的时间,都不给。她不过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正握着大把最美的时光,可是她却将这样好的年华辜负掉,任自己变成那上紧的发条,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高速地运转下去,直到某一天,她一转身,看见那些散落斑驳的时光,竟是了无青春的绚丽颜色。
又想起一个同样将自己当作世界上最忙碌的那个链条,高速运转的朋友。他自诩创下的纪录,是为了赶一个策划,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他的房子,在很高档的一个小区里,周围有设施完备的健身房,有优雅的咖啡馆,有安静的酒吧,还有可以席地而坐的书店。可是他天天路过,却从来都没有时间,进去坐上片刻,随意翻一本杂志,或者品一杯绿茶,喝一杯咖啡。有一次我去看他,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他起身接了5个电话,不停歇地讨论需要做的新广告,我点好的一份可口的意大利甜点,他甚至都不曾细心看上一眼,更不必说品尝那种入口即化的美妙滋味了。
熟人中流传着他忙碌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一件轶事。说有一日他在办公室里熬夜赶设计,风突然间将门吹开,他以为是某个同事无事造访,便头也没抬,请风坐下。等他在风口里坐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感觉到寒冷,而后照例不抬头,对一旁空空的椅子道:“麻烦你将门关一下好吗?”可惜,风听不见他的言语,照例是呼呼地灌进来。他终于在一声声喷嚏里,抬起头来,看看空着的椅子,和大敞着的门,叹一口气,说:“真没有礼貌,来去不打招呼,还连门都不记得关上。 ”
所以等到后来多次同学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去,我们皆不觉得惊讶,倒是偶尔在某个场合,碰到了他,右手握着发烫的手机谈论着某个项目,左手朝你伸过来,脸上带着来不及调整的表情,那时候我们总是像遇到了珍稀动物般向他尖叫,不管他能否腾得出口来,与我们说一声“你好”,或者,用一只忘记了温度的大手,拍拍我们的肩头。
而像他这样的人,我在有风景的街心花园里,在植满悬铃木的马路边,在有雪花飞舞的冬日街头,在有月光温柔流溢的夜晚,常常都会与他们不期而遇。他们从来都不会留意到我,不知道我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或者迷人的月光里,有怎样静寂的一颗心。他们只是低头行走,行走,并将自己认定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那个链条,似乎一旦停下,便会让世间所有的事情,都瞬间瘫痪无法运转。
可是我們行走在这个世间,其实是多么的卑微,当我们走过,不过就是一阵可以忽略不计的风,行过某个繁忙的街头,那被我们掀起的树叶或者尘埃,只是片刻,便回复到昔日的模样。所以不如做一朵花吧,没有脚,不必奔跑,可是,那样静观的美好,哪怕只有片刻,也值得生命为之停留。
(选自《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现代人,绝大部分过的是一种动物人的生活。就是像森林里弱肉强食的动物一样,一辈子都在奔跑和迁徙,时时刻刻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声。而一朵花,抑或一株树,生于斯,长于斯,不必疲于奔命,便轻松拥有完整的生命;不必追逐生命的速度,便轻易获得春华秋实的丰富;不必苛求人格的丰裕,便很容易做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从容与淡泊。这便是植物给予人类的生命启示。善待自己,静观美好,自然而然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