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日红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依托开发区等各种园区模式,把我国的生产要素融入全球价值链,实现了工业化进程。这种路径,支撑我国高速发展近40年。我国成为亚太乃至世界的加工制造中心,是全球生产网络的重要节点国家。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人们开始担心全球价值链是不是出现了收缩?原因来自两个方面:一是随着我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产业升级,以往依靠大量进口投入品进行生产的状况发生改变,国内配套能力上升,对进口投入品的需求下降,导致了国际贸易收缩。还有一个原因是,一些原本是全球价值链的驱动国家,比如美国等,开始鼓励制造业回流,希望通过减税等措施,将跨国公司原本分布在全球的供应链搬回国内,希望解决国内就业问题,导致全球投资的收缩。
那么,全球价值链会不会退回去?会不会再回到国际分工前各国自给自足的状态?我认为不会。理由有三点:一是全球价值链是对比较优势的极大化利用,将产品无限切分,每个任务环节都放在最适合的地方生产,这是符合生产力发展方向的,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包打天下。二是当前全球价值链更多是一种调整,而不是收缩,是基于信息技术、互联网革命的推进,逐渐从产品分包向服务分包升级,这导致了部分传统型投资减少,但是新的业态模式也在不断出现,比如跨境服务需求的快速增长。可以说,全球价值链不是收缩,而是形态在变。从看的见的链向看不见的链转变。三是全球价值链新的推动力量正在形成,比如印度、东南亚、非洲等国家的工业化进程。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价值链最终的指向是终端市场,随着我国居民消费升级,人民美好生活需求不断释放,将成为市场导向型全球价值链的重要推动力量。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我国已经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要把高质量发展作为根本要求,实现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现在,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在全球价值链新的形态下,以各类开发区为代表的工业园区,应当怎样进一步融入全球价值链模式?应当破解哪些政策难题?我认为,以下几个方面值得密切关注。
第一,制造服务化。这是近几年来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的一个趋势。为什么服务在制造环节的增值越来越多?主要原因是现在的制造工厂开始进行越来越多的服务外包活动、电信和运输等连结性服务在全球价值链中的重要性不断提高、精密制造当中的软件服务成分增加,以及因为制造性任务更容易外包到成本更低的地方,造成服务性任务价格相对制造性任务的价格上升。根据世界贸易组织的估算,美国货物出口当中55%的增值来自服务。我国目前货物出口当中40%的增值来自服务业。
可以这么说,如果说制造业是机器,服务业就是润滑剂。全球价值链不断服务化,要求各个国家不仅要开放制造部门,也要开放服务部门,仅仅依靠单部门开放是难以提高工业效率的。但是从目前世界各国开放情况看,应当说制造业开放水平要高于服务业。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对制造业的开放相对灵活,在服务业开放上则采取了相对谨慎的态度。如果从提高工业效率的角度看,这样的开放模式不仅阻碍了服务业生产力的提高,也阻碍了制造业生产水平的提高。今天要开展工业园区建设,要改变过去那种处处冒烟的大项目思维,从国家层面来说,要逐步开放服务部门,从地方层面来说,要尽可能改善融资、通讯、运输和信息服务水平,这样才能提高工业园区水平。
第二,交易多元化。全球价值链相当于把不同的事情交给不同的人去办,这样就会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企业产生大量的交易,因此可以说今天的全球价值链产品,本质上都是一种“合同密集型”产品。这种生产方式的脆弱性在于,由于交易环节无限增多,使得每一个环节的风险都有可能影响到产品整体的生产。
在基础等硬件相同的情况下,那些具有更好的制度安排,比如产权制度清晰、法治化水平高、政府行政效率、公共服务水平高,等等,这些因素会成为跨国公司重要的考虑因素。合同措施执行的好、经营环境优良的城市更容易参与到全球价值链当中。今天的工业园区建设、招商引资,不仅要在硬环境上下功夫,更多还要在软环境上下功夫。要把行政体制改革、法律制度建设、思维观念转变等等结合起来,打造高水平的营商环境。少些轰轰烈烈的场面,多些润物细无声的精细打磨,事情才会好办。这考验的是我们的耐心。
第三,成本联动化。全球价值链在各个地方分散生产,为了实现成本节约,中间品必须在生产地和零售地之间尽可能高效运输和制造。根据有关研究,进口便利化程度对全球价值链和生产转移有巨大影响,一个产品被跨境手续多耽误一天,相当于贸易伙伴之间的距离平均增加了70公里。尤其是一些敏感产品,一天的延迟会让一个国家的出口下降6%。在消费者需求日益个性化、多元化的今天,时间成为了最昂贵的成本。谁能最大限度节约时间,最大限度对市场做出反應,谁的供应链就越有竞争力。
发展中国家通常对出口都比较重视,通过设立出口加工区和退税政策等办法,降低出口成本。但是,全球价值链是需要中间品反复流动的,这意味着只有出口便利、进口不便利,工作才完成了一半。而从实践来看,进口相对于出口,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必须构筑全链条的便利化交易,才能保证全球价值链的升级和转型。
第四,经营国际化。全球价值链最本质的特征就是全球性,在全球范围配置资源。中国已经进入贸易、投资融合发展的转换阶段,贸易、投资增长格局正在发生转变。从贸易、投资融合发展的观点看,中国经历了以外资企业为主的加工贸易驱动阶段,进入了本土企业为主的一般贸易驱动阶段,即将进入本土跨国公司为主的贸易、投资双驱动阶段。所以,接下来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要构建符合中国要素禀赋和国情特点的全球价值链新模式,实现国内产业转型升级和走出去的有机互动。
一个企业到国际上构筑价值链,有各种模式。就中国来看,主要特点是:一是产业体系比较完善,配套能力强,这决定了价值链合作必然是多层次的;二是各产业技术水平参差不齐,高中低端都有,这决定了价值链合作需求是多元的,既要与发达国家合作,也要跟发展中国家合作;三是腹地广阔,各地区发展水平差异大,为产业转移腾挪提供了巨大空间,可以大大延长产业生命周期,这决定了本国产业资本对外转移和吸引外国资本对本国转移两者不可偏废。
因此,个人认为,中国企业的价值链模式应该是“内开外展、承上启下”的。所谓“内开外展”,就是要继续扩大对外开放,特别是国内供给短缺的高端制造、生产性服务业和优质生活服务业的开放,继续发挥引进来的外溢效应,形成产业资本的双向大规模流动;所谓“承上启下”,就是鼓励企业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同步开展合作。对发达国家,要通过产能合作主动对接、融合核心技术、品牌、专利服务、营销网络等高端要素。对发展中国家,按照产业边际转移的路径,逐步将我国优势产业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形成我国在全球分工中的产业链布局,构建我国主导的跨境供应链、价值链、物流链。
总之,全球价值链的发展变化,对我国的开发区、工业园区建设提出了新要求。要求我们更加重视改革,形成精简高效的管理体制,探索更加市场化的管理模式;更加重视软环境的打造,形成制度高地,降低各种隐性成本;更加重视优势互补,加强相互合作,形成规模效益,避免同质竞争。从国家层面来看,继续深化改革开放,为开发区发展做好顶层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