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兰笔下的日本形象
——以《华北前线》叙事手法为例

2018-04-11 10:36胡步芬
关键词:贝特国民日军

陈 勇, 胡步芬

(东华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对于西方人来说,1937年的亚洲战场过于偏僻遥远,让他们无法想象,当然,他们对此也心不在焉。《华北前线》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西方人的既有看法。该书写于1938年12月,1939年初正式出版。贝特兰根据其在中日两国的亲身经历和观察,细致描写了抗战第一年的情形,尤其是华北前线的状况。与同时期其他外国记者如埃德加·斯诺、海伦·福斯特、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埃文斯·卡尔逊等的红色中国叙事不同的是,贝特兰在该书中不仅塑造了中国形象,尤其是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形象,他还通过与日本国民、军队的接触所获得的一手资料,细致描写了日本,令该书值得一读[1]446。贝特兰对日本的细致观察,让中外读者对战前和战争初期的日本有了一个形象、准确的认识。贝特兰的日本之行和对侵华战争爆发前后日本的描述,与其后来的红色中国之行和描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对比中加深了读者的理解和印象。而这正是该书研究者常常忽略的地方。贝特兰在《华北前线》一书中从语词选择、直接引语、对比、场景、情景讽刺等多个角度描写了日本,塑造了一个真实的日本形象。

1 词语选择与日本形象塑造

因为语言具有聚合关系的特点,就有了词语的选择。而词是作者表达思想、态度和价值观的工具;词传达人物外表和内心世界的细节。通过词语的选择,作者对日本国民的外在表达和内在心理进行了全方位、多维度的言语表征。作者在日本海关与工作人员接触时,所选用的语词极富情感色彩。海关人员先是以非常正式的态度(formal manner)询问入关者是否携带了相机、手枪等违禁品,当发现都没有时,神态一下放松了许多(relaxed noticeably),并鞠躬以示礼貌(made me a little bow of welcome),并向作者道歉,解释这是例行程序(a matter of routine),而作者的点睛之笔在于用一个单词 “interrogation”就概括了整个海关程序,整个过程无异于一个绝佳的讽刺。上述词语放在一起则会表明,日本人表面的彬彬有礼并不能带给他人以文明、温馨之感。日本国民这一内在的心理矛盾贯穿于贝特兰的整个日本之行。它不是作者随意书写的内容,而是为后面描述、剖析日本国民的心态作了铺垫。

贝特兰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京那个夏天的经历,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勇敢的、年轻的民族被一步步推向悲剧的深渊。

And July in Tokyo, when the air is moist and steamy with the rains, and the whole city simmers like a cauldron under a metal sky, would try the temper of a Buddhist saint.

For war was in the air. The poison had been laid only too well by the gallant captains and merchants of death who hoped to profit by it. Press, radio and the Imperial Oracle had all combined to spread the infection a fortnight before, by their monstrous distortion of the affair on the Amur. And in this sultry days the microbe bred fast[2]3.

这些感情色彩较为一致的词语放在一起所构成的聚合关系显示,这是一种异常压抑的、酝酿罪恶、传播死亡的氛围。通过词语的选择,作者展示了日本战争狂热分子的真实状态。

2 直接引语塑造日本形象

通过直接引用与日本人的对话内容,作者间接地向读者展示了描述对象的性格特征。书中第一个对话是在贝特兰和他的向导之间发生的。在出海关的楼梯口,向导停下来欣赏一盆菊花,并不无遗憾地(said with regret)说,“在英格兰,你们没有这样的花。” “菊花吗? ”作者表示了些许抗议,“怎么会呢?在英格兰人们也种菊花。”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用那可爱的手指抚摸着怒放的花瓣,“这可是日本的国花……”对于这样的日本人,作者甚至都觉得不值得与他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争论。而这位日本向导似乎还沉浸在关于“花”的主题上,并将之引向中国。且看作者与向导之间的第二个对话。

“日本,是一个花的国度。这里一年到头都是绿色的,不像中国那样。中国是没有树的。”英语中的“Japan”,即使是一个向导不熟悉的外语,但一提到他的国名,他也表现出一种爱护的神情。作者直接忽略了向导的最后一句评论,正如在第一个对话中他不相信英格兰也有菊花一样。作者转而直奔主题,问起日本国民对中国的看法到底如何。由此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第三个对话:

“怎么说才好呢?日本是希望和中国做朋友的,但是中国人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总是给我们制造麻烦……”好像是作者提起了一个痛苦的话题,向导为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做出这样一个回答。“我们不过是想帮助中国;可是中国人却那样没有信义。这实在是困难……”

话没说完,二人已到火车站。临别时,日本向导还一再叮嘱,“……不要忘记去逛那些帝国花园。在这个国度里,总有些东西是可以看看的。”[2]3

作者接下来的回应是,他是对的。在1937年六七月间,在日本确实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从后文可以看出,贝特兰在日本看到了很多在其它地方所无法了解的情况,如日本国民心态、真实想法,等等。而在他返回中国,在华北抗日前线看到的更多关于日本侵略者的情况,无疑让人想到该书开头的几段对话,其中形成的巨大的反差,着实让人深思和警醒。

书中第二个对话是在贝特兰与一名日本经济学教授之间展开的,也颇具代表性,真实地反映了日本国民的心态。

贝特兰:我想去看看工厂,跟日本工人谈谈他们自己的生活,难道不可以住到乡下去,亲眼看看(日本农民)真实生活条件?

(日)教授:在日本,要去参观工厂是很难的。你可以在假期由日本学生陪同去乡下,但须选好地点,同时日本警察也要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贝特兰:你读过胡德兰的《日本的泥足》(Freda Utley, Japan’s Feet of Clay)吗?

(日)教授:当然,这是本禁书。但我有一本,是为了批判用的。她所说的事实,大部分都是真实的,——我甚至可以给她一些更令人震惊的材料。但关于那些事实的解读,却是完全错误的。

贝特兰:你承认那些事实吗?比如劳工条件、农民现状等等?

(日)教授:我们比任何外国人都更了解这些情况。但是,外国人永远不能了解的是日本人的性格。我承认,女工们在工厂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资很低。但这些女工对于工作是满意的,她们接受这种艰苦的生活,因为她们知道可以以这种方式为她们的国家效劳。你们外国人不能理解爱国主义对于一个日本人的意义。不仅是日本士兵自愿战死战场,每一个市民也肯为国家的利益而牺牲自己,如有必要的话。

贝特兰:日本经济发展的整个趋势,是以牺牲农民利益为代价的,这会把你们带领到什么地方?

(日)教授:也许是战争吧。这是一种战时经济。当然,我们自己并不需要战争,不过日本有许多强大的敌人[2]9。

对于日本教授的说法,作者的评论是,这简直就是1914年的回声。当年,德国教授也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们又老调重弹了。法西斯分子如戈林等,宣称大炮胜过黄油、火药重于维他命,都是如出一辙,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日本教授为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政策辩护,由此可见一斑。普通的日本国民因为军国主义者的私利而过着艰难的日子,却被宣称是为国家服务,是爱国的表现。贝特兰与这位教授的对话,透露出日本政府对思想言论的严酷钳制。而胡德兰的《日本的泥足》一书在日本遭禁,更是印证了这一观点。30年代的日本,随着经济萧条的加剧和国际环境的日益险恶,言论空间越来越紧,内阁、军部均有专设部门专事言论管制。卢沟桥事变后,内阁情报部沿袭陆海军省报道部的先例,对媒体、出版社的编辑事务全面干预没商量。直辖内务省的“特高课”是恶名昭著的思想警察组织,对被认为言行“出位”的自由主义作家、学者、新闻记者,不惜动用绑架、酷刑,甚至肉体消灭的极端手段,以维护“国益”和“稳定”。在这种意识形态部门、国家恐怖机关、军部组织叠床架屋,彼此间利益协调、情报共享、相辅相成的立体化作战攻势下,从“九一八”事变前后直至战时,日本构建了举世罕见的新闻出版检查体制,密如裹尸布[3]209。贝特兰在日本各处的所见所闻,以及伤感压抑的氛围,无不是这种思想钳制背景的外在表现。

如果说日本教授的话听起来很官方,那么与作者对话的另一位日本青年知识分子则从一个比较超然的立场论证并反映了日本国民的性格。

贝特兰:这一切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报纸都发疯了吗?

(日)青年:(忧愁地点点头)光景很不好,恐怕真要发生战争。

贝特兰:政府希望战争吗?

(日)青年:近卫公爵是不希望的。我碰巧听说,最近几天他一直努力缓和某些报纸的论调,但他身体有恙——有麻烦,他总是生病。真正的决策权已不在他手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掠过他的薄唇)。

贝特兰:在战争中定会受损的工业家、商会等怎么办呢?他们都是依靠外贸的,难道在政治上他们毫无影响力吗?

(日)青年:(做了一个无力的手势)没有人敢说——这是现在日本人的悲剧。有许多人想反抗军部的领袖,但没有人敢做发言人,因为这等于判了自己死刑(他的眼睛充满忧伤)。

贝特兰:如果战争爆发,你也要去中国参战吗?

(日)青年:那是自然,如果我必须去的话。我并不想去,但我们日本人有时候很难主宰自己的命运。……唉,如果战争一定不可避免,就只好让它去,但请你相信,我们并不希望战争[2]28。

这名出生于日本望族的青年知识分子,听起来很有宿命论的感觉,但实质上他与前面的经济学教授一样:日本并不希望战争,但是日本有很多敌人,需要用战争来解决,而且自己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告诉日本国民,战争是为了保卫亚洲的和平。

3 对比与日本形象塑造

通过纵向的历史对比和横向的国别比较,日本整体形象跃然纸上。贝特兰根据自己在中国和日本的细致观察,发现在卢沟桥事变发生前的那个春天,局势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安静得使我不舒服。恐怕我们又会碰到第二个‘九一八’了,这太像一九三一年了。”经验丰富的观察家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摇着头说[2]6。拉铁摩尔将1937年春与1931年春进行了比较,发现其中众多的相似点:过于平静,敌对双方关系似乎缓和了,军事形势似乎也不那么紧张了,等等。而贝特兰则提醒读者注意那已被人遗忘的1914年夏的欧洲。两位局外观察家对时局做出的判断,被后来的卢沟桥事变以及侵华战争的升级所印证:风暴就隐藏在这些平静的日子里。

贝特兰的第二个比较,是关于中日两国历史文化渊源的。在经由满洲到高丽再到日本的路途中,贝特兰想起了中国悠久的文明。1 500年前,中国用书籍征服了日本,现在日本却用坦克大炮来做答谢礼,赤裸裸地武力炫耀。现在的潮流逆转了,日本想通过高丽和满洲来实现它在东亚的“文化使命”,当然,这样的实现手段不是书籍,而是征服式的战争[2]80。通过这一对比,道德的制高点落在谁的身上,已一目了然。

作者的第三个比较是关于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借口。希特勒以保卫欧洲和文化为借口,反对“赤祸的威胁”;墨索里尼以保卫“地中海文化”、“旧教的信仰”、“欧洲的和平”为借口,在阿比尼西亚和西班牙大施暴行。贝特兰认为,他们两人的路线是每一个法西斯煽动家的惯用伎俩,而日本也不例外。根据贝特兰的观察,日本政府一直向国民宣传苏联的威胁,因为再恶毒的日本军阀也不敢公开欺骗说日本有受中国袭击的危险,这种说法太过荒谬。于是日本军部只好利用国民对苏联的真正恐惧。日本政府数年来的热心宣传,让日本国民都相信他们的生命和国家不断地遭受来自海参威的威胁,他们始终认为那是“对准日本心脏的手枪”,由此,日本军部编织了第二个神话,即“亚洲的布尔什维克化”。因为这样就可以把中国也看作“赤色威胁”的来源地,从而把苏联牵连到中国来。于是,在日本人民面前,就有了因内战而分裂的中国,而中国国内每次试图颠覆国民党政府的运动都成了莫斯科雇佣者的工作,直接与日本帝国,甚至是太平洋诸国的利害有关。日本军部制造的“赤色恐怖”就是通过这样一条逻辑愚弄日本国民,让他们支持并参加这场战争。按照这样的逻辑,日本发动战争就不再是侵略战争,而是像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一样,是为了保卫和平,即日本国民应该为日本和太平洋诸国的利益去异国土地上打仗甚至牺牲。贝特兰的比较,一针见血地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者侵略的野心和伎俩。

日本政府的宣传与日军在中国的行为之间产生的巨大反差,也生动反映了日本人性格中矛盾、分裂的一面。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贝特兰从日本返回中国,途径天津时看到火车站和铁路沿线满是日军的装甲列车和铁甲车,如同准备军事演习一样,只等一声令下。作者当时就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别的“友邦”能在被侵略国的土地上轻易完成入侵的准备?同样在天津,作者亲眼目睹一帮日本浪人上车的情形。这些日本侵略中国的急先锋,其实是非正式的军人,常与日本陆战队或正规军合作,在中国各地有着明确的目标和任务。他们要么把自动手枪挂在屁股后面,要么把剑藏在手杖里,却穿着商人或游客的衣服,竭力伪装成平民的样子。但这是一眼就能望穿的假装,因为他们走起路来都有征服者的神气,这就是日本宣传中的“东亚和平”。

贝特兰在八路军抗日前线的采访和实地察看更是印证了日本人的分裂性格。在山西崞县,贝特兰访问了八路军120师359旅旅部,旅长王震将军亲自带领贝特兰实地察看前线。在沿铁路公路两旁的村庄,除了被烧毁的残骸,别无所有,这些房屋不是在战争中被毁坏的,而是被日军焚烧的,为的是报复游击队的夜袭。在这些杀人放火者手里,一切房屋,包括学校和庙宇,都遭受了同样的待遇。讽刺的是,在这些废墟中,可以清楚地看见日军宣扬其在华北“文明使命”的标记。生活在这里的山西百姓,其遭遇只能用残忍来形容。头发花白的老人也受了日军的毒刑,手指被日本武士的短刀生生斩断。在中国,日军最爱用的方法是开膛破肚,他们一定要完成这些“仪式”后才肯赐给对方一颗“慈悲”的子弹,以结束他们的痛苦。日本人这种异常冷血的残忍,即使是在法西斯国家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然而,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日本人从来不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作者在面对这些村庄残迹时,想到了东京电台广播员流利的播音,说晋北怎样恢复了“和平与秩序”。他们制造了人间地狱,却美其名曰“和平”。令人悲哀的是,幻想破灭的西方社会竟不愿承认这些日军暴行的存在,认为这是战争双方宣传的结果。日本国民也不承认这些事实。作者曾写道:中日战事爆发之后不久,我把一些绝对确凿的关于满洲的消息(日军暴行)详细讲述给日本人,他们很客气地表示怀疑。“我们的军队不会干这种事的。”他们微笑着说[2]413。1938年4月,作者在大连与日本人交谈时,日本人还说,“不管别人对我们的军队如何评论,我们只知道日本兵绝不干那样的勾当。”[2]472日军的暴行,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力,以至于西方社会和日本国民都不愿承认这是事实。

贝特兰用了大量的事实来证明日本政府歪曲宣传的荒谬性。他曾从东京无线电台获悉,“七千名共产党军队在榆次附近被日军袭击,仓皇逃散。”他就此向当地的八路军求证。听完这个消息,八路军一名干部忍不住大笑:在这一带的战线上,我们没有在任何地方集中过超出一千人的战斗部队。八路军的作战单位有时甚至不是连而是排[2]368。东京无线电播音员所描述的“肃清八路军残部”的画面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相反,在华北,日军大都处于防守的地位[2]389。当然,日本政府在战争期间的对外宣传远胜于中国,导致日本国民和西方社会被日本政府的污蔑、歪曲宣传所蒙蔽。杨竞编著的《日本盟军战俘营》中曾提到,日军设在满洲的“奉天俘虏收容所”是日寇众多盟军战俘营的“模范”,是日本对国际社会搞欺骗宣传的样板,不仅日军宣传人员常来拍照,还先后三次接受国际红十字会的访问[4]。当然,日本的欺骗宣传由来已久。早在125年前的甲午海战期间,日本政府就通过驻英使馆贿赂《每日电讯》报、《泰晤士报》等英国知名报刊,重金雇佣“枪手”如剑桥大学教授、国际法专家韦斯特莱克等撰写立场倾向于日本的文章[5]。对内,日本的媒体上不发表任何与中国战事有关的消息,有意把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当成纯粹的“事变”来进行冷处理,同时刻意制造日军在中国行使“和平使命”的气氛,这就是日本国民所接受到的信息。所以,一般旅游者去日本,总是欣赏日本人对花卉、自然的热爱,未曾想到,这也是一个爱好屠杀、暴行的民族。作者还进一步强调,日本人所爱好的暴行,就是纳粹德国的冲锋队员都不敢想象的[2]470。讽刺的是,日本人也曾要求外国记者们如实报道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因为他们一直相信日军如其政府所宣称的那样,是在保护中国人,在保护和平、建立秩序、传播文明,殊不知,真实的日军行为刚好相反。

4 情景讽刺塑造日本形象

从八路军缴获的日军文件和个人物品中,作者敏锐地察觉到了日本人的矛盾心理和分裂性格。这些个人物品所代表的含义与日军在中国的残暴行径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无不构成一个个巨大的讽刺。以缴获的日军个人物品为例,“日军对他们女同胞缝制的‘千人针’抱有很大的信心,似乎认为这些挂坠神力无边,能保护他们去完成‘建立东亚永久和平’的神圣使命[2]40。这些各式各样的吊坠、小包,系在颈间的丝带上,上面还写着祈求和平与保佑的文字,间或还有些佛像。”[2]277在作者看来,这些个人物品甚为怪异,但证明了日本人“恐怖心理”的存在,并让他们经常做出突然的、让人不快的举动。这些日军士兵内心祈求平安,祈祷神的保佑,但反映到他们的行动上,则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八路军缴获的文件里,日军详细描述了自己屠杀中国平民百姓的经过。日军的恐怖政策、恐怖行为与其建立“东亚秩序”的意图之间形成巨大的反差,构成一个个强烈的讽刺,深刻反映了日本国民的心理。

贝特兰根据自己在日本的观察和与日本人的交谈发现,日本国民热爱大自然。在岛国的农耕社会,在瑰丽多姿且基本上宜居的自然环境中成长的日本国民对大自然有种一体意识,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这就解释了日本人为什么对自然景色如此偏爱[3]137。在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日本各大周刊上刊载的图片,就非常具有艺术性——头戴钢盔的日军隐藏在华北青纱帐里——即使是战争,日本也不错过美丽的自然风景。然而,日本在媒体上美化战争的同时,却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实践着他们的“理想”。他们来到中国后,却对公路铁路沿线的青纱帐痛下杀手,一律清除,并美其名曰“保护和平”,难怪贝特兰用了一段极其绝妙的讽刺语言来描述这一幕:在日军刺刀的胁迫下,他们(河北农民)被迫将路两边即将成熟的高粱全部割除,这里的乡村才刚刚躲过战争的破坏,却不得不遭受“和平”的蹂躏[2]98。

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1938年4月底,贝特兰再次踏上日本的国土,忍不住将中日两国国土上的所见所闻进行对比。在日本火车上,贝特兰见证了全世界最赏心悦目的铁路旅行,然而,这些美丽的风景却引起了作者内心的反感,“因为我在这些恬静的山野间,却看出了另一种风景——战争蹂躏下(华北)颗粒无收的田野,荒芜的村庄里烧焦的柱梁,死尸堆满河两岸的城市。这绝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景象,却是由日本的“艺术家”制造出来的,他们引以为傲的作品。如果这些丰衣足食的乘客从车窗眺望出去,看见的不是宁静的市镇和阳光下的果园,而是荒凉不见人烟只有奇形怪状的野狗出没的乡村,以及三千万逃离‘友好’日军的中国民众,我不知道这些日本乘客是否还能静坐车厢无动于衷。我很想把这幅真实的战争画面带到这拥挤不堪的车厢中来。”[2]492彼时日本的图画杂志上展示的是苏州和杭州的彩色照片:日军在湖上荡桨,分发糖果给中国儿童,中国农民摇着太阳旗欢迎他们的征服者——“皇军”。这赤裸裸的谎言,如同岛国的宁静和繁荣一样,但有多少日本人知道真相呢?

5 场景描述塑造日本形象

贝特兰对日本的描述,不少是针对一些有代表性的场景的。这些场景不仅是人物行动的背景,更是作为对立面而存在的,用于建立冲突、创造氛围、透露人物性格、决定事件的结果等。贝特兰对日本三个场景的描述和评论,形象、深刻地反映了日本国民的性格特征。

在日本镰仓有一座大铜佛,在作者眼里,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造像,是日本艺术创造力的代表之作,最重要的是,铜佛带着的那种永恒的微笑和难以形容的和平气氛。然而,在这座滨海小城的另一端,在荷花池和参天大树环绕之中还有一座漆得朱红的战争之神被供奉于此。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和平鸽的盘旋之下,一队队身着海军制服的水兵在参拜这一神祇。在这自古以来就是和平的地方,大家都感到了他们“神圣的破坏使命”,作者这样评论道。

第二个场景是东京的“四十七浪人之墓”(日本人谓之“赤穗义士墓”)。这是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故事:这些封建领主的家臣们,在为主子复仇之后,都在主子墓前切腹自杀了。这个故事,现代的日本是不会让它过时的,所以,一批批学校儿童来到这里聆听这个早该被历史湮没的故事,以及其在当代的“道德意义”。一名年轻军官也在墓前立正敬礼,他的脸紧绷着,毫无智慧可言,但却罩着一种狂热的容光。作者认为,这两个场景一是显示了日本战前在战争上的持续低调,二是反映了日本最险恶的一面。虽然这些场景可能代表不了整个日本的状况,但至少是日本真实的一面,这才是掌握着九千万日本人命运的日本。时至今日,该墓仍然是日本人拜祭的对象[6]85,这不得不引起中国人的深思与警醒。

第三个场景是七七事变爆发后的那个周末,东京的音乐会现场。演奏音乐的圆形剧场挤满了人,其中不乏日军军官,此其一;其二,日本人的演奏水平之高,完全可以在欧洲登台。当乐队从贝多芬的《交响曲》奏到里昂诺拉的《前奏曲》时,作者觉得那仿佛是一种致命的预兆。日本人喜爱音乐,并能将音乐演奏发挥到艺术的极致,就如同日本人赏樱一样,表达了日本人的一种极致审美。这样一个“文明”的民族,却也能将侵华战争发挥到极致。这生动体现了日本文化中极端矛盾的两个方面[7]213。这种对战争“艺术”的极致追求,让日本人彻底失去了道德的标准,这也正是日本一直否认在华犯下的累累罪行的重要原因。

6 结语

通过以上对文本的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贝特兰在《华北前线》中通过语词选择、直接引语、对比、情景讽刺和场景描述等手法,深刻阐释了日本国民的性格,塑造了一个真实的日本形象。贝特兰对日本国民性格的阐释和日本形象的塑造,不仅是建立在对日本国民和日本社会的细致入微的观察上,更是建立在对这些事实、现象的深邃思考上。它对读者的启发与警示,来源于作者对日本国民隐藏在表象下微妙的心理状态的揭示。贝特兰在抗战爆发初期所观察、认识、描写的日本,至今依然有启示、参考,尤其是警示的价值。而这正是《华北前线》这本书常常为人所忽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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