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溪琳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留。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流?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凭凝愁!
——宋·柳永《八声甘州》
在很多士大夫的人生历程中,羁旅体验是相当普遍的。
少年为了功名告别亲人,踏上孤独而漫长的求宦之路。当他沉沦下僚时,又不得不遷徙各地。时间的铅幕下,有多少风尘仆仆的身影行走在他乡。千山万水间,留下了多少隽永而沉重的诗行。
柳永是写羁旅之思的翘楚。他虽生在太平盛世,际遇却不顺畅。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种张扬在当时不免遭遇失意。前期科场数度败北,后来虽勉强中举,也不过做了一介小官,宦游便成了家常便饭。
柳永到过很多地方,从汴京出发,过江淮一带,又向南到镇江、苏州、杭州,也曾到过西蜀,足迹所至便有伤怀之词吟诵出来。旅行的意义是什么,是真实与梦境的交错,还是终于明白了,故乡就是那个纵然相思却不能久留的地方?
《八声甘州》是羁旅词中最有名的一首。游子在江边从黄昏独坐到深夜。面对呼吸可感的月光,天空有点孤独,所以在潇潇雨幕尽头亲吻空旷的江面。关隘萧索,大片大片的云朵壮烈盛放,仿佛火鸟将要投身于即逝的太阳。无数燃烧的生命获得了华丽的重生,又瞬间支离破碎。
花朵枯萎,草木凋零,自然在无声中更替变迁,只有滔滔不断的江水向东奔流,包容人间无限的怨恨与哀愁。
登上楼头,望向云雾弥漫的故乡,心中充盈着无限惆怅与眷恋。这样的季节,登高临远真是残忍,归去的念头像脱缰的野马,难以自持。春风得意之人大概不会这样伤怀,只有穷困潦倒的游子,才会在这一刻如此思念家乡。经历无数过往才发现,时刻思念的故乡已是回不去的远方。
那站在妆楼上的佳人,也许正眺望归人的方向,却无缘相见,只能默默守在世界的两边,倾诉给无声无息的自然。贴面而过的风有些凉意,霜露也不知何时在角落里长了出来。
当我们想起故乡时,就成了孩子,所有坎坷与艰辛在她的怀中才得以宣泄。我们总是称颂故乡的美好和不朽,却一再离开。很多人回首走过的地方,发现心中始终朝圣的依然是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