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森 垚
(中共中央党校 研究生院,北京 100091)
威廉·罗宾逊是当代美国左翼学者,长期致力于资本主义全球化相关问题的研究和批判工作,“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批判性研究领域内占有一席之地”。他的《全球资本主义论》中译本于2009年在中国出版,此书是他对跨国资本、跨国生产主导下的资本主义全球化批判的重要成果。在本书中,罗宾逊用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则,对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的资本、阶级和意识形态进行了分析和批判。一方面,从理论体系上看,在本书中,罗宾逊通过对世界资本主义历史的考察,分析了当下全球化的最新特点、历史定位和存在本质;通过分析阶级和经济组织两大因素的“跨国实践”,解构了资本主义的运行机制和全球化的霸权主导者;通过对资本主义全球体系内在矛盾的分析,提出了反体系的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替代方案。另一方面,从分析范式上看,罗宾逊对全球化的分析和批判延续了马克思的资本、生产、阶级和意识形态理论,同时根据全球化具体实践进程,围绕“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这一命题,分析了这一体系的“跨国生产、跨国阶级和跨国国家”三要素,扩展了马克思全球化理论的内涵,表现出这一学派与当代西方左翼学者对全球化分析范式的不同和特色。
全球化意味着资本主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相比之前的资本主义各阶段,当下资本主义时代有什么新的本质特征? 生产方式有什么新的变化?资本扩张的内在逻辑是如何生成和表现的?罗宾逊对这些问题进行了阐释。
对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考察和定位是研究资本主义绕不开的环节,这是因为对资本主义的整体把握以及对资本主义发展规律的认识必须从资本主义的变化的历史,从资本主义发展的各环节中进行。好比事物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一样,资本主义的本质存在于资本主义的历史和运动中。因此,要分析资本主义的本质和运动变化规律,首先需弄清楚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进程,考察和定位资本主义发展的各阶段。西方左翼学者认识到了这一点的重要性,普遍采用长历史的分析方法考察资本主义各时期的发展情况。罗宾逊对此持相同观点。他认为,“历史分期是社会科学家的一种分析工具,它被用来强调社会在历史长河中所发生的重要变化。对资本主义进行分期可以使我们确认这一体系自500年前开始至今所发生的重要变化。”[1]5—6他秉承左翼学者们对资本主义历史时期的考察,从而区分和定位资本主义在不同阶段的扩张逻辑和运行机制这一研究路径,通过分析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得出系统性结论:当下的“全球化代表了500年前所产生的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演变的新阶段……全球化在本质上可以被认为是数个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生产在全世界扩散这个过程的顶峰……资本主义在本质上是扩张的……”,资本主义在当下全球化的本质特征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对外扩张。[1]3—4,7这一系统性的结论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以资本积累和对外扩张为线索,罗宾逊将资本主义的历史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资本主义摆脱欧洲封建束缚,对外探险和征服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在经典作家那里,这是一个暴力征服和殖民奴役的阶段。第二个阶段是以工业革命、资本家崛起和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为特征的古典资本主义阶段。在霍布斯鲍姆那里,这是一个革命、资本和帝国的年代。第三个阶段是以垄断资本主义、帝国战争和社会主义的出现为特征的“极端的年代”。在经典作家那里,这一阶段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罗宾逊认为,前三个阶段仅仅是资本主义开始书写世界历史的阶段,还无法称之为“全球化”,当下时代才是真正的全球化时代,是资本主义的第四个阶段,它是资本、生产和阶级开始超越民族国家界限走向跨国家阶段的时代。前三个阶段是当下全球化这一质变之前的量的积累。“全球化代表了500年前所产生的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演变的新阶段……即在社会结构方面发生了世界范围内的根本性的变化,它改变甚至改造了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一体系的机能。全球化代表了世界资本主义历史上的新时代,即它的第四个阶段。”[1] 2,6
在传统的分析范式中,对资本家获取资本和追求剩余价值的分析,是考察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动力的线索。对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分析是考察资本主义命运的现实落脚点。对生产方式的分析是考察资本主义发展变迁的根本线索。罗宾逊对全球化的分析和判断延续了经典作家考察资本主义的线索,他认为全球化是资本主义世界历史发展的最新阶段和质变阶段,是阶级、资本和生产的全球化。
全球化重塑了阶级关系,它使传统的阶级关系从“民族—国家”嬗变为“跨国”性质的阶级关系,而阶级关系的重塑根源于资本的全球化。罗宾逊认为资本主义具有广度和深度扩张的双重性。在广度方面,资本主义是地域性的扩张,商品生产突破地域界限遍布世界各地。在深度方面,资本主义是领域性的扩张,资本逻辑成为社会生活各领域甚至于带有公益性质的行业的规则。全球化意味着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经历着一次深刻的深度扩张,“人类活动的非市场领域——国家管理的公共领域以及与社群和家庭有关的私人领域—正在被打破,正在走向商品化并被移交给资本。”[1]9资本主义的深度扩张带来了资本主义本质特征的变化。罗宾逊认为,资本主义在全球化阶段的本质特征是“资本—劳动关系”或“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其目的在于通过一个追逐利润的市场来交换生产出来的商品”。[1]7在具体的历史中,“资本—劳动关系”实际上就是资本家和工人的关系。随着资本双重扩张,尤其是深度扩张的加剧,资本家阶级越来越不受领土的束缚,成为资本全球积累的主导者,而工人阶级则成为资本全球生产的不同组成部分。
全球化是资本的跨国化阶段。罗宾逊认为,以往的资本主义是基于本国经济而进行的资本积累的经济,“每个国家都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国家积累循环,并通过商品交换和资本流动,对外与其他国家的这种积累循环衔接”[1]13。而在全球化阶段,“全球资本的流动使得资本可以按照一系列促使赢利机会最大化的策略来重组世界范围内的生产。在这一进程中,国民生产体系被打破并被整合到外部新的全球积累循环之中”[1]13。这就意味着,跨国经济是全球化的带有结构性的决定性因素,它打破了传统的生产体系,改变了资本积累结构,同时也改变着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跨国资本成为世界范围内占主导地位的、带有霸权性质的资本组织形式。”[1]26
全球化是生产的跨国化。“世界经济和全球经济之间的决定性区别在于生产过程本身的全球化,或生产和积累的全球循环出现。”[1]14资本的跨国化是生产跨国化的前提。“跨国资本的全球流动,既使得世界上巨大的生产链和分配链变得分散化,又使其功能一体化,同时还实现了价值的即时运动。”[1]14生产的跨国化不意味着资本的分散化,恰恰相反,它意味着跨国资本的集中于少数人和少数人的控制。生产的跨国化的实现方式是资本控制下的“全球生产链及弹性积累”的形成,它使资本主义形成了全球网络,把生产的不同阶段分解成不同的工序,并且通过转包、外包等形式分散到世界各地,从而形成了一个具有水平网络结构特点的弹性积累模式。世界各地的小企业通过跨国生产链条中的转包、外包等机制,被纳入到复杂的全球网络之中,资本也因而完成了全球积累循环。
人类全部历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阶级斗争构成了唯物史观大厦的基石。全球化时代,阶级的分析方法需要有更开阔的视野以跟进资本主义的发展变化。全球化的学者们倾向于将阶级问题与民族问题、性别问题等相联系进行研究,而罗宾逊则紧扣“阶级与资本”这一核心线索,从“全球阶级”这一超越传统以民族国家为边界的阶级分析方法入手,分析了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的社会、政治表现。
罗宾逊认为阶级分析法是理解社会的重要维度。传统的阶级分析立足于“民族国家”这一基本单位,从而导致全球化中的阶级研究镶嵌于“民族国家—全球化”的分析范式之中。 罗宾逊认为这种分析范式“将全球化了的经济体系的逻辑和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政治体系的逻辑分离开来。在这一二元论模型中,民族国家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属性,因此跨国阶级的形成并不可能真正被认为超越了‘国家性’阶级的冲突和碰撞”[1]58。但是全球化重塑了阶级关系,一个真正的全球阶级正超越于国家阶级结构之上,必须用跨国的阶级分析方法才能对当下的全球化的社会结构进行客观的分析。
罗宾逊关于全球阶级形成的理论强调三个维度:“跨国生产与资本一体化;国家和跨国资本家的阶级分层;以及利用葛兰西有关霸权与历史集团的概念来解释阶级集团是如何构建和争夺社会秩序和政治目标的。”[1]44全球阶级的形成包括跨国资本家阶级和跨国无产阶级的形成。其中跨国资本家包括跨国精英、跨国经理、跨国官僚、跨国技术人员和主流思想家及知识分子[1]61。
跨国资本家阶级控制着世界范围内的生产资料,摆脱民族国家的领土和管理束缚,凌驾于本地和国家管理之上进行着全球资本积累。跨国资本家阶级存在的政治意义在于,它是全球资本主义霸权的重要表现,它“处于全球化的生产之中,操纵着全球性的积累循环,这就从空间和政治层面上给予了它在全球体系中超越任何本地领土和政体的客观存在和认同。跨国资本构成了全球经济的‘制高点’”。跨国资本家通过全球资本和全球生产链条形成了对全球劳动力的绝对权力。
跨国资本家阶级通过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建立了北美自由贸易区、世界贸易组织等世界经济组织,这些经济组织主张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促使国家积极融入全球经济,与此同时,跨国资本家阶级通过资本和跨国经济组织的中介作用,逐渐影响和控制着国家的政治走向,民族国家的实际决策权会隐蔽地被跨国资本家阶级控制,为资本积累服务。全球化改变了作为统治阶级的资本家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的内部结构和传统模式。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之中,主要矛盾仍然是两大阶级之间的对立,世界范围内的贫困、饥饿、不平等等问题使得越来越多的民众融入反对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之中,资本的霸权破灭成为可能。
阶级是在一定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基础之上具有共同生产关系的群体,这类群体围绕一定的社会资源、社会权力相互斗争、相互影响,具有主观能动性和自在自为性。阶级内部的两极彼此对抗,一极的存在以另一极的存在为基础。跨国资本家和跨国工人阶级互为彼此存在。罗宾逊认为,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工人们是资本主义全球积累循环体系的一部分,全球生产链条是全球阶级产生的物质基础。在全球生产链条的统一管理下,在统一的生产流水线、统一的资本、统一的跨国公司控制和管理之下,工人阶级成为世界生产流水线上的不同组成部分,“在一个横跨整个世界、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单一生产过程中进行劳动。”[1]55由于全球不平衡发展和国家的存在,工人阶级和无产阶级无法形成一个有意识的阶级从而进行阶级斗争,但是新的全球无产阶级的将会是一个潜在的反资本主义体系力量,这对于抵制资本主义霸权统治及反体系运动具有重要意义。
跨国国家是跨国资本家阶级的联合体,它由一系列跨国机构组成,这些机构包括国家、各种区域联盟及经济论坛,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欧盟、东盟、联合国等。其中,民族国家是跨国国家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民族国家的经济体系是全球资本主义跨国国家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这一跨国体系服务,与此同时,跨国国家机器也从民族国家体系中产生。在全球化背景下,跨国国家将是未来资本主义发展的主要趋势和政治力量。虽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至今,跨国国家尚未形成任何具有全球统治力的中央集权的机构形式,但各金融机构如前文所述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被全球资本家阶级所利用,并成为其利益的代言。跨国国家是各种超国家机构的组合,是“一种与资本主义全球化和跨国资本家阶级的崛起紧密相关的阶级力量和阶级关系的特殊群集,它具体在各种政治制度之中”。跨国资本家阶级参与全球生产管理,进行全球资本的积累,这种超越本地领土和国家管理的阶级有着利益的一致性和认同性。如果说民族国家在前全球化时代为资本的增值和积累创造了便利的条件,那么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跨国国家正日益扮演着全球经济资本增值和积累的角色。全球经济并非是以国家为单位的交往的综合,它需要一个中央集权的机构代表着全球资本、资本家利益,跨国国家正日益扮演着这一角色,与此同时,国家通过这一跨国机器来行使跨国经济和政治的权威,从而重新潜入在全球资本增值和资本循环中。
随着资本全球格局的形成,资本主义全球化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便利。资本主义带来的技术文明和技术进步提高了社会的生产力,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这些技术和物质生产力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传播到了世界各地,惠及数以亿计的人民。但是资本全球体系的建立,也蕴含着反体系因素,资本主义全球化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面临着根深蒂固的矛盾和危机。
经济危机和世界各地反资本主义体系运动的兴起,是资本主义全球化危机的表象。20世纪末,资本主义爆发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全球经济持续衰退,世界各地出现股市泡沫、房市泡沫、金融泡沫,大型跨国公司陷入困境甚至是破产,历史终结论并未经得起历史进程的考验。针对跨国公司全球化的游行示威运动在世界各地风起云涌,不分地域,不分国界的反全球化运动“形成了反同质化的共同的批判意识和政治实践”[1]190。
资本主义积累过剩危机,是资本主义全球化难以克服的规律,也是资本主义全球化危机的根源。资本家只有顺利卖掉生产的商品和服务,才能获得剩余价值。所以,全球化是资本家通过不断开拓世界市场从而维持资本积累的过程。但是如果资本家创造的财富无法被售卖或消费,资本主义就面临着积累过剩危机,这是资本主义根深蒂固的矛盾和趋势。此外,罗宾逊还认为资本主义的扩张和新技术的应用,产生了大量失业的工人,这些失业或过剩的劳动力没有能力去消费资本扩张带来的剩余商品和服务,从而导致全球生产能力的极度过剩,资本主义社会陷入再生产危机。
两极分化、阶层冲突、资本主义政府合法性危机、潜在的战争因素等诸多危机是资本主义全球化难以克服的社会矛盾。罗宾逊认为全球范围内的富裕阶层和贫困阶层的差距一直呈扩大趋势,人类社会的阶层固化情况严重。全球化惠及了富裕阶层,同时拉大了贫富差距。“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正以现代人类史前所未有的速度变成巨大的鸿沟。这就是新的全球性社会裂变。”[1]200罗宾逊认为以往的两极分化的问题之所以可以解决,是因为大部分危机都可以在民族国家范围之内解决,资本主义诸国可以通过资本扩张、国内再分配机制等抵消危机。但资本主义全球化中的金融体系运行机制并非为消解危机而建立,跨国公司、跨国机构无法解决积累过剩和社会两极分化的危机。这就造成了普通阶层和精英阶层的社会冲突,抗议行动不断,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权威受到挑战,全球范围内许多政府面临着管理危机和合法性危机。
罗宾逊认为,全球经济危机使资本主义体系遭到严重的冲击,并由此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各种矛盾。面对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矛盾,跨国精英们在政治上无力解决分歧、意识形态上无法形成共识、经济上难以避免危机,寻求最佳途径来构架新的全球经济体系,维护全球秩序的稳定性成为客观必然,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替代方案也由此提出。
罗宾逊首先批评了资本主义全球化中的新自由主义战略。20世纪90年代以来,处于资本主义全球化体系中的上层精英们面对一系列经济危机分歧日益增大。这些精英群体分别提出了各自的替代新自由主义的战略方案。部分技术官僚、知识分子和政治积极分子主张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提出用“后华盛顿共识”寻求更加符合人性的全球化战略,索罗斯和斯蒂格利茨是这些精英群体的代表性人物。索罗斯面对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瓦解危机,提出要进行全球治理和金融管制,以实现对跨国金融的监管等。斯蒂格利茨深入分析了全球资本主义模式,尖锐了抨击了“华盛顿共识”,提出了“后华盛顿共识”的全球战略,旨在充分发挥国家和政府的作用,提升政府在全球经济监管的作用和权威。
罗宾逊认为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下的市场并不具有自我修正的能力,不受管制的发展和经济增长只会削弱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建立一个全球范围内的管理型政府能够有效地克服资本主义全球化危机,尤其“能够弥补全球化经济体和局限于国家管理的民族国家经济体之间的裂痕,这种裂痕也就是全球资本主义新权贵和旧的政治结构之间的矛盾”[1]215。对于如何将这些方略落到实处,罗宾逊偏向于“第三条道路”的具体施行方案,他认为,“如何通过新的政治规划或者具体的改革将这种新的理论模式付诸实施,当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所谓的‘第三条道路’也许是可行方案之一”。[1]215“第三条道路”是介于“右翼”的新自由主义模式和“左翼”的凯恩斯主义福利社会模式之间的中间路线。一方面主张新自由主义的宏观的经济政策;另一方面主张国家在社会福利方面发挥作用。此外,为了弥补“第三条道路”的不足,罗宾逊提出在具体实施的时候,要更加重视中产阶级的传统,强调平等、就业、工人的权利、教育、弱势群体的权利等保证社会的公正。
为了真正瓦解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实现体系的替代方案,罗宾逊认为争取民主社会主义的全球性斗争是必要路径。全球资本主义秩序面临的合法性危机是全球性斗争开展的基础。由于资本的积累矛盾,全球贫富差距日益增大,越来越多的下层民众面临着生存危机。不断恶化的贫困、不平等、边缘化等情况导致各种无组织和少量有组织的民众反抗运动不断发生。在这些参与反资本主义体系的群体中,既有第三世界各国家的民族主义运动和民众运动,又包括被组织起来的缺乏安全感的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要完成反霸权的目标,需要与当前社会总体状况全然不同的变革观念和经过革新的左翼力量相结合,而反抗运动的生命力取决于社会运动和大众力量能否跨国界联合。“全球化时代的反霸权社会变革的真正前景,应该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全球化运动,”[1]231建立一个真正的跨国公民社会,这个跨国公民社会必须是公正的,他同意麦克拉伦的观点,使资源向弱势群体倾斜,同时这个跨国公民社会也必须是民主的,大众取代跨国资本对人类社会的物质和文化资源的控制权。
罗宾逊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解构和对未来社会的构想,描绘了一幅资本主义全球化图景,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资本主义全球化是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跨国金融寡头控制的全球化。虽然资本已然形成霸权,但和西方左翼学者对资本主义的未来判断相似,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必然使资本主义在未来的全球化进程中充满不确定性,全球化无法改变资本主义必然被取代的趋势,“两个必然”仍然是时代性的命题和结论。
第一,作为影响人类社会发展与变迁的重要结构性因素和世界历史发展的客观态势,“全球化”是近现代学者关注的焦点议题,具有时代性特征。罗宾逊的资本主义全球化理论基本符合当下资本主义的时代特征和实践困境。20世纪70年代,金融资本逐渐取得全球化的主导权,新自由主义取代凯恩斯主义成为资本主义新的积累政策,资本主义进入国际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在随后的三十年里,资本扩张逻辑下的全球化进程加速,新自由主义伴随金融资本扩张逐渐成为西方发达国家和后发国家的国家政策,各国经济曾一度出现繁荣。但是资本主义无法克服资本主义的周期性危机,20世纪末拉美危机、发达国家经济乏力等,证明新自由主义的失败,资本主义再一次陷入制度性危机。我们看到,凡是采取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各国,无不出现贫富差距、社会动荡等现象,这基本符合罗宾逊和传统马克思主义学者对资本主义的困境制度性根源的判断。
第二,资本主义全球化理论为传统的全球化理论注入新的视角。传统的全球化理论以“民族国家”为分析单位,阶级理论、国家理论、交往理论等也都是以国家为基本的分析单位,而资本主义全球化理论在延续传统分析框架的同时,提出了超越“民族国家”分析视角的“跨国”命题,认为存在一个真正的主导全球化的跨国资本、跨国阶级、跨国组织等,其存在的意义在于资本积累不以国家利益为中心开展,而是以资本家利益为中心开展。如被誉为“晚期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的阿里夫·德里克,在分析后殖民时代的全球化时,便采用这一分析框架,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批判建立在其对跨国资本、跨国阶级的解构和分析。这一理论视角有助于我们深刻地认识到全球化背后存在一个游离世界、超越主权国家的资本利益集团,对于我们提出全球治理提出了新的命题,即全球化背景下,我们必须预防金融资本对国家金融主权、国家利益的消解,必须加强监管一个没有国家利益的跨国资本主体。
第三,罗宾逊的全球资本主义批判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国家、资本等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阈中,阶级斗争和资本积累是考察资本主义现实存在和本质存在的基本出发点。在罗宾逊的理论视阈中,国家、阶级、资本等形式在全球化背景下有了新的表现形式,出现了跨国阶级、跨国资本等新的现象。而罗宾逊则借鉴马克思的国家理论分析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资本霸权形式,认为跨国组织正形成一个跨国国家霸权。在本书中,罗宾逊深刻地揭露了全球化进程中,跨国资本的扩张逻辑、组织形式和深刻影响。罗宾逊的全球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为我们更深刻地透视全球化提供了重要维度。
第四,罗宾逊的跨国资本主义命题也存在某些不足。罗宾逊的跨国资本主义命题延续了西方左翼学者“西方中心论”的批判视角,并未从真正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两制发展的角度、从社会主义国家的角度去分析资本主义全球化,忽视了当前社会主义国家在发展世界社会主义中的重要作用。罗宾逊夸大了“跨国国家”对全球化的主导权,对何为“跨国国家”并未给出清楚的结论。此外,虽然跨国金融组织在世界经济中扮演着重要的作用,但是跨国金融组织尚不能控制全球的政治、经济走向,不足以影响世界的政治走向,国家仍然是重要的共同体,罗宾逊在其理论体系中显然过分夸大了跨国组织的政治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