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芳 杨 倩
(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夏洛蒂·勃朗特的成名作《简·爱》早已成为世界文学经典,对它的解读一百多年来经久不衰,相关研究已经在众多层面发展为成熟的批评谱系。小说一发表,简·爱的反抗精神和叛逆性格、小说的宗教主题就得到了批评界的关注,简·爱的性格“力量”和心理深度甚至成为一个衡量其他小说家分量的标准[1]65。在女性主义层面,从伍尔芙到伊莱恩·肖瓦尔特,再到吉尔伯特和古芭*相关论著见弗吉尼亚·吴尔夫《〈简·爱〉和〈呼啸山庄〉》,见弗吉尼亚·吴尔夫《普通读者》第173-180页,马爱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韩敏中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杨莉馨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简·爱》研究和女性主义理论的成长紧密耦合,成为一个蔚为大观的体系;20世纪初精神分析批评的崛起引发了对简·爱的性心理与创伤的研究热潮;随着文化批评的兴起,阿姆斯特朗、科拉·卡普兰、伊格尔顿和斯皮瓦克等*Barbara Hannah, Striving Towards Wholeness, New Jersey: Putnam Pub Group,1971; Charles Burkhart, Charlotte Brontё: A Psychosexual Study of Her Novels. London: Gollancz, 1973;Nancy Armstrong, Desire and Domestic Fiction: A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Novel,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Cora Kaplan, Victoriana: Histories, Fictions, Criticism, Edinburgh: Edinburgh UP, 2007; Terry Eagleton, Myths of Power: A Marxist Study of the Brontes. London: Macmillan Press, 1975; Gayatri C. Spivak, "Three Women's Texts and a Critique of Imperialism." Critical Inquiry 12(Autumn, 1985): 243-261.对《简·爱》做了社会文化、权力等各个方面的深入诠释。在形式技巧和创作风格方面,《简·爱》中的火、月亮等意象的深层内涵,浪漫主义和哥特式风格以及结构方面的一些缺陷也得到了深入地研究。国内的《简·爱》研究不管是从深度上还是广度上,都没有超越国外研究的范围[2-4]。
夏洛蒂·勃朗特十分擅长绘画,曾一度想成为一名职业画家,她18岁的时候,曾有两幅作品在皇家北部艺术协会举办的、奖励利兹优秀美术作品的画展中展出;出版商威廉斯还曾建议她为《简·爱》第三版绘插图。有关绘画的议论也常出现在夏洛蒂·勃朗特的往来信件中,此处略举几例:“近来我读《现代画家》,从中得到了许多真正的乐趣……”[5]171“参观了国家美术馆的绘画。参观了精彩的特纳的水彩画展。”[5]257对绘画艺术的热爱,使她的小说中渗透了不少绘画元素,使《简·爱》等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独具特色。尽管传记材料早已指出了夏洛蒂·勃朗特在绘画方面的才能,但是在汗牛充栋的研究中,仅有少量文章讨论了作品的色彩意象[6-7],几乎没有从跨学科的角度对绘画艺术渗入小说艺术这一技法创新做过系统研究。鉴于此,本文拟从这个角度做一些尝试性的工作。
情节是小说的要素之一,它由事件和行动组成,经过作者的描述和安排,展示主要人物的性格、心理、情感以及相互之间的冲突与磨合。《简·爱》中对绘画元素的运用,首先体现在情节设置上。女主人公简·爱擅长绘画,她常以绘画自娱,绘画训练显然让她获得了非常好的观察能力,培养了她沉稳、自尊的性格,绘画让她以孤儿之身,获得某种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绘画元素还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主人公命运转折的每个关键时刻,为情节的发展提供了必要助力。小说的开头就是小简·爱在看比维克的《英国禽鸟史》,比维克是英国画家,夏洛蒂·勃朗特常临摹他的作品。书中所描绘的北部地区惨白荒凉之景,正是小简·爱当时严峻处境和悲凉内心的写照。而小简·爱因沉醉书本而感到快活时,约翰·里德以她没资格拿书看为由,与她爆发了争吵和打斗。这是简·爱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也就在这次冲突之后,里德太太准备把越来越难以管教的简·爱送到劳渥德,从里德府到劳渥德是简·爱人生中一次转折,而促成这种转折的各种因素中,绘画因素——比维克带有插图的《英国禽鸟史》——隐现其中。
获得一份家庭女教师的工作,离开劳渥德并去往桑菲尔德是简·爱人生中的又一次关键转折。在这次至关重要的转折中,再次出现了“绘画”这一因素。她把画作送人用以告别:“那是一张水彩风景画。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监督,感谢她好心为我去向委员会说项”[8]104,显示出了良好的道德品质。小说中另一处改变命运的重大转折,是简·爱的真实身份被圣约翰发现并继承遗产,正是这笔财富让简·爱认为自己和罗切斯特最终到达了平等的地位,从而促成两人最后的结合。这一重大转折同样和绘画有关:圣约翰发现了简·爱无意中写在画纸上的真实姓名。
此外,小说中还有许多细节可以见到绘画元素在文本中不自觉地运用,如“仿佛是刚陈列在记忆的画廊里的一幅新的画”[8]135“安静得就像你自己的书桌和画架一样”[8]378。不管是把绘画元素作为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还是日常中顺手拈来的比喻,都表现出了作者热爱并擅长绘画的特点。夏洛蒂·勃朗特热爱绘画,同时生活在兄弟姐妹都擅长绘画的美术气息浓厚的家庭中,《简·爱》中出现如此多的绘画元素,正是作家个性才能的体现,也是作家日常生活的一个反映。
绘画在情节中起到了重大作用最典型的无疑是简·爱三幅得到了详细描绘的画作。在桑菲尔德,心神疲乏的罗切斯特刚刚回来,开始考察家庭教师,简·爱的三幅水彩画引起了他的兴趣。第一幅是黑暗大海中一只栖息在半沉桅杆的鸬鹚和一具正在下沉的女尸,鸬鹚嘴上衔着从女尸手臂掉落下来的宝石金镯,第二幅是一个神秘女人的半身像,第三幅画了一个靠在北极冰山上的枯瘦的头。这三幅画面诡异的画被罗切斯特从一大堆画作中挑了出来,显然,他从中看到了家庭女教师不寻常的内心,并且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另一方面,罗切斯特对绘画过程的询问,对画作的欣赏与评论也让简·爱意识到,这个看似粗野的男人有着敏锐的感知,是理解自己的。
除了促成彼此的进一步好感,这三幅画作还充满了象征意义,是简·爱性格与渴求的深刻写照。这三幅画的景物都是不寻常的,有崇高风格的景物,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乌云翻滚的天空、朦胧的山峰、冰山的尖顶;也有凶残、怪诞、恐怖的景物,如鸬鹚、尸体、沉船、巨大的头颅,惨白的额头裹着黑布头巾;也有美丽的、光亮的景物或者物品用来赋予画面强烈的明暗对比,如第一幅画的镶宝石的金镯,第二幅画上的月光、金星,第三幅画上的火焰、新月。这些景物组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安宁、静谧的气息,而是充满了激情、动荡与梦幻色彩,突出了简·爱想象力丰富、情感充沛、富于激情与力量的性格特点。第二幅作中眼神黯然但狂野的女人、第三幅画作中模糊的白色火焰、新月与王冠则是简·爱渴求与女性力量的象征。
小说的情节与人物其实是密不可分的,展示人物个性、情感状态,夯实人物行动的动机,使得小说获得艺术感染力,是完美情节的内在要求。《简·爱》中的这个情节片断,以三幅画作作为人物精神交锋的引子,完美地呈现了两位主人公的个性以及对情感的渴望,是一个极有心理深度的情节。两人经由对画作的深刻理解与共鸣而相互吸引,突出了他们灵魂的契合,让爱情带上了理想的光辉,这和简·奥斯丁那些靠地位、财产和教养催生的爱情区别极大,吸引和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此外,人物性格因此而更有立体感,使得简·爱和狄更斯笔下的漫画式的人物区别开来,也堪称小说艺术一个发展。
《简·爱》对绘画元素的运用是全方位的,除了用绘画元素来设置情节外,小说中的风景描写、人物刻画也都渗透着绘画元素,真正达到了文学与绘画艺术的融合。
《简·爱》中有几个远眺场景,集中出现在简·爱离开寄宿学校、走进新世界、过上新生活的那段时期,这些眺望之景的描写很明显地借鉴了绘画艺术。例如:“我走到窗口,把窗子打开,朝外面眺望。那儿有这座建筑物的两个耳房,有花园,有劳渥德的边界,有山峦起伏的地平线。我的眼光掠过所有其他的一切,停在最远处蓝色的山峰上……我的目光追随着那条绕过一个山脚、消失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的白色的路……”[8]96这段描写将视线中的其他内容都粗略地带过,直接突出了画面中的兴趣中心——最远处的蓝色山峰,这也是简·爱当时内心不安于现状、渴望外面自由世界的写照;两座暗色的山之间有条明显的白色的路,作为视觉引导线,以曲线的方式进入画面,避免目光移动过于迅速,以柔和的方式分散了视线对过小的兴趣中心点的集中,平衡了整个画面;同时,也是这条路将简·爱的视线引向了远处,却并未说明到底是哪里,只是“消失在两座山之间的峡谷”,从而给画面做出了留白。画家留白多数是为了引起观众对未知空间的想象,增强整幅画的内涵,而这里恰好呼应了简·爱内心向往的未来但事实上前途却一片未知的迷茫状态。
再看下一段:“牧场像个公园那样宽广,有古老的树木点缀着;树林子已经枯萎,变成焦茶色,被一条显然是杂草丛生的小径一分为二,小径上覆满青苔,比长着叶子的树还要绿;大门口的教堂、大路、静静的群山,全都在秋日的阳光下休息;有着白得像珍珠一般的大理石花纹的碧蓝清空把地平线勾勒了出来。”[8]123这是一幅典型的风景画,就像风景画以前景、中景、远景分割画布那样,夏洛蒂也把描述大致分成了三个部分。她似乎是规规矩矩地采取了当时风景画程式般的配色法:前景涂暖色,最好是棕色或金黄色调,这里她用了焦茶色,一种更暗的暖色调,可以增加视觉上的距离感;背景一般褪为淡蓝色彩之类的冷色调,而简·爱正好看见了“白得像珍珠一般的大理石花纹的碧蓝清空”;对教堂、大路、群山的描写一带而过,当时风景画中对中景的处理都较弱。近景中的树木、青苔小径在阳光下显得色彩斑斓,远处天际明丽,整个画面朴实而又生动,颇有英国十九世纪上半叶风景画大师康斯特布尔画作的风貌。《简·爱》中不时会出现这种以强烈的前景压倒远景的风景描写,偏爱用色彩浓淡制造出明暗对比,以加大画面的空间距离感,显示出了作家丰厚的绘画知识。
夏洛蒂·勃朗特所处的时代,英国的风景画艺术正蓬勃发展,涌现了一大批大师级画家,其中约翰·康斯特布尔和威廉·透纳是最有名、影响最大的,他们风景画的艺术特色被夏洛蒂·勃朗特吸收进了《简·爱》的创作之中。透纳对天空和夕阳情有独钟,他的水彩画往往放纵色彩,将光线和绚丽的色调组合到极致。夏洛蒂·勃朗特十分欣赏他的水彩画,《简·爱》中多处天空的描写显然受了透纳天空绘画的影响,也有着色彩的强烈碰撞,比如:“在太阳没披上华丽的云彩就朴素地沉落的地方,铺展着一片庄严的紫色,在一个小山峰上方的一点上,红宝石和火炉般的光辉正燃烧着,高高地远远地扩散开去,变得柔和再柔和,覆盖了半个天空。”[8]294这一天空描写以紫色和红色为主色,光线从一个中心点由强烈地向四周扩散并逐渐减淡,仿佛用画笔层层渲染上色,同时,艳丽的色调比较好地呼应了人物当时的心情。这种文字呈现的视觉效果和特纳的《风雨兼程》《浅水处的加莱海滩:渔民捡拾鱼饵》等画作中十分相似,类似的文字小说中还有多处。
《英国禽鸟史》的作者托马斯·比维克非常擅长刻画各种逼真自然的植物花卉,夏洛蒂·勃朗特在少女时代常临摹他的作品。受此影响,《简·爱》中对花园景物的描写都是十分细致的,最明显的是她会把各种植物的名字做出详尽的罗列,其次再辅助以颜色和形状的描绘:“花儿从叶簇中探出头来,有雪莲花,藏红花,紫色耳状报春花和长着金色眼睛似的三色堇”[8]85;“蜀葵长得跟树一样高,百合花已经开了,郁金香和玫瑰都盛开着;小花坛边上点缀着粉红色海石竹和紫红色重瓣雏菊,十分热闹”[8]87;“小径一便种着黄杨、苹果树、梨树、樱桃树,另一边是一长溜花坛,种着各式各样常见的花:紫罗兰、石竹、报春花、三色堇,夹杂着青蒿、多花蔷薇和各种香草。”[8]256
绘画中,如果在景物上加上光线,特别是较为阴暗的景物上反射的光影会使整体的色调更加丰富明亮,明暗关系变化带来画面的立体感。《简·爱》就常以这种绘画式的语言来描写景物,如:“还包括一条清澈的山溪,里面充满了暗色的石块和闪亮的涡流”[8]85、“许许多多的野樱花草,看上去就像满地古怪的阳光,我看见它们的淡金色在阴暗处闪闪发亮”[8]86、“一条闪亮的溪流蜿蜒地穿过不同色彩的深绿浅绿”[8]392。
“色彩产生的是情感经验。”[9]455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不仅用色彩描绘景物,还常以色彩表达丰富的情感。其中红、白、黑三色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夏洛蒂·勃朗特将这三种视觉上对比强烈的高饱和色彩融入小说,使读者阅读时在脑中呈现出绚丽的视觉冲击效果,大大增强了小说的浪漫主义色彩和艺术表现力。
《简·爱》风景描写的艺术在小说艺术发展史上是极其可贵的。在夏洛蒂·勃朗特写作时早已声名显赫的狄更斯,写风景习惯移步换景,缺乏色彩与构图的精巧,更早一点的简·奥斯丁,风景描写只是附属性的,极其简略地揉入了人物的感受中,很少得到单独的呈现。《简·爱》的风景描写达到了极高的成就,具有风景画般的精美、细腻,又和人物的心理融合在一起,对此后的作家如乔治·艾略特、托马斯·哈代,以及20世纪初的D·H·劳伦斯有明显的影响。乔治·艾略特在夏洛蒂·勃朗特逝世不久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写作技艺并不熟练,曾说“我觉得我可以轻松自如地对付一部小说的描写部分”[10]。这种对描写的确信,正是在夏洛蒂·勃朗特写作之后产生的。
《简·爱》中的人物刻画带有明显的人物写生特点,其中主要有头像写生、半身着衣人像写生,和经过精心构图安排的全身人像。
全篇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外貌描写是男主人公罗切斯特,夏洛蒂索性直接以描述头像写生的绘画过程的方式完成了对罗切斯特外貌的细致描写:“不一会儿我就在纸上画出一个宽阔突出的额头;脸下半部画得方方的,这轮廓使我高兴;我的手指忙着在里面加上五官。在那个额头下,得画上特别显著的平平的眉毛;接下来,自然是长得很好的鼻子,鼻梁挺直,鼻孔大大的;然后是显得灵活的嘴,长得并不小;再后来是一个坚毅的下巴,中间有一个明显的凹痕;当然还需要画上黑的颊须,还有乌黑的头发,浓密的长在两鬓,在额头上鬈曲成波浪形。现在画眼睛了;我把它们留到最后,因为它们最需要画得仔细。我把它们画得大大的,形状很好;睫毛画得又长又浓;眼黑又亮又大。‘好!可是不完全像’,我看看效果,想道:‘还要更有力、更精神点’,我把阴影加深,好让光闪得更亮——恰到好处地润饰了一两笔就成功了。”[8]278简·爱先勾画头部轮廓,再是脸部三角区(这里是两条眉毛与鼻子),浓密的毛发保持了应有的体块,再下功夫重点刻画五官以求形神兼备,最后以加强减弱(光线)的方法调整画面。简·爱之前用“严厉”“强壮”等词汇形容罗切斯特的相貌特征,这次则让读者明白了什么样的五官会显得“严厉”,罗切斯特的形象达到了高度的可视化。
在另一处,作者以典型的肖像画的形式细致地呈现了圣约翰的容貌:“身材修长;他的脸能引人注目,像是希腊式的脸,轮廓完美,有一个十分挺直的、古典式的鼻子,张雅典式的嘴和下巴。的确,很少有一张英国的脸像他那样接近古时候的模型……他的眼睛又大又蓝,有着褐色的睫毛;他那跟象牙一样洁白的高高的额头,有一部分被几绺散开的金发遮盖着”。叙述者明确地告诉读者:“圣约翰先生坐着,一动也不动,就跟墙上那些发黑的画像一样”,“读者啊,这是一个温柔的写生,是不是?”[8]456
女人总是对自己的情敌的外貌格外关注,简·爱也不例外,英格拉姆小姐的样貌得到了她的重点描绘:“高个儿,胸脯丰满,肩膀坦削,脖子细长优美;脸色黝黑、明净,呈橄榄色;容貌高贵,眼睛有点像罗切斯特先生的:又大又黑,像她佩戴的珠宝一样明亮。她还有那样一头好头发,乌油油的梳得恰到好处,后脑勺上盘着粗粗的发辫,前面垂着我所见过的最长最亮的鬈发。她穿一身纯白色衣服;琥珀色围巾从肩头披到胸前,在旁边打个结,围巾的长流苏垂过了她的膝盖。她头发上还戴着一朵琥珀色的花,和她那黑玉般的鬈发正好形成美丽的对比。”[8]188这样的描写是当时典型的英国上层女子的半身肖像画:色彩浓丽、画面细节丰富、人物表现细腻,让整个画面具有优雅高贵的气质。乌黑的头发、纯白的衣服、琥珀色的围巾和发饰,这些颜色的组合使画面配色具有典雅高贵之感。
《简·爱》中还对里德太太、谭波尔小姐、乔奇安娜等人进行过较为细致的外貌描写,都是先写明了整个人的轮廓,再描写五官,并突出特征部分,也不会少了对头发的描写,此外还一定会出现体现面部色彩的词汇。这样的描写方法正是画人像的步骤。
由于擅长绘画,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不时把一些场面处理成全身人物写生。仔细品读《简·爱》中在罗切斯特家上演的几幕哑剧,就不难发现每一幕哑剧的画面感极强,就像一张张摆在眼前的生动绘画。简·爱第一次见到她的两个表姐妹时的场景也是典型的人物写生:“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的一片玫瑰色的宁静和温暖之中。两个高雅的年轻女人——从各方面看来都是闺秀——一个坐在矮矮的摇椅上,另一个坐在更矮的凳子上;两个都穿着黑纱和邦巴辛毛葛的重丧服,黑衣服奇特地衬托出很白的脖子和脸;一条短毛大猎狗把大大的头靠在一个姑娘的膝头上,另一个姑娘的裙兜里躺着一只黑猫。因为都在低着头看书,她们看上去在沉思,几乎到了严肃的地步。她们两人中间的一个架子上,放着另外一支蜡烛和两本大书。她们常常翻阅这两本书,似乎在把它们和她们捧在手里的较小的书作比较,就像人们在翻译的时候查词典一样。这个场面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影子,生火的房间则是一幅画似的。”[8]400以上描写看似是生活中平常一景,但其实有着精心的构图安排,也有相当明显的绘画化处理痕迹。简·爱是通过一扇格子窗看到这一画面的,四四方方的格子窗就像一个画框一样。画框中,整幅画的光源来自玫瑰色的炉火,明亮的炉火与四周形成强烈的明暗反差,夏洛蒂·勃朗特利用光线来强化画中的主要部分;由于两个人对着光正在看书,又加之“黑衣服奇特地衬托出很白的脖子和脸”,如此一来受光部分(白色的脖子和脸)质感就变得极为强烈,而黑衣服使得画面的其余部分很暗,画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画面中出现的人为偶数,且是年龄和外形都相仿的女子,夏洛蒂·勃朗特为避免两个类似的物体相互争夺而分散视觉注意力,从形态和位置上对两姐妹做出了精心安排:一个坐在矮摇椅上、另一个就坐在更矮的凳子,一个膝头靠着上一条短毛大猎狗、另一个的裙兜里则躺着一只黑猫;而且夏洛蒂·勃朗特在画面中设置了一个驻点——两人中间的架子,上面有蜡烛和时常需要翻阅的大书,如此一来,两个人都要面向架子,即向着画的里面,那么观者视线也不易推出画面以外:简·爱确实在短时间内没有再张望房间的其他地方。
《简·爱》的一个最突出的艺术成就是成功刻画了众多典型人物,夏洛蒂·勃朗特把绘画艺术中的人物写生的技法融入文学创作中,让人物的形象和性格得到逼真呈现,和狄更斯的漫画人物大异其趣,也不同于华尔特·司各特以行动来刻画人物的写法,只是在夏洛蒂·勃朗特之后,小说人物的性格力量才日益成为衡量小说人物刻画是否成功的一个标准[1]。
历史上有许多文人兼善多种艺术,他们往往在自己的创作中将不同的门类的艺术的规律相互结合在一起,让一种艺术在另一种艺术的辅助下展现出更加出色的效果。19世纪是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发展的黄金时期,许多技法都还有待完善,夏洛蒂·勃朗特把一幅幅精美的绘画以文字的形式完美地嵌入了《简·爱》中,借鉴绘画技巧丰富小说的艺术表现力,以文学艺术与绘画艺术的融合增强了《简·爱》的浪漫主义色彩,为小说艺术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 James Eli Adams.AHistoryofcriticismoftheVictoriannovel. inTheCambridgeCompaniontoTheVictorianNovel[M]. Edited by Deirdre Davi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64.
[2]陈李萍.近三十年来简·爱的批评接受、读者接受及译介综述[J].名作欣赏·下旬刊,2011(12).
[5]夏洛蒂·勃朗特书信[M].杨静远,译.北京:文化生活译丛出版社,1984.
[6]程建锋,吕雯霞,张利景.英国经典小说的艺术手法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2:90-92.
[8]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祝庆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9]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455.
[10]乔·艾略特.小说的艺术[M].张玲,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