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燕
(太原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众所周知,波普尔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其著作《开放的社会和它的敌人》对二战后的欧洲具有深刻和持久的影响,比如撒切尔夫人、赫尔穆特·施密特和哈维尔等政治人物都曾引用过这本著作。更重要的是,波普尔对社会科学方法论进行了扩展,情境分析的解释模式就是波普尔对社会科学方法论的重大贡献之一。在波普尔看来,情境分析不同于实证的社会科学解释方式,它既不能揭示社会世界的普遍定律,也不能解释和预测所有时间和地点产生的社会现象。但是,情境分析方式可以解开意外社会现象中人类互动的复杂网络关系。也就是说,情境分析法是“自主地解释社会科学研究人类行为‘未预期后果’或‘意外后果’(unintended consequence)的基本方法”[1]。
对于马克思的思想而言,一直以来以波普尔对其批判最具有影响力。其主要原因在于波普尔创立了“证伪主义”,并尝试着“证伪”马克思,从体系内容到理论基础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彻底否定。波普尔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就像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一样,是可证伪的,因此它是伪科学,并不比占星术好多少。”[2]
事实上,作为马克思的批判者,波普尔的这种批判并不是完全和彻底的。也就是说,波普尔批判马克思的态度有些被误解。波普尔之所以认为马克思的思想是伪科学,主要是由于马克思工作的通俗化。在波普尔看来,马克思的工作大都来自于实践,并不能提升到一定的思想体系。但是从方法论的角度来看,波普尔则认为马克思对社会科学的方法论做出很大的贡献。从这一点来讲,波普尔并不认为马克思是一个伪科学的散布者,反而非常敬佩马克思的工作。为此,本文通过挖掘马克思对其理论解释中情境分析方式的应用,找出波普尔对这一应用认可的论证,从而进一步证明波普尔的情境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马克思的方法论启迪和鼓舞的,由此来驳斥波普尔对马克思思想的批判。
波普尔最初提出的情境分析概念是独立于马克思的,但是随着波普尔对马克思思想的逐渐深入了解,他发现尽管马克思的解释遵从方法论个人主义原则,但是马克思也揭示了方法论个人主义原则之外的意想不到的后果。也就是说,马克思的个人主义原则并没有强求将意图或目标授予超个人主义或整体实体,比如国家、民族或者阶级等。在马克思看来,任何对社会现象的解释都需要个体所面对的社会环境的描述,包括社会情境。马克思注意到,在社会情境中,萧条、失业和生产力的日益增长是大多数个体合理行动的产物。因此,马克思用情境模型来解释阶级斗争,通过社会和经济关系中对个体行动的说明来解释复杂的社会和经济现象。
具体来讲,马克思把“阶级利益看作是一个客观的社会情境,而不是一种心理现象或心理状态”[3]。马克思并没有将阶级冲突解释为资本家的险恶用心,而是将阶级冲突解释为腐朽社会体系的影响,阶级冲突一直处于历史情境的发展进程中。马克思对阶级冲突的解释表明,资本家并没有直接剥削工人的动机,相反,资本家是通过其所处的社会情境来压迫工人,资本家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维护他们在统治阶级中的阶级地位。统治者的地位通过他们所处的阶级情境所决定。马克思通过情境分析方式来解释阶级斗争有力地打击了“社会阴谋论”的阶级冲突解释,社会阴谋论将不受欢迎的社会现象归于个体或社会群体。马克思对社会阴谋论的批判受到了波普尔充分的肯定。作为社会阴谋论的第一个批判者,开始马克思的观点被“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所掩盖,“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者相信:“马克思主义通过揭示隐藏的贪婪动机揭露社会的秘密,是欲望和动机导致了战争、萧条、失业和饥饿等社会苦难。”[4]对于“庸俗马克思主义”的这一观点,波普尔批判到,“庸俗的马克思主义”在阶级冲突解释上的缺陷在于它夸大了经济关系决定社会现象的作用。波普尔承认将历史看作是阶级冲突是一个潜在的优点,政治冲突的关键在于经济关系的不平衡。反过来讲,波普尔从不会假设所有的政治冲突是由于阶级利益的冲突,因为这样的一种假设方式具有潜在的危险,它将历史事件限定于阶级斗争。
随着波普尔对马克思情境分析解释的逐渐了解,他总结到致使马克思成功的原因是情境分析的方式,而不是历史学的分析方式。波普尔看到了马克思对未来历史规律的预测。因此,他批判的是马克思对于历史的关注,而不是马克思对于某些社会现象的分析。波普尔始终认为马克思并不是一个历史学家,而是一个典型的情境分析应用者,马克思的成功在于他用情境分析方法来解释阶级冲突,认为阶级斗争是由于处在一种特殊的社会情境下而产生的。由此可见,波普尔反对马克思思想中的历史要素,但是承认了马克思的方法论——情境分析的价值。正如波普尔所描述的:“一种社会解释是否合理,其关键在于是否追溯到个体行为及其不可预料结果。”[5]这样对社会解释的理解最终形成了波普尔情境分析的核心。”
随着波普尔对马克思思想的逐步深入了解,他发现马克思对很多自己理论的阐述都是情境分析方式的典型应用。例如,马克思对于经济周期的解释就是情境分析的典型例子。在《开放的社会》中,波普尔提到:“马克思对经济周期的解释,以及经济周期与剩余劳动力生产之间连接的解释是最有独创性和最有价值的解释。”[6]显然,波普尔非常认可马克思对这个复杂和令人迷惑现象的解释方式。
通过情境分析方式来解释经济周期理论,马克思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资本家增加生产是被迫的。”[7]具体来讲,马克思认为,在商业规模的扩展中,资本家从产业后备军中雇佣更多的工人来增加生产,从而增加就业。但是,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资本家会借增加机器这一理由替换工人,而工人又缺乏失业保险,只能拿着最低的基本工资来工作,这样一来,资本家的劳动成本降低了,然后资本家拿这些劳动成本继续购买机器代替工人。当越来越多的机器开始进入工厂时,资本家开始解雇更多的工人。最后,失业者的数量增加以至于消费者的购买力开始下降,并且一些工厂因此被迫减产或者停产。这就导致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工人失业,导致更少的消费,导致生产再一次减慢……这样的萧条,也就是说,马克思所谓的“经济危机”开始出现了。不过,经济复苏的种子已经在这种情境下萌芽,这样一来,产业后备军的队伍开始膨胀扩大,并且他们愿意拿着更低的工资工作。更低的工资使得生产有了更大的利润,这样下一个经济复苏再次开始,从而完成经济周期。马克思总结到,随着每一个连续的循环,萧条将变得越厉害,并且大多数工人会遭受失业,最终导致整个经济体系的崩溃,从而引发社会主义革命。
从马克思对于经济周期的解释可以看出,萧条、失业和饥饿是不可避免的,是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一系列复杂相互作用的不良结果。当资本家决定给工人提高工资时,如果产品的需求下降,资本家会被更高效率的商业冲击,这时只能低价出售商品,最终资本家和他的工人将一起崩溃。
对于马克思经济周期的解释,波普尔批判马克思并没有提供一个关于资本主义国家工人失业的真正解释,相反还是依赖历史主义的预言。因此,马克思没有参与各种形式的国家和政治干预,而这些政治干预会减少经济周期的严重性。同时期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不情愿承认经济周期,因为资产阶级认为自由市场从来都不会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而马克思所提出的失业等与资产阶级的这一理论是相互矛盾的。
波普尔看到马克思解释的优点和价值:马克思考察了个体及其社会经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并阐明了这种相互作用是如何产生社会现象的。马克思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解释各种不受欢迎的现象,比如失业和萧条等。可以看出,马克思对于经济周期的解释是与方法论的个体主义相匹配的。尽管马克思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经济周期的人,但是他却是对经济周期这种社会现象做出合理解释的第一人。
通过马克思对于阶级斗争和经济周期的解释,我们发现:马克思根据社会情境对个体行动进行合理说明,其具体表现形式是情境模型,他设计情境模型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解释个体,而是更有利于解释社会现象所处的情境范围。
从阶级斗争的解释中,我们看到马克思既没有将他的解释简化为资产阶级和工人的问题,也没有借助像阶层这样的整体实体来解释现象。马克思通过情境分析解释阶级斗争这一举动使我们明白,普遍意义上的资本主义并不仅仅是19世纪英国的资本主义。
在对经济周期的解释中,马克思注意到,在资本主义制度范围内,比如像失业和萧条等各种不受欢迎的现象是个人行为的无意识的社会反响。通过情境分析来解释经济周期,意味着马克思解开了一个个体与其社会经济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一张网,从而进一步阐明个体和社会经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是如何产生所观察到的社会现象的。
马克思不是用普遍定律解释特殊的社会现象,而是使用一种现实主义的解释方式,即承认产生社会现象的机制就是结构化情境中的个体行动,他所遵从的方法论个人主义原则既不需要将解释简化为个人动机的描述,也不需要简化为关于个体的倾向性事实。对于马克思的情境分析解释方式,波普尔给予极大地认可,他认为,引致马克思理论成功的不仅仅是历史学的分析方法,更重要的是情境分析方法,马克思正是通过情境分析方法的解释揭示了方法论的个人主义。正如波普尔所言,他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一个最重要的相似之处是二者都关注对实践的解释。在马克思解释实践的背景下,波普尔讨论了方法论的个人主义。这也进一步证明,波普尔的情境分析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受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所启迪和鼓舞。
综上所述,波普尔对马克思的思想并没有全盘否定,反而借鉴了许多马克思的情境分析方法论。波普尔关于社会调查的观点和社会科学方法论都受到马克思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论的启迪,这一启迪既没有在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中实现,又没有通过对马克思方法论的评价而得到宣传,恰恰是马克思对于一些重要问题的实践解释,尤其是关于阶级冲突和经济周期的解释中。马克思承认人类行动的意外后果并不能被有效的揭示,使得波普尔明白,社会整体世界并不能被还原到个体。因此,波普尔在研究了马克思对经济周期的解释后,开始尝试做社会调查。在马克思的影响下,波普尔确定了社会工作的主要的任务是揭示社会行动的意外结果,这也是社会科学解释的主要目标理念[8]。并且波普尔开始应用情境分析的形式来解释个体行动是如何产生社会现象的。在此影响下,当时的一些社会科学家们也开始模仿波普尔的社会研究方式。从这一意义上说,当代的许多社会科学家也是马克思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传承人。总之,通过马克思科学研究方法论对波普尔的启迪,更进一步证明了马克思的思想不但为中国的解放和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思想武器,而且对社会科学的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再一次证明马克思的具体行动具有极强的科学性,对今天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仍有重要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