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与自我之间:论《晚霞阁新吟》的时间意识

2018-04-03 08:57吴玉杰
关键词:千秋晚霞诗词

吴玉杰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历史与自我,看似宏观而形而上的哲学命题,似乎很难被人触摸与把握。然而,在阅读《晚霞阁新吟》中的诗词之后,历史与自我却变成具象化存在,不仅成为我们解读文本的对象统一体,更成为我们打开作者精神之门的一把钥匙。诗人通过对具体时间的强化与凸显,表达对历史与自我之间关系的个性化思考,而这种思考又进一步张扬“新”的时间意识。

一、时间意识与分享式精神世界的无限敞开

“时间意识”弥漫在《晚霞阁新吟》文本之中。《晚霞阁新吟》这部诗集的命名很耐人寻味。晚霞阁,是诗人之书房,由恩师杨仁恺先生所题。文人雅士的书房名称内含个性的情思,颇具文化的深意。值得追问的是,为什么是“晚霞阁”而不是“朝霞阁”?对于一个人来说,在人生的此时而寄托往昔的彼时成为常态,朝霞的命名或许更能给人以活力与激情,往往会成为一个向往的时间所在。然而,晚霞阁的命名,是实情而又诗情,是坦诚而又淡定。诚如杨绛所说:“我们曾如此地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晚霞”之“晚”,是对时间的确证与自我的认定,“晚霞”不“晚”,却成为自我的愉悦与时间的超越。这种对于时间存在的感知与认识彰显精神世界的无限敞开。诗人是想“像长白山那样静下来,听外面林海的涛声”。

与“晚霞阁”命名具有同样指向的《后记》进一步强化“时间意识”,诗人对于时间的表述更加鲜明,而这个时间也主要是面对自己人生的晚年阶段。在后记中林声说:“诗心千古总缘情”。“诗为余事,情乃本真”。“七十岁以后十五年间黄昏路上的歌。”“过去的十五年是我人生中美好灿烂的时光。”“进入老年,诗、书、画、陶对我来说主要的是养生之道,乐在其中。”后记主要表明诗人的心音,与艺术为伴的一生,尤其是晚霞的美好与灿烂。阅读林声的诗词和后记,一种别样的感受袭上心头。作家和诗人,何时愿意表现“公布”自己的年龄,使年龄成为显性的存在,一个被读者阅读的存在,这是对自己在这个年龄所做事情的满足还是懊悔,是想获得他者的同情,还是对自我的认同。也许百度百科中的“林声”词条会为我们解开谜底:“职业文学家。”黄昏路,撇开其他一系列显赫称谓的诸多光环,只有一个“职业文学家”的称谓,这是一种告别,更是一种开启。在诗词的深层结构中,我们所看到的是诗人作为创作主体所显现的一种人生观念与艺术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享受人生,自然而然的艺术表达。他不是特别地强调自己被感知、被接受、被认同,而是以诗词自然流淌到读者的心田,让读者在自觉不自觉中达成认同。

我们习惯于在历史的长河中哀叹自己的渺小,慨叹时光的流逝。古代文人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怆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怅然。面对时间和岁月,在林声的诗词中我们看不到中国古典诗人的惜春与悲秋,在苦夏与寒冬中的焦虑与不适。林声的诗词有和古人一样的慨叹,却没有他们的茫然;有和古人一样的追忆,但没有他们的挽歌;有和古人一样诗词审美对象化的情趣,但更有自己享受人生的乐趣。林声的诗中,有阳光,有温暖,流溢人生历练的圆融与通达。他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在审美的对象面前,不是简单的驻足,而是思接千载的融入;在时光的流逝中,不能一味地盲从式怅叹,而是有意味地分享式追求。

二、历史与自我之间:时间意识的具象化存在

诗人按照时间顺序编排每一个板块的内容,《晚霞阁新吟》是诗人对自己晚年生活的记录,也是他一生的心路历程。晚年之作,勾连自己的一生,红色记忆凸显,贯穿整个人生。诗人以个人的视野观照千年、百年与近年的历史,个人的生活镶嵌在历史之中。在历史与自我之间,林声思考时间之于我们的意义。谢林认为:“时间原本是内在智能的直观形式”,“它只是存在于我们之内。”空间在我们之外,而时间在我们之内。历史与自我,在时间的长河中,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以何种样态存在,何以以这种样态存在?随着阅读的深入,林声诗词的精神之门逐渐敞开,千年历史的古韵,百年历史的风华,自我人生的曼妙,在晚霞阁的新吟中悠然可观。

1.千年历史的古韵

一是历史名胜古迹的千年称谓。《探花山迷窟》的“石窟千年神话奇,世惊鬼斧总猜疑”,《题安庆迎江寺》的“振风塔影秀,千古耸桅新”,《维堡远眺》的“千年古堡破寒天,屹立边关万马前”,《临读石门》的“饱赏千秋迹,心追手摹勤”,这些名胜古迹作为具体的空间存在,历史的演进与更迭好像并没有改变其应有的面貌,其以秀影与神奇明证自身。

二是历史(文化)名人的千秋颂歌。历史(文化)名人,之所以成“名”,在于诗人从他们的身上发现名节之重、风骨之韧、文博之美、胸怀之广,才有诗作表现出的对苏武“千秋名节重如山”(《游贝加尔湖感旧》)的敬畏,对苏东坡“投荒九死千年后,椰树风吟昔日诗”(《再谒儋州东坡书院》)的生命追求与价值永恒的格外看重,对杨仁恺以“千秋文博留大美”(《哭杨老仁恺》)颂之。诗人“汉中凭吊拜将台”,表层结构为“千秋独叹韩候哀”,深层结构实则是对“西汉三杰开天地,高人子房更大才”的赞美,也就是“哀”不是诗的最终指向,张良“独善其身”之才之高才是文本的最终所指,诗便从“千秋之叹”转向“千秋之赞”。而这一点在《谒张良庙》中体现得更加明显,“青山不老千秋翠,古稀逢缘吊汉臣”,诗人以“脱俗心”“勇退身”盛赞张良。

三是佛教文化的千年感悟。《登悬空寺》写道:“峭崖悬古刹,云驻半楼风。佛邀千年月,登临悟一空。”《题乐山大佛》写道:“楼对峨眉日,山依三江交。世事过佛眼,千年一波涛。”这两首诗共同涉及到“佛”“千年”“一”,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对佛家文化的感悟,“空”不是虚无,而是一种空灵之境,“一”是起始也是指归。

诗人对于三种“千秋”的执着表现,彰显诗人对于静穆历史的敬慕。但在这些“千秋”之中,诗人叹历史,并不哀历史;抑或诗中虽有“哀”,却也不是主旨所向。在历史的恒久中,诗人没有自我渺小的怯弱,当然更没有自大,而是在和历史的交谈中实现对话,而这一切源于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2.百年历史的风华

《晚霞阁新吟》看重百年的历史,因为在这一历史时间里,诗人见证了民族的独立、国家的富强,目睹了一个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他不仅是一个见证者,而且是参与历史的实践者,彰显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历史情怀、身份认同与实践精神。这一段历史对于他来说,不仅是他自我成长的历史,也是他忠诚信仰的历史,因而格外有意义有价值。

“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二百年时间,中华民族经历了巨大的历史变化,从纷飞战火到美丽中国,从屈辱史到奋斗史到富强史,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正如诗中写的自然之美:“雨落彩池迸碧珠,天工大笔乃为图。神奇龙头妙难造,百代名家画不如。”(《五彩池观》“满川美景收难尽,辱史百年一旦休。”(《老伴同赏珠江夜色》)诗人也写出文化之美:“银树烟花不夜城,嫣红姹紫满江星。百年世博中华会,万国来朝世纪灯。”(《参加上海世博会即兴》当然诗人还写出国力之强:“七十抖擞圆梦时,载人神舟任天驰。率团访日扬眉气,富国图强深有知。”(《飞天圆梦》)诗人更写出扬眉吐气之快:“十月东京晴雨后,喜逢苍龙绕碧空。入髓曾多亡国恨,今日扬眉壮老翁。”(《东京喜逢我国载人飞船升空》2003年)在诸多历史性的时刻,诗人表现出民族的骄傲和作为共产党人的忠诚。2011年,80岁的诗人在建党九十周年前夕寻红根游,赋诗二首,一为《瞻仰中共“一大”会址》:“耄耋风尘寻红根,感受信念主义真。火种破夜乾坤晓,国史新元此地分。”二是《感受信念》:“耄耋思源会址前,九十党庆感万千。立党执政定天下,红星仰止耸地天。”当年的“小鬼”现在的“老革命”,不仅是感受信念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对红色记忆的历史传承。而《访俄诗抄》《访越诗抄》则表达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坚定自信。

百年的历史性飞跃,民族重现芳华,国家在世界舞台中不断确证自己的地位,诗人把现实自我和红色记忆化为文本的具象性表达,达成自我与历史关系的丰富性延展,彰显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深厚的家国情怀。

3.自我人生的曼妙

在百年历史的具体观照中,诗人总是标示自己的年龄“七十”“八十”,“七十抖擞”“耄耋风尘”。而在一般性的游访中,诗人更会突出年龄,比如“七十又作五台游”(《再登五台》,“八秩游台乐老翁”(《八十岁台湾行》),“老叟观山景(《游长白山大峡谷》),“老夫几度翻江去”(《过芜湖长江大桥》),以及“古稀”的普泛性使用。写作状态的此时年龄,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阅读与回望的此时成为彼时;动作的定格与情绪的凝结在时间的追忆中逐渐展开,并化作对历史的再次确认,诗人也再次体味自我人生的曼妙。所以,时间的凸显,是对于此时的记录,更是为将来的彼时留有时间的印证与记忆的标本。

如果说,千年历史中自我与历史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的“间离效果”,百年历史中,自我与历史的关系是已然的“嵌入”与“共生”;那么,在自我人生的曼妙之中,诗人更重视自我作为自我历史的印记——“我”的人生、“我”的情感、“我”的心绪等。2001年10月8日,美国向阿富汗塔利班发射导弹,战争烽火四起。诗人10月9日访俄,出发前报道有西伯利亚寒流。应该说访俄不是时候,“导弹横飞烽火起,七十访俄非适时。”但诗人却笔锋一转,“蓝湖大雾招朗日,寒流不寒兴有诗。”(《十月九日访俄首程贝加尔湖》)因为有诗情在,一切皆有兴致,诗人能发现心中的晴朗,进行诗歌的创作。千年、百年与自我,因创作主体而相遇而融为一体,不仅丰富诗人的生活道路,预示精神世界的无限敞开,而且提升文本的意蕴空间与审美境界。

三、历史与自我之间:时间意识的超越性思考

在时间的顺向流动之时,生命的走向鲜明而知。其实,在悲观主义哲学那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恐惧定会与日俱增。然而,林声的诗词充满乐观的情怀,生命的点点滴滴给岁月的留痕没有动荡的坎坷、没有摇晃的颠簸,而是超越这一切之上的稳健与洒脱。我们好像看到一个老人从迎面意气风发地走来,又从我们身边精神矍铄地走开。套用冰心的话,对于林声来说,诗画艺术的追求在左,诗化人生的践行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凝望苍山的行人,随着日暮,不觉焦灼,虽渐幽暗,却也一路欢歌。

中国现代的诗,有女神的狂飙突进,新文苑的孤独彷徨;有红烛的赤诚热情,有雨巷的寂寥惆怅,有火把的光明诉求,有弃妇的哀怨感伤。林声的诗,汲取红烛的热和火把的光,有温暖;抛弃了彷徨、惆怅和感伤,他对于红色革命之情的表达,是对自己革命道路的贯穿始终的认同。当代十七年的诗歌,多有从“无我”的赞歌走来,随战歌而响,林声“有我”的诗词见证历史的辉煌;新时期的诗,回归诗的本体,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有长度的历史和有宽度的人生,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缺少有厚度的文化,林声的诗词试图以自我去揣摩历史的永恒,以历史去再塑自我的人生。

马克思说:“时间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时间是生命的流淌,时间是生命的芳香。我们以自我时间的拓展弥补历史时间的不足。70岁、80岁的晚年,诗人并不焦虑,而是充盈与充实;不是急躁,而是内心的平和与安宁;不是焦虑而是从容,不是抱怨,而是分享充盈的人生;不是咏叹时间的流逝,而是赞美在时间流逝中永恒的存在。

在历史的长河中,自我并不渺小,因为他构成了历史,而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马尔西利奥·菲奇诺写道:“历史不可缺如,它不仅使生命悦泽,而且予其以道德意蕴。透过历史,逝者恒之,无者有之,旧者新之,少者壮之。如果一位七旬老人,因其阅历而被称誉为智慧的话,那么,一个思接千载的人,该是多么睿哲!的确,一个胸怀历史春秋的人,真可谓历经千古了。”《晚霞阁新吟》为读者打开一扇窗,看到历史与自我之间的时间,看到晚霞是美的,是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从容与淡定。因为你在,而享受人生,每一个人就是这样陪着时间,时间也就是这样陪着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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