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卓光平《战后日本文化语境中的“池田鲁迅”研究》

2018-04-03 04:56任金刚李红霞
关键词:池田竹内鲁迅研究

任金刚 李红霞

(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池田大作是日本创价学会的第三任会长和国际创价学会的现任会长,同时也是一位享誉世界的宗教思想家、社会活动家、文学家和教育家。除长期致力于推动日中友好与世界和平而为人们所熟知外,池田大作还对鲁迅文学的传播和鲁迅价值的弘扬作出过重要贡献,先后被北京鲁迅博物馆、上海鲁迅纪念馆和绍兴鲁迅纪念馆授予“名誉顾问”称号,并被历史学家章开沅称之为“研究鲁迅的大家”[1]194。卓光平新近出版的专著《战后日本文化语境中的“池田鲁迅”研究》借鉴了日本学界对“竹内鲁迅”“丸山鲁迅”的说法,又超越了“学院”的范畴,将研究视野拓展到纯学术之外,并通过与日本学院鲁迅的比较,展示了一个战后日本鲁迅研究中实用性研究范式典范的“池田鲁迅”这一全新的“鲁迅像”。

一、对鲁迅的生命感应与“池田鲁迅”的建构

对日本鲁迅传播的研究,学界虽然早有“学院鲁迅”与“民间鲁迅”之分,但研究者主要聚焦于“竹内鲁迅”“丸山鲁迅”和“伊藤鲁迅”等“学院鲁迅”,对其他非学院的鲁迅研究者和传播者则一直缺乏足够的重视。有学者曾指出,在所谓的“学院鲁迅”之外,“还有些空白,有些同鲁迅发生关系的外国作家还未涉及,研究还可以向同鲁迅发生关系的外国思想家、政治家拓展,特别应指出的是,应注重鲁迅对当代外国文学文化的影响研究,鲁迅对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社会活动家池田大作的影响……”[2]147-148就鲁迅在日本的传播而言,大江健三郎和池田大作都作出过重要贡献,他们理应受到学界的重视。

不过,不同于竹内好、丸山升、伊藤虎丸等专门的鲁迅研究学者,池田大作虽然著作等身,但却没有专门的鲁迅研究著作,他对鲁迅的思考和感悟零散地分布在他浩如烟海的随笔、诗歌、小说、演讲和对话录中。正是受研究资料零散等因素的制约,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接受与传播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并没有被充分重视。卓光平立足于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深入解读、系统阐释和传播影响,借鉴鲁迅研究界诸如“竹内鲁迅”“丸山鲁迅”等“鲁迅像”称谓,将池田大作对鲁迅文学的解读、对鲁迅思想的认识以及对鲁迅价值重估过程中的“发现”和“创造”等内容,用“池田鲁迅”这一“鲁迅像”来涵盖。在著者看来,池田大作在青年期时就开始阅读鲁迅作品,并进而接受和传播鲁迅思想精神,他所建构的“鲁迅像”是基于自己与鲁迅的生命感应,因而其自身的多重身份决定了他拥有观察和阐释鲁迅的多维视角。就池田大作而言,他不仅具有文学家的敏锐观察力和哲学家的深邃思考力,而且还具有教育家对青年的爱护之心和社会活动家的胆略魄力,所以他对鲁迅的作品解读、思想阐释与价值践行明显不同于许多纯学术性的鲁迅研究者,而是表现出对鲁迅的文学艺术价值、思想实践价值、文化交流价值和教育实践价值等价值的综合考量。

在该著中,著者通过对相关文献史料的深入挖掘和系统整理,从池田大作与鲁迅生命感应的角度对池田大作眼中的鲁迅形象进行了勾勒,并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全新的“鲁迅像”。池田大作既是鲁迅文学的崇拜者和研究者,也是鲁迅价值的宣扬者和践行者。在他眼中,鲁迅具有“思想家”“笔的斗士”“中日文化交流的先驱者”和“教育家”等多重形象。基于此,著者指出,支撑“池田鲁迅”这一“鲁迅像”系统的便是池田大作对鲁迅是一个致力于国民性批判的“精神革命”思想家,“在灵魂深处唤醒民众”的“笔的斗士”,搭建中日文化交流“金桥”的先驱者和践行“立人”的教育家等四位一体的认识。在该著中,著者从对鲁迅小说的再解读、鲁迅“人学”思想的阐释和鲁迅价值思想的承续等三个方面对“池田鲁迅”的价值内涵进行深入阐释,从而呈现了一个多维立体的“鲁迅像”。诚如著者所说:“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接受,绝不是简单的嫁接,而是复杂的化合,是以创价学会的价值追求和自身的生命感应为主体,以鲁迅为催化剂,在彼此化合的过程中促使其融化新质,并产生新的形态的‘鲁迅像’,鲁迅也正是在此意义上获得了价值的再生。”[3]233

二、“学院鲁迅”之外的“池田鲁迅”

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国内,鲁迅研究成果早已汗牛充栋。然而,梳理这些研究成果可以发现,许多研究者的研究视野基本都囿于学院之内,对鲁迅的普及传播重视不足,从而使得“鲁学”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成为疏离社会大众的纯学术性游戏。《战后日本文化语境中的“池田鲁迅”研究》一书并没有局限于日本“学院鲁迅”的藩篱之内,而是将社会活动家和宗教领袖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接受与传播纳入到当前鲁迅研究的学术场域之中,揭示了“池田鲁迅”与“学院鲁迅”间的融通与区隔。

著者指出,与“竹内鲁迅”“丸山鲁迅”和“伊藤鲁迅”等日本“学院鲁迅”一样,“池田鲁迅”也是在战后日本时代语境中建构的“鲁迅像”。而且池田大作对鲁迅文学的独到见解和对鲁迅思想的深入阐释,与竹内好、丸山升、伊藤虎丸等日本学术体制内鲁迅研究学者的鲁迅阐释有着许多内在相通性。这种相通性表现在,池田大作在接受鲁迅的过程中曾受到过竹内好、伊藤虎丸等人鲁迅观的影响,特别是竹内好对鲁迅的翻译与研究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池田大作走进鲁迅的思想世界。而在借助鲁迅思想资源反思日本的近代化和批判日本的“岛国根性”这一点上,池田大作与竹内好等人也是一脉相承。

不过,著者又强调指出,相较于日本“学院鲁迅”经院化、玄学化的专门研究,池田大作注重将鲁迅价值精神灌注于创价学会的社会活动、文化交流以及教育实践中,其无疑更能让普通民众所接受。在比较池田大作和竹内好对鲁迅的接受时,有学者曾指出:“竹内好先生就十分重视鲁迅的改造民魂之说,他认为阿Q不仅是中国人的,阿Q精神也存在于日本,应当藉助鲁迅的批判精神来纠正日本走上军国主义之邪路的精神教训。池田先生则将鲁迅的批判精神具体化,他想以大乘佛教的精神来进行‘人间革命’,他认为阿Q的醒悟也与创价学会开展的民众运动一样,将芸芸众生的‘自我革命’视作最重要的运动。”[4]155虽然都是基于战后日本的现实来发掘鲁迅的精神资源,但竹内好更多的是从思想家的角度接受鲁迅并反思和批判近代日本的军国主义之路,而池田大作则是从宗教活动家的角度将鲁迅资源转化为在普通民众间发动“人性革命”运动。

事实上,鲁迅在日本的接受与传播主要发生在思想文化层面的学术研究和社会实践层面的文化价值传播方面。学界的关注重心一直都在前者,而对以池田大作为代表的民间层面的鲁迅传播者有所忽视。池田大作一方面在对谈录、演讲和讲座中对鲁迅的文学、思想进行探讨和宣扬,另一方面又在诗歌、小说和随笔等文学创作中对鲁迅的价值思想进行继承和传播,同时他还将鲁迅精神思想贯穿于创价学会的民众运动、社会活动和文化教育等领域。在该著的第六章中,著者就从鲁迅“精神革命”与创价学会的“人性革命”价值实践、鲁迅“立人”思想与创价教育实践、中日友好交流的新路开拓、文化沟通与“和平主义”践行等四个方面全面呈现了池田大作在社会实践层面对鲁迅价值思想的继承与传播。著者在克服研究资料零碎不全的基础上,对池田大作及创价学会的鲁迅传播活动进行全面梳理,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不同于日本学术体制内的“鲁迅像”。可以说,池田大作侧重于将鲁迅思想资源进行通俗化解读与普及性传播,并注重将鲁迅精神价值付诸社会实践,著者对“池田鲁迅”价值内涵的系统阐释正是对在“日本鲁迅”“纯学术偏至论”认识的一次矫正。

三、“池田鲁迅”的现实指向与学术特质

在鲁迅研究领域,“池田大作与鲁迅”这一课题一直鲜有人涉足,“学界对‘竹内鲁迅’‘丸山鲁迅’等的认识比较一致,译介、评论和研究都比较全面和深入,而对‘池田鲁迅’则显得比较陌生,译介、评论和研究也可以说是刚刚开始”[5]5。在克服研究资料匮乏与零碎的基础上,著者系统梳理了池田大作及创价学会的鲁迅传播活动,探究了池田大作对鲁迅人格精神、价值思想的内化和承续,以及他在对鲁迅价值进行重估过程中的“创造”和“发现”。该著作对“池田鲁迅”的研究不仅为学界呈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日本“学院鲁迅”的“鲁迅像”,拓展了日本鲁迅传播研究的新空间,同时著者对“池田鲁迅”现实指向与学术特质的揭示,也为鲁迅文化资源的开掘提供了一个颇具启发意义的个案。

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接受与传播明显区别于日本经院化的鲁迅研究,他以“学鲁迅”的方式来致力于鲁迅的继承与传播,这种现实指向正是“池田鲁迅”的独特之处。在著者看来,“池田鲁迅”属于“日本鲁迅”中实用性阐释和研究的典范,明显区别于“学院鲁迅”相对纯学术性的研究。而著者对“池田鲁迅”的阐释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为“鲁迅学”从理论和概念的层面向现实性、当下性和可实践性的转换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例子。正如池田大作所指出:“今天的时代,一切哲学、宗教、思想都已不是单纯的概念学问,如何为社会创造价值,必定成为它们最大的课题。”[6]166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池田大作注重将鲁迅“精神革命”和“立人”等思想与创价学会的社会活动和价值实践相结合,将鲁迅思想遗产中教育家的一面和中日文化交流先驱者的一面价值进行挖掘,并扩展成具有世界性的,可以观照人类前途的“和平主义”。著者凭借自己敏锐的学术感知力,将“池田鲁迅”中的这一“实用性”特质予以开掘、提炼和呈现,这对当前鲁迅文化资源的开发无疑具有启发意义。

注重对鲁迅价值的践行与传播可以说既是“池田鲁迅”的题中应有之意,同时也是其在战后日本变化的时代语境中仍然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根本原因所在。著者“池田鲁迅”研究的最大特色就是围绕“池田鲁迅”作为一种实用性典范的特质来展开的,并借此突显了其在“日本鲁迅”中的存在价值和意义。不过,在“池田鲁迅”学术特质的定位上,著者并没有简单地将其放置在与“学院鲁迅”对立的“民间鲁迅”范畴内,而是根据池田大作的复杂身份和“池田鲁迅”价值内涵,将其定位在对日本“学院鲁迅”“民间鲁迅”的跨越与缝合上。著者这一慧眼独具的定位无疑更符合“池田鲁迅”的本质特征。在日本战后时期,池田大作对鲁迅的接受曾受到当时的“鲁迅热”和竹内好鲁迅观的影响。除了致力于日本宗教运动和世界和平事业,池田大作还是一位享誉世界的作家和诗人,他在对鲁迅的接受上和以太宰治、霜川远志和井上厦等为代表的日本“民间鲁迅”是具有相通性的。他既通过文学想象来书写鲁迅的形象,又重视对鲁迅精神价值在普通民众中的传播。所以说,“池田鲁迅”融合了“学院”与“民间”的特质,是一个新的日本“鲁迅像”。

总之,“池田鲁迅”的提出,不仅在认识层面上对“日本鲁迅”有着深化和扩展的意义,在研究层面上对学者的学术研究也不无启示意义。值得注意的是,不仅日本,国内的鲁迅研究与传播从某种意义上也一直囿于“学院鲁迅”的范畴之中,而著者所提及日本“鲁迅研究”学问化和玄学化的弊病,其实也是国内整个鲁迅研究界的通病。如果说“学院内的鲁迅”是迈向哲学化和永恒化的“鲁迅”,那么“学院外的鲁迅”则是通俗化和当下化的“鲁迅”。如果说前者使“鲁迅”作为一种意义长存,那么后者则使“鲁迅”作为一种方法永葆活力。应该说,这两者是缺一不可的,也只有两者偕行,才能够为人们展示出“鲁迅”完整的价值意义,而著者对“池田鲁迅”研究与阐释的学术价值显然也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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