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谦《无穷镜》的复调叙事

2018-04-03 01:18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烟花人生

丰 云

(德州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德州 253023)

米兰·昆德拉说过:“一个主题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探寻。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这样一种探寻实际上是对一些特别的词、一些主题词进行审视。所以我坚持:小说首先是建立在几个根本性的词语上的。”[1]美国华人移民作家陈谦的《无穷镜》[2]就是一部建立在“烟花”和“线香”两个主题词上的小说。《无穷镜》聚焦硅谷的科技精英群体,围绕主人公珊映的裸眼3D图像处理芯片的研发曲折,层层铺展,展现她周遭人等的生活样貌,仿佛是一块现实切片,让所有人物的内在世界都展示出了最核心的部分。陈谦在写作中没有让自己的思想主导笔下的人物,也没有让人物的口中都充斥着喋喋不休的说教和独白,而是小心地控制着笔,隐藏起自己的感情和意志,不动声色地描摹、刻画人物的精神世界,让世界的丰富性和人性的复杂性从故事的紧张中悄悄渗透出来,使叙事在一定意义上具有了复调小说的特性。

罗爹爹忙说:“好,细婆再下一碗。”说罢又叹:“唉。刚才四强打电话来说,巴嫂子怕是没得救了。屋里出这么大的事,这伢将来怎么办呀?”

尽管大多数地球科学家赞赏地壳均衡在保持高地形的重要性,但许多人忘记了现今的岩石隆起大部分(85%)都归功于已经被侵蚀或运移出该地形之外的物质均衡补偿,而并非活动构造。

巴赫金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诗学特征时提出了“复调小说”的概念:“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和不同声音组成的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在他的作品里,不是众多性格和命运构成一个统一的客观世界,在作者统一的意识支配下层层展开;这里恰是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他们各自的世界,结合在某个统一的事件之中,而互相间不发生融合。”[3]29《无穷镜》中人物众多,但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个性、经历和人生态度,这些人物和他们的精神世界图景在陈谦的笔下是独立且对峙的,这种对峙在故事的结局中并没有通过辩证的发展得到消除,或是融合统一在作者权威的、主导的思想意识框架之下,而是依然呈现为相互独立的、价值相当的开放状态。在各种对话性思想、观点和立场的交锋中,文本成为一部充满张力的多声部乐章,世界由此现出它纷繁的真相。

复调小说的关键特征是对话性:“在地位平等、价值相当的不同意识之间,对话性是它们相互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3]44陈谦并没有把主人公珊映放置在一个最具光彩的主角宝座上,也没有让其他人物仅仅作为珊映的衬托而存在,而是通过把他们放在聚焦镜、望远镜、显微镜、反光镜等各种镜的后面,让他们作为地位平等、价值相当的个体意识,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侧面与珊映构成并置和对话,在相互层叠之中演奏出和谐的复调乐章。

《无穷镜》的第一章,在珊映与曾经的创业伙伴皮特的对话中,反复出现一个关键词—“上岸”。面对疲惫的珊映,皮特安慰她“我们都会上岸的”,珊映内心的潜台词却是:“上岸了又做什么呢?像他们那个发了大财,却被传为笑谈的斯坦福学长泰德和他太太那样饱食终日,然后发胖,患上忧郁症?还是像康丰那样六神无主,孤魂野鬼般地东游西荡?”[2]8显然,珊映对“上岸”这种世俗意义的创业成功、名利双收的结果并不是全心认同的,因此会在心底与皮特辩驳。但在这一节的结尾,珊映离开聚会时,面对重重压力,想到自己为创业所付出的人生代价,心里却又想到必须要带领团队全体“上岸”,因为只有如此,她所承受过的一切才能真正获得回报。如此思绪与之前的想法已经构成了观念上的矛盾,这种矛盾事实上就是珊映的自我对话和自我辩难。珊映是个有“野心”的创业者,这主要来自其父亲的影响。珊映的父亲一生拼搏,从广西山区的农机站一路攀登到大学的讲台上。他也一直鼓励女儿要做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去一览众山小,去体会险峰上的无限风光,而不要像芸芸众生一样,活成一炷燃在风中的“线香”,仅以安然燃尽为福气。于是,夜空里腾空怒放的“烟花”就成为珊映人生目标的具象。为此,她失去了孩子和婚姻,也没有放弃作为烟花怒放的可能性。

珊映一方面试图通过用望远镜拍摄的照片作为对比来寻找裸眼3D芯片的瑕疵根源;另一方面,她也有意无意地通过望远镜来“窥视”另一端的神秘东方女子的日常生活场景,从而比照自己的人生图景。在珊映的想象中,那就是她选择绕开的小径上的风景,那个神秘女子就是她潜意识中的镜像。窥视和想象过现实中的邻居后,珊映又在网上窥视和想象一个叫安吉拉的同行。而安吉拉的微博上,题头正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代表作The Road Not Taken。这两个神秘而陌生的年轻女子作为珊映窥探和想象的另一条人生之路上的风景,成为珊映不自觉地为自己设置出的镜像。安吉拉作为珊映放弃的平安喜乐的“线香”式人生图景,与珊映挣扎在创业中的艰辛相互映照,给读者呈现出两种相反的价值选择背后的现实境况,而且没有进行任何倾向性的评判,使两种人生图景本身构成了一种对话。然而在结尾处,当珊映终于站在安吉拉面前时,这个珊映想象中在温暖的“线香”式生活中沉醉的女子,却又发出了“如果生活重新来过,我肯定会选不同的道路”[2]230的喟叹。珊映的想象与现实出现了偏差,她的茫然与惊讶是又一次的自我辩难。

对《无穷镜》中的各色人物而言,他们的执著或纠结都已经超脱了一般的生存挣扎,更像是对精神世界路径的选择和修正。这些技术精英、创业狂人,是硅谷的典型群体。这一群体虽然不属于世界中的多数,但也是后现代都市图景中从不缺席的标配。当中国的大都市日渐闪烁着国际化的迷离光影时,硅谷科技精英的精神世界与国内的同行业群体也已形成相互映照的镜像。陈谦以复调式的叙事,及时地为读者的眺望推开了轩窗,让读者看到一个风景繁丽的世界,体会或执著或自在的他者人生,从而聆听一场多声部的生活对话。

康丰的爷爷奶奶“线香”式的自在的生活态度对康丰影响至深,而珊映的父亲“烟花怒放”的价值追求造就了珊映执著的人生选择,康丰与珊映的冲突与对话,实际上也是老一代的潜在对话。珊映的母亲和哥哥也是“线香”式人生的范本,珊映的家庭内部就存在着两种人生的对话。在珊映的婚礼上,父亲毫不避讳地以哥哥的平凡为对照来盛赞珊映的杰出,无疑是家庭和婚姻中价值分歧的一种显露,这种微妙的紧张正是一种对话呈现。珊映的老师尼克与妻子杰妮的人生态度和价值选择之间也是一种“烟花”与“线香”的对话。尼克提出“人生应该像一个收放自如的橡胶圈,需要拉开时能拉开到最大;又能从容收回来,不要让它崩断”[2]179,在一定程度上将“线香”与“烟花”的对照导向了另一种中庸的出口。于是,“橡胶圈”式的人生又与“线香”与“烟火”构成了三角并置,形成了另一层次的对话。

投资人郭妍在珊映追逐“烟花绚烂”的人生旅途中是一个重要的助力,她的生活本身也构成一种自我矛盾和自我对话。穿行于中美之间从事创投工作的郭妍,是世人眼中典型的成功人士,衣食无忧,财务自由。然而,她孜孜以求的却是凡俗的天伦之乐,工作只是失去获得天伦之乐的可能性后的无奈选择。郭妍曾经也是追逐“烟花”的拼搏者,生下儿子后,她选择成为全职母亲,似乎是一个从“烟花”向“线香”的完美转身。但儿子被绑架丧生后,她在情感的创痛之中选择重返职场。她的工作是帮助创业女性获得“烟花”绽放的绚烂,但作为朋友,她却推心置腹地劝告珊映重视家庭、生儿育女,吸纳“线香”的静稳之美,郭妍的思想与行为之间也构成了自我辩难。珊映的前夫康丰所代表的也是一种“线香”式的人生,珊映与康丰的人生对话充满着紧张、冲突与一定的迂回式和解。康丰的人生态度超然淡定,人生目标就是凡俗的“美国梦”—一双儿女、一辆越野车、一只德国大狼犬。这具体而平庸的人生目标,似乎就是一种“缓缓燃烧的线香”式的价值追求。他与珊映婚姻的终结,就在于他无法接受珊映执著于改变世界的强烈创业渴望。在他的意识中,女人的贤妻良母属性还是应该居于首位的。如果仅止于此,这种夫妻冲突不过是传统的男权意识与女性价值实现的冲突,并无新意。但是,当康丰迷恋上登山后,一次次命悬一线的紧张和刺激,使他重新认识了自己。他终于意识到,其实自己跟珊映都在追求一种妙不可言的极致快感,只是珊映的快感在于攀登创业的险峰、改变世界,绽放自己梦想的烟花;而他的快感在于征服现实的雪山峻岭,体味险象环生后千峰万壑踏在脚下的雄壮与阔大。显然,康丰的心路历程中也同样隐含着一种自我辩难,而康丰与珊映之间的价值冲突及其迂回和解式的结局,其实也是与各种有关两性冲突主题作品的一种巧妙对话,“每一段话语都有意或无意地与先前同一主题的话语,以及它预料或明示的将来可能发生的话语产生对话性。个体的声音只有加入到由业已存在的其他声音组成的复杂和声中才能为人所知”[4]。

(2) 崩塌发生机制。根据现场调查及遥感影像分析,边坡岩体风化、卸荷作用强烈,沿岩体软弱层和片理面冲沟发育,造成冲沟周边危岩密集分布,在降雨、冻融、地震、重力等作用下,历史上曾多次发生倾倒式、滑移式、坠落式和滚落式崩塌,落石直径多为0.5 m×0.5 m×0.5 m~4 m×5 m×3 m。

围绕“线香”与“烟火”,文本中容纳了各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声音。安吉拉最后的伤感喟叹仿佛是“线香”在“烟花”面前的黯然失落,但郭妍的故事却又意味着“烟花”在“线香”面前的落寞与向往,二者之间仍是构成了一种对峙;珊映的前同事海伦在生病前后的心态变化,更是在“烟花”与“线香”间不断逡巡往复的典型;康丰对待事业和登山的不同心态则又意味着常人在人生选择上“烟花”与“线香”交织的复杂性。小说开放式的结尾,使种种自我辩难和对话都继续并置,而不是消除对峙,达至融合与统一,而“这种辩难性和复调性标志着某种统一的一元性的真理被打碎了,没有什么人掌握唯一正确的真理”[5]。

《无穷镜》的复调叙事特性,还体现在视角的转换中。“视角是一部作品,或者是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它是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6]《无穷镜》表面看起来是全知视角叙述,其实是一种“人物有限视角”[7]259。作品总体上是珊映的有限视角,但在叙事过程中也存在多次叙事视角的转换,譬如在“引子·后视镜”中,叙事发生了三次转换,分别从珊映、尼克、郭妍和康丰的视角来展开。通过设置不同的“聚焦人物”[7]201,作者把珊映人生中几个重要的坐标人物渐次推到读者眼前,他们的前尘旧事与当下境况都是通过自己的叙述呈现给读者的,这使得“叙述声音与叙事眼光就不再统一于叙述者,而是分别存在于故事外的叙述者与故事内的聚焦人物这两个不同实体之中”[7]202。这样一来,每个人的话语都是自足的,但又是彼此参照和对话的。多个叙述视角的共存与切换,使得文本容纳了多个相互独立的声音,而作者的声音则巧妙地隐退,从而回避了表达自身价值立场的明确性。

《无穷镜》的结尾是开放式的,这是现实生活的真实状态,更是复调小说的特性之一:“生活的本身发展,不取决于作者,而有其自身的逻辑……生活在本质上是对白性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对白关系,而生活是无限的,因之对白也带有未完成的特色,并显示出多种声音和意义。”[8]“烟花”与“线香”的对照,“执著”与“自在”的对比,是生活本身呈现的复杂对话。文本中存在的对话性和未完成性,是世界的多元和模糊状态的映照,它使得读者的阅读体验更为丰富,对人生的多种可能性和自我认知的矛盾性有了更多一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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