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宫廷演剧中昆腔剧目的变化
——以汤显祖“临川四梦”为中心

2018-04-03 10:27裴雪莱彭
社科纵横 2018年4期
关键词:折柳临川咸丰

裴雪莱彭 志

(1.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 浙江 杭州 310018;2.浙江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前言

晚清宫廷昆腔剧目在“花雅之争”的转折后仍拥有一席之地,甚至内外戏班同时承应“临川四梦”这样的代表性剧目,体现出较强生命力。①清宫昆腔剧目来源囊括不同时期的杂剧、南戏、传奇和地方戏等多种类型,其中本朝剧目以清代初期所占比例最大。李玫《汤显祖的传奇折子戏在清代宫廷里的演出》论述汤显祖折子戏在清代宫廷的演出情况,并指出“汤显祖传奇中若干最为流行的折子戏,宫廷中的习艺太监多能演出”[1](P97),说明昆腔剧目始终占有一定份额,但“临川四梦”之外的昆腔剧目并未涉及,也未对晚清各朝剧目之间差异进行辨析。本文重在探讨晚清宫廷昆腔剧目整体变动,并具体分析不同阶段的剧目特征,论述则以昆腔代表性剧目“临川四梦”等为主要例证展开。总之,聚焦晚清宫廷昆腔剧目的变动能够更好地探究剧种声腔的发展形态。

一、晚清数朝昆腔剧目内容的变化

据《清宫昇平署档案集成》、《穿戴题纲》等资料统计,晚清宫廷所演昆腔折子戏剧目达三百种左右之多,就产生朝代而言以明代剧目为多,保存完整的明传奇剧本共51种计195出;就剧本而言以《琵琶记》、《寻亲记》、《牡丹亭》和《长生殿》等艺术水准较高且民间流传度较高的作品为多。“临川四梦”昆腔剧目14出可分为才子佳人和神仙道化两大题材,总量仅次于《琵琶记》的18出②。单就《牡丹亭》剧目数量而言,仅在《寻亲记》后,位居前三。不过各朝昆腔折子戏剧目中夹杂有《蝴蝶梦》、《奇双会》、《虎囊弹》、《百花亭》、《胭脂雪》等全本剧目,体例并非统一。

现将晚清各朝常见昆腔剧目内容的变化整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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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数据来源于《清宫昇平署档案集成》、《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和《清宫演剧始末》等资料)

通过各朝昆腔剧目对照表,就汤氏“临川四梦”而言,共有《劝农》、《肃苑》、《冥判》、《学堂》、《打番》、《仙圆》、《瑶台》、《花报》、《点将》、《游园惊梦》、《拾画叫画》、《扫花三醉》、《折柳阳关》和《云阳法场》等 14出剧目,至于《游园》、《叫画》、《三醉》等简称不再另算。此外,弋阳腔剧目《灞桥饯别》未统计在内。以搬演频率而言,“临川四梦”中以《杜宝劝农》、《扫花三醉》、《折柳阳关》和《游园惊梦》等四出最高,且各朝搬演频率较高。就朝代而言,道光朝以《杜宝劝农》、《肃苑》等出为多,咸丰朝以《肃苑》、《打番》等出为多,同治、光绪和宣统等朝则多为《游园惊梦》、《折柳阳关》等出目。《牡丹亭》、《邯郸梦》等所选剧目的搬演频率高于《紫钗记》和《南柯梦》。细分如下:

第一,道光朝昆腔剧目承续乾嘉广为流行剧目而来,至咸丰时期,“临川四梦”剧目演出频率依然较高。其他常见昆腔剧目《井遇》、《胖姑》、《水斗》、《嫁妹》、《借茶》、《井遇》、《琴挑》、《书馆》、《泼水》等大量剧目继承前朝而来,《井遇》、《佛会》、《夜奔》、《琴挑》、《打番》、《送京》、《昭君》、《拾金》、《藏舟》、《三代》、《思凡》、《嫁妹》、《花鼓》、《胖姑》、《单刀》、《祭姬》、《草地》、《回猎》、《十宰》、《水斗》、《羞父》、《三气》、《卖花》、《佛会》、《书馆》、《疑谶》、《查关》、《山门》、《梳妆跪池》等演出频率高。皇帝钦点昆曲剧目等不少。说过剧目比道光增多。水浒题材剧目多出《后诱》、《杀惜》、《活捉》,西厢题材多出《跳墙着棋》,《玉簪记》多出《茶叙问病》、《秋江》、《偷诗》,《琵琶记》多出《赏荷》等等;白蛇题材多出《雷峰塔》这样全本戏剧目;类似还有《虎囊弹》、《奇双会》等全本戏剧目也出现了;其他《盗韩》、《打场》等剧目较为冷僻。但道光朝《报喜》、《前金山》等剧目未见。

第二,同治时期,“临川四梦”中《杜宝劝农》、《打番》等依然活跃,多出《拾画》剧目。其他昆腔剧目如《独占》、《书馆》、《扫秦》、《羞父》、《井遇》、《梳妆跪池》、《说亲回话》、《北醉》、《祭姬》、《阳告》、《单刀》、《盗令》、《疑谶》、《琴挑》、《夜奔》、《回猎》、《草地》、《昭君》、《思凡》、《藏舟》、《絮阁》、《泼水》、《扫秦》、《送京》、《水斗》、《三代》、《佛会》、《借茶》、《吃茶》等大量剧目为道光、咸丰、同光朝一脉相承。《摇会》、《侦报》、《八扯》等为新增较偏剧目。《醉写》与《吟诗脱靴》或为同剧异名,《水战》或为《水斗》,《思凡》后多出《下山相调》,《西楼》多出《玩笺》,《照镜》为《望湖亭》剧目,《胭脂雪》为多出全本戏剧目。可见,清初剧作家剧目增多。所演剧目出现女性题材较多,旦角当家剧目较多。此外,《花鼓》、《拾金》、《磨斧》、《顶砖》等咸丰时期地方戏剧目也继承下来。

第三,光绪朝剧目和演员姓名同时出现,且演出班子类型多样。比如同样《游园惊梦》剧目,即有多家搬演。《拾画叫画》同治时出现,光绪朝又有《拾画》。部分剧目为昆剧经典折子戏,昆腔剧目整体数量不及前朝,但更加系统完善。此时昆剧剧目拥有较多对子演员。光绪朝“角儿”凸显,王阿巧、马得安和外学乔蕙兰等演出剧目较多。马得安成为当时最为活跃的内监伶人,后为昇平署总管。鼓板人才更加齐全,《下山》姜有才鼓板,《通天犀》方福顺鼓板。道、咸、同等朝的《送京》、《拷红》等剧目出现频率大为减少。

二、各朝昆腔剧目比例的变化

道光朝处于清中期向晚清的过渡阶段,昆腔剧目比例仍然较大且演出频率较高。例如“临川四梦”的《肃苑》、《学堂》、《劝农》、《打番》、《游园惊梦》、《云阳法场》等均有搬演。咸丰朝是清代宫廷剧目比例急剧变化的转折期,也是全国演剧市场快速转型时期,即昆曲剧目锐减,但地方戏剧目活跃。“临川四梦”多为《打番》、《扫花三醉》等出目,咸丰承德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斋常演《牡丹亭》出目。同治、光绪朝偶见昆腔剧目,多为《游园惊梦》、《阳关折柳》等出,但从未断绝,即使到了光绪后期及慈禧晚年,颐年殿、纯一斋等处仍然可以有相关剧目演出。具体如下:

(一)道光(1821-1850):保持传统的优势地位

晚清政局自道光朝日渐艰难,且有国库羸弱、战争赔款和农民起义等多重压力。旻宁主张“崇俭绌华”,于道光七年(1827)裁南府为昇平署,虽削减规模,却为清宫演剧的百年延续提供可能。民间乱弹诸腔气候已成,甚至到了京中文士“闻听吴骚,哄然辄散”的地步,而此时宫廷昆腔剧目仍然维持前期传统占有较大比例,地方乱弹剧目虽然活跃但并未构成较大威胁。如道光四年(1824)正月十六日,同乐园早膳承应:

《福缘善庆》、《灏不服老》、《大宴小宴》、《寄信》、《飞云浦鸳鸯楼》、《十宰》、《打棍出箱》、《水斗》、《冥判》、《敬德钓鱼》、《六殿逢母》、《万花献佛》。正大光明筵宴承应《海不扬波》、《太平王会》。十六日晚间,奉三无私,上排《把总上任》、《刺汤》、《刘唐》。[2](P758)

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寿康宫承应剧目仍有《冥判》。正月十六日所演剧目丰富多样,有大戏、地方戏和昆剧。敬德、梁灏、武松均为地方戏剧目常见人物,昆曲中《水斗》出自《雷峰塔》,《冥判》出自《牡丹亭》,《十宰》出自《慈悲愿》,民间多名《北饯》,宫廷常演此类剧,《杜宝劝农》和《冥判》出自《牡丹亭》,演剧场合较为轻松。当然,《杜宝劝农》与《扫花三醉》、《云阳法场》等出目同时出现在每月朔望的概率也很高。如道光九年(1829)三月初一日,同乐园承应:

《杜宝劝农》、《醒妓》、《扫秦》、《敬德闯宴》、《羞父》、《三段鸡宝山》、《琴挑》、《罗成托梦》、《罢宴》、《勾芒展敬》。[2](P1499)

道光十年(1830)《恩赏日记档》三月初一日,同乐园承应戏:

《杜宝劝农》(班进朝)、《云阳法场》、《平章拷姬》、《胖姑》、《定天山》、《刘唐》、《敬德闯宴》、《扫松》、《万民感仰》。[2](P1581)

时隔四年,再次出现《杜宝劝农》。如道光十四年(1834)《恩赏日记档》:

三月初一日,同乐园承应戏,《杜宝劝农》、《女舟》、《千金闸》、《访素》、《探监法场》、《淤泥河》、《文道害命》、《五福五代》。[2](P2083)

而《冥判》等出目演出时间相对比较随意,如道光三年(1823)十一月二十一日:

养心殿,上排《冥判》、《钓鱼》、《下海投文》、《絮阁》、《乔醋》。[2](P670)

道光后期剧目锐减,例如,道光二十一年(1841)就没有“临川四梦”折子戏出目记载,该年除夕亦未演剧。“临川四梦”剧目同样偶有搬演,只有两次《杜宝劝农》的记载,分别是道光二十四年(1844)三月初一日,同乐园承应剧目“《三段昭代箫韶》、《牧羊》、《拷打红娘》、《梳妆掷戢》、《杜宝劝农》,共长十八刻九分”[2](P4246),以及道光二十六年(1846)四月初一日,同乐园承应戏“《三段昇平宝筏》、《敬德耕田》、《追舟》、《尼姑思凡》、《杜宝劝农》”[2](P4980)。或因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内忧外患之际,宫廷无暇观剧。徐珂《清稗类钞》卷十一“国初犹尚昆剧,嘉庆时犹然。……道光末,忽盛行皮黄腔,其声较之弋阳腔为高而急,词语鄙俚,无复昆弋之雅。”[2](P5012)徐氏此言亦可说明全国剧坛风尚已发生转变。可见,道光朝处于清中叶到晚期的过渡,也是昆腔渐退、乱弹渐起的过渡期,宫廷演剧体例呈现渐变式的发展形态。

(二)咸丰至光绪七年(1851-1881):遭遇地方戏崛起的转折

咸丰时期宫廷常演剧目出现明显的转折变化,京城等地民间乱弹戏班愈发活跃成熟,并将盛演剧目带入内廷,诸如《见娘》、《铁弓缘》、《坠马》等剧目即是如此,其结果是宫廷大戏、昆腔、弋阳腔、乱弹争奇斗艳,各分秋色。咸丰三年(1853)说过剧目尤其繁多,令人惊叹,该年正月初七、八、九日早晚学说过剧目集中记录如下:

《赐福呈祥》、《十宰》、《蒙正逻斋》、《别古寄信》、《昭君》、《双合印》、《藏舟》、《雪夜访贤》、《泼水》、《敬德耕田》、《三代》、《东皇佈令》、《十宰》、《月下追信》、《胭脂雪》、《扯本》、《孙诈》、《一门五福》、《三元百福》、《打番》、《油漆罐》、《海不扬波》、《封相》、《下山相调》、《鱼篮记》、《昭君》、《五福五代》、《景星协庆》、《圣母巡行》、《书馆》、《拐磨子》、《五台》、《青石山》、《打番》、《大盗施恩》、《达摩渡江》、《草地》、《喜洽祥和》。毕,老爷未响排《万花向

荣》。[2](P7179)

三天之内排剧目多达34出,“临川四梦”折子戏仅有一出侧重武工的《打番》入选,其他昆腔常见剧目有《泼水》、《孙诈》、《昭君》、《书馆》等。下半年剧目寥寥,多数只提伺候戏,具体剧目未提,或者直接说不必伺候戏。咸丰年间,剧目多而杂,举凡才子佳人、文臣武将等新旧题材均有演出,《思凡》等活泼新鲜的时剧出目更多。咸丰朝昆腔剧目缩减明显,而乱弹腔剧目骤增。所增剧目主要集中于《请美猴王》、《认子》、《懒妇烧锅》等,《敬德赏军》、《琴挑》增、撤各一次。演出剧目活泼热闹,很多新鲜剧目补入,且有文、武之分,颇近京剧剧目,如《文昭关》、《武昭关》等。即便如此,“临川四梦”等传统昆腔剧目并未淘汰,咸丰曾钦点《打番》等剧目。例如咸丰十年(1860)六月十七日,同乐园承应剧目有“《跳墙着棋》、《游园惊梦》、《梳妆掷戢》”[2](P9425)等昆腔剧目。该月二十五日,同乐园又有“《题曲》、《折柳阳关》、《十宰》、《小逼》、《踏月窥醉》”[2](P9253)等剧目。咸丰元年(1851)四月份早学唱对《肃苑》,咸丰三年(1853)晚学唱对《杜宝劝农》,咸丰七年(1857)同样只有早学排《杜宝劝农》,但均未标明排演场所,亦未见有御前承应。咸丰十一年(1861)“临川四梦”出目搬演较多,例如三月初一日,福寿园花唱“《杜宝劝农》、《肃苑》”[2](P9631)等,该月初四日,烟波致爽斋清唱《折柳阳关》等[2](P9633),十七日,烟波致爽斋花唱有“《扫花三醉》”等剧目[2](P9650)。因此,“临川四梦”折子戏出目虽然大为减少,但唱演形式更加多样化,剧唱之外还有花唱、清唱、过唱等多种形态。总之,咸丰年间“临川四梦”剧目最多的是《杜宝劝农》,其次《游园惊梦》、《折柳阳关》等剧目。

素好乱弹新腔的咸丰帝因英法联军侵华而逃往热河行宫之际,接触并肯定大量民间戏班的精彩剧目,终于在咸丰十年(1860)征召民间戏班进宫演出,并于该年五月观赏三庆班程长庚等人演出。《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论及咸丰十年逃至承德避暑山庄至次年十月十七日止共观看昆腔、弋阳腔和乱弹等剧目320余出,其中乱弹剧目如《三岔口》、《打面缸》、《穆柯寨》等高达100出,“占整个演出剧目的三分之一,比前一个时代乱弹所占比重突然增长”[3](P318)。咸丰帝于避暑山庄期间几乎每日均有剧目承应。咸丰十一年(1861)七月十五日,看完最后一场剧目五种,照例由宫廷大戏剧目、昆腔剧目、乱弹剧目组合模式,第二个剧目即昆腔常见剧目《琴挑》。

同治朝剧目数量不及咸丰,而以维持为主,或因慈安有所节制。观音、萧后等女性题材剧目以及热闹喜庆的地方戏剧目增多,如《圣母巡行》、《观音临凡》、《萧后打围》等女性题材剧目明显迎合两宫太后。昆腔剧目很少出现,“临川四梦”也不例外。同治十年(1871),两宫着太监学外边昆腔,所演“四梦”折子戏有《瑶台》等。昆腔和地方戏剧目轮流主导或因两宫审美不同所致。例如同治六年(1867)正月二十二日,宁寿宫《扯本》、《絮阁》、《昭君》、《吃茶》等剧目。漱芳斋接唱剧目八种,昆腔剧目只有一种《嫁妹》。前后八个剧目中,昆曲剧目占了五个,大戏二个,地方戏一个,可见慈安和慈禧的剧目需求差别很大。

(三)光绪七年至光绪三十四年(1881-1908):成为花部及大戏的点缀

光绪年间清宫“临川四梦”剧目搬演最多的是《折柳阳关》和《游园惊梦》,而《折柳》在本家班、外学和民间戏班等均有搬演,《仙圆》在本家班、四喜班和义顺和班均有搬演。这种同一剧目不同戏班争相竞演的特征此前未见。《折柳》大受肯定或许与其情致缠绵,韵律兼有婉柔和铿锵之美有关。光绪朝昆腔剧目虽然整体数量湮没于宫廷大戏、乱弹声腔等当中,但更加系统完善。例如“临川四梦”剧目《游园惊梦》、《杜宝劝农》、《拾画叫画》、《扫花三醉》、《云阳法场》、《肃苑》、《学堂》、《仙圆》、《瑶台》、《点将》和《打番》等悉数搬演,类似《玉簪记》的《琴挑》之外还有《偷诗》、《茶叙问病》、《姑阻失约》等剧目,从中可见一斑。

光绪七年、八年因慈安暴薨而中断两年。光绪九年(1883)演剧开禁,《差事档》所占比例较大,承应剧目繁杂而昆腔淹没其中,“临川四梦”剧目更是难得一见,但慈禧并未完全抛弃昆腔剧目,偶有点缀,如光绪十年(1884)正月十八日,长春宫承应剧目即有《瑶台》(马得安、李福贵)、《劝农》(陈寿峰)等[2](P15552)。光绪十一年(1885)长春宫《阳关折柳》,光绪十三年(1887)《杜宝劝农》等剧目,光绪承应剧目之后不再缀上演员姓名,但名伶除外,如光绪十四年(1888)正月初四长春宫承应《阳关折柳》之后,还是列出时小福、鲍福山之名,这与其知名度有关。

三、昆腔剧目变化的戏曲史意义

晚清宫廷昆腔剧目所占比例大致表现为道光时期(1821-1850)保持较高比重且稳中有变;咸丰、同治(1851-1874)时期因乱弹剧目大量引入,逐渐下滑;光绪(1875-1908)朝呈现出点缀调节为主的总体特征。晚清宫廷昆腔剧目的变化表现在剧目内容、比例以及题材数量等方面,对昆腔演出发展具有继承性、补充性和和兼容性等多重意义。

首先,继承性。据徐珂《清稗类钞》所载,“同治时,又忽变为二六板,则繁音促节矣。光绪初,忽尚秦腔,其声至急而繁,有如悲泣。闻者生哀,然有戏癖者皆好之,竟难以口舌争也。昆弋诸腔,亦无演者,即偶演,亦听者寥寥矣。”[4](P5012)民间昆腔凋敝不堪,而清宫仍然有条不紊,还出现内学马得安、外学乔蕙兰等擅演“临川四梦”剧目的优秀演员,如《杜宝劝农》这出剧目从道光至光绪朝最后一年颐乐殿始终搬演。现存最早宫廷演剧档案为嘉庆七年(1802),其中《打刀》、《打虎》、《打番》和《三代》、《三气》、《三醉》等彼时即是热门剧目。《借茶》、《吃茶》和《茶坊》可称“三茶”。部分昆腔剧目如“临川四梦”中《游园惊梦》、《杜宝劝农》、《扫花三醉》、《折柳阳关》、《学堂》等,以及《琴挑》、《亭会》、《佳期》、《单刀》、《夜奔》、《认子》、《思凡》、《断桥水斗》等,为乾隆末期梨园折子戏集成《缀白裘》和清唱曲谱集成《纳书楹曲谱》等所录,数朝传承打磨,曲白逐渐规范完善,拥有技艺代有传承的演出人才,共同铸就剧目的曲坛地位。

其次,补充性,即经典和热门剧目并举。诸如《送京》、《佛会》、《夜奔》、《亭会》、《琴挑》、《游园》、《肃苑》、《折柳阳关》等一系列经典昆曲剧目外,《思凡》、《芦林》等各朝时兴剧目相应补充。《送京》、《扫秦》等忠义题材与《游园》、《折柳》等婚姻爱情类题材交相辉映。各朝剧目均有侧重,与民间舞台本《缀白裘》、《审音鉴古录》,以及曲谱《纳书楹曲谱》等所选《牡丹亭》出目不尽相同。例如《牡丹亭·闹殇》的折子戏为《离魂》,是清宫未演剧目,或因过悲反觉不够吉利,而清宫《肃苑》或许过于政治教化,为民间未演。宫廷舞台看重矛盾冲突较为明显的《肃苑》、《学堂》、《冥判》和政治教化色彩的《劝农》等四出,而民间搬演更多的是情辞俱佳,表现生旦爱情的《游园》、《惊梦》和《寻梦》等出。《扫花》、《三醉》和《云阳法场》在嘉道之际清宫演剧记录中随处可见,受到较多重视。《邯郸梦》颇受宫廷和民间不同阶层的欢迎,神仙道化题材顾忌较少且较符合节庆的热闹场面。尤其慈禧晚年,颐年殿或颐乐殿常常搬演《仙圆》出目。补充性还包括舞台实践的补充,晚清帝后等特殊观众对民间诸腔剧目均有不同程度批评修正,某些方面亦有细致独到之处,宫廷剧目的舞台实践经验对民间演员的技艺积累来说不无裨益。

最后,兼容性。相比民间职业戏班演出,宫廷剧目具有仪式性、娱乐性和均衡性的兼容特征:一方面搬演于节令、庆典或其他仪式性较强的场合,宫廷大戏类剧目必不可少;另一方面表现男女爱情的昆弋以及英雄传说的乱弹诸腔等剧目均能广而纳之,呈现出仪式性和娱乐性兼容特征,如《劝农》有时亦可作为“开团场戏”,剧目呈现的变化体现出多样性探索的艺术规律。

综上所述,晚清宫廷昆腔剧目的变动不仅是皇家戏剧需求的独特性,更是整个晚清观剧心理嬗变的必然产物。与凭借刻意翻新、灵活自由、活泼热闹,甚至不惜暧昧情色的乱弹声腔剧目有别,以汤显祖“临川四梦”为代表的昆腔剧目恪守传统的同时走向精益求精的道路③。晚清宫廷昆腔剧目的变动非简单的剧目调整,而是深层次体现全国戏剧演出发展态势,更是全国戏剧演出发展的必然结果,体现剧种声腔之间的消长起伏,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戏曲史意义。

注释:

①本文晚清宫廷演剧时间指道光、咸丰、同治和光绪四朝。

②《牡丹亭》中《杜宝劝农》、《游园惊梦》、《拾画叫画》、《肃苑》、《学堂》、《冥判》6出,为才子佳人题材;《紫钗记》中《折柳阳关》、《灞桥饯别》(弋阳腔)2出,为才子佳人题材;《邯郸记》中《扫花三醉》、《云阳法场》、《西谍》(《打番》或《打番儿》)、《仙圆》(大戏开团场)4出,为神仙道化题材;《南柯梦》中《瑶台》、《花报》、《点将》3出,为神仙道化题材。

③乾嘉以后,昆剧演出形成的“姑苏风范”即包括讲究师承、求精和规范等含义。

参考文献:

[1]李玫.汤显祖的传奇折子戏在清代宫廷里的演出[J].文艺研究,2002(1).

[2]中国国家图书馆编纂.清宫昇平署档案集成[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朱家溍,丁汝芹.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M].中国书店,2007.

[4][清]徐珂.清稗类钞[M].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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