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祥宇
新世纪以来,国产艺术电影的发展在商业浪潮冲击下举步维艰。第五代导演集体向商业类型靠拢,第六代导演依旧徘徊在体制的边缘,层出不穷的新生代导演则在艺术追求和商业需求之间自行寻找着合适的定位,80后青年导演李睿珺就站在了艺术电影导演的行列。他的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分别入围第6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和第6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而他的新片《路过未来》入围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成为当年唯一一部入围的华语影片,他因此成为拥有三大国际电影节入围资格的青年独立导演。
作为2017年唯一一部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华语影片,《路过未来》在没上映前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关注。虽然整部电影中“城市”地点所占的篇幅较多,却依然把关注点聚焦在了农民身上,即耀婷父母和作为“农二代”的耀婷。李睿珺的电影以农村为背景,以农民为中心展开叙事,但他既不认为这是一种迎合西方口味的“底层叙事”手段,又不喜欢将他的拍摄对象定义为“边缘人群”。他认为中国进城务工人员有两亿多,而农民人口有七八亿之多,实在不能说是“边缘人群”。
《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这三部影片,每一部都离不开对生与死的追问。同样,《路过未来》中父亲的年迈、闺蜜的去世和自己日渐严重的病情无一不在接触着“死亡”的边缘,而这种对于生死的关注延展出了对现代工业化进程的进一步思考。耀婷的父母打了一辈子工,在经济急速发展的深圳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工厂倒闭之后回到老家甘肃高台,甚至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年迈的身躯与年轻力壮时不可同日而语,在城市的积累也并没有掌握一门一技之长,回乡的他们无时无刻不被焦虑的气氛所围绕。耀婷对自己“农二代”的身份少有埋怨,至少她对大城市的向往始终没有停止,而为了赚钱拼命试药的她,最终身体抱恙,这样的结局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也打破了观众寄托在耀婷身上的美好期望,心有不甘的她只能带着遗憾与失落踏上了返乡之途。
李睿珺的前四部作品所有的费用加起来不过六百万,而《路过未来》一部电影的投资就达1000万,超越了他前四部电影的总和,然而他毅然决然地放弃全国5万多块银幕放映而只选择在只有1400多块银幕的艺联专线发行上映,成为了第一部只在艺联发行上映的国产电影。
“艺联”全称“中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它规定加入其影厅必须保证每天至少放映三部艺术电影,且每周给予艺术电影10个及以上黄金场次放映,李睿珺是国内第一个尝试只在艺联做专线发行放映的艺术电影导演。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也完全是自发的行为,目的在于推动多元发行的电影生态建设。《路过未来》总票房254万,这同1000万的投资形成了较大的差距。之前广受业界好评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只获得了77.8万的票房,与400多万的投资也相差甚远。艺术电影票房低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李睿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有些电影就像味精,味道好吃但没营养”,如今观众的审美水平不断提高,爆米花电影显然不能满足他们对电影的需求,这部分观众就是李睿珺坚持艺术电影的动力。
纵观近年来国产艺术电影所取得的票房,虽不能与商业电影相比,却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取得较大突破。《百鸟朝凤》作为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大师遗作收获8000多万票房,当然这也一定程度上受劳雷影业有限公司总裁方励“下跪事件”的助推。第六代导演贾樟柯的《山河故人》有了张艾嘉、张译、董子健等明星的加入,增加了不少科技场景,并且采用了三种画幅的变换,较以前单一的镜语风格已经有所突破,取得了3225万的票房。毕赣和忻钰坤的作品《路边野餐》和《心迷宫》票房分别为647万和1067万,虽然没有获得太多的商业票房,却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再看李睿珺导演的《路过未来》,尽管票房极少,却比上一部《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高了一倍,且《路过未来》只是在1400多块银幕上放映,又况且许多场次都排在早晨或凌晨,这一定程度上说明确实有喜爱艺术电影的观众会去电影院支持艺术电影,而作为导演的李睿珺更希望吸引观众走入电影院的只有电影本身,情怀并不能成为艺术电影长足发展的必要因素。
李睿珺电影表达着相似的主题,呈现出较为一致的风格,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叙事手段和视听语言,在新生代导演中的作者风格独树一帜。作者电影风格的形成需要三个条件:1.具备基本的电影技能。2.在一系列影片具有同样或类似的风格。3.影片能表达某种内在涵义。李睿珺电影显然具备作者电影的特征,他在接受腾讯娱乐专访时表示,他的作品之间存在某种显性或隐性的联系,这种联系是自然而然的。而且他也认为自己可以被称为作者导演,艺术片导演很多也都是作者导演,这是作为艺术导演的一种坚持。
《路过未来》既遵循了李睿珺一贯遵循的自编自导的原则,也延续了对民间立场的关注,而电影中所表达的“回家”“生死”等主题亦都是几部作品共同的主题。在电影的叙事方面,李睿珺的电影几乎都锁定在乡村土地间,以此为空间展开故事的描述。在《老驴头》中,老驴头誓死捍卫自己的两亩地,同时治理祖坟边的沙漠,他在抵抗张永福的过程中慢慢生病和死亡,土地记录了生命的流逝。《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的老马,在土葬与火葬之间痛苦不堪,他祈求孙子将他活埋,土地又是他衰老到死亡的见证者。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中爷爷的离开,无疑成为兄弟俩踏上回家之路的关键原因,这条路留下了他们“寻家”的足迹。这三部影片都是发生在农村的土地间,展现土地空间的慢镜头又让时间慢慢在眼前流逝,相似的空间让三个故事有了内在的连续性。而《路过未来》的故事行走在城乡之间,城市空间的开拓令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更加强烈,也让社会现实的对比更为鲜明。作为“农二代”的杨耀婷,不愿随父母一同返乡,不仅因为不甘心留在农村,还因为从小在深圳长大的她对自己的家乡没有太多情感,甚至对耀婷来说,她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值得一提的是,李睿珺的电影虽是反映现实,却经常会出现超现实主义的镜头。《路过未来》中的影片结尾,坐在火车的耀婷看见死去的闺蜜李倩骑着白马在沙漠中,她也追了出去,跟着白马一起奔跑。她在压抑的城市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渴望骑着白马寻求真正的自由。又或许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回家。但无论如何,超现实主义镜头带给观众一种跳跃感,这种跳跃感将缓慢的叙事节奏突然加快,其中暗含的主题也被拉升到新的平面。类似的镜头在《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中都有出现,现实主义风格嫁接超现实主义镜头,这是李睿珺导演鲜明的作者特性之一。
李睿珺从不排斥在自己的电影中加入商业元素,《路过未来》是他第一次启用著名演员担任主角,也是他第一次舍弃农村而大量在城市取景。他虽然不拒绝商业元素的注入,却说自己会坚持拍摄艺术电影而不会尝试商业类型电影,这位新生代导演从未动摇对艺术电影的坚守。
中国艺术电影发展离不开艺术电影爱好者的支持和一代代电影人的探索。李睿珺《路过未来》尝试通过艺联发行放映来开拓艺术电影市场的新可能,分析了艺术电影爱好者的观影数量及需求,为艺术电影的艺联发行提供了范本。同时这部影片延续着李睿珺电影的现实主义风格和独特的电影时空叙事,在简约的视听语言表达之下抒写着这位青年电影人对艺术电影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