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览与艺术启蒙:谢定伟访谈

2018-04-02 02:19孟尧MengYao谢定伟XieDingwei
画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蓬皮杜毕加索场馆

孟尧 (Meng Yao) 谢定伟(Xie Dingwei)

孟 尧:天协文化近几年做了一系列引进西方经典艺术的巡展项目。你们为什么持续做这种类型的展览?

谢定伟:天协引进一些国外的经典艺术展览,主要是面向社会大众做艺术的普及教育和传播,我们希望来看展览的人越多越好。这是我们天协文化做展览的想法和初衷。也就是说,我们的展览不是刻意或专门针对艺术专业人士,我们的目标群体是社会大众。从2011年开始,我们接连做了“毕加索中国大展”(2011年,上海世博园中国馆)、“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2014年,上海K11艺术空间)、“疯狂达利艺术大展”(2015年,上海外滩十八号)、“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特展”(2015年,上海展览中心西二馆二楼)、“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2016年,上海展览中心西二馆一楼)。之所以选择引进国际大师艺术展览,主要是从艺术史普及教育、受众需求和传播效果等方面出发考虑的。了解世界的优秀艺术传统,从经典入手,从大师名家出发,更容易被普通观众接受。我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更多的国人在家门口就可以欣赏到世界艺术的精彩原作。因此我们的票务政策、票务推广也针对大众,希望票价让社会大众可以承受,有更多的人愿意来看展。

孟 尧:有一些声音批评你们的展览没有学术性,是做商展圈钱,对此你怎么看?

谢定伟: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做展览的想法是针对大众做艺术普及和教育,不强调展览在专业学术方面的宣传,但这不代表我们做的展览没有学术性。 比如说毕加索、莫奈以及蓬皮杜艺术中心现代大师展,这些展览都是由国外博物馆和美术馆的专业研究人员策展的。比如毕加索展是由时任巴黎毕加索博物馆馆长Anne Baldassari策展的,她是一位非常资深的毕加索研究专家,她为这次展览写了一篇介绍文章和一篇学术论文;再如蓬皮杜展是由前蓬皮杜中心梅兹分馆馆长、现任巴黎毕加索博物馆馆长、国际知名策展人Laurent Le Bon 策展的,策展思路极其独特兼具可看性、趣味性。这些展览都在其他国家巡展过,具备相当的专业和学术水准。可能由于天协是一家民营公司,不是博物馆、美术馆或学术机构,容易被先入为主地打上“没有学术性”和“商展”的标签。另外我们也没有专门做学术推广,比如国内现在流行开专家研讨会,因为专业的学术研讨不是我们的切入点,所以我们不着力去阐述和强调学术界关心的学术问题。我也不认同“商展”的叫法,这个定义不是很明确。当然社会上习惯把企业办的售票的展览叫商展,但是我们这些展览跟一般的商业会展又有区别。比如说艺博会,它是以艺术品展销为目的,就是艺博会的展品通常都可以买卖。但是我们引进的是国外博物馆的展览,展品不能买卖,展览本身不是一个商业行为,而且这些展览的文化特性、艺术特性、展陈方式和国内外博物馆的展览在本质上没有根本区别,只是场地不同于博物馆和美术馆,这是由民营文化企业缺乏专业场地的限制条件决定的,所以不应把在博物馆、美术馆以外的商业会展场地办展简单理解为“商展”。还有一点是把售票理解为商展,但现在民营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也卖门票,公立博物馆、美术馆的特展也可以卖门票,那他们做的展览你叫它是商展还是艺术展?我们的门票价格与其他民营博物馆、美术馆的票价基本一致,公立博物馆、美术馆花的是纳税人的钱,无论免费或低票价,纳税人实际上已经买单了;而民营文化企业本身也是纳税人但没有花纳税人的钱。所以卖票不卖票、合理票价与低票价也不是商展与艺术展的真正区别。

《超现实主义勇士》 达利 雕塑(“疯狂达利艺术大展”,2015年)

《半身女子像》 毕加索 布面油画(“毕加索中国大展”,2011年)

我们作为一家民营文化企业,做展览当然要赚钱,不赚钱就没法生存,不赚钱就不能继续做文化。但是我们做了这么些年,现在还是很艰难,很多展览都不能收支平衡。现在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叫做“不忘初心”,我们也是一样的。做文化艺术的传播就是因为热爱艺术的初心,希望为普及大众文化艺术教育做一些事情、尽一份力量,这就是我们的初心。如果有机会多赚钱当然好,谁不想多赚钱?但不能与普及大众艺术教育的初心背道而驰。从现实来看,办展览本来就不是一个圈钱的行当。

孟尧:“毕加索中国大展”是你们公司做的第一个大展项目,同时天协文化公司也是因为这个项目而注册成立的。怎么会想到去做这样一个展览项目?

谢定伟:这也是一个机缘巧合。2010年的时候,偶然的机会接触到法国毕加索博物馆的馆长,了解到法国毕加索博物馆因场馆改建筹资,组织展品到世界巡展。他们刚好有兴趣来上海办展,就谈起这个事,一谈就决定要做。所以到了2011年年初的时候,就成立了天协文化公司做这个事情。

上海的毕加索展览是在台湾展完以后来上海办的,我们因此和台湾的主办方有一些接触和了解,他们的模式跟我们差不多,也是由一个民营文化公司来运营的。台湾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年,模式比较成熟。像台北以前举办过法国奥赛美术馆的展览和凡·高的展览,参观人数达到70万人之多。考虑到上海的人口基数与全台湾相当,我们觉得这类展览是完全可以操作的。但是在实际的策划执行过程中,发现不仅中国的市场跟国外不同,就连大陆的状况跟台湾也有很多的区别,其中一点就是我们在艺术普及教育方面做得没有国外和台湾地区好,尤其是基础的艺术启蒙教育做得很不够。因此我们的推广、宣传、票务销售都有不同的特点,慢慢调整更适合中国市场的运营策略。我们在这个过程中间确实学到了不少的经验和教训。

孟尧:天协运作这些展览这么多年,对你来说是最主要的困难和问题是什么?

谢定伟:总的来说,政府提出要成为文化强国,但对民营文化企业做艺术普及和艺术展览方面的事情,目前还比较缺乏具体的扶持政策,比如在场地、资金和税收等方面都没有具体的扶持政策,也很难申请到文化或文创基金的资助。最主要的,我们作为一家小型的民营文化企业,没有自己的场馆,这是制约我们发展的一个大难题。

孟尧:在和西方艺术机构对接的时候,通常会有执行标准和对接交流的问题,这方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谢定伟:国外的博物馆确实有很多国际通行的执行运作标准,我们当然也必须遵从,所以我们是从头开始学的。因为我在国外学习工作了25年,所以对国外办事的基本概念都是非常理解的。具体到我们主办的展览,国外博物馆借展方肯定有许多对场馆、运作、展陈等各方面的具体要求,我们做过一两次展览也就能基本熟悉了。我在美国读理工科,是工程师出身,所以对技术方面的规范和要求非常容易掌握,在操作上也没有什么难度,加上在语言沟通上、概念理解上也没问题,对接效率是很高的。这也是我们公司跟其他一些公司的区别,在具体的运作和对接上,我们比较轻车熟路。

孟 尧:你们在公共教育和展览宣传方面一般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和措施?

谢定伟:我们通常都是针对大众普及教育做得多一些。一方面,我们会请艺术院校的教授或专业人士来做演讲,讲一些与展览相关的主题和普及性的授课;另一方面,有时也会请一些对艺术有兴趣的公众人物来做讲座,讲他们作为非艺术专业人士的观展体验以及如何理解与欣赏艺术,这两类讲座都很受观众欢迎。比如毕加索展,我们请了央美和国美的教授来做讲座,蓬皮杜展我们请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前博物馆馆长和一些国内外专家、艺术家来演讲,效果很好。除此之外,也请过一些非艺术专业的知名人士来谈他们对艺术的理解与看法,这样观众就很有亲切感,现场也有很好的互动。特别是在蓬皮杜展览期间做的几场活动,都给我们的展览宣传带来一些好的效应。

孟尧:以展览的方式做艺术普及和教育传播,你们对具体的受众市场有偏重吗?

谢定伟:艺术普及教育有很多方面,成人教育、儿童教育、亲子教育,都属于教育普及的范畴。相对来说,我们比较注重儿童教育和亲子教育。从教育层面来说,这是一个长远发展的东西,在将来的效果是不可估量的。特别是在目前国内普遍搞应试教育的情况下,学校和家长逼着孩子天天读书、做功课,中国孩子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儿童时代欢乐时光。有研究表明,艺术启蒙对儿童的创造性思维开发有着特别的作用。现在家长们也开始习惯带着孩子来看展,这是非常好的寓教于乐的方式。为此我们经常与一些儿童艺术机构和学校合作,在展览期间组织参观和教育活动,同时在票务上也对亲子教育有特别的优惠。另一个大的受众群体是女性,我们做过一些问卷调查,发现看展人群中有“三个75%”,即75%的观众是女性,75%是18岁到35岁的年轻人,75%是学生和白领。这和欧美博物馆、美术馆有所不同,他们大部分观众是中老年女性,国内大部分是年轻女性。这个其实不难理解,国外儿童艺术教育普及,中青年的时候要赚钱打拼,没有时间看展览,到了中老年他们退休了,有钱、有闲来看展览。而国内缺乏儿童艺术普及教育,因此年轻人需要补课,需要来接受艺术启蒙,虽然时间是晚了些,但这也恰恰说明我们的展览有广大的受众,任重道远。根据以上两点,我们要继续针对儿童亲子群体和女性群体,特别是年轻的女性群体做好展览宣传推广。

开箱验画(“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2014年)

孟尧:在你们做过的展览里,你整体上最满意的是哪一次?

谢定伟:从展厅的布展设计到展览的总体质量,再到整个场馆的氛围,“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应当算是天协做过的最好的一次展览。因为作品多、场地小,我们请的法国设计师在展览设计上动了很多的脑筋,最后以碑林式的方式呈现的展示效果我觉得是我们自己最满意的部分。当时蓬皮杜艺术中心的主席参加开幕式后看了我们这个展览,就说这个展览办得比日本东京展还要好,因为他这句话是跟他们内部人说的,我事后才听说,所以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恭维的话。应当说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我们天协文化的办展质量也得到了合作过的国外博物馆机构的认可,同时也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形象和口碑。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关注天协文化的展览。当然,我们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比如因展览场地环境和其他主客观问题给观众带来的观展体验的缺失,还需要不断改进。

孟 尧:没有一个固定的场馆始终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你们对此是如何考虑的?

谢定伟:就像我之前提到的,现在没有固定场馆,确实是我们未来发展的一个瓶颈。如果有自己的展馆,我们就可以做长期的展览计划,增加展览数量,扩大传播的效能。可是现在我们没法规划长远的展览计划,只能安排一两年内的展览。三年以后的展览很难现在就租场地,因为三年里可能发生的变数很大,所以不可能先把三年后的场地先租下来,于是就存在三年后租不到场地的风险。

目前我们基本上一年只做一个展览,同时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长期场地。但市中心寸土寸金,很难找到。上海郊区可能有场地,但是边远地区没有人流量,看展人数少。我们看一看国外的大城市情况就明白了,无论巴黎、伦敦、纽约,那些好的博物馆、艺术馆都是在市中心,都是在商业区人多的地方。我可以举个例子,荷兰有两家收藏凡·高作品的博物馆,一家是阿姆斯特丹凡·高博物馆,另一家是库勒·穆勒博物馆,都收藏有大量凡·高的油画,是全世界收藏凡·高作品最多的两个馆。凡·高博物馆开在阿姆斯特丹的市中心,天天排长队;但是库勒·穆勒博物馆的位置在距离阿姆斯特丹约100公里开外的一个森林公园里面,交通不方便,人流量就差很多。所以地理位置很重要,对我们需要靠门票收入平衡展览开支的民营文化企业来说是生死攸关。我们当初做莫奈展的时候选在K11,就是这个道理。K11在市中心高端消费区,周围都是高端的住宅、办公楼、商场,交通又方便,而购物、办公、看展的消费人群是一致的,都是白领和高端消费人群,这就会形成一个叠加效应,就是看展的和其他消费的人群叠加在一起,互相渗透。莫奈展达到40万人的参观流量,就是得益于K11所在区域的商业成熟度和业态优势。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寻找场地的努力,希望在两三年内可以找到合适的场地。

孟尧:2017年年底落成运营的上海明珠美术馆,是日本建筑师安藤忠雄设计的,这个展馆的建立与开馆展的策划与运作,也是你们参与的,请你谈谈你们合作的情况。

谢定伟:有了在K11举办展览的经历之后,我们得出了一个很宝贵的经验教训。如果在一个商业环境,比如一个商场里面做高端的艺术展览,必须通过新建或改造现有的设施来满足博物馆对场地的严苛要求。展览场地必须是专业的艺术场馆,必须符合国际标准。正是出于这个经验教训,我们跟明珠美术馆、跟爱琴海商业地产合作的时候才会提出这么一个概念:建议在商场里做一个专业的美术馆,请名家大师来设计,将来再引入艺术大师的展览,就会有双重的品牌效应、地标场馆的效应,展览内容的效应,这两个东西叠加在一起就可以成功,这是一个好的运作方式和起点。这个起点高了,别人只能跟在你后面。我当时跟他们建议,如果能把安藤忠雄这样的国际建筑大师请来做这么一个设计,这就是全中国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有世界级大师设计的专业美术馆的商业广场。最后开发商接受了这个建议,真把安藤忠雄请来了,这真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巧合。事实证明,这个概念是成功的。

“安藤忠雄展·引领”现场(上海明珠美术馆,2017年)

孟尧:在你们没有落实自己的场馆之前, 明珠美术馆以后也就成了符合你们要求的选择之一?

谢定伟:肯定是这样。安藤忠雄的设计就是一块招牌,而且安藤做美术馆设计是强项。在这个场馆做展览,国外的博物馆至少不会在展馆的专业性上挑剔太多。在落实自己的场馆之前,我们当然很希望能够选择明珠美术馆继续做展览。目前我们正在明珠美术馆运营安藤忠雄建筑设计展,对场地也比较熟悉。天协文化做了这么些年,一步步积累了不少经验,除了把展览做得更好更专业之外,我们也希望能做得更多元一些。比如可以把我们的展览模式推广到其他城市,也可以帮助其他场馆做管理和运营,在文创产品的开发方面我们也希望有推进。但是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的初衷,不忘初心,就是通过做展览,把艺术的推广普及和教育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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