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Meng Yao) 海杰(Hai Jie)
孟尧:作为当代摄影的研究者,你如何看待当下中国摄影的现状?本次展览又是如何体现你的一些基本判断的?
海杰:当下中国摄影基本上还在现代主义时期,除了为数不多的一些艺术家在使用摄影这一媒介进行更多的议题探讨之外,摄影在多数人那里,还是两个极端:本体原教旨主义的死守和伪革命激进主义的美其名曰“纪实”的利器。两者都在挟持这个媒介,从而忽略了语言的衍变、社会语境、媒介语境以及由此带来的交流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因而,我们在这次展览中有意划定一个区间——屏幕及屏幕背后的技术政治,而不是任由这个媒介的讨论漫无目的地浮游。也就是说,通过这个区间的划定来寻找相应的作品,并通过展览结构的设置,从而试图去勾勒摄影在此时此刻的面貌与状态。
孟尧:本次参展的艺术家中,有一些仍是以传统摄影为主要创作形式的,但另一部分艺术家的身份可能更加多元。作品展示方式也突破了传统摄影的静态平面概念,进入了动态的、立体的、空间的展示方式。该如何看待这样的组成方式?
《海—界面综合症》 郑龙
《亲戚 No.3》 张晓 艺术微喷 120cm×180cm 2015年
《悲伤—悲伤》 刘成瑞 行为 (眼睛和嘴缝合起来展现一次笑容) 120cm×80cm×5 2016 年
海杰:时至今日,摄影这个词也在面临新的困境,由单一的平面的图像生产,进入到各种复杂而交互的社交区域进行消费。它最早的框取属性也在被越来越多的图像的现成品所代替。以前的摄影关注的现实,现在也关注,只是现实的界面发生了变化;现在,图像成为了新的现实。所以,今天的人们不是在原先的现实里,而是在图像这个现实里,是在线上、在云上。所以,我们的任务也发生了变化,那就是如何去探讨这个层面的问题。因而,我们在选取参展的作品的同时,着眼的是艺术家们思考问题的着力点是不是在这上面。当然,不可能完全去以平面与立体来将他们进行对立,而是说,有的艺术家是在使用传统的摄影方式来说新的问题,有的艺术家本身的创作就是跨媒介的,他们没有媒介的负担。我认为这样多元的方式更能说明摄影在今天的现状与困境。
孟尧:你认为中国当代摄影发展过程中,目前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海杰:刻舟求剑,对于社会和技术的变化不够敏锐,既不愿尝试改变,也不愿意去思考“摄影”这一媒介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今天我们看到人们使用手机自拍,但那跟170多年前美国摄影师罗伯特·科尼利厄斯(Robert Cornelius)的自拍照完全是两码事了。罗伯特·科尼利厄斯的自拍体现了人们第一次在摄影图像中认知自我;今天的自拍,则是出于交际和存在的需要,不断自拍是为了维持自我的社会身份。自拍照就是社交单元里的自我的替代者。图像代替自我,成为第一人称。这是一个图像“过曝”的时刻,而“过曝”的背后,没有隐私,只有求新。甚至,自我也在被篡改。某种程度上,持续的“过曝”正在成为“监控”这一新的控制手段的潜在的反抗者。主动的“过曝”正在干扰严密的监控。
孟尧:本次展览与国内近年举办的诸多大型摄影展相比,它的差异性如何体现?它的价值又如何体现?
海杰:以往的摄影节或美术馆的摄影展,多少都是在给摄影设置一个社会性的游戏场景;或者说,是一次图像的集会,当然有部分美术馆也在试图作出各种努力。但这次“刷屏/劳作”意在通过艺术家对于历史文献的处理、对于各种日常场景或空间的审视、对于自我在图像之中的角色的认知,以及对于图像在多元和智能化的浸入来探究其中人的处境。我们发现“刷屏”背后,“劳作”依然是一个未曾改变的现状。我们都在被卷入进去。
孟尧:能否举一些个体艺术家的创作案例,为观众简单阐述本次展览的一些基本问题与核心思路?
海杰:我们策展团队根据艺术家们的创作,设定了“2+2=5”、“闪回”、、“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们上传”、“加速的西西弗斯”等五个单元,分别关涉历史文献的改造、挪用与再现,平行现实的表达,自拍,虚拟现实与计算,刷屏等议题。我们将关涉历史图像再使用的创作放置在负一层展厅,这也意味着艺术家和观众不得不下到负一层去识别和打捞图像的真相。比如香港艺术家马玉江将二战中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历史图像的战争场面清除,只留下平静的风景;张业鸿为南斯拉夫政治家铁托的生活场景虚构和撰写新的戏谑性的说明;董宇翔针对抗日神剧里的英雄人物虚拟架构的一个完备的考古谱系,这些都是针对性的探所图像在历史书写中的虚妄性。
而再上楼就可以看到日常现实中,图像的各种表述。比如韩磊和冯立对于梦游于今天的人的关注,高岩对于迎客松图像、会议桌与茶杯这些意识形态景观的凝视,刘雨佳对于海滩作为消费想象的关注与拟写,李明对于宗教神圣空间里身份漂移的冷静观察。而自拍作为时代表情,我们可以在楼上看到,这里面就收纳了以身体行动为主要表现方式的影像。李暐在空中飞,以吊威亚自拍来较早地实践了娱乐行为方式里对于各种身份和文化问题的探讨;胡尹萍通过模仿和无限靠近一个网络里的陌生女性的肖像,并进而在生活中使用这个肖像,来试图触碰身份的复杂性;何博和许雷将自我置入到上世纪80、90年代的旅游照中,并虚构撰写了交往的书信来瞒天过海。
《身份》 胡尹萍 视频、图片c-print 2012年
《星辰图》 陈界仁 黑白相纸、机械卷轴 2017年
《当人们注视着满月》 高元
《梅萱》 董文胜
而虚拟现实和刷屏的图像现实,我们放在了最高楼层,是因为它们在预告未来。在这两个环节里,高元用十五部手机反复拍摄,像素衰减后,月亮如同节日狂欢消费后的残渣;雎安奇使用LED输入无限流动的“对对对”字,把这一附会的字眼里潜藏的荒谬性传达给观众;宋拓对于5000个“校花”的拍摄,将耗尽观众的观看耐性。这些都是今天我们身处的图像处境。在最后一个单元里,我们将曼德尔施塔姆的著名诗句“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篡改为“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们上传”;个体的独唱变成了被迫的群体上传,这里面体现了媒介的权利关系。在这个单元,黄乖儿和汪润中让一个拍照机器捕捉观众拍摄打印;卢杉在新作里构建了一个夹杂了各种智能媒介景观的世界;仇敏业将自己在医院治疗期间的核磁共振声波通过计算和编码转换为图像。
所以,我们设置了历史——现实——图像现实——智能算法这样的叙述线路。
孟尧:南艺美术馆是本次展览的发起机构,由一个艺术院校的艺术机构来发起这样的展览,你认为有怎样的意义?
海杰:南艺美术馆自建馆就起步很高,持续关注当代艺术个案的梳理和艺术生态的展演,声望在外。所以,由这样强烈关注学术研究和展示的机构来发起这样的展览,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摄影在众多艺术媒介里一直不被重视,而人们的视线都被各种其他艺术媒介的拍卖纪录带走。但我恰恰认为:观察今天的文化和社会关系以及人们的生存状态,影像再恰当不过了。
注:
展览名称:刷屏/劳作:2018 AMNUA 摄影展
展览时间:2018年3月15日-2018年4月15日
展览地点: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