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云
“中越边界位于云南东南部普洱、红河、文山3州市南部沿边境一线,全长1353公里(云南段)”[1],因地理位置、历史环境、民族组成等原因,云南边境自古便存在着边民互市,“在跨境民族对外的经济活动中,边民互市的人数最多,交易的数额也最大”[2],其中,边境集市无疑是最具普遍参与性的存在。鉴于此,探讨边境集市对边境管理、边民生活、边疆安定的意义非常重要。对边境集市的研究已有很多,大多集中于对边贸的历史、现状、存在问题及发展路径的探析,在边境集市的功能分析上,则多从边境贸易对地区经济、政治的影响以及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的互动等角度来展开。这些研究都没有深入探讨边境集市的流动结构及其所起的戍边作用。故而,本文将通过描述中越边境云南省马关县金厂街的历史沿革,分析其内部的流动环节,从安边的角度来探讨当代语境下边境集市的功能。
金厂街位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马关县东南边境的金厂镇,金厂镇东北与都龙镇接壤,西北面与夹寒箐镇、小坝子镇隔河相望,南与越南的河江省、老街省相连,国境线有41千米。金厂镇距边境1.5千米,镇政府驻地距县城53千米,面积为69.3平方千米,大部分为山区,地势东南高、西北低。境内居住着汉、壮、苗等7个民族,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90%以上。其中,苗族占了70%多,故苗族为该地的主体民族。因金厂镇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其复杂的历史、族群、文化等因素,该地成为了跨族群、跨区域、跨国界的文化交织与碰撞地带,构成了物资、人员、信息、情感等多种边界和合的存在,故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集市也就相应地具有了多重社会意义。
通过整理归纳访谈资料*本文田野资料为笔者于2013年1-2月在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马关县金厂镇调查所得。,可知金厂街街址的变迁分为三个阶段,即清朝时期的下金厂、20世纪上中叶时期的老街子以及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金厂街。从金厂街街址的变迁不仅可以看出人们对外部环境冲击的回应、内部生存模式的选择以及生活态度的表达,也可以理解中越边境集市的流动性。下面笔者将对各个时期街子的情况进行描述。
草果湾是金厂镇下辖的村子,据金厂街不到十分钟的脚程,故而本文的部分田野资料是从草果湾村获得的。由于现在的草果湾村没有村民参与过清朝时期的集市,所以,那时的集市场景只能根据村中老人的历史记忆来建构。此外,村里了解这一段历史的人太少,本文关于这段时期集市情况的记录来自于曾在草果湾当过二十来年村长的YFT。据YFT介绍,清朝时期他的父辈们就在下金厂赶集,当时是按甲子来推算赶集的时间,但他不清楚具体的推算规则。在那时,居住在金厂镇的人还很少,如当时居住在草果湾的就只有12户人家,所以,每个街天就只有百来人在下金厂买卖货物,主要是本地人。由于当时的边境管理政策没有现在的严,人们出入境不需要办理手续,所以,也有十来个越南人会到下金厂做生意,他们主要向中国人销售越南的盐、刀具和小猪,再买回所需的物品。
老街子是继下金厂之后的集市点,存在于1949年前后,从草果湾走到老街子需要十多分钟。村民关于老街子的赶集日期可谓众说纷纭,有说按甲子推算每六天赶一次街的,也有说是每周周一,还有说与都龙、马关的街天是同一天,即都是周天。无论是从人口流量还是从出售货物的种类和数量上来看,老街子介于清朝时期的下金厂和现今的金厂街之间,即比下金厂多、比金厂街少。一般情况下,老街子的人数有两三百人,最多时可达六七百人,这与农民的农忙周期有关,即农忙时赶集的人就少,街子也就散得早,一般下午两点就散了,闲时和节期人数就多,要到下午四点才会散场。赶集人以本地人为主,还包括周边村寨的人和越南人。因为做生意的多为男性,且男性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替代女性作为购买家庭所需物什的执行者,所以,老街子的市场参与者中男性较多。而集市上的越南人,数量和男女比例不好统计,有说只有两三个的,也有说六七十个的,还有说一百来个的,总之就是人数较少,因为“没得哪样卖的也就没得人了”*金厂镇村民的原话。。中国人在老街子主要卖盐巴、水果和少量的布,以及人们用马从其他地方驮运回来的锄头,没有卖肉类和成衣的;越南人卖黄豆、玉米、谷子和草药,并从中国买回制作衣物的布料和生产所需的肥料。人们在集市上出售富余的产品和购买欠缺的物品,由此完成互通有无的交换过程。
老街子之所以搬迁到现今的金厂街,最主要的原因是中越战争的爆发。1977年的时候金厂镇就流传着中越要开战的消息,从那时起政府便计划着把老街子转到现在的金厂街,并开始对新集市进行规划和建设,但金厂街还未完成建设中越战争就打响了。中越战争从1979年开始,持续了十来年,在这期间金厂街就已存在,只是在战事特别惨烈的时候搬到金厂街附近的山脚赶过三次街子,之后又搬回了原处。战时赶集的人数在四五百人以上,少数越南人也会偷偷地越过边境线来金厂街赶集,但人数相当少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此时的金厂街由于受战争的影响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直到战争结束整个市场才恢复正常贸易。
当下金厂街的赶集时间是每周一,赶集人数少则五六千多则上万,其中以金厂镇的村民最多,中寨、老寨、夹寒箐、小坝子、都龙、茅坪、马关等周边地区的人也会来赶集,他们有的坐微型车和中巴车来金厂,但大多是骑摩托车,距离较近的就走路。在金厂街,本地人出售的货物有蔬菜、本地自产水果如香蕉和芭蕉、猪肉、牛、马、鸟、猪仔、苗族服装以及自家酿的酒等,其余的商品如汉族服装、大多数苗族服饰、日用百货以及苹果、香梨等水果都是外地人(如马关县城的人)从其他地方运来出售的。每街会有五六百个越南人来金厂街赶集,他们一般来买盐巴、味精、肥料、衣服、蔬菜和肉类等。总之,人们会根据自家的情况和集市货物的情况来出售或购买货物,从而达成市场的物资流通。
通过对比三个时期街子的情况,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总结,即:随着时间线的延长,集市的规模越来越大,市场参与者的层次越来越复杂,出现在市场上的货物和商品的种类也越来越繁多,由此也可以看出,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长和国家对边境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处于边境沿线的边民也在逐渐地参与和融入市场经济,人们借由集市互通有无,使得生产和生活物资得到补充、更新和丰富。
集市是“一个由人为主体的传播载体。集市、集市中的人与集市中的文化都是流动的”[3]。集市的构成包括人员、货物、环境乃至区域或民族的文化因子都在变动着,这也就相应地影响着其内部的网络结构,带来了更深层级的流动。本文将通过阐述中越边境金厂街的流动内容,来揭示边境集市的运作。
物资的流动包括生产和生活物资的流动。物资是集市的基础所在,没有物资的集市就不能称之为集市,所以,了解集市的物资组成和流动情况对研究集市至关重要。根据笔者对2013年1月21日金厂街集市情况的观察和统计,当日金厂街的商品可分为生活用品、生产用品、娱乐休闲产品、电器、修理、畜禽、通讯业等,并统计了各类商品的摊位和店铺的数量。首先是生活用品,包括吃穿住用行等,有:卖服装、鞋子、配饰等的一共有169个摊位,其中苗族服饰有80个,占了一半;卖手工材料如布、彩带等的有5个;卖新鲜蔬菜的有26个,多为农户出售的富余小菜;卖干货的有9个;卖本地自产调料如辣椒粉的有7个;卖米的有4个,大多为邻近村寨的壮族人所卖;小吃摊有33个,狗肉饭店有7个;卖肉类的有13个;水果摊有11个;卖自行车的1个,摩托车的4个;卖家具的有5个;卖家居用品的有35个;卖烟酒的有21个;卖糕点的有7个;卖糖类的有5个;超市有6个;卖百货的摊子30个。其次,在生产方面有:卖树苗、花苗的1个,卖种子的有4个,卖肥料的有2个,卖饲料的5个,卖粉碎机的2个,卖农药的有3个,卖兽药的有2个。第三,娱乐休闲方面,有台球室2家,麻将室2家,游戏摊3个,卖玩具的有14个,卖DVD碟片的7个。第四,家电方面,卖电磁炉的有2个,卖电视的1个。第五,修理方面,修鞋摊位2个、摩托修理3个、家电修理3个,理发店3个。第六,贩卖鸡、猪、牛、马等的有35个。除此之外,还有卖电子产品如耳机等的3个摊位,通讯营业厅6家,牙医摊位4个,草药摊点6个,正规药店1个,建材店1个,图书摊1个,复印店1个。再有,因本调查开展时恰逢过年前夕,故集市上有出售年画、香火等的摊位一共有11个。此外,不得不提的是,因金厂街位于中越边境,人们有兑换货币需求,故每个街天会有十来个摊位进行这项兑换工作。由此可以看出,金厂街所出现的这些商品和货物有的是本地生产和制造,有的却只能靠外来引进;有的是专门从事商业的生意人贩卖,有的却只是有富余产品的农户临时出售。
人员是集市的活力所在,若没有了赶集人,集市就无法存在下去,因此,作为集市的重要组成部分,人员的构成影响着集市的组成,人员的流动情况引导着集市的发展。金厂街一次集市大约有七八千人,包括生意人、购物者、“看街”*方言,意为上街凑热闹。人、边检官兵以及其他随机人员如笔者等,在这些人员中,我们又可以分出层级来。首先,从地域上来分,包括本地人和外地人。此处的本地人指金厂镇及邻近村寨的村民,他们有的在街上做生意,有的来买日用百货,有的仅是凑热闹,如老寨村的壮族妇女就在金厂街上卖自家种的糯米和自制的粑粑,罗家坪村的杨姓男子在此摆摊卖猪肉,而距集市较近的草果湾村村民大多为上街凑热闹者,这些本地人占据了集市人数的绝大部分。外地人指其他县市的人,如从马关、昆明等地来此做生意的人,以及外国(主要指越南)来此买卖货物的人,人数较之本地人少。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有机组成,使得金厂街的集市内容变得丰富和多样,不仅增加了物资和信息的来源,也加强了内陆与边境的交流,降低了边民的边缘感。其次,从国籍上来分,包括中国人和越南人。金厂街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得来此赶集的人包括中国人和越南人,中国人占绝大多数,毕竟这是中国的地盘,自当以中国人为主;越南人每个街天最多有七八百人,他们中有来中国做牛马生意的,也有来购买生活用品和廉价苗族服饰的。中国人和越南人共同参与边境集市,不仅可以加强两个国家的经济、文化往来,还可以借由交换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中国边民对边疆概念的认识和对国家意义的认同。第三,从民族上来看,金厂街的赶集人主要有汉族、苗族、布依族和壮族。苗族是金厂镇的主体民族,故而集市的参与者多为苗族,而苗族作为跨国民族,在越南也有分布,所以来金厂赶集的越南人中也有较多苗族;汉族遍布全国各地,在金厂街必然也会有汉族的存在,只是相对苗族来说人数较少;壮族和布依族都是马关县的民族组成成分,分布在马关各地,而金厂街又是一个容纳四方来客的聚集地,故而也有布依族和壮族参与其中。第四,从性别来看,流通在金厂街的男女人数相当,但在具体行为上有区别。如越南女性来赶集一般是买衣服和日用品,越南男性来赶集则多做牛马生意,而中国的女性多卖日用百货和果蔬,男性则做牛马生意或从事一些更有技术含量如修理等的工作,至于采购方面,除了衣物等须由女性置办以外,其他方面都没有明显的性别区分。最后从年龄层次上来看,金厂街上多为年轻人,老人和孩子较少。年轻人体力好,可以走远路、负重物,头脑精明、见识较多,故而,做生意的多为年轻人,而老人和孩子体力较差,适应能力弱,上街多是为了开眼界和凑热闹。
“集市贸易作为农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以商促农,繁荣农村经济,沟通城乡联系,在加速农村城镇化进程和城乡统筹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与此同时,农村集市作为城镇功能向农村辐射、外溢的载体,已成为农民改善物质生活条件、丰富精神文化生活、获取外界信息以及政府政策宣传普及的重要平台。”[4]鉴于金厂街的实际情况,笔者将流通于集市上的信息归为四类:生产信息、生活信息、技术信息和服务信息。第一,生产信息,指人们可以在集市上获得打工、就业方面的信息。譬如越南人要来中国打工,他们大多会先在集市上打听哪里有活干,或者到集市上寻找介绍人给他们介绍工作,又或者直接在集市上找活干。通过集市这个平台提供的多源渠道,人们便可获得工作方面的信息。第二,生活信息,指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信息,包括婚丧嫁娶、集体性事件等等。因金厂镇靠近国境线,当地人大多都有跨境而居的亲戚朋友,然而,由于政府管理、交通不便、通信不发达等条件的限制,他们之间不能够经常、及时地取得联系。于是,集市就成为人们一举几得的实践地,人们在购物、串街的同时就可以给亲友传达自家婚丧嫁娶方面的信息,这不仅方便了人们的生活,也密切了亲友间的往来,利于群体意义的建构和维系。第三,技术信息,指人们可以在集市上获得科技方面的信息,借以丰富并更新已有的知识体系。集市是汇集土特产与“进口货”的地方,对于本地的货物本地人自然熟知,而对于外来的物品,尤其是技术含量较高的物品,人们则知之甚少,而集市上出售的“进口货”就给人们提供了长见识的平台,让边民看到“外面”的世界,且借由村民的购买行为使得技术信息在边境地带得到更好的传播。第四,服务信息,指人们在集市上获得有关政策、医疗等方面的信息。“市场的发展,使其不仅成为商品流通的聚集地,而且成为附近村落中政治、教育、医疗卫生、文化等方面的中心地,为周边的村落提供着必要的公共服务。”[5]在中国类似金厂镇这样的乡镇,集市一般就是乡政府及各类公共服务场所如医院、信用社等的所在地,这些场所提供的服务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一般情况下,人们并不会花费专门的时间和精力来探查这些服务信息,但每逢街天,在他们来集市购物的同时,就可以获得诸如看病、存取钱、领取低保等服务,从而了解相关的服务信息。
“传统集市是乡村社会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是乡村经济交流的中心,直辖着和促进着聚落之间、区域之间生产规模的提高和产品种类的扩展,是乡村与城市经济交流的市场,是城市经济回报于乡村的渗透点;它们还是跨乡村、跨城市、联系全国乃至世界的乡村经济辐射点。”[6]此外,“定期集市深嵌于当地村落社会生活之中,成为当地村民进行经济支柱、提高收入水平的重要场所,并成为当地村民进行社交的重要公共空间,同时,它还是国家与乡村社会沟通的桥梁。”[7]而处于边境地区的集市,还是连接两个不同体制、不同文明国度的媒介,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同文化的缓冲和过渡地带,关系着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的比重,更在国家权力的实现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具体来看边境集市的功能如下:
首先,集市是边民生存生活资料的补给站。“集市发展的功能最基本的就是满足小农的生产和生活需求,当然它的直接作用就是不断促进了商品经济发展和城乡市场的共同繁荣。在农村,集市不仅是生活资料市场,也是生产资料市场;不仅为满足小农衣食日用方面的各种需要服务,同时也担负着保证小农经济生产和再生产正常运转的职能。”[6]而“少数民族聚居的边疆地区,因远离城市,各种生产生活所需商品的交流与交换主要以乡村集市为主。对于集市中的民族而言,商品选择、交易方式先于民族文化和民族意识等被凸显出来”[3]。从上文我们对金厂街货物的厘清可以知道,小到农户自家种了吃不完拿出来卖的蔬菜,大到专门喂养来出售的牛羊;从无需多少技术便可营业的小吃店,到手工制作的民族服饰的出售,再到技术含量很高的电器、车辆等的贩卖;从涉及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所需的物品,到劳动生产中需要用到的种子、农药、农具等,再到具有娱乐色彩的游戏室、台球室等,集市为人们提供了内容丰富、种类众多的生存生活资料。在这里,人们“把地方各自有优势的土特产品拿到边境集市出售,然后再买回家庭所需要的生产生活物品”[8]。由此可见,集市为人们生存资料的组建、补充、丰富和更新提供了诸多资源,是人们补给生产生活物资的重要场域。
其次,集市是边民进行社会交往的契机点。“边民互市点是边境居民接触外部世界、了解外部文化最重要的一个渠道。边民们平常忙于农耕生计,日常的社会活动基本以地缘性和血缘性关系展开,集中于本寨子、本族群,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较少。而赶集是反常态和反结构的,在集市上,人们不得不跟外界、外族人接触和交流,扩大了人们的活动地域,拓展了人们的社交空间。”[9]此外,施坚雅也认为“农民的实际社会区域的边界不是由他所住的村庄的狭窄的范围决定,而是由他的基层市场区域的边界决定”[10]。以此来看,集市的存在确实为人们的社交提供了很多的信息与资源边界。集市上的人员不仅众多,且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地位与背景,人们在此遇到的人的类型会远远超出其所熟识的村落里的类型,故而在中国这样的熟人社会里,集市才是真正开启人们社交生活的基点。像金厂街这样的边境集市,人员构成的复杂程度是远高于非边境集市的,边境集市使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国籍以及有着不同文化、信仰、意识形态等的人得以接触,还在一定程度上会为双方的更深往来提供契机,如在跨国婚姻中,集市是使陌生男女得以认识并缔结婚姻的一个重要条件。综上可知,集市给人们创造了一个“反常”的社交情境,并在此基础上为人们的社会交往提供渠道,这不仅扩展了人们的社交网络,也在很大意义上建构了群体的社会意义空间。
第三,集市是边境社会结构变迁的剧场。“少数民族村寨中的集市作为外来文化进入社区的枢纽,是本土文化与其他文化相契合的交接点。在市场快速发展的今天,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市场成为经济、文化、社会交流的中心。集市中的文化交流与其他场域中的文化交流相比,有更强的普遍程度。”[3]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集市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并见证了乡土社会结构的诸多变迁,这些变迁体现在方方面面。首先体现在生计方式上,集市使得人们的生计方式变得多样化。从以前的耕种、打猎、采集到现在兼有的经商、打工等,集市改变了人们传统的生计方式和生存模式,却也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这些生计方式的增加不仅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提升了地区的经济水平,也带来了社会结构的改变。其次是传统文化方面,集市带来了传统文化的断裂与现代文明的拼接。市场经济的扩散与植根会促使传统的文化形态尝试改变以适应当下流行的市场化的需求,就拿民族服饰来说,以前的服饰多是人们自己手工制作的,而现在只要愿意花钱,人们便可在集市上获得较之前更光鲜亮丽的衣服,长此以往,手工制作民族服饰的手艺便会失传,由此造成传统文化的断裂,这种断裂又会因所处情境的压力而提出寻求多种文化元素交融的诉求,于是带来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拼接现象。第三是休闲娱乐方面,集市会提供新的娱乐方式或提供制造娱乐的工具。如以往的农闲时节,人们或是上山采集打猎,或是一家老小围坐火塘讲述传说故事,或是组织村落聚会以承续村寨意义等,而集市的存在一方面使得电视机、DVD等进入村民的家门,这是一种间接改变人们娱乐休闲的方式,另一方面又直接提供娱乐设施如开设游戏摊位等供人们娱乐,且在信息传播、经济发展日益快速的当下,上街凑热闹已然成为人们获得娱乐的方式之一,这些都是当地人休闲娱乐方式发生改变的体现。
第四,边境集市是协助边境管理的渠道。“农村集市不仅仅是地理上一个简单的交换集合,更是渗透了国家力量和社会力量相互博弈的一个运动场所。”[11]它是“国家行政体制建设中重要的基础性环节”[6],“国家和乡村社会在集市空间发生对接,集市也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了国家统合乡村社会的立足点和灌输国家意识形态的试验场。”[7]边境地带是一个敏感、复杂的地带,有着诸多的不确定和不安全,而边境集市无疑要涉及两个及其以上国家民众的参与,在集市得以存在的前提中,人口和物资的流动是至关重要的,这种流动同时也赋予了不确定和不安全的存在,所以,在边境集市中,加强对人员和物资的管理至关重要。在当下中国的边境管理中,对入境人员及物品的核查尤为看重,这在跨境赶集者的入境管理上得到了体现。如在金厂镇,越南人在进入金厂街之前得先经过边检站,边检官兵核查入境证并进行登记之后人们才可以进入集市之中,且对赶集者所带的货物也有规定,如牲畜是不允许进入中国的,等等。通过对赶集者及其物品的入境管理,边检官兵不仅可以掌握边境的流动情况,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这些流通因子可能带来的危险,从而保证国家对边境地区的有效管理。
第五,边境集市是凝聚国家认同的磁场。“多民族聚居的村落中,体现不同民族交往公共空间的集市最能体现不同的民族认同意识。”[11]边境是具有多重意义的存在,尤其体现在民族、国家的认同方面,其中,边民对国家的认同至关重要。就金厂街而言,无论从集市的基础设施建设、货物的种类和数量还是参与集市的人数等硬实力来看,还是从国家政策、边民利益等软实力来看,都远远超过了边境线另一边的越南集市,因此,通常情况下来中国赶集的越南人远远多于去越南赶集的中国人。通过可以看到的实体比较、人们的心理认知偏向以及国家权力的介入,这种借由集市建构起来的国家竞争力增强了生活在中越边境金厂镇边民们的国家自豪感,并内化成对国家的认同感。
第六,边境集市是维系边疆稳定的黏合剂。稳定的边疆不仅是居住在边境沿线边民们的福音,同时也是身处内陆的群体的福祉。近年来,边疆的稳定愈发受到重视,如何实现和维系边疆的稳定也日趋成为人们探讨的重点,然而,边疆的稳定是一个内含千丝万缕联系的目标,其复杂性是显而易见的,而边境集市的存在则可为维系边疆的稳定做出努力。如上文所述,边境集市是人们生存生活资料的补给站,是人们进行社会交往的契机点,是见证社会结构变迁的剧场,它可以帮助实现国家对边境的管理,凝聚并强化边民对国家的认同,这些都是边疆稳定需加以重视的方面。因此,“搞好边民互市点的建设和管理,对促进我国中越边境民族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促进族群互动,增强国家认同,维护边疆稳定,以及增加我国对东南亚地区的国力辐射和影响力,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