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卓晔
(北京科技大学 文法学院,北京 100083)
2008年由欧债危机和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是20世纪30年代以来,对美国经济发展造成影响最大的一次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因战后凯恩斯主义在市场经济体中的广泛贯彻应用而受到极大控制,其发生发展的周期性、破坏性和持续时间都无法与此前相提并论,然其发生的根源更加复杂,造成的潜在影响更加持久,同时引发的人类关于经济产业运行的思考也更加深刻。[1]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危机以后,人们思考的结果是经济自由主义存在弊端,应在市场经济体制发展中坚持市场主体作用的同时,加强政府对经济运行和产业结构的调控和干预。在凯恩斯主义指导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普遍信奉贸易自由主义的同时加强了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使得其国内市场经济运行长期摆脱经济危机的严重冲击,并让美国在世界制造业发展中长期保持领先地位。然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制造业在美国产业结构中所占比重呈下降趋势,服务业占美国产业结构比重占据第一位,且远远超过第一和第二产业。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的发生对其经济社会造成了一定冲击。危机过后,美国政界和产业界学者纷纷思考本轮次贷危机发生的根源及其造成如此严重影响的原因,基本认为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制造业占产业结构比重不断下降,而以金融服务为主的服务业的快速发展以及房地产泡沫的存在是造成本轮危机的根源。美国经济长期依靠金融产品创新,甚至大量超前消费,使得实体经济运行逐渐脱离制造业支撑,使得危机发生后,金融服务业的动荡难以获得制造业等实体经济部门对于维持就业和社会民生的有效托底,是造成该次危机严重危害的重要原因。[2]为此,危机过后上台执政的奥巴马政府,开始致力于制造业的复苏和振兴,力图以高新技术应用扭转传统产业的衰落之势并通过创新孕育新兴产业,引领世界科技革命新潮流。特朗普政府上台后,更是奉行“美国优先”的原则,施行各种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并采取了降税、加息、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等一系列政策,吸引已经迁移到国外的各种产业,尤其是制造业,回流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具体做法,跟奥巴马政府迥然有别,但在吸引海外资金回流美国、振兴美国制造业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殊途而同归。
为推进“再工业化”战略,美国在财政、税收、金融、外贸和科技创新等层面出台了一系列具体制度政策,使得美国制造业发展出现振兴复苏势头,占GDP比重也开始缓慢增加。整体来看,美国“再工业化”战略体现了其对制造业在当代国民经济运行和产业结构体系中基础性、战略性和带动性作用的新认识,是美国为占据未来世界科技创新制高点并引领全球产业变革乃至孕育和催生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国家战略。然而,在经济全球化和政治多极化趋势下,美国的“再工业化”战略及其凸显的贸易保护主义不仅将面对来自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激烈竞争,而且将对世界经济贸易格局造成一定冲击。当前,我国面对经济“新常态”,产业升级正处于关键阶段,以高新技术创新培育国民经济支柱产业,占据世界高端制造业领域一席之地已成为国家战略发展的基本任务。[3]同时,随着中国企业资本、规模和技术实力的增强,“走出去”充分利用国外资源和市场并有效支撑国内发展,成为必然趋势。另外,中国经济发展对国际市场的依赖性继续存在,对外资和国外先进技术引入仍有一定需要。在此背景下,制造业回流美国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宏观环境势必造成冲击,我国必须对美国“再工业化”战略予以充分重视,从战略高度、全局广度和长远深度分析其对中国产业发展带来的压力及我国应对其冲击的竞争优势,并采取切实对策予以积极应对。
在人类文明进程中,自15世纪欧洲航海家在航海探险中开启全球化进程以来,每个时代引领世界发展潮流的国家,无一不是制造业强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华民族的崛起过程也是工业化进程的一部分,也主要以制造业发展为其核心内容。目前,中国产业结构中服务业占比虽超过第二产业,然制造业所占比重依然相当可观,并在世界制造业产值中占据最大份额。显然,中国崛起在很大程度上要通过“中国制造”来体现,然民族复兴的实现不仅要体现为制造业的量的优势,更要体现为其质的优势。为提高中国制造的科技含量和创新能力,占据世界高端制造业前沿,引领世界科技发展潮流,中国于近年提出“中国智造2025”,意在通过提高中国制造业的创新技术含量提高其国际竞争力,提高中国产品附加值,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4]在“中国智造”受到外界普遍关注的同时,美国奥巴马政府也在后危机时代总结危机经验时认识到制造业对于美国内国际民生、经济稳定和未来战略竞争的特殊重要性,提出要致力于美国制造业的复苏振兴,即“再工业化”战略。因为,美国认为,制造业能够帮助一个国家保持产业领先地位,同时提供实实在在的就业岗位。那么,何为“再工业化”?美国为何要推出“再工业化”战略呢?
“再工业化”并非新概念,多年前便在西方国家对传统工业基地的改造中被提及。早于20世纪70年代,西方学者便提出了“再工业化”概念,主要针对德国“鲁尔区”、法国洛林地区、美国东北地区和日本九州地区的重工业基地改造问题而提出。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面对工业在产业结构中所占比重不断降低、工业品国际竞争力不断下降和工业投资移居国外而造成国内投资不足以致就业率下降的问题,西方国家提出工业“回归”策略,即通过增加国内工业投入、减少或撤归海外投资,发展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并刺激新兴产业,来确保自身的制造业优势和在工业化潮流中的引导地位,并优化国内社会民生,降低通胀压力和失业率,让经济繁荣建立在实体经济之上,避免产业出现空洞化,以提高经济运行应对金融波动风险的能力,此即为“再工业化”思维。后危机时代,奥巴马政府提出了“再工业化”战略,其并非简单恢复或重新确立制造业在国内及国际的优势地位,而是要加快产业升级和科技创新过程中,依靠“再工业化”实现经济发展的再度复苏。从本质来看,“再工业化”是一种经济复苏刺激政策,要在政府干预帮助下实现就工业部门复兴和新工业部门增长,反映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对过去长期奉行的“去工业化”发展模式的反思及其回归“实体经济”的愿望。
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以来,西方学者对其原因的反思未曾中断,并普遍认为,美国经济在此前近10年中的“去工业化”是导致本轮经济危机发生并产生重大影响的根源。未来,美国经济增长必须依靠“实体经济”增长而非金融创新。过去十几年来,金融创新虽带动美国经济增长,然也导致房地产市场泡沫破裂、金融市场扩张过度、金融资产过度升值和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混业经营风险难以控制等问题。正是在此背景下,奥巴马政府推出所谓“新经济战略”,即美国经济发展要转向可持续增长模式,要主要依靠制造业增长和出口推动增长,要让美国经济改变服务业独大局面向“实体经济”回归,政府要重新重视国内产业尤其是制造业发展。[5]
除对金融危机折射的“去工业化”模式进行反思纠正外,美国提出“再工业化”也具有现实考量。目前,制造业在美国GDP中所占比重仅为12%左右,然其占全球份额仍接近20%,依然是世界第一制造业强国。[6]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同时也是新兴工业化国家,在本口人口红利释放和国外资本转移等因素共同作用下,其制造业发展正在升级中经历脱胎换骨的变化,如中国在高铁、机电及其他大型装备制造中的技术和产业优势正在成型,并对美国等西方国家造成竞争挑战。为此,美国力图通过“再工业化”重振本土工业,既是处于防止制造业萎缩而导致自身失去世界霸主地位的必然选择,也是通过产业升级化解劳动力成本过高压力和培育“智慧地球”等能够支撑未来经济增长和引领新科技革命潮流的战略考量,同时也是国内应对就业率下降和通胀压力增大的现实需要。
据统计,在全美所有行业中,制造业所提供就业岗位位居第4位,是美国人引以为傲的金融服务业的3倍。制造业对于美国全球霸权地位和未来经济增长都具有政治和经济上的乘数倍增效应。早于2008年美国总统竞选期间,奥巴马便在竞选演讲中提出过美国制造业复兴计划以吸引数量众多的蓝领选民。[7]就任美国总统后,奥巴马一直致力于细化并推进其“再工业化”战略:
一是努力构建有利于制造业复兴的政策法律环境。奥巴马执政期间,美国出台带有资金扶持性的《美国复苏和再投资法案》,其中7872亿美元的财政刺激计划用于支持制造业发展。随后,美国又出台《重振美国制造业框架》、《美国制造业促进法案》、《先进制造伙伴计划》、《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制造创新国家网络》等国家政策法案,基本形成“再工业化”战略推进的政策法律体系;二是以税收、政策激励等方式整顿国内市场,鼓励美国制造业自海外向本土回流,吸引其他国家投资进入,如苹果等美国大型企业今年都有在本土兴建大型制造基地的计划;三是维持和培育中小企业创新能力。技术创新是美国全球霸权的核心支撑,而在美国,联邦实验室和联邦自主研发中心的研发量仅占全美科研总量的10%,超过80%的科研量由企业自发完成,而其中很多便是中小企业。为此,美国高度重视保护中小企业研发能力,并构建有健全的中小企业政策和法律服务咨询机制,且发达的金融服务业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中小企业的技术创新成果,并将其迅速转化为产业生产力。
目前,中国正处于经济转型的关键阶段,国内面对淘汰落后产能、以科技创新推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严峻任务。然而,“去产能”、“去库存”和“调结构”需要立足“稳增长”和“惠民生”这两个基本前提,意味着淘汰落后产能只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问题,在一定时期内,中国对国际贸易市场的依赖性依然存在,中国产品出口依然要在维持国内经济增长中发挥重要作用。同时,我国企业在改革开放中已经具备了相当实力,部分企业资本雄厚、技术先进,同时面对国内劳动力价格上涨和资源环境约束收紧,“走出去”进行海外经营的需要和条件都已具备。[8]另外,人民币升值使得中国进口优势成型,我国企业在走出去的同时,还要积极通过对外贸易引进国外更加先进的技术装备,并继续吸收外资进入中国实体经济发展。制造业回流美国必然在如上方面对中国产业布局和战略发展造成影响,并对中国作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的地位造成冲击,加剧在世界制造业产品领域的竞争。宏观来看,整个世界在一定时段内,资源、产能和需求大体维持在一定水平,美国致力于推进“再工业化”,必然会在制造业产业链上下游的各个环节对中国形成竞争挑战,加剧世界范围内能源、矿产、人才、市场等各个方面的竞争,对中国实现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的战略目标造成竞争冲击。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产业发展出现重要拐点,国内企业面对劳动力成本上升和资源环境压力,纷纷将传统产业转移到海外,同时美国奉行“去工业化”,导致产业结构出现实体经济空心化问题,制造业占产业比重一度降至不足10%。然而,从世界范围内看,美国依然是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强国,其制造业占全球比重依然维持在20%左右,且主要以高端制造产品为主,且在诸多制造业产品生产中掌握核心知识产权。相比之下,中国则在包括美国在内的发达国家“去工业化”和海外投资热潮下积极引进外资、承接世界范围内产业转移,迅速成长为世界制造业大国,并正在塑造“中国制造”奇迹。但我国制造业依然以中低端产品为主,在诸多领域并未掌握核心知识产权,科技研发投入尚无法与美国相比。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并进入后危机时代以来,美国推行“再工业化”战略,以科技和制度创新引领未来产业创新,深化计算机、汽车、武器装备和成套工业装备、电子零部件等高端制造业发展,将新能源、生物工程、航空航天、医疗器械、纳米技术、电动汽车和环保产业等作为重要新兴产业予以培育,实际是旨在通过新一轮科技创新全面占据未来制造业制高点。围绕产业升级,中国也先后出台了“十大产业振兴计划”、“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计划”和“中国智造2025”等面向中长期产业发展的战略规划,重点发展节能环保、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产业、新能源、新能源汽车、新材料和高端装备制造等战略性新兴制造产业,并将其培育为未来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从两国制造业未来发展的战略规划中,可以看出,其在诸多产业领域具有耦合之处,意味着两国间在未来将主要围绕相关领域展开高端制造业的竞争。
其实,美国崛起正是得益于其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期间长期奉行贸易保护政策,限制进口英国等欧洲国家工业制成品以保护本国相关产业发展,而后来随着美国制造业崛起,美国则改为鼓吹贸易自由主义。处于工业化不同阶段的国家往往依据国内制造业需要制定相应的对外贸易政策,美国在工业崛起阶段,曾经极力奉行贸易自由政策,并在取代英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的过程中主导建立了旨在消除传统关税贸易壁垒的世界贸易体系框架,而WTO则正是美国制造独霸全球的在很大程度上的反映。[9]然而,随着20世纪80年代美国在“去工业化”潮流中逐步降低制造业占国内产业比重,尤其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以来,其致力于“再工业化”,为保护国内产业发展,其贸易保护倾向日益明显。为此,美国一方面出台系列政策制度措施鼓励制造业回流,一方面倾向采取鼓励扩大出口和限制进口的贸易保护政策,力图扭转美对外贸易逆差。在工业化进程中,采取贸易保护和激起汇率之争可谓美国一贯做法,而在对外贸易中采取自由还是保护政策则完全由美国的国家利益决定。当前,美国推行“再工业化”战略,再次明显加大了贸易保护的措施和频率,导致中美双边贸易摩擦加大。目前,中美贸易摩擦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美国加大了对中国产品的“双反”调查力度。据统计,在2016年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发起的“337”调查中,中国企业涉案比例超过30%。近年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针对中国产太阳能光伏产品、纺织品、铜版纸、钢管、彩电和家具等发起的“双反”调查明显增多,且对一些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尤其对我国太阳能光伏产品对美出口造成重创。同期,中国对美纺织品出口面对的“反倾销”指控也明显增多,并对中国纺织品对美出口造成不小冲击。2018年3月初,特朗普政府决定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加征关税,对我国及欧盟等对美出口造成严重冲击;二是采取限制措施制约中国制造企业尤其是高新技术企业在美经营发展。随着中国企业实力的增强,其对外发展意愿也与日递增,而国内高新技术企业如中兴、华为等在美经营却频频遭受美国相关部门调查,而其理由竟然是威胁其国家安全。2012年,美国总统奥巴马亲自干预中国企业对美国4个风电场项目的收购,限制中国企业进入相关制造业领域;三是利用现货和汇率市场,抬高中国制造业生产成本。中国制造业发展面对的能源和资源瓶颈日益收窄,而钢铁、石油等战略资源的定价权几乎都由“美国力量”所主导,而仅在2002年到2009年期间,中国因铁矿石价格上涨便多支出了7000多亿,相当于同期中国钢企利润的两倍。另外,美国还逼促人民币升值。据统计,2005年以来,人民币升值幅度累积接近30%,而据相关机构测试,人民币短期内若升值3%,则中国对外出口产品利润将被压缩30%到50%。[9]人民币升值及中国制造业产品利润空间的压缩不仅导致国内企业经营困难加剧,而且会导致外资撤离,流向利润率更高的印度和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
目前,中国制造业正在转型升级中成长,且在诸多大型装备制造领域拥有世界领先水平,如中国以高铁等为代表的“新四大发明”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我国制造业在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成就,而华为、中兴、海尔等一大批知名制造企业正在塑造中国制造的国际品牌效应。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整体来看,中美之间在制造业上还存在巨大的技术差距。中国在制造业产量上超越美国,并非意味着在质量上赶上美国。据统计,中国制造业产量当前略超过美国而居世界第一位,然中国制造业从业人员超过1亿人,而美国仅为1200万左右,我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仅为美国5%,产品附加值更是相差甚远。美国制造不仅体现为质量优势,还突出体现为全球品牌的塑造,其苹果、微软等知名世界品牌的大量云集说明美国资本在制造业产业链中具有控制优势,而中国企业则更多位居产业链的中下游或其中的某一环节,更多承担“代工工厂”角色。另外,中国制造业增长与对外贸易和外商投资相关度更高。在中国出口贸易中,外资企业出口量接近50%,且中国制造业所需装备也大量依赖进口,其中光纤制造设备、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设备、石油化工设备、轿车、数控车床、纺织机械以及胶印设备中70%以上依赖进口。
当前,中国正处于工业化发展的中期,即转型升级阶段,而美国则处于工业化后期,其“再工业化”与中国的转型升级站在不同的工业化发展水平起点之上,决定了中美制造业的技术差距将长期保持。若中国在转型升级中难以在创新能力上实现突破,将再一次被美国的“再工业化”战略抛开,中国可能再次丧失占领全球制造业制高点和引领未来人类技术创新和新一代产业革命的契机。显然,美国“再工业化”战略推进将加剧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是关乎未来两个大国谁将引领世界科技创新潮流和掌控国际话语权的核心战略竞争问题,而美国相比于中国在制造业领域中具备的全面技术优势会在其“再工业化”战略推进下进一步拉大。
目前,我国制造业大而不强,面对经济“新常态”,亟需向中高端转型升级。在制造业产业升级中,我国除需加强自主创新能力外,还要坚定不移地推行对外开放战略,深化提高开放水平,积极引进外部资金并引导其投资实体经济,同时继续以开放中国市场为条件已近国外先进技术服务国内制造业升级发展。美国本轮“再工业化”并非资本简单向本土回流,而是通过大规模研发和采用高新技术改造升级传统产业以占领制造业产业链高端,其将对中国在新的产业高度上承接发达国家中高端产业转移构成冲击,影响我国以对外开放助推国内产业升级的长远战略。实际上,经历近40年的改改开放,我国制造业已具备一定资本和规模实力,基本告别过去那种来者不拒的外资或外企引入模式,而是面对资源和环境压力在外资项目引进中不断提高门槛,对其技术及环保要求不断提高,逐步向引入中高端制造业产业转型。美国推进“再工业化”,鼓励本国企业本土投资,并吸引国外资本进入美国,显然对中国引进国外资本和技术构成冲击。[10]近年来,我国制造业利用外资比重有所下降,而服务业利用外资比重有所上升,说明外资有游离我国实体经济的倾向。
对中美来说,制造业不仅关乎国家战略发展,而且是重要的民生产业,尤其是维系和带动就业的重要产业。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美国就业率长期维持在较低水平,学界普遍认为与制造业在产业结构中所占比重不断下降有关,而欧盟诸国本轮经济危机之所以转变为社会危机并在一些国家出现转变为政治危机的趋势,也与制造业比重降低而导致就业率长期走低有关。对于中国来说,服务业占比虽于近年超过制造业,然制造业一直是维持中国庞大就业人口的重要行业。[11]据统计,中国制造业从业人口在1.5亿左右,制造业成为吸纳农民工就业和维护社会稳定的就业保障。然而,中国制造业企业中,占外资投资中国总额的比重超过50%,而美国则在对话直接投资国家中排名第四。外商投资制造业为我国带来大量就业岗位,而一旦在美国“再工业化”战略下出现外资回流或转移,将使得我国就业形势更加严峻。金融危机发生以来,美国对华投资数量有所下降,且一些美国企业也寻求将制造环节向国内转移,都对我国制造业发展和扩大就业产生一定消极影响。[12]尤其是随着中国“人口红利”的消失,美国等发达国家开始在新一轮产业转移中更加倾向于向印度和东南亚等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国家和地区转移,使得中国面对的就业压力不断加大。
美国作为“后工业化”国家,其在工业化过程中走过的路径可为我国推进工业化进程提供借鉴。目前,我国处于从工业化中期向工业化后期迈进的关键阶段。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告诉我们,处于工业化中期阶段的国家面对的主要任务在于转型升级,即通过不断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主要体现为工业所占比重不断下降,而服务业所占比重会逐步上升。然而,美国等西方国家在本轮经济危机中因长期奉行“去工业化”策略并在危机过后的思考中重新确立“再工业化”战略的思路和实践告诉我们,在转型升级的关键期,以制造业为主要内容的实体经济依然重要。尤其是对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来说,制造业在国民经济发展中不仅承载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之旅,而且关乎几亿农村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因此,制造业尤其是高端制造业发展是一个关乎国家和民族生存发展以致未来命运的战略问题。面对美国推行“再工业化”战略,处于转型升级关键阶段的中国必须予以高度重视,并在分析其对中国产业发展现实及潜在影响的前提下采取切实措施,积极应对其打来的各种挑战压力,并将其竞争压力纳入长远的战略性考量之中。为此,我国可在如下几个方面,对美“再工业化”战略推进予以应对:
中美之间制造业的竞争,核心在于中高端制造业的竞争,而能否在未来制造业竞争中占据优势,不仅需要人才和技术,而且需要拥有一个健全而成熟的市场机制和健康而高效的产业结构。尤其是在产业结构中,制造业不仅要具备量的优势,更要具备质的优势,这样才能奠定中美两个大国在制造业高端技术领域竞争的基础,才能在此过程中沉稳应对来自国际国内宏观市场波动带来的风险,为制造业发展及依托制造业崛起而推进的民族复兴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目前,对中国来说,制造业量的优势已相当突出,然质的水平尚有待提高,主要是在制造业当中存在大量落后产能。落后产能在市场需求存在的情况下具有维系就业和带动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然随着国际国内消费市场低迷,其存在除耗费资源和透支环境外,已无实际意义。对此,我国必须积极淘汰落后产能,而淘汰落后产能的过程也应当是一个资源重新整合和不断健全市场机制的过程。具体来说,我国要在压缩和关闭严重落后产能、对外输出部分产能、以新技术升级传统落后产能和扩大内需消耗部分产能的过程中逐步解决落后产能问题,将落后产能依据市场形势和国家需要分为不同类型层次,制定科学的处理计划和进度安排。
随着美国“再工业化”进程的推进,我国产能过剩行业面对的出口压力将进一步加大,配合国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淘汰落后产能并推动产业升级成为必然出路。为此,各省紧密配合国家“去产能”政策部署,积极推动落后产能淘汰和行业整合工作。以山东省为例,2017年3月16日,投产近7年的济钢4300mm轧钢生产线关停,济钢同日开启向日照钢铁精品基地的搬迁工作,标志着作为曾经“钢铁王国”的山东产能调整的大幕全面拉开。实际上,5年来,山东的“去产能”工作一直稳步推进。据统计,2012年到2017年,山东累积淘汰水泥落后产能5044万吨、炼铁427.4万吨、炼钢883万吨、焦炭410万吨,超额完成国家下达的“去产能”要求数额,实现了省内传统产业的大幅瘦身,并推进了产业结构在行业内部与行业间的调整和升级。[13]
一个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将经历起步、发展、转型和深化等不同阶段,而在不同阶段,其制造业发展的条件和水平也不尽相同。一般来说,在一国工业化的起步和发展阶段,其主要追求量的扩大而非质的提升,并在此过程中培育产业集群并积累资本实力,当工业化推进到一定阶段后,随着人口红利的释放、资源和能源约束的收紧以及国内外市场的饱和等起步发展优势的消弱,其工业化进程将进入到转型升级阶段。长期以来,在高端制造业发展中,美国一直对中国采取遏制策略。在中美贸易中,美国一直限制高端装备制造品及高新技术向中国流入。如在计算机信息技术及相关装备海外投资中,美国对华投资仅占6.7%,信息产业仅占2.37%。同时,美国还一直设置重重障碍,阻止国内企业向中国转让先进技术,并对中国企业投资美国能源和电子领域设置严苛的限定条件。从世界范围内来看,中国正在迅速成长为世界级的研发中心和创新中心,中国制造业的科技含量和产品档次正在国内加速推进产业升级尤其是在“中国制造2025”战略规划引领下走向高端。未来,有能力、有实力在制造业尤其是高端制造业领域与美国进行战略博弈的国家中,中国是其中最具实力潜力的国家之一。为此,我国必须全力提高科技创新力度,加速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
机电产品是我国对外贸易中的大宗出口产品,面对美国的“再工业化”,我国机电产品面对的出口下行压力将不断增大,必须提高科技创新能力,以技术密集型产品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目前,我国有一批大型机电企业在科技创新中取得了丰硕成果,如三一重工。2018年8月6日,《人民日报》头版以《长沙:智造引领产业蝶变(大江奔流——来自长江经济带的报道)》为题,重点报道了三一重工以智能创新推动新旧动能转换和实现创新发展的事迹,展现了三一智能制造、三一裂变式内部创新项目三一重卡和树根互联等,并以图片形式展现了三一18号厂房的臂架生产线。近年来,三一重工频繁见诸媒体报道之中,三一声名鹊起更多是得益于其生产的世界臂架最长的混凝土浇筑设备。日本福岛核电站泄露后,为吸取海水降温,不得不求助于三一重工,三一无偿捐助了数台自主生产的世界上臂架最长的混凝土浇灌车,此事让三一重工在世界混凝土浇灌车行业中树立起不可撼动的龙头地位。当然,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摩天大楼在建造中都必须使用三一生产的混凝土浇灌车,而我国“基建狂魔”身份的取得,也离不开三一重工在基建领域中所形成的一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产品。当然,混凝土浇灌车仅是三一众多产品技术创新的一个缩影,而三一重工则仅是我国机电产品近年来大力推进技术创新的一个缩影。
美国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复苏调整中所面对的产业结构升级带来的空心化压力越来越大,并产生了通货紧缩、就业下降乃至国家安全层面的诸多问题,是造成美国出台系列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中止产业转移和引导制造业向美国回流的重要原因。实际上,美国此举也充分说明,即便在经济全球化高度发展和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制造业在国民经济发展中所承担的作用依然是基础性的,而美国等发达国家制造业在前期产业升级中所出现的比例下降问题,是所有新兴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快速工业化国家在现代化发展中应当吸取的教训。面对美国的制造业回流,我国应当积极顺势而为,在增强国内企业竞争力的同时,还要鼓励有能力的企业积极走出去,到美国投资设厂。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资源匮乏的国家来说,在工业化发展达到一定阶段后,鼓励中国企业走出去是大势所趋,既可缓解国内的资源和环境压力,还可以充分利用美国的要素资源,并且有助于缩小中美贸易逆差。近年来,海尔、海信、山东威达等中国企业,到美国投资建厂越来越多,正是中国企业顺势而为,在美国制造业回流政策引导下参与美国市场竞争并提升自我发展竞争力的积极作为。
目前,中国产业发展已经告别改革开放之初的低端仿制阶段,在产品的生产工艺、质量档次上都有了大幅度提高。然而,中国产品在国际市场竞争中与发达国家相比总是给人留下低端印象,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产品的品牌效应不强。以电饭煲为例,国内消费者大多认为国产电饭煲质量不如日本品牌,然行业专家对比美的和松下两种品牌的电饭煲后发现,无论在产品质量、工艺水平还是生产成本上,美的电饭煲都与日本同类产品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在年初我国对日本多个品牌的进口电饭煲的抽检中发现,其有大量产品还存在质量问题。不仅电饭煲,其他诸如汽车、医疗器械,甚至马桶、牙膏、感冒药等产品,中国产品质量并不逊色于欧美等发达国家,而其之所以出现“中国制造”的低端印象,主要是因为中国产品的品牌意识薄弱,没有构建起与产品质量相匹配的国际品牌形象。对此,我国应积极整合国内产业资源,引导国内产业行业领域内的大型企业进行强强联合,争取在每个行业领域内培育出一到两个国际知名品牌。
在中国的快速工业化进程中随着国内房地产和金融产业突飞猛进的发展,国内制造业发展面对的要素和成本压力正在加大,以至一些地方、一些产业领域内出现了产业空心化倾向。产业空心化问题的出现显然与制造业利润率下降和房地产及金融投资利润率趋高有关。劳动力成本优势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制造业在改革开放后的战略机遇期承接世界范围内传统产业又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和发达国家放弃所谓夕阳产业后中国培育发展起来的新兴产业。然而,新世纪以来,中国劳动力成本上涨幅度超过数倍,同时制造业面对的能源和原材料以及生态环境问题显著增大,导致我国传统制造业竞争力优势正在消弱。在此情形下,我国要想应对美国制造业回流带来的实体产业竞争,就必须合理调控房地产业发展,尤其是要适度降低房价以降低土地流转成本,或者在土地使用政策上给予实体经济发展以优惠扶持政策。同时,我国还要合理引导金融资源向实体产业流动,进一步创新金融服务产品,降低实体产业融资门槛,在合理调控房市及其对金融资源的过度占有的同时将相对有限的金融资源合理有序的注入到新兴制造业的发展之中。
美国“再工业化”战略推进不仅对中美贸易造成影响,降低中国对美出口量,而且未来还将在一些产业领域对中国对外出口形成竞争,并且除美国外,其他西方国家也纷纷在世界金融危机的反思中开启“再工业化”模式,并在对外贸易中表现出贸易保护主义倾向。在中国传统对外贸易格局中,包括中美贸易在内的中西贸易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比重过高。对此,我国应当积极调整对外贸易策略,在积极发展对美贸易的同时,借助“一带一路”推进,加强同沿线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经贸往来,推进中国对外贸易对象的多元化,避免因过度倚重某个或某些国家市场而造成对外贸易风险过大。同时,我国还要立足自身产业结构和制造业现有的价格优势,利用“一带一路”经贸合作的政策框架,推进基于地缘区域的自贸区建设,以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合作转移、金融协同发展和经贸合作推进等方式加强沿线国家的“互联互通”水平,构建一个中国主导、沿线国家和地区广泛和平等参与的国际贸易新体系。另外,我国还要在“一带一路”推进中,注意利用沿线合作的机制优势,确保国家的能源和资源安全,在互利共赢中为中国制造业升级发展提供安全、稳定而高效的国际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