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杰
(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山东 济南 250011)
张锡纯,近代中西医汇通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深研医理,精于药证,见解独树一帜,集毕生心血,著成《医学衷中参西录》。书中对疮疡病的论治较传统多有创新,极具特色,颇能启迪后学。
疮疡是各种致病因素侵袭人体后引起的体表化脓性疾病,是中医外科最常见的疾病之一,如痈、疽、疖、疔、流注、流痰、瘰疬、无头疽、无名肿毒等。疮疡,特别是急性发生的,病机以“热毒”“火毒”最为常见,《医宗金鉴》概括为“痈疽原是火毒生”。走黄则是疮疡重症,是因疔疮火毒炽盛,早期失治,毒势未能及时控制,或因挤压等,使毒邪走散入血,内攻脏腑而引起的一种全身性危急疾病,火毒炽盛是发生走黄的关键之所在。
张锡纯深究医理,认为阳证疮疡:“抚之硬而且热,色甚红,纯是一团火毒之气”;而重症疮疡则是“毒热炽盛,盘踞阳明之府,若火之燎原”。因此,对于本证的治疗张氏力主清透,一则宣散在外之邪,二则清解在里之热。并创制清解汤、清盂汤等有效方剂,其具体用药特点体现在对石膏、连翘、薄荷等药物的配伍应用上。
张锡纯对石膏的应用可谓出神入化,他认为石膏味辛性寒,质重气浮,解肌肤邪热,清气分之实热,实为“清阳明胃腑实热之圣药”。石膏的特点是清而能透,凉而不遏,既能使郁热从里而清,又能透达肌表从外而解。
连翘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之功,善治“鼠瘘,瘰疬,痈肿,恶疮,瘿瘤,结热,蛊毒”。张氏认为“连翘,味淡微苦,性凉,具升浮宣散之力,流通气血。治十二经血凝气聚,为疮家要药。能透表解肌,清热逐风,又为治风热要药”。张锡纯用连翘,“欲其轻清之性,善走经络,以解阳明在经之热也。连翘“应秋金之令……能清肝家留滞之邪毒也”。所以,连翘既能清又能托,重在托毒外出。
薄荷,透发之力更强,《本草纲目》云:“薄荷入手太阴、足厥阴,辛能发散,凉能清利,专于消风散热,故头痛头风,眼目、咽喉、口齿诸病,小儿惊热及瘰疬、疠疥为要药”。张锡纯认为:“薄荷,味辛,气清郁香窜,性平,少用则凉,多用则热。其力能内透筋骨,外达肌表,宣通脏腑,贯穿经络”。用薄荷关键在于其“凉宣”之功能,既能凉使热而清解,又能宣使热而透出。
石膏配连翘或者薄荷,意均取清热之药配以宣透之品,达到既解又清,清透、清宣并举,内清外宣的功能,这样可以使内外道路畅达,腠理疏通,热毒、火毒可自里消解,自外透出。
疮疡中以疔毒为最紧要,被称为疮中之王,病情较为险峻,因其毒发于脏腑,非仅在于经络,对此类疾病则必须采用清下之法,张氏特制定大黄扫毒汤,方中重用大黄以解毒清血,他认为大黄“善解疮疡热毒,以治疔毒尤为特效之药”“疔毒甚剧,他药不效者,当重用大黄以通其大便自愈。可用之两许或者更多”。其重用大黄,目的有二:大黄善清解热邪,使毒邪从内而化;大黄善攻下而通大便,使毒邪随便而出。
峻药重用,这也是张氏治疗疮疡重症的特点之一,生石膏治疗疮毒实热或实热炽盛证时多重用,少则三两,多则五六两,甚则七八两。但却不是一味的蛮用、滥用,在长期的临证过程中,张氏总结出石膏的禁忌主要是一个“泻”字,其曰“至石膏之分量,亦宜因证加减,若大便不实者宜少用,若泻者石膏可不用,待其泻止便实仍有余热者,石膏仍可再用”。对于煎服方法,也据情而变,石膏“必煎汤三、四匙,分四、五次徐徐温饮下,热退不必尽剂”,于无节制之中善用节制;在治疗热重证时,畏石膏量大而坠如下焦,不可顿服,而采用“连续服药法”;研末服石膏,其用量更有明训:“石膏末服,一钱之力,可抵串两”,药量当斟酌使用。由此可见,张氏运用石膏,并非一味重用,而是灵活处置。
大黄有将军之称,攻下破结,药性峻猛,张锡纯对大黄剂量之认识和应用也非同常人。其论治癫狂之实证用大黄2两,疔毒更可以大剂治之,案载用生大黄治疮毒以10斤水煎饮之而愈。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胃气的强弱与疮疡病的发生、发展、病理过程及转归预后有密切关系。疮疡病中后期,由于化脓溃破,大量脓液外泄,耗损气血,或者疮疡日久不愈,此时的病机多为气血亏虚,脾胃不健。张氏力主此时应顾护胃气,大补气血,辅以化腐生肌,补消并举。盖疮疡之作,由胃气不调,疮疡之溃,由胃气腐化,疮疡之敛,由胃气荣养。张氏说:“夫人之后天,赖水谷以生气血,赖气血以生肌肉,此自然之理也”。胃气强壮,疮疡气血凝结者自散,脓已成者自溃,肌肉欲死者自生,肌肉已死者自腐、死肉已溃者自敛。治疗疮疡,当助胃壮气,使根本坚固,并创立内托生肌散(生黄芪、丹参、乳香、没药等)一方。在药物选择上,补气养血首推黄芪,张氏盛赞“其补气之功最优,故推为补药之长,”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一书中大凡益气养血活血之方必用。方中重用黄芪峻补气分以生肌肉,“调其脾胃,使之多进饮食,以为生血之根本”“补正气,即所以逐邪气”。另外,治病服药只有脾胃强壮,气血生化之源充足,才能运化药力以达病所。“必赖其人之正气无伤,药借正气以运行之而后可以奏效”,扶正使“人之气血壮旺,愈能驾驭药力以胜病”。更配伍白芍、花粉滋阴养血,共奏益气生血之功。
张氏用药,注重灵动,其用黄芪,必生用者,认为黄芪生用补中而具有宣通之力,若炙之,则一于温补,固于疮家不宜也。
此外,方中又配以丹参、乳香、没药等活血生肌以开通之,使补而不滞,这充分说明张氏治疗疮疡,不是一味滥补,而是注重气血流通,消补兼施。
张氏认为,无论是疮疡病的早期,还是化脓和溃后期,以及一些慢性炎块,诸如淋巴结肿大、淋巴结核、胸腹腔感染等,都有瘀血阻络参与其中。因此,他认为瘀血阻络是疮疡病发病最重要的机理,贯穿于疮疡病整个发病过程,这从他创立的一系列疮疡方剂中可以一窥端倪,在其大黄扫毒汤、消乳汤、内托生肌散、消瘰丸、活络效灵丹、清金解毒汤、清凉华盖饮,甚至外用药化腐生肌散等方剂中,都配伍应用了活血开瘀之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药物为:乳香、没药、三七、三棱、莪术等。
张氏采用乳香、没药治疗疮痈肿痛,取其解毒生肌、开瘀止痛之功。认为“乳香、没药同为疮家之要药,而消肿止痛之力,没药尤胜”,二药可治“一切疮疡肿疼,或其疮硬不疼”,能“解毒、消肿、生肌、止疼”。二药又为“宣通脏腑流通经络之要药”“凡脏腑中,有气血凝滞,二药皆能流通之”,于“流通气血之中,大具融化气血之力”使“痈疮可以内消”。此外,乳香、没药对于一切疮疡肿疼,亦可外用,为粉以外敷疮疡能解毒消肿,生肌止痛,多有奇效。
张氏在很多方剂中,都应用了具有化瘀之功的三七,他认为,“三七化瘀解毒之力最优,且化瘀而不伤新血,其解毒之力,更能佐生肌药以速于生肌,故于痛剧者加之”。对于三七的解毒、化腐、生肌、托毒之功,前贤诸书皆未言及。张氏为三七的运用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后世采用三七研末内服、外敷,治疗针眼结毒、肛痈、乳痈初起尚未化脓之证,多缘于此。
张锡纯认为瘰疬之证是“肝胆之火上升,与痰涎凝结而成,初起多在少阳部位,或项侧,或缺盆,久则渐入阳明部位”。在治疗此病时,张锡纯组方消瘰丸,在消痰软坚药中配伍三棱、莪术。三棱、莪术性较和平,其开瘀行气之力“善开至坚之结”“善理肝胆之郁”,治“一切血凝气滞之证”,更善“治瘀血,虽坚如铁石亦能徐徐消除”。 三棱、莪术善开至坚之结,瘰疬自易消散。配伍黄芪还可以健脾强胃,脾胃健运,则痰湿自除,肝胆舒畅,相火自伏,痰火不得相交,不致凝结而形成瘰疬。这样,可以做到标本并治。
虽然张氏善用活血开瘀之品,但却很注意和其他药相互配伍,取长补短。其曰“凡用药开瘀,将药服下必其脏腑之气化能运行,其破药之力始能奏效,若但知重用破药以破瘀,恒有将其气分破伤而瘀转不开者,是以人之有瘀者,固忌服补气之药,而补气之药若与开破之药同用,则补气之药转能助开破之药,俾所瘀者速消”。若“但知用破血通血之药,往往病犹未去,而其人已先受其伤”,因此,常伍用黄芪、人参以护卫气血,使“其补破之力皆可相敌,不但气血不受伤损,瘀血之化亦较速”,故“消癥瘕诸药不虑其因猛烈而伤人”。这与他一贯注重保护脏腑之气的观点是一致的。
张锡纯治疗此证,善用活血开瘀之品,却少用理气药。曰“若论耗散气血,香附犹甚于三棱、莪术,若论消磨癥瘕,十倍香附亦不及三棱、莪术也”。他强烈反对滥用理气药耗伤脏腑气血的做法。“观其临证调方,漫不知病根于何处,惟是混开混破。恒集若香附、木香、陈皮、砂仁、枳壳、厚朴、延胡、五灵脂诸药,或十余味或数十味为一方,服之令人脏腑之气皆乱,常有本病可治,服此等药数十剂而竟不治者。”
张氏治疗疮疡,虽然立方不多,却立法井然,用药精炼,丝丝紧扣病之本质,为后学者提供了极其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