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地宇
主持人语:明代易学家来知德(1525—1604)怀“愿学孔子”之宏愿,隐居万县虬溪16年,苦心孤诣,推演《易》理,历29载撰成旷世巨著《周易集注》。《明史》本传称“其学以致知为本,尽伦为要”,专取《系辞》“参伍以变,错综其数”以论象,以象数阐释义理,以义理印证象数,错综变化,按图索骥,失传千余年的象数,重新回到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圣”原处,震惊《易》林,推为绝学。万历三十年(1602),朝廷赐以“崛起真儒”“一代大儒”称号,明神宗亲自过问其生活起居,殊遇显赫。万历三十五年(1607)赐建“聘君仁里”牌坊,以示旌表。本期刊发程地宇教授专论,以来知德隐居万县期间所作诗文为切入点,探索其沉醉山川、痴迷风土的“求溪情结”,揭橥其破举富贵、参透生死的人格魅力,穿越时空,心灵契合,为往圣继绝学,以穷理而达道。
来知德万州诗文初论
程地宇
(重庆三峡学院,重庆 404020)
明代理学家、易学家来知德客居万县(今万州)求溪山中,潜心钻研《易经》,在撰写《周易集注》之余,还创作了大量诗文。来氏万州诗文卓犖瑰奇,风格独异,表现了以山川风物为精神象征的求溪情结;标举以破进、退、富、贵、生、死、贫、贱“八关”为目标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张扬“与上帝同寿”“与李白同祀”的“狂者”人格文魄;独创虚拟世界中的传奇故事和寓言体,表达其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文学与美学追求,显现其高视阔步、睥睨古今的文化品味和傲岸性格。
来知德;万州;求溪;八关诗;狂者人格;买月传奇
万州长滩镇虬溪,奔腾激荡,蜿蜒如龙,故以虬名。虬,无角龙也。400多年前,理学宗师来知德隐居溪畔,“脱履尘踪,探珠理窟,剖《易》象之玄机,发错综之妙义”[1]卷九,参合古今,著书立说,留下一段佳话。
来知德,字矣鲜,号瞿唐,嘉靖四年(1525)生于梁山县白鹤湾(今梁平区仁贤镇宏山村九组)。少聪慧,8岁过目成诵,9岁能作长短句。幼患“颠疾”(羊角风),尝梦独立于巫山峰顶,“颠疾”痊愈,乃自称“十二峰道人”。举嘉靖三十一年(1552)乡试第五名。三十七年(1558)遵父命往京师游学,客居京城数年。四十一年(1562)又梦独立巫山巅,叹曰:“巫峰乃川水汇归,峰多秀拔,文章之征,非富贵之征也。”[1]卷九果然未中。知父病危,毅然烧毁“路引”(赴京应试的通行证)。举子们无不惊讶,来知德却说:“有圣贤一条路,做圣贤不要命,无论富贵贫贱,皆可能之,割断了科目一条肠,孔孟由我做去!”[1]卷九乃白绢大书“愿学孔子”4字缚于臂上归家。不久父亡,甫三载母故,守墓6年,不戴帽,不梳头,不食荤腥,不饮酒,心志甚苦,恪尽孝道。
来知德结庐釜山学《易》,6年无所得。于是远离家乡,隐居于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虬溪山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阅二十九年”①,终于写出学术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巨著——《周易集注》,“其立说专取《系辞》中‘错综其数’以论《易》象,而以《杂卦》治之……其注皆先释象义、字义及错综义,然后训本卦本爻正意。皆由冥心力索,得其端倪,因而参互旁通,自成一说,当时推为绝学”[2]第三十二册1-2。其推演《周易》处,后人称为“演易台”,故址在今万州区长滩镇泉水村小学内。著作中将“虬溪”改作“求溪”,饶有寄托,颇含深意,本文从之;自称“来子”,本文称其大名,亦或呼来子。
苦心孤诣钻研《周易》之余,来知德以诗酒为伴,抒发逸情,寄寓心志,创作了大量诗文,收录在《来瞿唐先生日录》一书中②。这些诗文是他学术生涯中最重要时期的产物,不仅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而且对研究其学术道路及成就也有重要作用。对来知德著述全面评价,有待相关研究进一步深入,这里仅就其万州求溪诗文作一初步评论。
来知德到求溪,不仅是为了远离红尘,归隐山林,更重要的是寻求一方钻研《易》理、探索真谛的净土。求溪不只是他生活的场所,更是他灵感的源泉、学术的炼炉、精神的道场。《戊子求溪元日纵笔》10首就是一组吟咏求溪风物、寄托自我期许的诗章。
流水高山半调琴,琴中白雪几传神。翻因注《易》长为客,懒把乡书寄与人。九仞功夫惟一篑,十年心事只三春。乘槎便去腾银汉,不许张骞再问津。[3]其一286
来知德万历五年丁丑(1577)入求溪,到戊子元日(1588年1月28日)已达十载,时年六十三。“翻因注《易》长为客,懒把乡书寄与人”,实际上已把求溪当作第二故乡。“九仞功夫惟一篑”,是一种深刻的自我警醒,取《尚书•旅獒》:“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即是说九仞之高的山丘,只差一筐土就垒成了,成败就在这最后的“一篑”,是继续,还是放弃。“十年心事只三春”,是对求溪10年心路历程的回顾。下句“乘槎”用宗懔《荆楚岁时记》典实,汉武帝派张骞出使大夏,寻找河源,乘槎沿河而上,竟到天河,见牛郎织女。来知德反其意而用之,声言要亲自去银河踏波腾浪,“不许张骞再问津”,言辞间充满了极度的自信,是一定要在《易》学上成就大业的使命感之宣示。
谁道求溪万壑中,求溪风味别穹崇。竹垂鹦鹉浑身绿,枫带丹砂满面红。关朗当年原是比,丁宽此日又之东。凤鸣自是惊凡鸟,未论梧桐与枳丛。[3]其二286
首联“穹崇”一词形容高貌,而“别穹崇”别有一种崇高。颔联以鲜明的形象和色彩描绘求溪的美艳,笔力遒劲而酣畅。颈联之关朗,北魏易学家,据说为关羽玄孙,通经史,著有《关氏易传》。丁宽,南朝梁易学大师,从田何习《易》成,将东归,田何谓门人曰:“《易》已东去矣。”著有《易说》三万言。来知德以关朗、丁宽为衬托,揭出“凤鸣自是惊凡鸟”之句,将自己的学说比作“凤鸣”,断言必将一鸣惊人,与前诗寓意大体一致。值得注意的是,来知德这种自我期许,是与求溪山川祯祥联系在一起的。正因如此,他对求溪山水的寄情,遂带有神往和崇敬的心意,是一种被净化和圣化的境界。
作客青山岁又新,腊梅犹带旧香魂。鸟衔春色来花坞,风送晴光到我门。[3]其三286
十年恍若居三岛,一刻从来值万金。春晓仓庚啼淑气,秋深鸿雁报佳音。[3]其四286-287
花柳春风一杯酒,楼台夜月十年灯。溪中童冠将歌舞,匣里雌雄已蜚腾。[3]其八287
阳春有脚无贫富,芳草多情第短长……求溪泗水知相接,莫在其中得钓璜。[3]其九287
南枝渐发春将晓,北斗新回夜未徂。轻举他年归碧落,求溪应画出关图。[3]其十287
诗中把求溪比作“三岛”,即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中时日“一刻从来值万金”,对求溪岁月的珍惜溢于言表。“匣里雌雄”指吴国名匠干将所铸雌雄二剑,一种气射斗牛的豪情跃然纸上。孔子曾在泗水北岸讲学授徒,后以“泗水”“泗上”喻指学术之乡。来知德说“求溪泗水知相接”,在他心目中求溪亦是学术之渊薮。“钓璜”用吕望垂钓得玉璜的典实③,切莫在学术的长流中沽名钓誉,淡泊明志殷殷可鉴。甚至想象“他年归碧落”时,“求溪应画出关图”,以老子设喻。老子是道家学派创始人,曾为周王室史官,后隐居不仕,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莫知所终。来知德自比老子,一旦功成名就,骑牛出关隐其身,而此关当是求溪!可见他是把求溪当作事业的发祥地来看待的。
求溪山川不仅是来知德学术事业的依托,也是他情感之舟的港湾,充分表现在赠答之作中。黄宗羲说他“数十载空山独学无朋,师心自智,无乃可惜乎!”[4]卷五十三917大约是一种误解。来知德客居求溪,并非与世隔绝,孤独无朋,期间曾游吴地、峨眉山、华山、太和山,重游白帝城,以广视野,以交道友。他在诸多赠答诗文中表达的友情至纯至诚,感人肺腑。这些真挚的情感总与求溪水乳交融,他急切地要把求溪美景以及对求溪的深爱传达给朋友们。“注《易》求溪十二年,蒹葭几度忆留连。”“春老野花眠竹径,雨余谢豹挂桑颠。”“求峰万朵插层霄,买月孤亭架半腰。崖下往来惟鹿豕,溪边问答止渔樵。”[3]答谭敬所287而他对友人的思念也与求溪山水融为一片:“无限相思相见意,危栏独立乱花飘。”[3]答谭敬所287“求溪峰下咏苍浪”“怀友吟诗夜未央”“不识何年能对酒,麦枯啼遍满村秧”[3]答方玉岗289。《寄秦献葵》一首更是情意深长:
前年把袂别求溪,又见求溪柳絮飞。笑我支离为客久,与君倾倒会时稀。山中雾豹④知当变,遁者沙鸥只自肥。欲折梅花来寄远,春风二月已菲微。[3]285
来知德求溪诗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求溪山水不独是自然本体,而且是其人格心性的载体。这些诗中虽然不乏流水高山、竹绿枫红、腊梅香魂、春色花坞、仓庚淑气、秋深鸿雁、楼台夜月等意象,但它们不仅是审美的对象,同时也是作为来知德的感遇、遭际、情感、命运、归宿的喻象而存在的一种诗意化、哲理化的象征物。
“我有春情满壮怀,春情怀抱对谁开?”[3]其七287来知德隐居求溪时,是他生命中创造力最强、精力最旺盛、成果最丰硕,奠定学术地位最精彩、最辉煌的阶段。对求溪的感念与眷恋,是一种与他生命血肉相连的情怀,这种情怀内化为一种情结。这种情结在《求翁解》中得到了最突出的体现。他将“虬溪”改作“求溪”的奥秘,就在此文中:
来子客求溪有时矣,或时坐溪上之石,或读书阁中,或溪之人载酒饮于峰上,或寻其洞,乃名其石为求石,阁为求阁,峰与洞皆以求名之,自名为求翁。客有游于来子之门者曰:“先生不爱不求,今自名为求,或者不可。”来子曰:“心有宾主,所谓不爱不求者,必有所爱有所求也。使主不能胜宾,又安能不爱不求?今余居此溪,所弄者此之月而已,所吟者此之风而已。夫所弄在月,所求在风矣,则溪也,石也,阁也,峰也,洞也,我也,一也。物我浑化,意象两忘,以求名我,夫谁曰不可?”客曰:“发蒙矣。”[3]265
这是一篇立意新颖、见解独到、文辞隽永、寓意深刻的散文,不仅揭开了来知德将“虬溪”改为“求溪”的秘辛,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而且对人之精神层面的“主”与“宾”、“求”与“不求”的辩证关系作了深刻阐述。所谓“心之主”是指精神世界占主导地位的思想,“宾”则指受主导思想支配的意识。“不爱不求”相对于“有所爱有所求”而言,爱什么、求什么,不爱什么、不求什么,取决于“心之主”。来知德所求者,不过山间之清风、明月,以“求”名之,有何不可?此文表达了一位以穷究天地万物的生成、运行奥秘为己任的易学家的精神追求,从而构成“求溪情结”的内核,这是来知德诗文最为动人的光彩,能与之媲美的,唯有这求溪的无边风月。
自来知德烧掉“路引”,标榜“愿学孔子”,决心走“圣贤一条路”始,就注定了一生必将与清贫如影随形。在儒家理念中,“安贫乐道”是做圣贤必备的修养,《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儒家甚至把苦难视为成就大业必须的考验,从而把忍性推向了道德的极致,《孟子•告子下》:“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来知德既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做圣贤”,清贫与穷困就是他生活的常态,而“安贫乐道”和“动心忍性”自然成为他的精神坚守。在求溪曾撰一文,题名《迎穷》。唐代韩愈有《送穷文》,开宗明义说,韩子三揖“穷鬼”而告之:我今准备了船与车,满载干粮,吉日良时,利行四方,请带着你的朋友,离开我去就新主吧!然而“穷鬼”却不愿离去,竟然说:我与你同居40多年,至今不改初心。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天下深知你,谁能超过我?我今虽遭你斥逐,却不忍心与你分离!韩子于是垂头丧气,重新请“穷鬼”上座。与韩愈“送穷”相反,来知德倒是兴高采烈地“迎穷”。开篇说来子重阳日登上求溪最高峰,盘坐石上。忽见崖下非烟非雾,飘飘拂拂,好像有人头戴鹖冠,脚穿豹鞋,直到跟前。
来子曰:“何物也?”即长跪于前曰:“贱子穷神也。”来子曰:“穷有五,惟命穷人多恶之。昔韩子送尔,吾意尔群群居玄瀚之外矣,尔尚在中原耶?”神曰:“公误矣!公岂不见韩子之书乎?韩愈结柳设糗,三揖而送之者,乃我同父异母之弟也,非我也……”[3]263
来者自称“穷神”,谓其弟曰“穷鬼”,并说“穷鬼”爱人宫室妻妾,金玉爵禄;而“穷神”则执掌孔门,传承心印,通人九窍,且增益寿考。来知德突发奇想,由韩文“穷鬼”派生出“穷神”,且说“穷鬼”事韩愈,“穷神”事来子,皆是奉上帝之命。
神曰:“……一日,上帝欲唐文之变,怜韩子之才,命弟事之,三上相书。韩子虽每每送之,然奉上帝之命,不敢违也,故事之终身……千年之后,上帝又悯孔门格物致知之学千载不明,绝而未续,又命我事公,今已三十年矣!”来子曰:“既三十年,何以家居时不见,而至此见也?”神曰:“我虽事公三十年,公日夜惟乐,不以我为事,故我能入公之身,而不能入公之心;常得公之见,而不能上公之面。今登兹山,攀萝援藟,手烦足劳,故我方得到公之前,而呈其形焉。且公之乐,非丝非竹,非爵非禄,非媛非婌,非金非玉,意者其有所觉悟而乐乎?”来子曰:“尔亦知我乎?”神曰:“我事公三十年,安得不知公?”来子曰:“观此尔启惎于我多矣!韩子送其弟,我则迎其兄焉。”[3]264
于是来知德“斋戒洗心,迎神于求溪”,喜不自胜,携其手,歌而归:
尔与我携此一兮,寻颜回之巷兮,箪食瓢饮兮;登孔子之庭兮,仰观浮云兮。乃息荫于孔林之中兮,呼清风而问襟,愬皓月而长歌。歌曰:“洙泗之水兮清清,尼山之云兮亭亭。美人兮,慰我好音。”[3]265
此文之妙,固因从韩愈旧文翻出新意,虽一“送”一“迎”,形若背反,但安贫乐道,实则一之。而来知德更藉“穷神”之口,说出“我虽事公三十年,公日夜惟乐,不以我为事,故我能入公之身,而不能入公之心”等话来,表白自己不以穷为念的清流风骨;更藉“穷神”揭橥宏旨,标榜自己振兴“孔门格物致知之学”的历史使命;同时还把这一使命神化为“上帝之命”亦即“天命”。
《迎穷》固然是以虚拟的幻想形式表达人生观和价值论的奇文,但来知德诗文还有另一类从日常琐事着眼,演绎道言,微言大义之作。《酸齑》就是如此。酸齑,俗名酸菜,将青菜发酵而成,是峡江民间家常菜。来诗说:“朝烟暮雨酸齑菜,到口思连瓦器捐。”其意是:朝朝暮暮都吃酸齑,恨不得把它连同瓦盆一起扔掉。但醉醇饫肥的富人们,“偶得酸齑救燥物,回首熊蹯价尽低”。富人们偶尔用酸齑解腻,回首间,连熊掌的价钱也尽比它低。一介草蔬,在不同的人与不同的情境中,其价值竟然如此悬殊!来子咏道:
人生无贫富,无好丑,不论登庙堂,不论居畎亩。但我一时得意处,百骸九窍皆抖擞。何必千辛万苦求黄金,只要黄金量石斗。劝君莫只问天梯,且来听我歌酸齑。酸齑酸齑,看来一物各有一物味,安得功名富贵人人都要一般齐。匹夫各有志,有志不可夺。[3]260
由酸齑引发的“志气歌”,从写作技巧上看,堪称小题大做;从人生体验的视角来看,亦可谓见微知著。“一物各有一物味”,这大抵就是来知德从酸齑悟出的最质朴的道理。但他绝非满足于小识见、小感发的凡夫俗子,而是追求大智慧、大发现的巨擘鸿儒。他的人生圭臬绝不止于对酸齑的感悟,“八关诗”才是他标举的成贤之路。
《八关稿》⑤序诗《当置酒》说:南朝孔欣、梁简文帝、唐人李益的诗,大抵以浮生倏忽、当置酒行乐为旨归。来知德则摒弃这种陈腐的观念,指出:
愚以人之寄世,苦不多时,而乃沦落尘海,不得高出云霄者,不过缠绵富贵贫贱、生死进退八关而已,而其病源则在好勇、好货、好色,有以使之心为形役。凡民无足论矣,每见英俊之士,逢关即堕,惜哉!殊不知有熔铸乎我者,得此霸秉以破八关,虽不能径入无欲之室,亦可以扫尘根而窥明堂矣。乃作此八者广之。[3]249
“八关诗”多从反面立意,征史据典,援引成例,臧否人物,指陈恶果,意在警醒世人,以此为戒,从而矢志励节,破此“八关”,构建完善人格,成就圣贤理想。至于如何破关,却并未提供多少招数,因而“八关诗”略嫌空洞。也许他认为修行是自己的事,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圣贤,有志者存乎一心,灵犀自通;无意者心不在焉,无须多言。
来知德是破“八关”的实践者。万历三十年(1602),朝廷特授翰林待诏,上《辞官疏》力辞;有司月给米三石,以示优渥,又上《辞禄疏》不受。他是一位把清贫进行到底的勇者、确士。
来知德时代早已过去,所谓“八关”的具体内容和破此“八关”体现的价值观也迭经演变。然而“八关”之名,破关之说,作为一种人生命题,至今仍有不可忽视的意义。进、退、富、贵、生、死、贫、贱,在任何时代都是人生扭结的大关口。作为人生价值的历史积淀,作为人格建构的历史借鉴,“八关诗”仍不失为一种深刻的文化启示录。
来知德诗文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无所忌惮的“狂”。《浩然歌》中,来子上天,“群仙各佩金错刀,见我齐奏八琅璈”;来子入海,“群仙各佩红玉珂,见我齐唱白雪歌”。群仙列队簇拥,乐歌相迎,已是尊贵无比,但来子还不满足,他居然要与上帝同寿:
我欲登天兮,清风为其足。我欲涉海兮,明月为其毂。上帝曰:念哉!我与尔寿齐天地老,但不与尔位不与尔禄。[3]283
当然,这种浪漫主义诗歌语境中的自尊自大,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恋自慰,而且是与官位俸禄无缘的显贵,带有些许自嘲的意味,透现出作者狂悖中的理性,狷介中的悫诚,以及读者当报以会心一笑的狂者之天真。
《将进酒》诗中,来知德雄视古今,睥睨星神,结盟贤圣,差遣古人,一派狂言浪语:
我是人间修月⑥手,应有光芒贯星斗。焉得屑屑去问王康琚,大者朝市小者薮。贤人浊,圣人清,矣鲜与尔有旧盟。北斗七星化为人,学我快活学不成。我既嫛婗世上应长庚,又何必再论清清浊浊酒之名,且来快活我平生。快活快活来氏子,已知千年万年不死矣!昆仑昆仑在何处?我将骑鸾直上九万里。火轮飞焰六龙紫,通明殿阁流银冰。照我诗仙胡至此,锡我以琼蕊可度之屑,授我以汪氏不死之醴。万一千年万年之后,白玉楼中随物化,定配享吾党李白,同祠共宇峨山里。清风明月来相吊,定请宋玉作传谢庄作诔![3]262
这位“万一”千万年后归天的主儿,死后也要像李贺那样被上帝请去为白玉楼作记,而且必定配享李白,同祠峨山,还要请宋玉作传,谢庄作诔,天上人间无此殊荣矣。
笔者《夔州诗综论》论及清代诗人刘玉璋时,特地对古人之“狂”作过一番考释,或许对理解来知德之“狂”有所帮助:
何谓“狂”?《论语·子路》云:“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宋]邢昺疏曰:“狂者进取于善道,知进而不知退;狷者守节无为,应进而退也”(《论语注疏》卷十三)。由此可见,“狂者”,乃是“进取于善道”之人,“狂”乃是一种美德,虽然与孔子理想中的“中行”(合符中庸之道)有差距,但不失为一种奋发有为的品格。“狂”的本质是进取,而“狂”的情态又何如?《孟子·尽心章句下》:“(万章问)‘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汉]赵歧注:“嘐嘐,志大言大者也。重言‘古之人’,欲慕之也。夷,平也。考察其行,不能掩覆其言,是其狂也。”(《孟子注疏》卷十四)[5]全集序120
把“狂”解读为“进取”,视之为“美德”,本是儒家诗学固有的理念,但被历代意识形态主流遮蔽了,以致造成文论上的严重缺失。重建“狂”的审美话语体系,将开拓新的学术空间,展现新的绚烂的文学史景观。
“狂者”的“大言”是浪漫主义的文学语言。在诗歌语境中,无人追问诗人的言语是否与其行为相符,人们关注的是其言是否奇特,是否宏丽,是否诱人。在审美天地里,逻辑无足轻重。孟子笔下的狂者口不离“古之人”,则是其狂态的重要表现形式。举凡“狂者”之诗,无不将自己与“古之人”相比附,或在想象中与之遨游同行,或与之颉颃齐飞,或与之倾心对话,或与之一争高下。来知德正是如此,处处与古人度长絜大,颉颃媲美,大言汪洋,狂态恣肆。他自信必配享李白,不仅朋友不信,连亲戚乡里也不信。《答吴蒙泉》说:
兄书来以某诗似升庵,学似白沙⑦,误矣。不知某自比李白有说,其说亦长也。岂但兄疑,即亲戚乡里亦有此疑。缘某少年妄意发愤,圣贤无传授。无门路,只得日夜读书,忘食忘寝。不意偶一日门路通矣。若某与升庵全不同。升庵,宰相之子,又大魁天下,偶过涉灭顶,如自天而坠于渊,日日是忧,文章以忧而得之者也。某则蓬蒿之子,平生不以富贵为事,甘贫惯熟,偶得闻道,如自渊而升于天,日日是乐,文章以乐而得之者也。虽彼此通多读书,然作用不同。[3]285-286
这篇短文是理解来知德平生志向、自我意识、人格结构及其“狂”之本源与内涵的重要依据。与前举来诗不同,在这篇文章里,他并没有用喷薄而出的“狂言”淹没文本,而是旨在辨析自己与白沙、杨慎的区别。这种区别,既是生活际遇的差异,也是人生目标与美学追求的不同,其中不乏精辟独到之处,对于诗风与诗体界别的分辨、诗艺与学术异质的理解都具有启迪作用。
若兄评《将进酒》一篇,评论差矣。某之《将进酒》与李白意向全不同,天渊悬绝,盖道言也。指冬瓜说葫芦,若以唐人之诗求某之诗,不知说甚话矣。故为白沙之学者,必非升庵之诗;做升庵之诗者,必非白沙之学。言者心之声,岂有诗自诗而学自学乎?一笑。[3]286
所谓“道言”,本指道教的学说,此谓喻函理学意蕴的言论或文体。来知德的诗文,不少是“道言”,这是解读其作的重要标尺。他又说“言者心之声,岂有诗自诗而学自学乎?”则又强调了二者的内在统一。此文实为剖析其狂态背后的动因、根柢的自白书。
来知德诗文的“狂”,是其最鲜明也最富特色的品格。正是这种“狂”,赋予其诗文以强大的精神力量。正是这种精神力量支撑着他在贫穷、孤寂的环境中奋发图强,刻苦钻研,以完成天赋使命的期许为动力,去争取自我价值的最大实现。
来知德的诗文中有不少神话传说、仙话故事、先哲圣贤、历史掌故,林林总总,汇集成一个奇谲绚烂、斑驳陆离的艺术世界。其中“寓言体”篇什尤其引人注目,收录在《续求溪稿》中的《遗珠忘者》就是范例。
文中说:唐人有“病忘”(患健忘症)者,其妻求医疗夫,累不愈。张说有记事珠,玩于掌中,即能记事,价值万金,托人将此珠赠与“忘者”。而“忘者”还珠感言,竟说出一番振聋发聩、令人深思的话:
忘者曰:“忘固不可,记犹不可。吾乡有能记者……甫八岁,日能记万言。举于乡,举于朝,官至独坐(御史中丞别名)。能记书,能记子史,独不能记其亲、记其君。居家则有私财,而忘其亲;居国则旷官职,而忘其君。日惟声色、宫室、货利是记。余之忘,不过忘其日用之常耳。君亲大者,念念未尝忘也。以是而记,不如不记之为愈。”还其珠于相公。[3]284
讲完这个故事后,来知德感叹道:“惟其能忘,所以不忘;惟其不忘,所以有忘。忘之义大矣哉!”此文采用故事中套故事的“锦盒”式叙事手法,将“记”与“忘”的辩证关系表达得十分生动透彻。这种“忘”与“不忘”的辨析,与《求翁解》中“求”与“不求”的诠释在逻辑上异题同律,在理义上异曲同工。类似篇什随处可见。前引《求翁解》亦可称寓言,而《迎穷》又何尝不是寓言!这种文体的深层根源大抵缘于《庄子》,庄周的意象、叙事、思辨等元素大量存在于来知德集中,成为潜隐的一种血缘文脉。
现存来知德诗文中最具独创性、令人耳目一新的佳作,当数《买月》诗。在求溪之畔“演易台”附近山顶上,曾有一个茅亭,名曰“买月亭”。当年来知德在亭中注《易》演卦,观景赋诗。该亭有一段奇异的来历:一日,来知德梦见一位高与天齐的巨人,手持一个浑圆晶莹的东西,对他说:“这是月亮,现在卖给你。”⑧来知德醒来,顿觉五腑六脏无比清爽,无一不见,于是建了这座“买月亭”;又写《买月》诗,只不过诗中将那“巨人”置换为“清风”。《买月》一诗,想象奇幻,旷古未有;语言精彩,谐趣横生。诗中不仅把风、月人格化,甚至为买月、卖月“讨价还价”,妙语连珠,情态可掬,是一首千古奇诗。
“买月”意象具有独创性。该词并非来知德首创,宋人刘克庄《次方寺丞方湖韵》诗已有“帝犹给我还山俸,天不需人买月钱”之句,指月色无须用钱买;明人童冀《再次韵酬中孚,时新卜筑优游洞中》(之六)诗中也有“但须百斛斟云液,不用千金买月题”之句,其意是说不用千金来买咏月的诗题。然而来知德的“买月”却是将月亮整个儿买下来,真是旷古奇闻!诗中以“清风”为卖主,更犹如天方夜谭。其次,来子将“风”和“月”人格化,开篇即称:“风月随我已多时,三人心事尽皆知。”而陡然之间,清风“唤醒昏昏醉酒翁,说将月来卖与我。我言老友已多年,卖之之故亦何缘?”可谓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此诗气象开张,气魄宏大,且以奇人、奇事、奇句,发人之未发,道人之未道,可谓振聋发聩,非大手笔不能为之!
本来买月之事已经够奇的了,接下来来子藉“风”的口吻说出的一番话更是奇中出奇。“风”说来子独占月亮30年,使“风”与“月”不能团圆,因此不如干脆把月亮卖给“弄月人”,还说连上帝都已点头。这些诗句其实是对来子吟风弄月雅兴的描述,表面上是怨尤,实际上是称赞。颇为有趣的是“风言”二字,字面上指“风之言”(即风所说的话),同时也影射“风言风语”,即暗示这只不过是诗家虚幻之言,读者不必当真;“风月”二字,字面上指“风”与“月”,而又与“风月之情”语义双关。来子对月“占恋于今三十年”,确有将“月”当恋人的意味。这种泛化的风月浓情,谱写着高雅的文化性情。下面这段对话愈发精彩纷呈:
我言寒儒有甚钱?云间天上买婵娟。风言不用君金玉,止用君诗一百篇。我言一字千金重,买此蟾蜍欲何用?不如将酒浇我诗,击玉敲金抱膝颂。[3]261
来子先是叫穷,没有钱,不敢“云间天上买婵娟”。而当“风”说不要他的钱,只要“君诗一百篇”时,来子立马就洋洋得意,大言不惭起来,居然说他的诗一字值千金,买这个“蟾蜍”没啥用。不仅如此,来子竟然与“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风言曾与月商量,任君减价也无妨。新诗一句亦尽足,只有心事要说出。若是离毕雨滂沱,不得到君安乐窝。药师乱翻银河水,霓裳溅沫湿婆娑。我言如此决不许,卖月之言尽虚语。既然有雨不得来,虚室生白谁为侣?[3]261
在第一轮讨价还价中,“风”就把价码从一百篇诗,一下子降为一句诗。但是“风”也代“月”开出了条件:下雨不来。诗中“离毕”,是指月亮附于毕星,古人认为是天要下雨的征兆。而“虚室生白”是说人如果能清虚无欲,那么道心就自然而生。来子听说下雨不来就急了,说那怎么行!虽说是清心寡欲,但也得有个伴吧,若是下雨就不来,谁和我作伴?谁慰我寂寞?
“风”毛遂自荐,说下雨“月”不能来我来,而且标榜了一下自己的优势,诸如“早送百花香,晚送松涛声”之类,听起来很动人,可是来子不领情,他想到的、他依恋的还是那明月。从来知德的所有诗文来看,他的确有一种“明月情结”,其实这是中国文化人共同的一个心结,有着深广的文化背景。而对来知德来说,这一情结是其“求溪情结”的一部分。明月,是他孤独中的慰藉,寂寞中倾诉的对象。不妨说,月亮成了他生活的内容,也成了他人格自我的象征。所以他才有“千年万年属我来”的迫切心愿。《买月》诗的最后一节,充满了“占有欲”,在一种近乎霸悍的指令中,充分表现他的文化取向、文学价值观,以及强烈的主体意识:
矣鲜东凭启明西长庚,风引月来立券成。再三再四嘱咐月,丁宁听我结重盟:庾亮之楼莫去,玄晖之庭莫行。仲宣之西楼莫照,陆机之北堂莫明。李白若来邀,忙忙往西征。谢庄若来赋,淡淡生浮云。玉兔为我捣长生之药,桂蕊为我播馨香之名。一段虚明我已买,不放清光下湖海![3]261
讨价还价的结果,最终达成了协议。尽管如此,来子还是再三嘱咐“月”要守约,要遵守“莫去”“莫行”“莫照”“莫明”的戒令。庾亮,晋代诗人;玄晖,南齐诗人谢朓的字;仲宣,三国魏诗人王粲的字;陆机,西晋辞赋家。他们都写过咏月的名篇。来知德令“月”不能去他们那里,反映了他对这些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家之态度,不是嫉妒,而是俯视。唯有对李白和南朝谢庄另眼相看,说“李白若来邀,忙忙往西征”“谢庄若来赋,淡淡生浮云”,嘱咐“月”对此二人要殷勤。来知德最后要月兔为他捣长生之药,月桂为他远播芳名,并煞有介事地宣布:“一段虚明我已买,不放清光下湖海!”
此诗是来知德的代表作之一,于荒诞中见性情,于戏言中见真心,尤其以诗为筹码,实则宣扬诗文无价,精神价值永恒。同时来子借与月订立盟约,表达其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文学史观与美学追求,显现其高视阔步,睥睨古今的文化品味和傲岸性格,创意卓荦新奇。笔者以为此诗当纳入经典名作之列,可惜它的价值至今尚未被人广泛认识。
来知德毕竟是笃古穷经的学者,因而其诗文亦带有某种身份的印记:那就是典故繁缛,偶有生硬之嫌;好用冷僻字,每令人生惮。这种癖性大抵于学理无妨,却有碍于诗意的完美表达。对来知德诗文及其风格之研究方兴未艾,芃芃此苗,时雨膏之,愿这株新苗茁壮成长,春华秋实,硕果满枝!
[1] 高奣映.瞿唐先生传[M]//朱言诗,等.梁山县志.光绪二十年刊本.
[2] 纪昀,等.周易集注提要[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3] 来知德.重刻来瞿唐先生日录[M]//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 黄宗羲.明儒学案[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 程地宇.人文夔州 天下诗城——夔州诗综论[M]//夔州诗全集.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滕新才)
①明洪武六年(1373)降万州为万县,属夔州府,万县之名由此始。1998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将重庆市万县区更名为万州区,万县复称万州。为行文方便,本文使用今名。“二十九年之说”出自《明史》卷二百八十三《来知德传》:“初,结庐釡山,学之六年无所得。后远客求溪山中,覃思者数年,始悟《易》象,又数年始悟文王《序卦》、孔子《杂卦》之意。又数年始悟变卦之非。盖二十九年而后书成。”《〈周易集注〉四库提要》亦云:“知德自乡举之后即移居万县深山中,精思《易》理。自隆庆庚午(1570)至万历戊戌(1598),阅二十九年而成此书。”盖谓《周易集注》前后历时29年而成书,非指其客居求溪29年,世人多有误解。据《太史来瞿唐先生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50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影印。来知德门人古之贤、李纶、李枚、戴诰、高玉、张纲同编,清道光十一年区拔熙校刊本):“万历五年丁丑,先生五十三岁。读《易》,以宋儒不言象,只言理,因客万县求溪注《易》。”“万历二十一年癸巳,先生六十九岁,家居。”万历五年丁丑即1577年,万历二十一年癸巳即1593年。所谓“家居”是指在釜山老家安居。据此,来知德客居万州求溪前后历时共16年。其间曾于万历十二年甲申(1584)、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两度回釜山,后再赴求溪。但万历癸巳以后,来知德不曾离乡,直至去世。
②除《周易集注》外,来知德作于万州的文稿还有:万历六年(1578)作《省觉录》《省事录》《铁凤稿》;万历七年(1579)订正《太极图》《大学古本》,作《求溪稿》《买月亭稿》;万历九年(1581)作《华山稿》《太和山稿》;万历十年(1582)作《游峨眉稿》《论俗俚语》《死生有命吟》《富贵在天吟》《八关稿》;万历十三年(1585)作《大学古本》《格物诸图》;万历十五年(1587)作《醉箴》《言箴》《刊于箴》《九德箴》;万历十七年(1589)作《弄圆图》《格物诸图集》《谨言工夫四十条》;万历十八年(1590)作《心学晦明解》《河图洛书论》《理学辨疑》;万历二十年(1592)作《大学古本章句》《婚丧葬礼约》。其游览诗大抵作于游历途中,回求溪整理而成。此外,又有《续求溪稿》收入《日录》中。本文仅就其文学性较强的诗文而论,理学著述及其他篇什不在所论之列。
③钓璜:喻臣遇明主,君得贤相。典出《尚书大传》卷一:“周文王至磻溪,见吕望,文王拜之。尚父云:‘望钓得玉璜,刻曰:周受命,吕佐检德合,于今昌来提。’”
④雾豹:典出刘向《列女传·陶答子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衣毛而成其文章,故藏以远害。”后以“雾豹”指隐居处。
⑤《八关稿》:据《太史来瞿唐先生年谱》,作于万历十年壬午(1582),时来知德客居求溪,故本文将其列为求溪之作。
⑥修月:古代传说月由七宝合成,人间常有八万二千户给它修治。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
⑦升庵:即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区)人。白沙:即陈献章(1428—1500),字公甫,号石斋,明代思想家、教育家、书法家,今广东江门市新会区人。曾在白沙村居住,人称白沙先生,后人辑其著作为《白沙子全集》。
⑧[明]王德元《来瞿唐先生行状》:“己卯,作《求溪稿》。夜梦长人与天齐,手持圆莹一物,诣前曰:‘此月也,今卖与尔。’觉脏腑朗然,无一不见,遂以“买月”为亭,订《太极图》《大学古本》于中,作《买月亭稿》。”(同治《梁山县志》卷十六《艺文志》)
On Lai Zhide’s Poems about Wanzhou
CHENG Diyu
Lai Zhide, a Neo-Confucianist and scholar ofin the Ming dynasty, once lived in the Qiu Xi Mountain (now in Wanzhou district). He wrote a series of poems to show his values as he devoted himself in the research ofand wrote the Notes Collection of Zhou Yi. Those poems were mainly on the topic of Qiu Xi complex with a unique style, which showed his believing in the eight difficulties of life, a non-real world and allegory writing. It is a realization of Lai’s high prospective on Wanzhou.
Lai Zhide; poems about Wanzhou; Qiu Xi complex; Poems that relate all the 8thDifficulties; strong personalities; legend of the Moon
I222.7
A
1009-8135(2018)04-0001-10
程地宇(1945—),男,重庆万州人,教授,主要研究文艺美学、文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