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2017年2月17日,由张艺谋执导的电影《长城》于北美上映,上映首周拿下了1808万美元的票房成绩,破中国导演北美首周票房纪录。以《长城》为典型代表的对外合作拍片已经成为当下中国电影在资本运作方面“走出去”的主要模式,这种“借船出海”的方式能够确保中国电影吸引外资,更有利于中国文化中的“中国元素”通过合作拍片的方式在海外得到传播。该片讲述了一个有关于“抗争”母题的好莱坞式的故事。影片选择了中国电影长期积累的“动作类型+国际影星”的优势组合,将中国电影文化和美学的资源深入到海外各地。
故事发生在宋代,朝廷组建了无影禁军抵抗一种名叫饕餮的怪兽,长城为阻挡饕餮而进行了进一步的机关建设。与此同时,长城本身也是本部电影精神内核的主要载体。被囚禁的欧洲雇佣兵威廉•加林目睹了饕餮的可怕,被无影禁军团结一致保卫领土的精神所打动而放弃逃走的机会,决定加入这支中国军队,共同对抗并最终战胜了怪兽饕餮。
除导演、主要投资方和女主角来自中国之外,好莱坞团队撑起了该部电影其他制作环节。好莱坞擅长运用电脑特技打造宏大场面,甚至玄幻事物,从而完美地进行视觉叙事。在这类视觉叙事风格的基础上,好莱坞还形成了以打怪物为主题的经典电影范式,其故事情节也在不同程度上围绕如何铲除怪兽展开。这些成功的好莱坞作品从题材到视觉效果到叙事方式,都已经成为了世界电影史上以打怪兽为主题的高概念电影的典范。
影片《长城》也一个放置在中华文化背景下与怪兽抗争的故事,具有好莱坞奇幻电影的典型特征。进一步说,《长城》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高概念电影。
广义上,高概念电影是指那些具有视觉形象的吸引力、充分的市场商机、简单扼要的情节主轴与剧情铺陈以求大多数观众的理解与认可的电影。具体则是指以美国好莱坞为典型代表的程式化的电影制作模式,本质上是一种营销指导创意的电影生产方式及后续的市场运作。在《长城》中,影片围绕着无影禁军和威廉•加林如何联手除掉饕餮、保卫人民的主题展开的。其情节主轴简明扼要,在视觉叙事上讲究特效技术技艺的辅助与宏大效果,整体符合好莱坞高概念电影的特征和要求。
《长城》在叙事策略上秉承好莱坞高概念电影的典型特征,其情节主轴并不复杂。与此同时,该电影并没有囿于单一向度主题的叙述,在推进主题叙事的同时进行了主题多元化的探索。
1.“民族利益至上”为叙事主题
片中,林将军等无影禁军将士秉承“民族利益至上”的价值观,欧洲雇佣兵威廉•加林却为了生存和金钱不得不为多个国家而战。虽然威廉•加林对这种“民族利益至上”的价值观不甚理解,并表示和林将军等无影禁军不是同一类人。但在故事最后,他看到中国的士兵牺牲自己去保护子民,用实际行动去践行自己的信念时,他被中国军队的精神感染,并加入到对抗饕餮的行动中,实现了对林将军等人所持的价值观的认同。
2.侧面对爱情价值的认同
本片中,虽没有将爱情设置为叙事的主轴,但其仍是本片的侧重主题之一。更重要的是,由爱情引出的线索助推了本片的情节走向。在影片中,导演对爱情的戏份和表达手法运用地十分的克制。威廉•加林虽然在一开始对中国军人忠诚于国家和集体的信仰不是十分理解,伴随着他对林将军爱情的产生和感染下,他用心体会着这些可贵的品质,并不知不觉学习到了这些品质的精神内核,从而助推了他在关键时刻对于抵抗饕餮这一使命的坚持。
拉斯韦尔早先提出了传播的“5w”模式,即“谁→说了什么→向谁说→产生了什么效果;而后有跨文化传播学者将其扩展为7w模式:甲文化传播者→传播内容→用甲文化码本编→用何种传播渠道→乙文化接受者→用乙文化码本解码→产生何种效果,这套模式可以看出跨文化传播现象是发生在两个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主体间进行的,而电影要想在跨文化传播中达到甲乙之间的互相理解,降低文化折扣,离不开影片对于双方文化场域意识形态的调度,除了浅层对于视听元素的安排之外,深层的叙事意义在跨文化传播中更值得推敲。
故事以两个西方男性闯入东方寻找黑火药为开篇,一开始便从西方视角切入,西方男性成为了叙事的主角,开始带来东方“他者”的想象。
“东方主义”是萨义德在后殖民时期提出的关于西方世界对古老东方的想象。他指出:东方几乎就是一个欧洲人的发明,它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传奇色彩和异国情调的萦绕着人们的记忆和视野的、有着奇特经历的地方。“东方主义”经历了二战前的“黄祸论”、冷战时期的“亚洲魔鬼”、再到如今全球化语境下好莱坞和部分中国导演对于“东方主义”的再修补,这个概念开始脱离“二元对立”的语境,在异化东方精神的同时,东西方文化开始融合,这种对立走向和谐共生。
《长城》中塑造了典型的东方元素,这些元素是西方对东方世界最直观的想象:边境蜿蜒雄壮的长城,长城上严阵以待的无影禁军,城楼里准备就绪的机械构造,隐藏在长城内部的黑火药,祭奠死去将领的秦腔,这些元素是一个个符号的隐喻,背后所代表的是西方对于当时中国(宋代)的认知与想象。一个巨大的封建机器、一支为极权服务世代镇守边境的军队、一场神秘的祭祀仪式、一个震惊世界的发明。这些东方的镜像使得西方世界的人们不断前往这里。影片中的两位欧洲的雇佣士兵正是这种神秘幻想的化身,他们带着属于西方世界的符码闯入中国,这样的安排着实落入了东方主义的叙事结构里,迎合了西方观众的视野期待。
《长城》作为一部讲中国故事的电影免不了对中国国家形象的塑造,“东方主义”的叙事结构里将这种“形象”进行了刻板化,不论是对于影片拍摄的那个中国朝代的形象塑造,还是对于现当代西方对中国这个国家的形象塑造,“东方主义”都对此进行了刻板化。雷蒙威廉斯对“形象”这样描述:形象就是为了吸引公众而非复制现实,认为创造的某种人工制品或公众印象;它意味着其中具有一定程度的虚妄,以至现实难同其形象相符,“这里存在着看与被看、引诱与被引诱的权力关系。”
“东方”这个由西方为确立自我而建构起来的想象的他者将中国形象映射进了西方观众的凝视之中,电影叙事中利用“东方主义”塑造国家形象对于跨文化传播来说有利于降低两个不同文化场域间的“文化折扣”,它既符合了西方对东方的想象,也成功地将中国故事推向了海外。
影片中景甜所扮演的“林将军”引导着故事发展的走向,尽管由马特达蒙饰演的白人英雄最后承担了拯救家国的角色,但他作为一个西方价值观的携带者是受到“林将军”所代表的东方价值观影响的。
《长城》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宋代,有学者研究过宋代女性的地位问题。北宋及南宋前期,统治者的女性政策较为宽容,女性可以参政,可以外出游玩,可以在军中担任主要角色,也有比较自由的婚恋观。景甜所扮演的“林将军”便是宋这一时期女性主义的代表,是一位巾帼英雄。这一角色在影片中塑造的非常饱满,几乎是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形象。而闯入者威廉目睹并参与了整个过程,对于故事的发生时间来说,当时欧洲处于最为黑暗的时期,“林将军”所呈现出的女性角色给威廉带来了震撼。
西方电影中对于中国女性形象的塑造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中国女性往往身份地位低微,处于社会底层,她们形象落后、媚俗、邪恶,不是西方人眼中的玩物,就是苦难的代表,第二阶段渐渐改观,趋向于正面,反映现实的趋势。也慢慢将西方社会所推崇的一些特质放在中国女性身上。比如《末代皇帝》中皇后婉容敢于表达自我,又比如《花木兰》中木兰的自我奋斗。“林将军”的女性形象是符合西方观众对于崛起的女性的认知的,有利于打破西方观众对于东方女性以往的印象,就像好莱坞所制造的“花木兰”那样的女性形象,而“林将军”则更进一步。她不像木兰那样需要女扮男装才能参军报效国家,她敢爱敢恨,讲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耐住寂寞镇守边疆,这是威廉所不能想象的,也是许多西方观众无法想象的。
《长城》将“林将军”作为一个传统中国女性转型的符号输出到了海外,迎合了中西方观众对于中国女性的期待和向往。女性形象的再造同样担负着国家形象的重构与传播的任务,如雷蒙威廉斯所说,形象存在着看与被看、引诱与被引诱的权力关系。
女性视阈下的女性是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对女性凝视的一种对立,“林将军”个人的女性形象是中国国家形象的一个侧面,表达的内涵是国难当头,不分男女的家国情怀,女性在其中充当了一个国家形象建构的符号,它代表着平等、智慧、有勇有谋。这种形象的重构不只是讲好一个中国故事,而且暗示了中国女性地位的提升,打破了“女性就应该怎样”的论调,使得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观众对女性的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长城》中存在着价值观上的二元对立,一种是威廉所代表的西方个人英雄主义,一种是无影禁军代表的东方集体英雄主义,整个故事的走向都是这两种价值观的碰撞发展,最后走向了融合的可能。
影片中对于怪兽饕餮的进攻,威廉选择单打独斗,而无影禁军选择集体作战,这支军队本身就是一只服务于皇权的机器。在与饕餮的战斗中,蓝鹤、红鹰、金虎、青熊、紫鹿这五只部队有着自己的作战特点,却又统筹于一体,缺一不可,只有集体出动才能赢得战斗。
西方的英雄主义在电影中往往具化成一个具有独特精神品质、过人的和强大的战斗力的英勇侠士,而中国的英雄主义大多是为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牺牲的集体中的个体,西方的英雄诸如“超人”“蜘蛛侠”都是虚拟的人物,但他们会为了一个明确的利益而战,反观中国的英雄,往往离不开“集体主义”的定义,通常是有历史依据和真实故事支撑的,这个支撑点的宏大背景就是国家,所以中国弘扬英雄的电影往往离不开国家,离不开家国情怀。影片中,威廉和林将军不止一次地因各自携带不同的价值观而争辩。威廉是一位商人,他为食物而战,为金钱而战,为个人利益而战;林将军是一位女将领,她只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就是东西方对于英雄的不同理解。
东西方所信仰的不同的英雄主义都脱胎于自己的社会。西方国家强调个人,所以他们塑造出的英雄强调自我的个人价值实现。威廉与饕餮的单打独斗,在影片结尾赶往皇宫赤手搭救林将军化解危难,诸如此种举动将个人价值的实现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中国,对英雄形象的塑造是受很多因素影响和制约的:儒家的忠孝仁义,集体战争中的先进个人,这个在影片中的体现便是刘德华饰演的将领和鹿晗饰演的小兵在关键时刻牺牲小我保全大我。
这样两种价值观的碰撞会带来两种结果,两败俱伤或是共同吸收成长,《长城》选择了后者。林将军所信仰的对集体的“信任”打动了威廉,而威廉的有勇有谋也感动了林将军,它们没有走向对立,而是走向了互相理解与融合,他们成为了一类人。这样微妙的平衡能够为中外观众所接受,这种互相感染为文化的传播带来了可能。
电影作为文化传播的软实力最重要的便是降低文化传播场域的文化折扣,“传受双方重叠的经验范围越多,信息交流和沟通的效果就越好。”电影叙事和跨文化传播所要解决的都是这个问题。叙事是跨文化传播的基础,叙事就是故事结构、技巧和视听语言的整合安排,它们背后所要传达的是彼此社会所奉行的生活经验和主流的价值取向。如今,它们在跨文化的背景下渐渐走向了包容与融合。叙事是讲故事的人主观上的表达,而传播是听故事的人对于故事表达的主观解构,而当一个故事面对不同文化场域的受众时,其国际化表达就成为了重点和难点。《长城》作为全球化语境下诞生的中国电影,从叙事到跨文化传播都做到了制造出更多重叠的“经验范围”,是一次东西方文化相异相融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