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收结构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

张卫航, 黄汝婷

(1.西安交通大学 经济与金融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1; 2.厦门大学 经济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05)

一、研究背景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就,2015年国内生产总值已经位居世界第二。与经济快速增长相伴的是收入差距的持续扩大,中国的基尼系数已经从改革开放初期的0.2927上升至2015年的0.462[1-2]。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是中国收入差距扩大的重要因素,其贡献率一直在50%左右[3]。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衡量的城乡收入比由1990年的2.2上升至2015年的2.7,如果将非货币因素考虑在内,中国可能是世界上城乡收入差距最大的国家[4-5]。城乡收入差距的扩大不仅会阻碍中国城乡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而且可能会影响中国经济的协调发展,降低经济效率。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因素进行了研究,包括城市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城市化偏向、金融发展等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还有一些学者从人力资本、生育率、通货膨胀率、财政支出、教育和户籍歧视等角度分析了城乡收入差距扩大的原因。

税收被认为是有效调节收入差距的一种手段。从税收调节收入差距的效果来看,通常认为个人所得税具有累进性,而流转税具有累退的特点,即个人所得税能够调节收入差距,而流转税对收入差距具有逆向影响。国内外许多学者通过分析不同类别和性质税收之间的转换来研究其对收入分配的效应。德科斯泰(Decoster)等[6]运用微观模型研究了降低直接税比例和提高间接税比例的再分配效应。卡梅伦(Cameron)等[7]分析了所得税转向带有减免税效应的消费税对收入分配产生的影响。赵福昌[8]在分析税制结构和收入分配二者关系的基础上,剖析了我国税制结构和收入分配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应当以直接税为税制主体,完善个人所得税和财产税税制等建议。聂海峰等[9]使用微观数据研究了间接税对收入分配和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结果表明低收入人群受间接税的影响较大,间接税略微加剧了整体收入不平等。

长期以来,我国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导致了城乡税制的差别[10],中国部分农村承担了远高于其获得的财政利益的税负,这种“逆向财政机制”被认为是拉大城乡收入差距的重要原因[11]。王(Wang)等[12]的研究表明中国相对贫困的农村居民承担了更多的净税负,而相对富裕的城镇居民则享受了更多的净补贴,这种扭曲的税收和福利体系是造成城乡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的重要原因。

税收结构指的是一国税收体系的构成,各种税以及不同税收的配比决定着税制系统的功能与作用[13],税收结构必然会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值得深思的是,在现行税制下,目前的税收结构是否起到了应有的调节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基于此,本文通过对我国30个省份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来考察不同的税收结构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由于西藏、香港、澳门、台湾缺乏相应数据,因此在实证研究中将其剔除。

二、中国税收结构的基本情况

税收是政府调节收入分配的重要工具。政府通过税收筹集资金,向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促进或抑制某些经济活动,以弥补市场失灵。2015年中国各项税收收入为12.49万亿元,占国民收入的比例超过了18%。如果将大口径的国有基本经营收入、社会保障收入等也纳入进来,政府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超过了35%,在国际上处于偏高水平[14]。中国目前有所得税和流转税两个主要的税种,所得税包括个人所得税和企业所得税,流转税则主要包括消费税、增值税和营业税。随着“营改增”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营业税将退出历史舞台。其他的一些税收种类还包括关税、房产税、土地增值税等。中国是一个以流转税为主体的国家,2015年税收收入占比最大的三个税种为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和营业税,分别为24.9%、21.7%和15.5%,流转税占比接近50%,个人所得税和企业所得税之和占比约为28.6%,如图1所示。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相比,中国的流转税比例偏高而所得税比例偏低。大多数OECD成员国直接税占税收收入的比例为60%—75%[15]。

图1 中国2003—2015年税收结构

一般而言,税收从两个方面发挥其调节收入差距的作用:一方面是减少收入来源从而降低个人的可支配收入;另一方面是降低个人可支配收入的实际购买力[16]。所得税,如个人所得税通过对个人收入直接征税降低个人的可支配收入。增值税、营业税等流转税则通过商品将税收负担转嫁给终端消费者,因此流转税降低了个人的实际购买力。此外,流转税还可以通过合理引导消费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调节收入差距。由于不同税收种类调节机制不同以及我国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的特点,现行的税收规模和税收结构是否合理将会影响税收调节城乡收入差距的方向和程度。

三、计量模型

(一)基本估计模型

特定税种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不仅与税收结构相关,而且与税收水平相关,因此想要研究税收结构变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需先假设政府征收总的税负水平保持不变。此时政府存在着预算约束,即一种税收上升(下降)需要通过减少(增加)另一种税收来保持总的税收水平不变。参考阿诺德(Arnold)等[17-18]的研究,在分析税收结构的变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时,事先假定税额保持不变的调整项,通过观察其他种类的税收与该税种之间的替代作用研究其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我们建立的对数计量方程如下:

lnGapi,t=β1lnIITi,t+β2lnVATi,t+β3lnCTi,t+

ηt+εi,t

其中,事先假定企业所得税的比重(EIT)为调整项,在控制税收收入水平(T)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将个人所得税的比重(IIT)、增值税的比重(VAT)、消费税的比重(CT)、营业税的比重(BT)、流转税和所得税外其他税收的比重(OT)放入回归方程,研究不同税种与企业所得税之间的替代作用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同理可得出控制除企业所得税外的其他税种时的回归模型。

计量方程中,下标i和t分别表示省份和年份;下标k表示控制变量的个数;αi为地区的哑变量,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地区固定效应;ηt为时间哑变量,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时间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主要税收的系数,如β1的含义可以表达为,在税收水平保持不变的情形下,个人所得税增加或者减少1%,其增加或者减少的百分比通过企业所得税的下降或者上升来抵消,城乡收入差距将会扩大(缩小)β1个百分点。其经济学意义为,如果β1为正,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增加个人所得税的同时减少企业所得税将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反之,增加个人所得税的同时减少企业所得税将会有助于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

(二)核心指标与数据说明

计量方程中Gap为城乡收入差距,用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来表示。IIT为个人所得税与税收收入比值,EIT为企业所得税与税收收入比值,BT为营业税与税收收入比值,CT为消费税与税收收入比值,VAT为增值税与税收收入比值。OT为除流转税和所得税外的其他税与税收收入的比值。T为税收收入与GDP的比值。IT为所得税与税收收入比值,表示所得税比重;TT为流转税与税收收入的比值,表示流转税比重。

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因素多元而复杂,因此需要在回归模型中加入控制变量,用CV表示。为了保持所选取的控制变量的科学性,参考经典文献,本文选取了5个控制变量。(1)对外开放程度(openess),用进出口贸易总额占GDP的比重表示。对外开放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是各种不同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在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特征[19]。对外开放程度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有待确定。(2)金融发展水平(fd),用金融机构年末人民币存贷款余额与GDP的比重表示。金融发展水平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是多层次的,不同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并不一致,因此金融发展水平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有待确定。(3)城市化水平(ul),用城镇人口数与总人口数的比重来表示。在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下,农村人口在城市化过程中向城镇迁移,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多重效应。城市化水平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也难以预料。(4)就业所有制结构(soe),用国有单位职工人数占职工总人数的比重来表示。该变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衡量各个省市区非国有经济的比重,一般而言,该比例越大越不利于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5)资本形成总额(savingrate),用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重进行度量。固定资产投资是国家宏观政策的重要工具之一,对调节收入分配和促进经济增长发挥重要作用,但其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是多元的。一方面城镇化偏向的固定资产投资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但另一方面,更多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固定资产投资会创造出更多的就业岗位,降低失业率并减少农村剩余劳动力,缩小城乡收入差距[20]。

四、实证分析

(一)数据来源

我国自1994年开始实行分税制改革,明确划分了中央税和地方税,在几个大的税种中,消费税为中央所有,营业税基本为地方政府征收,增值税由中央和地方按照3∶1的比例进行划分,企业所得税自2002年开始中央和地方按照3∶2的比例进行划分,个人所得税2002年中央和地方的划分比例为1∶1,2002年以后为3∶2。2016年5月1日起我国全面推开“营改增”试点,为了保证统计数据口径的一致性,本文选取的数据区间为2003—2015年。本文的征税数据来自于《中国税务年鉴》的“全国税务部门组织收入分地区分税种情况表”,其余主要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1949—2008》《中国劳动统计年鉴》,还有一些缺失的数据通过查找各省市区的统计年鉴进行补全。

(二)描述性统计

整理后的样本为30个省份13年的数据,大约390个观测值。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

(三)模型估计和结果分析

本文使用的是2003—2015年30个省份的短面板数据,面板数据模型一般包括混合效应(Pooled OLS)、固定效应(FE)和随机效应(RE),因此在进行估计之前需要对面板模型的设定进行检验。首先利用F检验确定应选择混合效应模型还是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其次用Hausman检验确定是采用固定效应模型还是随机效应模型。结果表明,本文所有的计量模型均应采用固定效应模型(F检验和Hausman检验均在5%的水平上拒绝了原假设)。

在模型回归之前,我们先检验了宏观税负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限于篇幅,仅提出以下研究发现:在经济水平一定的情况下,宏观税负的比例上升会导致城乡收入水平的扩大。我国的税收制度虽然经过了多次调整,但是税收政策仍有突出的二元特征。近年来我国政府税收收入增长很快,宏观税负的持续增长将会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持续扩大。

在总的税收水平升高会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的情况下,进一步研究税收结构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这样就能在不增加宏观税负的情形下,通过改善税收结构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表2所示为税收结构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回归结果,从中可以看出,税负水平对城乡收入差距的不利影响显著,对外开放程度提高、金融发展和固体资产投资均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城市化水平和就业所有制结构的提高在一定程度上都起着扩大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所得税和流转税之间的替代关系见回归结果的第(1)和第(2)列。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如果所得税的比例提高1%,相应地降低流转税来维持总的税收水平不变,城乡收入差距将下降0.0682%;反之,如果流转税的比例提高1%,相应的所得税下降,城乡收入差距将会扩大0.169%。由此可以得出,在提高所得税比例的同时降低流转税比例将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反之则会扩大城乡收入差距。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不同所得税之间的替代关系见回归结果的第(3)—(4)列。若个人所得税的比例提高1%,其增加的税额通过企业所得税的减少来抵消,城乡收入差距将会缩小,但是缩小的效果并不显著,也就是说减少企业所得税的同时提升个人所得税的比例将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但结果并不显著。反之,提高企业所得税比例,增加的税额通过减少个人所得税来抵消,城乡收入差距也会有小幅下降,结果同样不显著,说明个人所得税和企业所得税之间的替代作用不明显。

三大流转税之间的替代关系见回归结果的第(5)—(7)列。可以发现,在保持税收水平不变的情形下,营业税的比重提高1%,其增加的数额相应地通过降低增值税来抵消,城乡收入差距将会下降0.0526%;反之,若增值税的比重增加1%,同时降低营业税以维持税收水平不变,城乡收入差距将会扩大0.169%。增加营业税的同时相应地减少增值税将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反之则不利于城乡收入差距的改善。这几种大的税种当中,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最大的是增值税。在降低增值税比例的同时提高企业所得税比例或者营业税比例最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此外,个人所得税调节城乡收入差距的作用有限。

(四)稳健性检验

王少平等[21]认为泰尔指数不仅能反映居民收入的变化,还可以揭示人口的变化,因此相对更适合度量城乡收入差距。为了提高回归的可信度,本文用泰尔指数替代基础样本中的指标来表示城乡收入差距,回归结果见表3。从中可见,除个别结果外,主要解释变量的系数符号和显著性都未发生明显变化,不同税种之间的相互替代作用与表2反映的结果类似,因此有理由相信从表2中得到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五、结论和政策建议

本文利用中国2003—2015年30个省份的面板数据实证研究了税收结构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主要结论如下:(1)在经济增长保持一定的情形下,政府税收的增加将不利于社会公平,会进一步拉大城乡收入差距;(2)在税收收入水平一定的情形下,通过减少流转税来抵消所得税的增加,将有利于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3)增值税对城乡收入差距的负面效应最大,保持税收一定,提高企业所得税比例或者营业税比例的同时减少增值税比例将有助于抑制城乡收入差距持续扩大;(4)个人所得税调节收入差距的作用有限。根据得出的结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注:括号内为标准差;***、**和*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显著。

第一,政府要充分重视现行的税收收入水平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税收是一个国家维持社会和经济秩序的基础,具有调节收入分配的作用,但是我国现行的税收制度不仅没有起到预期的调节收入分配的作用,反而对分配公平具有反向作用。我国从2012年开始实行“营改增”的试点,2016年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营改增”,至此营业税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实证分析表明“营改增”不利于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为了抑制“营改增”对城乡收入差距的不利影响,政府应当考虑降低增值税的基本税率,拉开税率档次,在“营改增”的背景下更加重视增值税的分配公平问题。

表3 税收结构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回归结果(泰尔指数)

注:括号内为标准差;***、**和*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显著。

第二,要进一步进行税制改革,完善税收结构,在逐步提高所得税比例的同时不断降低流转税在税收中的比例。一般认为个人所得税对调节收入差距具有重要作用,但是我国现行的个人所得税征收体制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被人诟病为“工资税”,因此需要完善个人所得税的征收制度,充分发挥个人所得税对城乡收入分配的调节作用。

第三,应当充分认识到当前情形下税收对城乡收入差距的调节作用的局限性。除税收外,应当结合其它手段对城乡收入差距进行调节,例如通过增加转移支付、加大农村的社会保障力度等方式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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