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城市中产阶层焦虑对其消费行为的影响

2018-03-28 03:17梁晓青
关键词:中产阶层阶层主观

梁晓青

(武汉大学 社会学系, 湖北 武汉 430072)

在现代工业社会,随着经济市场化程度的逐渐提高,社会阶层结构开始从“倒丁字型”向“土字型”结构转变[1],中产阶层的队伍逐渐庞大,人数逐渐增多。中产阶层比例的增加有利于政治稳定,在任何社会中,中间阶层都是维系社会稳定最重要的力量[2]。米尔斯认为中产阶层发挥着“政治后卫”与“消费前卫”的功能[3]。国内学者对中产阶层的表述有中产阶级、中等收入群体、中间阶层、中间等级等,本文引用李路路等[4]的概念,认为中产阶层是指在社会资源占有方面处于社会结构中间位置的分层群体。在中产阶层逐渐壮大的同时,与之相应的社会问题也随之产生。现代社会处于转型期,经济发展迅速,物质生活丰富,大众消费领域出现,人类社会第一次由生产性社会转向消费性社会,为城市中产阶层的消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然而,中产阶层“一方面接受新消费主义,另一方面却缺乏安全感”[5]。嵌入在社会结构中的中产阶层,虽然在生活上享有超前消费水平,引领消费的方向,但是随着生活成本的提高,住房、医疗、养老、子女教育等生活压力的增加,以及各种社会风险的考验和社会保障的缺失,挟裹在其中的城市中产阶层会不会因此而产生焦虑情绪,这种焦虑情绪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消费行为和消费习惯?本文拟从定量分析的角度,探讨城市中产阶层的焦虑现状及其对消费行为产生的影响,从而为中产阶层更好地发挥消费引领和政治稳定功能提供参考作用。

一、文献综述

(一)中产阶层的焦虑

弗洛伊德认为,焦虑是内心冲突的产物,由于心里存在矛盾冲突,导致焦虑的产生。焦虑的体验调动心理防御机制,来减轻内心的冲突和焦虑[6]。焦虑无所不在,随着生活节奏加快,现代社会已陷入全民焦虑的状态,尤其是中产阶层。中产阶层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却陷入了群体性焦虑状态[7]。

帕森斯的结构功能主义认为,社会行动受制度化的社会规范的控制。在经济系统里,消费行为受经济结构的制约[8]。个人是嵌入在社会结构中的,个人的生活受到国家宏观政策的影响[9]。我国正处在市场经济转型中,一方面,房价高涨、教育不公、看病难和看病贵等社会问题突出,为了维持社会地位,中产阶层处于各种压力和焦虑状态;另一方面,政府政策缺位以及对中产阶层诉求反应迟缓,也加剧了中产阶层的不安全感和焦虑[10]。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变化和不确定性是焦虑感的重要诱因,高额的生活成本,压制了中产阶层积累财富的过程,阻碍了中产阶层的成长步伐[7]。快速的经济增长与相对滞后的社会、文化、道德价值及政治领域变化演进之间的错位是中产阶层不安全感和焦虑心态产生的源泉。中产阶层的客观地位一方面直接影响焦虑,另一方面还影响其生活境遇,而客观地位和生活境遇又共同制约着人对自身地位的评价,形成阶级认同,这些最后全都指向焦虑[11]。

以往文献对新兴中产阶层的焦虑进行定量分析的不多,也尚未区分收入中产、教育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对焦虑的不同影响作用。本文将以中产阶层为研究对象,从宏观制度和社会结构的角度出发,对中产阶层的焦虑状况进行量化分析,并进一步区分收入中产、教育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对焦虑的不同作用。

(二)中产阶层的焦虑对消费的作用机制

所谓消费,指的是在现代社会经济条件下,人们为满足其需求,对产品的选购和使用过程,该过程被赋予一定的意义,并带来一定的满足或失望等体验[12]。恩格斯将生活资料分为生存资料、发展资料和享受资料[13]。因此,本文根据消费的目的,将消费分为生存资料消费、发展资料消费和享受资料消费,简称生存消费、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根据消费的重要程度,龙斧等[14]将消费分为核心消费、日常消费和边际消费。核心消费是必须的消费,包括住房、教育、医疗和社保等;日常消费是日常生活的消费,包括衣食、通讯、日用品等;边际消费是满足前两种消费后的选择性消费,包括奢侈、享受、偶然性消费。核心消费对应生存消费,日常消费对于生存消费和发展消费,边际消费对应享受消费。在社会经济结构转型中,当人们面临生活中的各种压力时,很容易产生焦虑情绪,从而对消费行为产生影响。

一是由于身份异化而进行彰显社会地位的享受消费。享受消费是为了满足人们舒适愉悦的享受而进行的消费。在消费社会里,享受消费主要以彰显社会地位的品味消费为主。布迪厄的区隔理论指出,消费是寻求区隔化的符号斗争,通过不同的消费来确立独特的地位与认同,通过消费习惯和消费文化,再生产出阶层结构。法国社会学家鲍德里亚认为,在消费社会,现代人的消费行为,从注重使用价值转向了符号价值,人们注重的是消费的符号化功能,从而改变了传统经济学中以计算为标志的理性消费行为。消费的本原意义已经消失,作为一种象征符号,成为划分社会阶层差异的标杆,其不仅仅是满足人们真实需要的手段,而且成为标识社会地位和幸福的象征[15]。

享受消费或品味消费,与凡勃伦提出的炫耀性消费在社会地位的区隔方面具有相似之处。在社会场所对自己身份产生一种炫耀,以达到心理满足目的而进行的消费被定义为炫耀性消费。炫耀性购买行为本质上是消费者个体在社会比较基础上表达差异性自我的一种符号象征和非理性消费行为[16]。

中产阶层是消费与时尚的参与者与主要力量,中产阶层实现其消费区分逻辑的主要方式是“品味”或者“格调”[17]。但是,在消费奢侈品或者其他具有身份象征意义的商品的人群中,一部分人可能出于化解其地位焦虑感的动机,而并无相应的财力。劳动者不够富裕,却接受了超过他们消费能力的消费观,因此产生焦虑,欲望通过消费才能舒解。消费者通过公开消费特定的奢侈品向周围目标群体传达自身的品味和诉求,以增强群体疏离与归属感,化解身份焦虑[18]。消费文化提供给异化现实中的人们一种文化认同的假象,以此掩盖身份在现实中的真正缺失[19]。人们不再通过劳动本身获得价值感,而是通过劳动之后的购物和享受获得价值感,购物已经脱离了它本来的意义,成为可以独立表达人的主体价值的形式[20]。人们关心的不再是如何通过能力去实现自我,而是如何在消费中获得认同[19]。

二是由于主观阶层认同低下而进行的生存消费或发展消费。我国中产阶层自我认同低下,他们认同自己是中间阶层和中上阶层的比例都明显低于其他国家,而认同自己是中下阶层和下层阶层的比例则高于其他国家[10]。事实上,客观地位无论高低,在地位和收入的双重标准下,人们都会因为社会比较和主观评价的“偏差”而产生心理不平衡,从而降低生活满意度。若个体不能适时地进行心理调适,难免出现焦虑[11]。压力和焦虑对中产阶层身份认同产生了负面影响,因此,许多人虽在物质条件方面具备了中产外壳,但内在却缺乏中产心态[10]。

由于我国的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水平比较低,中产阶层普遍缺乏安全感和满足感,为了增强安全感和未来保障,他们热衷于储蓄,投资购房,或投资子女教育,而当下生活的消费意愿不高[10]。中产阶层是消费的主要力量,在食品、住房、医疗和教育等方面花费太多,这些比较大的消费支出压力,更多地落在了家庭上面,势必会降低家庭消费欲望,影响其旅游、高档商品等消费项目,同时,教育、医疗、服务业的供给与需求出现偏离,造成消费不足。龙斧等[14]针对三类消费的关系提出了“核心消费决定论”,即家庭核心消费对日常消费和边际消费产生挤出效应,从而导致我国消费内需不足。经济高速增长和消费消失并存的现象被称为“消费消失之谜”[21]。

经济学领域关于消费选择的研究较多,但是从社会学角度,结合我国社会转型的时代背景,分析我国中产阶层焦虑影响下的消费的研究不多。恩格斯对消费资料的划分、龙斧等提出的“核心消费决定论”只是构建了消费结构、功能及相互关系的理论与模型,仍缺乏实证验证。本文将从社会学角度出发,通过实证分析,结合我国现代社会转型的经济发展水平,研究经济结构作用下中产阶层焦虑对消费的影响,以进一步揭示中产阶层的消费特点、行为及其影响因素。

二、研究假设

本文采用“客观分类”与“主观分类”相结合的分析方法对中产阶层进行综合分析。客观分类主要从客观收入和受教育程度来衡量中产阶层的社会地位,主观分类主要从主观阶层认同的角度来进行分析。主观阶层认同指的是个体如何认识自己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它既受到收入、职业、教育和家庭背景等多种客观因素的影响也受到参照比较体系等主观因素的影响。客观社会地位阶层与主观阶层认同并不完全一致,人们主观阶层意识与客观阶层地位逐渐分离[22]。这是因为人们并不是因为现实存在差距而导致阶层认同的分歧而是因为感受到与参照群体的差距而寻找着自己的阶层归宿[23],并在与周围群体的比较中获得自信,增强生活的动力和勇气。

在社会转型的市场经济结构中,人们面临着各种社会风险,加之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人们承担了住房、医疗、养老、教育等各种社会压力。在重大事件中,社会分层结构及过程能起到中介调节的作用,拥有更多资源的人们更能保护自己和家庭免受灾难的影响[9]。拥有较多社会资源的人们对抗社会风险和社会压力的能力较强,更加不容易焦虑;而社会资源相对较少的人们,由于抗风险能力不足,缺乏安全感,则很容易引起焦虑。因此,在风险社会,拥有的经济资源和教育资源更多,并且理性可计算性与可预期性能力更强的中产阶层,更不容易产生焦虑情绪。为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客观收入属于中产阶层的人们,越不容易焦虑。

假设2:受教育程度属于中产阶层的人们,越不容易焦虑。

假设3:主观阶层认同属于中产阶层的人们,越不容易焦虑。

消费心理学研究表明,商品的价格具有很好的排他作用,能够很好地显示出个人收入水平。利用收入优势,通过高价消费这种方式,高层次者常常能够有效地把自己与低层次者分开。当下中国已经进入了一个消费社会,加上大众传播媒体的大肆宣传,奢华和高档商品及其形象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符号载体”。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符号象征着人们的身份或社会经济地位。

然而,嵌入在我国社会结构和制度中的中产阶层,虽然客观经济上属于中产阶层,但是主观认同却在下降,面临着消费的脆弱性,表现在高房价负担、医疗事故、养老保险等等,并且这些脆弱性不是仅凭消费者自身就能够解决的[24]。因此,在这种制度环境下,个体的理性选择行动对社会结构的建构性体现了个体行动者的能动性和主体性。中产阶层的焦虑使得他们更趋于生存消费和发展消费,而不是享受消费。再加上贫富差距不断扩大,我国社会的整体消费水平远远没有达到反消费主义者所认为的程度[15]。为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4:中产阶层越焦虑,越倾向于生存消费。

假设5:中产阶层越焦虑,越倾向于发展消费。

假设6:中产阶层越焦虑,越不倾向于享受消费。

三、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与统计方法

本文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13的相关数据,该调查是中国人民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合作进行的大型抽样调查,内容涉及到社会态度、阶级认同、社会保障、消费行为等方面,共有样本11 438个。考虑到城市中产阶层和农村中产阶层的异质性,本文的样本选取对象为城市居民户口,包括非农业户口和以前为非农业户口的居民户口。经过筛选,最终数据样本为4 579个,采用SPSS23.0软件对其进行了数据统计分析。

(二)变量测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有两个:焦虑和消费。对于焦虑的测量采用的是自陈量表法,直接询问人们的焦虑程度,对“在过去的四周中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频繁程度”的回答分为“总是”“经常”“有时”“很少”“从不”五个答案。对消费的测量,根据消费的目的,将消费分为生存消费、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住房作为基本生存工具,归为生存消费。

本研究的核心自变量是社会地位和焦虑,社会地位是划分是否属于中产阶层的标准,包括客观社会地位和主观社会地位。关于客观中产阶层的划分标准,我国学者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李春玲[10]认为美国社会学家吉尔伯特等人以职业、教育和收入三个指标划分中产阶层的模式值得借鉴。本文由于职业变量缺失过多,因此对客观中产阶层的划分以客观收入和教育为依据。李培林等[23]设计出了一个划分中等收入者的收入标准,他们把城市人口在平均收入线以上的人群划分为“中等收入者”,考虑到人们的“不露富”心理和现实中存在的隐形收入,把每个收入层乘以1.5的系数。本文借鉴了这一做法,把2012年城市人均年收入24 565元的1.5倍,即2012年个人年收入在36 848元以上的人群划分为城市中产阶层。教育以大学为划分依据,大学以上为教育中产阶层。关于主观阶层认同中产阶层的划分标准,是根据“您认为自己目前处于哪个等级上”这一主观社会经济地位认同来划分,共有10个等级,1-2级为下层,3-4级为中下层,5-6级为中层,7-8级为中上层,9-10级为上层,本文把5级以上视为主观阶层认同中产阶层。

控制变量是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这些变量作为人口学特征,对焦虑和消费有重要的影响作用。为了便于进行因果分析,对性别、婚姻、政治面貌分别进行了虚拟化处理。包括:性别(1=男,0=女)、婚姻(1=已婚,0=未婚)、政治面貌(1=党员,0=其他);由于该调查是2013年进行的,因此年龄=2013-出生年份;健康状况分为5个等级,1-5级分别代表很不健康、比较不健康、一般、比较健康、很健康。

四、结果分析

(一)主要变量间的相关关系

本文对主要自变量和因变量进行了Pearson相关系数分析,结果见表1。从中可以看出,除住房与发展消费以外,各变量之间具有显著的相关关系。同时,从焦虑的影响因素来看,收入中产、教育中产与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与焦虑严重程度呈负相关。从中产阶层的消费行为来看,收入中产、教育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与住房正相关,与享受消费负相关,教育中产与发展消费正相关,而收入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与发展消费负相关,收入中产、教育中产与生存消费正相关,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与生存消费负相关。变量间的相关关系为后续假设检验提供了基础。

表1 主要变量间的相关系数

注:***表示p<0.001,**表示p<0.01,*表示p<0.05(双尾检验)。

(二)主客观社会地位对焦虑的影响

表2为焦虑影响因素的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模型Ⅰ是基准模型,包括了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等控制变量,结果显示,除了性别和婚姻以外,年龄、政治面貌、健康状况都对焦虑有显著影响。年轻人比年长的人更焦虑,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轻人,承担着更大压力因而更焦虑;非党员比党员更焦虑,党员追求社会主义价值观,思想觉悟高,有利于缓解焦虑;尤其是健康状况差的人比身体健康的人更焦虑,其标准回归系数达到-0.427。这一结果与华红琴等[11]关于焦虑的研究结论一致。究其原因在于医疗保障水平低下缺乏导致的看病贵、看病难问题,致使因病致贫、因病返贫成为人们普遍担心的事情,中产阶层虽然生活达到小康水平,但是一场重大疾病就会让整个家庭一贫如洗。这种担心通过人们主动购买商业医疗保险的行为足见一斑,同时也说明医疗体制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表2 焦虑影响因素的线性回归分析结果

注:***表示p<0.001,**表示p<0.01,*表示p<0.05(双尾检验)。

模型Ⅱ加入了客观社会地位对焦虑的影响测量。结果显示,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的前提下,客观收入上属于中产阶层的焦虑程度更低。然而,通过模型Ⅲ可以发现,在加入了主观阶层认同中产这一变量之后,收入中产对焦虑的影响变得不显著了,这说明主观阶层认同是客观收入对焦虑产生作用的中介变量,只有客观收入上属于中产并且主观阶层认同是中产的人们,焦虑感才会更弱。反之,客观收入上属于中产但是主观阶层认同上不是中产的人们,焦虑感更强,假设1没有通过验证。这一结论验证了查德·伊斯特林的“幸福悖论”,财富虽然能带来幸福感,富人报告的平均幸福和快乐水平高于穷人,但是更多的财富并没有带来更大的幸福,财富并不是幸福与否的唯一决定因素[25]。同时,也说明了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的收入来源越来越多元化。在传统农业和工业发展的基础上,服务业的发展带动了一大批人发家致富。但由于住房、教育、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配套措施尚未完善,他们仍旧面临着众多现实问题,生活压力巨大。因此,对于客观收入中产阶层来说,他们主观上并不认同自己是中产阶层,其焦虑情绪并没有随着收入的增加而降低。

从数据分析结果可以看出,模型Ⅱ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的前提下,受教育程度属于中产阶层的焦虑感更弱,假设2通过了验证。中产阶层受过的良好教育有助于他们更好地解读国家宏观政策和制度,更好调动社会资源来应对社会生活中的各种风险,以保障和延续自己的社会地位。教育中产阶层不仅仅满足于收入提高带来的物质生活改善,他们更看重社会地位的上升和精神层次的满足,其职业追求程度高,收入稳定性强,因此更不容易焦虑。

模型Ⅲ加入了主观社会地位对焦虑的影响测量,结果显示,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的前提下,主观阶层认同属于中产阶层的人们,其焦虑感更弱,假设3通过了验证。这个结论说明主观阶层认同在焦虑中的重要作用。主客观社会地位会出现不一致的情况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我国中产阶层的主观阶层认同普遍偏低,这导致中产阶层的焦虑情绪较为普遍。李普塞特的研究也发现,中产阶层的社会功能与特定时期其成员的社会心态和社会情绪有关。离开了对该阶级社会心态的分析,很难确切地说中产阶层是否一定会担负起“稳定器”和“缓冲层”的作用[26]。

(三)对消费的因子分析

为简化变量,本文对众多消费行为进行因子分析降维。KMO和巴特利特检验的结果显示,对13种消费行为进行的因子分析具有显著性,KMO为0.842,适合进行因子分析。提取的三个因子所能解释的总方差,累计贡献达到52.206%,提取效果较好。在旋转后的成分矩阵中,因子1中耐用消费品是名牌、到有名气商店购物、出门坐出租车或私家车、艺术品收藏、在餐馆过节日、欣赏音乐和艺术品得分较高,归为一类,命名为享受消费;因子2中周末打麻将、健身房健身、不与生活环境不好的人交往得分较高,归为一类,命名为发展消费;因子3中休息时看电视、生活中没有烦心的事情,命名为生存消费。享受消费、发展消费、生存消费分别代表消费的三种不同类别。

(四)中产阶层的焦虑对消费的影响

表3为中产阶层的焦虑对消费的影响分析。结果显示,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婚姻、政治面貌和健康状况的前提下,焦虑的人们更倾向于享受消费和不包括住房消费的生存消费;而不焦虑的人们更倾向于住房消费和发展消费。这一结论说明,转型期的人们由于处于压力下而产生的焦虑,需要通过各种享受消费来进行物质慰藉,以弥补内心的空虚,证明自身的能力和实力,从而释放压力。

注:***表示p<0.001,**表示p<0.01,*表示p<0.05(双尾检验)。

从收入中产与焦虑的交互项上看,其交互项系数在包括住房在内的生存消费上为正值,在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上均为负值,且统计显著。这表明,与非中产阶层相比,收入中产随着焦虑感上升,会更倾向于包括住房在内的生存性消费,而不倾向于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现代社会收入来源多元化,但是收入的增长赶不上物价的上涨速度,在通货膨胀的经济形势下,人们仍然面临着很多的社会压力,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在大中型城市的买房压力,挤压了其他方面的消费,降低了中产阶层的消费欲望和消费水平。

从教育中产与焦虑的交互项来看,其交互项系数在包括住房在内的生存消费和发展消费上均为正值,在享受消费上为负值,且统计显著。这表明,与非中产阶层相比,教育中产随着焦虑感上升,会更倾向于包括住房消费在内的生存消费和发展消费,而不倾向于享受消费。值得注意的是,与收入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不同的是,教育中产阶层由于焦虑,更加倾向于发展消费,这是由于他们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对未来的生活有更加长远的规划,因此,在进行生存消费的同时,也会更注重发展消费。

从主观阶层认同中产与焦虑的交互项来看,其交互项系数仅仅在住房消费上为正值,在其他消费上均为负值,且统计显著。这表明,与非中产阶层相比,主观阶层认同中产随着焦虑感上升,会更倾向于住房消费,而不倾向于生存消费、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客观社会地位会通过主观阶层认同对消费产生作用。虽然客观上处于中产阶层,但是由于我国中产阶层主观认同低下,因此在消费上也不会追求更高水平的消费,而是倾向于购买住房,为生活提供基本保障。

总的来说,主客观中产阶层由于焦虑更趋于包括住房在内的生存消费,假设4通过了验证。我国中产阶层家庭的储蓄率和私有房产拥有率远高于其他国家。中产阶层追求住房消费,一方面是满足刚性需求,房子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消费,需要几代人的积蓄,拥有房子就拥有了安全感;另一方面是投资需求,在通货膨胀的经济发展下,投资住房甚至炒房成为很大一部分人的收入来源。中产阶层为了保住甚至超越自己的中产地位,住房消费是一个很好的通道。由于社会压力,庞大的中产消费阶层有消费能力,但却没有消费欲望。他们更热衷于住房消费等理性消费,来抵抗社会风险。

由于焦虑,教育中产更趋于发展消费,收入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则不倾向于发展消费,假设5没有通过验证。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后,住房、教育、医疗和养老的价格上涨,给人们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加上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收入中产和主观阶层认同中产迫于生活压力导致主观阶层认同低下,仅将消费保持在生存消费的阶段,而不是发展消费和享受消费。而教育中产由于受教育程度较高,会利用他拥有的经济资源、社会资源和文化资源进行更长远的规划,因而他们除了生存消费,也会进行发展消费,以应对未来的各种不确定性风险。

而主客观中产阶层由于焦虑更不倾向于享受消费,假设6通过了验证。这一结论也是在我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总体较低这一特殊国情下,对凡勃伦的有闲阶级理论的补充。凡勃伦认为,为了在消费财物的数量和等级上达到目的,有闲阶级总是在争取提高消费水准,并在消费上超过物质生活所必需的程度,而人们争取提高消费水准的动机是为了满足炫耀性需求。我国中产阶层没有追求炫耀性消费,这与我国社会转型期中产阶层的处境有关,中产阶层中的大部分人,仍然聚集在中产阶层边缘地带,还有巨大数量的就业者聚集在中产与下层之间的过渡带[1],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在单纯追求经济增长忽略政策配套的宏观环境下,我国中产阶层发育的不成熟。也应证了鲍曼中产阶层“新穷人”的观点:他们手里没有足够的钱,是不能随心所欲购买自己的必需品的消费者。在宏观社会环境下,住房、教育、医疗和养老的消费压力对中产阶层的享受消费具有挤出效应。

五、结论与讨论

通过以上分析,本文得出如下结论:

一是从主客观社会地位来看,在客观收入、受教育程度和主观阶层认同上属于中产阶层的人们更不容易焦虑,并且客观收入通过主观阶层认同的中介效应对焦虑产生作用。中产阶层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被寄予厚望的群体,他们承担着维持社会稳定、引领消费和缓解阶层矛盾等重要功能,但是当他们面对转型过程中的各种风险和社会压力时,才发现他们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夹心层。在市场化条件下,涌现出了经济收入较高的新中产阶层,如电商老板、自由职业者等,他们虽属于高收入群体,但是却处于体制之外,社会福利水平低下,社会保障不完善,当面临各种住房、养老、医疗、教育等核心消费的支出压力时,主观阶层认同仍然很低下,也经常处于焦虑状态,无法走出“幸福悖论”的怪圈。因此,在经济发展中,单纯依靠提高经济收入来增强国民的幸福感、缓解焦虑情绪是很难实现的。在注重提高收入水平的同时,需要同时提高社会保障等配套措施,以缓解他们的焦虑情绪,维持社会稳定。同时,提高中产阶层的受教育水平和主观阶层认同,也有助于缓解其焦虑。

二是我国中产阶层由于焦虑更倾向于生存消费,部分倾向于发展消费,而不倾向于享受消费。这一结论对“核心消费决定论”进行了实证验证,证实了核心消费对日常消费和边际消费的挤压影响了中产阶层的消费行为。这一结论是与我国的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说明我国中产阶层的发展和壮大有待进一步加强。社会转型期,经济发展迅速,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但是由于各种社会保障制度的缺乏、工作压力的增大、贫富悬殊等不公平现象的存在,导致了焦虑的产生,客观中产阶层从心理上并没有提高其主观阶层认同,从而使得客观中产阶层并不能感到与经济地位一致的幸福感和安全感,进而降低消费欲望。结合我国实际的经济发展水平和中产阶层产生的历史阶段来看,我国的中产阶层尚处于发展初期。因此,在市场经济结构转型过程中,不仅要壮大中产阶层的数量,更要通过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提高中产阶层认同的能力和心态,缓解中产阶层的焦虑情绪,只有这样,中产阶层才会对未来的生活有明确的预期,才敢动用自己在银行的钱去消费[27],从而为引领消费、维护政治稳定打下基础。

三是住房消费已成为影响中产阶层消费的核心力量。在市场化过程中,随着福利住房制度的取消,加上炒房团的推波助澜,大中型城市的房价一路飙升,大大超过了人们的收入增长速度,拥有一套住房甚至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住房消费挤压了家庭的其他消费,降低了人们的消费欲望。因此,国家对房价的调控,成为民生政策的重中之重。国家领导人在十九大上就明确表示,“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表明了国家调控房价的强大决心及其对民生保障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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