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责任·道德

2018-03-27 11:59胡雯丽
文教资料 2017年32期
关键词:宗教关怀道德

胡雯丽

摘 要: 《织工马南》是乔治·艾略特早期的作品,讲述了织工赛拉斯·马南在遭遇两次重大变故之后重新过上幸福生活的人生故事,旨在揭示传统宗教的虚妄、荒谬和它对人性的残害,披露工业化进程中存在的功利的个人主义和金钱思想,揭露责任的缺失和道德的沦丧;同时,表达对理想宗教道德的向往与憧憬,呼吁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同情,爱与善良,强调责任与道德,并表明它具有的治愈精神创伤的作用。艾略特这种对宗教、责任和道德的不断探索,是基于对现实的深刻认识和冷静思考,她的作品表现的是她对同类的理解、同情与人文关怀。

关键词: 宗教 责任 道德 关怀

乔治·艾略特是维多利亚时期杰出的女作家。在英国著名评论家F·R·利维斯的眼里,她甚至超过了十九世纪许多男性著名作家,是他所赏识、推崇的英国四大作家之一;现代英国女作家维吉尼亚·伍尔夫声称“她是女性中的骄傲和典范”。艾略特的作品内容丰富有变化,从早期具有浪漫主义的写实到中后期的具有自然主义倾向及现代因素的现实主义风格的转变,从对童年故乡农村生活的描写到对复杂的城市中产阶级社会生活及矛盾的刻画,等等,均标志着她在不断的探索中渐入佳境。但艾略特作品中有一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对道德的关注与诠释,正如利维斯所说“艾略特的特异之处即在于她尤有道德关怀之癖”。艾略特不断地在她的作品中探索道德问题,强调同情与理解,爱与善良,责任与宽容,表现出强烈的宗教意识和一定的保守倾向。《织工马南》是艾略特的早期作品,小说通过对织工赛拉斯·马南一生坎坷的经历来批判传统宗教的虚妄、荒谬和它对人性的残害,揭示工业革命进程中存在的功利的个人主义和金钱思想,揭露责任的缺失和道德的沦丧,呼吁理解与同情,强调人与人之间纯洁的、正常的关系可以治愈人类的精神创伤,体现的是艾略特对人的理解、同情与人文关怀。

一、对传统宗教的揭露与批判

小说前部分讲述了十九世纪初的英国,在一个叫拉维罗的乡村里,一个叫赛拉斯·马南的亚麻布织工凄凉的独居生活。他面无血色,个子矮小,弯腰曲背,同强壮的庄稼汉比起来就像是已遭淘汰的种族的遗民。他一个人住在一间远离邻居的石砌小屋里,以织布为生。他从来不请来客跨进自己的门槛,也不到村里去,除了职业的需要,或者添置一些必需品,他也不同任何男人或者女人接触。一开始在邻居们的眼中,他的外貌、职业的特殊性质、他来自一个叫做“北方”的陌生地方,他的昏厥和他的“草药”都神秘无比,让人恐惧。可是年复一年,邻居们对赛拉斯的印象除了由新奇变得平常,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赛拉斯越来越偏狭的孤立生活则让邻居们看到了一个无宗教信仰,不与任何人交往的活死人的生活情景。一个人选择怎样的生活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对于赛拉斯来说,他曾经也是一个非常活跃,富有想象力,看重友情的青年。他虽然犹豫不决,没有主见,缺乏观察力,但是忠厚老实,是一个勤奋工作,努力生活的诚实的手艺人,而且对宗教的信仰非常虔诚。他有一个他自己称作同生共死的朋友威廉·戴恩。可是正是这个朋友偷走了教会的银钱并嫁祸给赛拉斯,让赛拉斯成为了众矢之的。为了弄清真相,教友们决定作祷告并举行抽签,以此来判断赛拉斯是否有罪。赛拉斯和他的教友们一起跪下来,确信神灵的直接干预将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抽签的结果宣布赛拉斯·马南有罪。于是他被剥夺教友资格,未婚妻也跟他取消婚约跟威廉·戴恩在一起了,赛拉斯最终被迫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灯笼广场。

这次的人生灾难让赛拉斯失去了对上帝和人类的信心,他同原来的信仰和爱情分离,流亡至拉维罗。在拉维罗,他并没有因为远离了过去而开始新的生活。他在遭受打击后只是上织布机做活,他不停不歇地织下去,从来不自问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织布和数织布换来的金币。他的生活变成了一种纺织虫似的机械活动。他不愿意想到过去,而邻居们也一点都引不起他的爱和友谊,未来是一片漆黑。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对赛拉斯来说,往事的痕迹都已消逝,成了一场梦,而“现在”则因它与记忆无一联系,也成了一场梦。可是人生的事总是悲伤和痛苦多于幸福和快乐的。且当你安于某个现状的时候,沉重的打击会再次袭来,由此击垮你的生活。赛拉斯的生活就又遭遇了一次重击——地主老爷的纨绔儿子邓塞趁他不在家将他积攒了多年的金币偷了去,这使得赛拉斯如丧失巢穴的蚂蚁,茫然若失。从此他以悲伤来填补空虚的生活,生活对他来说真正变成了一片广漠而凄凉的世界。

在灯笼广场,宗教信仰对人们来说意义非凡,是生活中最关键的组成部分和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上教堂,作祷告是生活的必修课,谈论《圣经》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共同话题,确信自己可以获得拯救是他们最坚定不移的信念。于是,赛拉斯的中风被解释为被天神选去进行特殊修行的行为,虽然他承认并没有看到任何神灵显现,但是他和教友们都相信修行的效果已经在见识和虔诚的增加中表现出来了。母亲传给自己的关于草药和配制草药的知识,对于它的使用是否合法赛拉斯怀有疑虑,认为使用草药而不作祷告不见得灵验,倒是不用草药光作祷告就够了。赛拉斯对宗教虔诚的信仰是有目共睹的,他经常把生活开支除开后的钱财全部捐给教会和慈善事业。他因为思想单纯而对教友威廉·戴恩的友谊坚信不疑,经常带着渴慕的惊奇神色谛听威廉讲话。在赛拉斯甚至所有教友的心中和生活中,宗教信仰是如此的神圣而必需。在判断他是否偷窃银钱的事情上,法律和调查都不需要,上帝是法官,自会辨别真相。只要向上帝祷告,进行抽签就可以决定赛拉斯是否有罪。在灯笼广场,“采取任何法律措施来定罪是违反灯笼广场教会的原则的,根据那个原则,即使在并不怎么引起社会非议的情况下,也不许对基督教徒起诉。”①这种裁决形式赛拉斯自己和教友们都是深信不疑的,他们相信上帝可以是一切道德的评判标准。由此可见,宗教浓厚的神秘主义已经将人变得更加愚昧无知而又思想混乱了。理性被驱逐干净,宗教思想成为习惯,用于解释和评判一切现象和事物。人们丧失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根本无法判断“抽签”是否有效,无法看清形式背后的荒谬性。宗教庇佑人类的原初目的彻底消失而沦为像威廉·戴恩这种小人利用的工具。它对人性的压抑,对人心灵和思想的禁锢,对人个性与自我的控制都已经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人在这种状态下异化为宗教的附属品而不自知,賽拉斯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即使被判有罪,即使清楚的知道遭友人陷害的真相,也还是不愿意作过多的解释,只是喊出了“管理人间的绝不是个公正的上帝,而是个说谎的上帝,他捏造罪证,陷害无辜的人”。②然后他成为了一个对人冷漠、孤僻独处,只知机械地织布、数钱的“织布虫”和守财奴。

事实上,乔治·艾略特描绘的灯笼广场的宗教生活是现实宗教生活的一个缩影。灯笼广场的人们信奉的是卫斯理宗,它是英国十八到十九世纪盛行的一种向中下层开放的宗教。这种宗教神学相信“原罪论”,认为现实的人都是堕落的,只有依靠上帝的力量才能脱离罪与罚,只有靠圣灵,人才能得到重生。因此,信徒们必须爱神,过一种组织严密、节制禁欲的宗教生活。由于过于强调“圣灵的启示和灵感”,信徒们常常出现“大喊大叫、神志昏沉、浑身震颤”的现象,但人们认为这是“圣灵的作用,或者是魔鬼抵抗的表现”。③相应地,赛拉斯的“昏厥”一下被理解为圣灵的显现,一下又被认为是魔鬼的附身。这种宗教离开了庇佑人类的原初目的,通过神秘和威慑的方式从外部强行干涉人的现实行为,排斥世俗理性的法律体制和科学知识,自名为惩恶扬善,拯救世人的唯一途径,通过形式上的祈祷和愚昧的抽签方式左右人的生活。小说里威廉利用人们对宗教的迷信和神秘感制造了冤案,这使宗教虚妄的本质显露无疑。教友们对祷告和抽签的一味坚持,则表明这种宗教存在的荒谬性。赛拉斯的人生遭遇和精神状态的变化,更是展示了这种宗教对人的精神造成的巨大伤害。乔治·艾略特正是对这种宗教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识,才大胆地将它的荒谬性、虚妄性和弊端一一揭露出来,直指现实。她对于主人公赛拉斯一角的塑造不仅体现出典型性,还体现了赛拉斯所代表的一众人的生活状态,极具普遍意义。

二、对理想宗教道德的向往与憧憬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乔治·艾略特特意安排了一个赛拉斯得到拯救,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故事情节。在遭遇两次重大打击之后的赛拉斯对生活已是没有一点盼头,邻居们对他遭遇的同情和安慰根本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心如死水。在一个圣诞夜晚,拉维罗的村民们都在庆祝新年,赛拉斯还是独自一人在石屋里呻吟,直等寒气袭来,炉火变为灰烬。当他把目光转向炉火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金子,他用手去触碰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柔软的黄色卷发。这个孩子其实是地主老爷的儿子高德夫雷秘密结婚生下的孩子。小女孩的突如其来让赛拉斯迷迷糊糊地觉得她多少是来自那遥远生活里的信使,打动了他在拉维罗从来没有被激动过的心。于是赛拉斯决定收养这个无人认领的“孤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赛拉斯给她取名“爱蓓”,听从邻居的意见让她受洗礼。他又从邻居那里学习了各种养孩子的方法和经验,邻居们都很热心,认为一个单身汉带着一个孩子不容易,都愿意在这件事上出点力,妇女们也都带着现成的建议和意见给他提供帮助。尤其是多丽·温兹洛甫,一直坚持不懈地给赛拉斯和爱蓓以亲切的照顾。赛拉斯对爱蓓呵护备至,只要是对爱蓓好的他都会去做,只要是在拉维罗能够享受的权利,他都会为她争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赛拉斯因为爱蓓的缘故,开始想到拉维罗的生活,顺从地听着人家的教诲,也更能理解拉维罗生活的意义了。赛拉斯在他和邻居的生活之间建立起了一道道新的联系,他那长久幽闭在又冷又窄的牢笼里的麻木的心灵也舒展了,而且颤颤巍巍地逐渐恢复了知觉。他开始重新思考往事,开始愿意和邻居谈论他的过去,思考从前信仰的种种道理,把旧的和新的印象融合在一起。他还带着爱蓓回到了灯笼广场,想向曾经的教友们说明真相,可是灯笼广场已经物是人非了。赛拉斯也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执念,重新开始信仰上帝,他越来越发现他的过去和现在是一致的。在爱蓓的陪伴下,赛拉斯幸福而知足地生活着,整个拉维罗村庄呈现出人们融为一体的情爱之景。

对于赛拉斯来说,爱蓓就是一个爱的天使,延续了他那即将枯竭的生命源泉。爱蓓和拉维罗的邻居们一起用爱拯救了这个曾经遭受巨大精神创伤的可怜的人,并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信仰,重新找回对人类的信心,找回生活的意义。乔治·艾略特在此描绘的是她心目中的一个理想的宗教蓝图。在这个憧憬里,有人类与生俱来的爱与同情,将人与人联系起来,让他们融为一体。正如艾略特在小说里写道:“纯真的爱有種诗意,能够加强受教育最少的人之间的联系。”④在拉维罗这个小乡村里,宗教不是强制的教宗教义,是自然的,仍然保存着宗教诞生之初就有的庇佑人类的目的。在上教堂这件事上,拉维罗的人们并不很严格固定,如果每个礼拜都上教堂反而会显得怀有贪图讨好上帝之心,即使极其虔诚的教徒上教堂的次数也是非常节制的。但人们是真心信仰上帝,虔诚地相信上帝的,上帝在他们心目中是高尚而纯洁的造物主,是美好的存在。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对宗教教义或者《圣经》上的内容并不十分熟悉与理解,他们也总是心怀上帝,相信爱与同情的力量。在这些人中,多丽·温兹洛甫就是突出的代表。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妇女,因为非常热心于公众服务的缘故,以致认为生命可以贡献给人生职责的时间太少。在拉维罗,每当人家有病痛,丧亡,每当病人需要治疗,或者突然找不到照料产妇的月内护士时,她就是人们首先想到的一个人,她是个“解除别人痛苦的女人”。她淳朴善良,善解人意,经常以一些最普通、最平常的生活事例来表达她自己的简单的看法和见解,以此来劝说赛拉斯,帮助赛拉斯。在此乔治·艾略特特意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女性基督的形象,是一个心怀同情与责任,乐于拯救人类灵魂的人物。在她的身上,上帝的影子时时可见,宗教不再是强制的、权威的,而是融入现实生活帮助人们更好,更和谐生活的精神力量。艾略特对美好宗教道德的构想就展现在了拉维罗人们朴实的生活上了。

赛拉斯的一生,从笃信宗教到彻底放弃,再到重新信仰,这整个精神状态的变化都体现出了乔治·艾略特本人宗教观念的变化。少女时代的乔治·艾略特像维多利亚时期大多数少女一样是个虔诚的教徒,她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恪守教规、教礼。随着在学习过程中阅读面的扩大、学识的增多,善于思考的艾略特又在接受唯理主义哲学的过程中开始对宗教产生怀疑。尤其是后来在与宗教怀疑者查尔斯·布雷、亨内尔等人的交流中,艾略特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疑惑,从而公开宣布放弃宗教,甚至不惜与父亲关系破裂。之后,艾略特接受了更多的著名哲学家的思想,尤其在翻译德国哲学家大卫·弗里德里希·斯特劳斯的《耶稣传》、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以及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之后,逐渐以客观冷静的态度对待宗教,并对自己早年反叛宗教的行为进行了反思,进而形成了自己的宗教观,有学者称之为“人本宗教”。从《织工马南》这本小说可以看出艾略特其实反对的是一种传统宗教的偏狭、迷信、虚伪和荒谬,她并不反对宗教本身,她希望宗教能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相结合,剔除虚伪,具备人性的特征,崇尚爱与同情,唤醒人类高尚的情感,让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而正是这种自然、淳朴、人性的宗教使得赛拉斯的灵魂得以拯救,人性得以复活。

三、对责任意识的期盼与守望

在《织工马南》里,除了对于宗教道德的重点强调之外,小说还涉及了乔治·艾略特对人类责任意识的思考与探索。艾略特在讨论有关引导人们向上的三种力量——上帝、灵魂不朽及责任的时候曾经声明:“第一项令人无法想象,第二项是令人难以置信,第三项的召唤是绝对的、不可违抗的”。由此可见,责任在艾略特看来是非常重要的,它比形而上的宗教更加具有实际意义,它对整个社会伦理道德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这尤其体现在高德夫雷、邓塞和多丽这三个人物身上。

高德夫雷是拉维罗地主卡斯老爷的大儿子,他脾气温和,胆小怕事,天性软弱,由于母亲过早去世,他和弟弟邓塞是在一种“缺乏任何神圣的魅力”的环境中长大的,从小缺乏道德管束,生活散漫放纵,没有自制力。他受情欲迷惑让一个女人怀了孕,又受良心的谴责与她秘密地结了婚,却不愿意承认这个妻子,他喜欢的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南茜·拉梅特小姐。他害怕因为这个秘密婚姻而被剥夺继承权,毁了他的大好前途,他也害怕因此得不到南茜·拉梅特小姐的真心,于是为了个人的幸福,他毅然说服自己抛弃妻子和孩子,一直想方设法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他的秘密妻子为了报复他,在寒冷的圣诞夜带着他的小女儿去找他,却不幸因鸦片瘾犯了而被冻死在雪地里。当时的他却只感觉到追求南茜·拉梅特小姐已不再有什么障碍,因为死去的妻子和还不会说话的女儿,是不会揭发他的,也不会向他提任何要求的。他感到一种悔恨兼快乐的矛盾心情,觉得自己的精神“一下子摆脱了一切束缚,向着那突然使他免于遭受长期奴役的前程狂驰而去”。⑤他觉得不应该糟蹋自己美好的前程,至于那孩子,除了认她,他会留意照顾好,他甚至觉得没有父亲去承认她,她也照样生活快乐,做父亲的准会更快活一些。于是爱蓓顺利地被赛拉斯收养,高德夫雷则如愿娶了南茜·拉梅特做妻子。在几十年的婚姻中,他也不曾提及往事。他与南茜的婚姻虽然很好,可是两人却不曾有孩子。对于爱蓓,他只是以地主老爷的身份给予她相应的关照和帮助。直到某天邓塞被人发现死在水底,他才觉得有必要告知南茜往事,他想把他亲生的女儿爱蓓带回来。可是爱蓓是从小跟着赛拉斯長大的,她爱这个收养她爱她的父亲而不愿意回到亲生父亲高德夫雷身边。高德夫雷感到“他那为爱蓓而永远不得安宁的良心,现在使得他感到家无子女就是一种报应”。⑥在高德夫雷的一生中,年轻的时候因为缺乏自制力,生活放荡,而被邓塞骗入圈套;之后又为了一己私欲,不愿意承认妻子和女儿,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丑史,推卸作为丈夫和父亲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当他年老无儿无女的时候却想起要承认爱蓓是自己的女儿,当然为时已晚。这种自私的行为影响着高德夫雷的一生。他年轻的时候因为一己私欲和贪婪而将责任抛之脑后,老年后才体会到自己是自食恶果。他的弟弟邓塞,跟他在相同的环境里长大,在拉维罗人们的眼中他是一个行为放荡,挥霍钱财,心眼狠毒,爱嘲弄人,又爱算计人的浪荡子。他设下计谋算计哥哥高德夫雷,认为这是既可以满足自己的忌妒的憎恨,又可以满足自己的贪婪的一种手段。他通过这个圈套抓住哥哥的把柄,从他手中拿得钱财。他在不小心将马害死之后偷走了赛拉斯几十年的积蓄——两袋金币。当时的人们都以为他已远走他乡,却不想在十几年后发现他其实是带着金币被淹死在水底。跟哥哥高德夫雷相比,邓塞的人生,对于责任的逃避与忽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艾略特这种对责任意识的特别强调是有其现实依据的,这跟当时的社会现状颇有关系。在维多利亚时期,激进的政治改革和快速发展的工业革命导致物质与精神的发展失去了平衡,理性和责任感从人们的生活里消失,金钱和宗教成为社会生活的两大要素。尤其是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人们的生活被金钱所充斥,心灵被追求物质的虚荣和自私的个人主义所占领。因此,在艾略特的笔下,当宗教从赛拉斯的生活里缺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注意到了金钱,成为只看得见金币的守财奴;当高德夫雷面临前途、爱情和责任的抉择时,他毅然选择了个人欲望;当邓塞找到那两袋金币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偷走了它们。邓塞和高德夫雷两兄弟,虽然生命轨迹不一样,但是结果都没差,都成为了被自私贪婪的个人主义所驱使而自食恶果的反面人物。他们心存侥幸,却不曾想到命运早有安排。责任意识的缺失使得他们不曾履行相应的义务,而是一味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将他人的幸福与快乐置之不理,给他人带来痛苦和损害。这看似因果报应的处理,其实是艾略特对当时社会中充斥的功利的个人主义的批判与否定。相反,“女性基督”多丽·温兹洛甫却是一个无私奉献,为他人尽心尽力,充满无限责任感的一个妇女。以她为代表的村民们都是富有责任心的普通人,都曾经在赛拉斯遭遇人生挫折的时候给予帮助,他们一起让拉维罗成为了一个有爱的大家庭。这种对正面人物的塑造,是艾略特对责任意识作为道德推动力的极大肯定与赞扬,是对美好人性的向往与期盼。艾略特对工业社会去人性化趋向的准确把握使得她对人类的生存心存同情的焦虑,从而将对现实的思考与对责任的关注放进了小说里,并通过性格各异的人物来揭露社会发展进程中存在的问题。

四、对现实人生的人文关怀

艾略特笔下的小乡村拉维罗是一个“古代回音萦绕未散,而新时代的声音尚未侵袭的乡村”,⑦人们虽然粗俗无知,但都淳朴善良,生活得逍遥自在,丰衣足食。地主卡斯老爷曾经借助战争发了横财,现如今也逐渐捉襟见肘,哀叹“国家就要站不住脚了,物价会急剧降下来”。同时,赛拉斯的织布活儿也一天不如一天,因为农村麻纱越来越少了。恩格斯曾经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的《导言》上,概述过当时农村织工的生活,所提到的机器工业逐渐挤掉了手工业的情况,这在《织工马南》中得到了具体的印证。尤其是后来赛拉斯去灯笼广场上所亲眼目睹的事实,更加证实了恩格斯的论述,也预示着曾经超然于工业力量和清教徒的狂热的影响之外的拉维罗也注定是要被即将到来的时代车轮所碾压。在这种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传统宗教越来越僵化,越来越偏狭,越来越荒谬,人的心灵与思想受禁锢的程度无以复加;个人主义与金钱主义大行其道,责任缺失,理解与同情不再,社会道德逐步沦丧,伪善蔓延,人性正在泯灭。这一严峻的现实状况都在无情的刺激着艾略特敏感的神经,她逐渐对这种现实有了清醒的认识,对人类生命的悲剧本质有了深刻的认知,她的内心泛起了深深的忧虑和对同类无法割舍的理解与同情。于是她的笔下出现了对传统宗教弊端的揭露、否定与批评,对个人功利主义和金钱思想的不满与谴责,对工业化进程中广大中下层人民生存状态的忧虑与关注,对理想宗教、责任与道德的寻找与探索、期盼与向往。艾略特能够站在时代的巨轮上,看清社会的发展状况,并对人类个体境遇的复杂性给予充分的理解,将眼光投向普通的民众,呼唤人类与生俱来的爱与善良。她的作品是她对人类深深的同情与满满的人文关怀,她曾说:“道德的进步取决于我们在何种程度上能够同情并理解个体的痛苦和个体的欢乐。”她就是将自己对人类的同情与理解诉诸于作品,用作品来传达她作为学者对人类的关怀。

艾略特在一八六一年写给出版商约翰·布莱克伍德的一封信中说:“这本书完全是我突然想起来的,它可以说是一个传奇故事,因为我想到童年时,曾经看到一个背袋子的织工,但是,当我仔细考虑这个主题时,我选择了更现实的处理方法。”⑧确实,《织工马南》是一个关于宗教,关于责任,关于道德的寓言故事,它带有童话故事的色彩,但是却是建立在真实世界语言的基础之上。它虽是赛拉斯·马南的人生经历,但是却无关个人,而是涉及宗教、责任、道德;理解、同情与爱。整个故事朴素无华、线索分明,人物也是紧密联系当时的社会风尚,没有艾略特后期作品中的大段说教,它所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纯洁的、正常的关系具有治愈精神创伤的力量。

注释:

①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15.

②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16.

③李安.论《织工马南》的孤独主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4.

④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198.

⑤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175.

⑥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226.

⑦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6.

⑧崔东.从《织工马南传》看艾略特的宗教思想[J].外国文学研究,2000.

参考文献:

[1]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4.

[2]利维斯.伟大的传统[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09.2.

[3]李安.论《织工马南》的孤独主题[J].外国文学研究,2004.

[4]崔东.从《织工马南传》看艾略特的宗教思想[J].外国文学研究,2000.

[5]李静.从《织工马南》看乔治·艾略特宗教观的蜕变[N].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1.

[6]杜隽.乔治·艾略特和“人本宗教”道德[D].华中师范大学,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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