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尤利西斯》是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成名作,他以笑谑式手法创作了这部经典的意识流作品,其中饱含对民族存亡的担忧与对爱尔兰民族反抗精神的颂扬。乔伊斯希望以笑谑式的故事揭示爱尔兰人民的悲伤,表达对殖民者的愤怒,唤醒爱尔兰的民族之魂。
【关 键 词】《尤利西斯》;爱尔兰;笑谑
【作者单位】韩颖,广州医科学大学基础学院。
【基金项目】广州市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课题编号:1201532834)。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02.029
《尤利西斯》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创作的长篇小说,亦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这部小说描述了三个普通的都柏林人在1904年6月16日从早上8点到晚上2点在都柏林的种种经历。故事围绕居住在都柏林市郊一座古塔里的三个主人公展开。第一个名叫斯蒂芬·迪达勒斯,他刚刚从巴黎一所院校毕业,是一个年轻的历史教师和诗人。斯蒂芬的母亲在临终时请他跪下祈祷,出于对宗教的反感,他没有听从母亲的要求。母亲死后,斯蒂芬为此事悔恨终身,始终沉浸在懊丧之中。后来,因家道中落,斯蒂芬与领着妹妹们艰难度日的父亲——西蒙·迪达勒斯断绝了关系,他离家出走,以教书为生。第二个名叫利奥波德·布卢姆,是一个广告推销员,匈牙利裔犹太人。布卢姆常常走街串巷,终日奔忙,却总是劳而无获。布卢姆的幼子夭折使他在精神上受到无法弥补的创伤,而妻子对他不忠更使他羞愧难当。第三个是布卢姆的妻子摩莉,她是典型的肉欲主义代表,由于布卢姆性功能衰退,她不甘寂寞,常常招蜂引蝶,这一切使布卢姆蒙受难言的羞辱和精神折磨。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的核心内容是斯蒂芬寻找精神上象征性的父亲和布卢姆寻找儿子。斯蒂芬只把西蒙·迪达勒斯当成肉体上的父亲,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变得成熟,也可以成为一名父亲,然而,由于父亲西蒙·迪达勒斯的批评和缺乏理解没有成功。而布卢姆寻找儿子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后代来巩固自己的身份和延续香火。可以说,斯蒂芬和布卢姆两人都希望通过寻求为父之道来巩固他们各自的身份。
乔伊斯凭借《尤利西斯》的颠覆式创新给世界文坛尤其是史诗领域带来了强烈冲击。诗人艾略特声称《尤利西斯》的问世并不意味着史诗的消亡,而是史诗的再创造[1]。大部分人在阅读《尤利西斯》时都会被其形式与主题的新颖迷惑,有人认为《尤利西斯》具有维多利亚现实小说的特征,有人认为《尤利西斯》中的笑谑式手法与史诗的创作手法是完全对立的。但乔伊斯正是以这种独特的创作手法来描绘爱尔兰人民在殖民统治下的真实境遇,可以说,《尤利西斯》就是一首宣扬爱尔兰解放运动的狂歌。只有深入分析《尤利西斯》运用的笑谑式手法,才能真正认识这部经典意识流作品的文学价值。
在世界文学史上,史诗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学创作体裁,大部分史诗是建立在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基础之上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本民族文化的传承与赞扬,为了表现对过往历史的尊崇,史诗的写作风格大多庄重肃穆。在乔伊斯所生活的时代,爱尔兰人处于英国殖民者的统治下,多次反抗殖民者的起义都被镇压,于是许多爱尔兰人开始以笑谑式手法创作文学作品,表达对殖民统治的无奈与悲哀。这种与传统史诗创作截然不同的肆意调笑、尽情戏谑的手法,被称为笑谑式手法。乔伊斯在创作《尤利西斯》时深受其影响,并以其颠覆史诗创作[2]。作为一种源自古希腊的文学体裁,史诗长期以来是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宣传的重要载体,但在《尤利西斯》中,作者以笑谑式手法颠覆史诗,从而促使异类史诗诞生。《尤利西斯》在讲述爱尔兰民族不屈不挠反抗精神的同时,也颂扬了爱尔兰人民的伟大,因此,从本质看,乔伊斯并不是真正的史诗反抗者,只是以颠覆史诗的方式来进行文学创作。
从当时爱尔兰的社会背景来看,20世纪初期的爱尔兰人饱受英国殖民统治的摧残,并且这种悲惨的境况持续多年。向上追溯,从12世纪开始,英国就以宗教为工具对爱尔兰人展开文化入侵,大英帝国崛起之后,英国更是直接将爱尔兰划入自己的殖民范围。爱尔兰人民先后组织了一场又一场的反殖民斗争,但都被无情镇压。爱尔兰人民逐渐陷入失望而又不甘心的情境中。一方面,他们希望黎明的曙光能够尽快来临;另一方面,他们因希望的不断破灭而变得麻木不仁,于是,以笑谑式手法创作文学作品并映射现实生活,成为缓解爱尔兰人民悲伤的一种方式,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爱尔兰人。乔伊斯就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他年轻时曾为了民族的希望加入反抗的队伍,但后来被迫流亡海外。在革命的过程中,乔伊斯逐渐体会到爱尔兰人笑谑式作品中所蕴含的悲愤力量,最终决定创作《尤利西斯》来宣泄胸中的愤懑。
史诗是一种与历史社会语境有直接关联的文学体裁,正如康德所说,“史诗是一种彻底摆脱了黑暗的自由精神,会引导一个国家与民族走出被奴役的命运,但是极度自由的史诗最终又将在宗教与政治权利的束缚之下走向被胁迫的道路,只有根植于现实的文学创作才能称为史诗”[3]。在英国殖民者统治的历史背景下,爱尔兰人民的文学创作深受传统史诗和殖民统治者意志的影响,创作作品一板一眼,主要以歌颂为主,就像按照模板生产的商品,要么服务于殖民者的统治,要么纯粹为了愚民,甚至可以说,当时的爱尔兰文学作品已经脱离史诗的范畴,成为一种统治工具。在这样的政治文化背景下,乔伊斯采用了一种颠覆史诗的创作手法,即笑谑式手法来进行文学创作,在思想上是比较具有超前意识的。《尤利西斯》借鉴了《奥德赛》的框架与语言风格,并且在这种框架和语言风格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形成了新的语言风格。这种语言风格抹去了传统史诗语言的庄重和呆板,充满了笑谑式意味。《尤利西斯》的问世在当时的欧洲引起了极大的震动,1921年之后,美国与英国甚至联合宣布禁止出版和销售《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同时引發了文学界的思考,有人认为乔伊斯创作的《尤利西斯》是对史诗的否定,因为他直接对经典史诗进行强烈批判,但也有人认为《尤利西斯》是否定的史诗,即乔伊斯意不在对史诗进行批判。
正如著名意识流作家福克纳对《尤利西斯》的评价——“《尤利西斯》是一部真正的现代史诗”一样,《尤利西斯》对史诗的笑谑并不代表乔伊斯对史诗的憎恨与批判。殖民统治下的爱尔兰人民以笑谑式作品来表达民族情怀,乔伊斯则借助笑谑式手法颠覆史诗来为爱尔兰人发声[4]。
长期的殖民统治不论在精神还是情感上都给爱尔兰人民带来了极大的伤害,无谓的反抗使得爱尔兰人民只能以笑谑式作品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乔伊斯在创作《尤利西斯》时运用了大量的笑谑式手法,并以这种手法刻画了形形色色具有鲜明特征的人物。
小说的男主人公布卢姆,从表面看,他是一个流亡在爱尔兰的犹太人,也是一个敦厚的乐天派,他具有一定的英雄情怀,面对流浪儿、产妇等弱势群体时,他无私地给予关怀。但实际上,布卢姆并没有这么伟大,他在生活中是一个具有意淫等恶俗习惯的人,会对许多事情感到无奈与悲哀。他那种乐观向上的态度既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无奈,又是在化解自己的悲哀。比如《尤利西斯》中的一段精彩剧情,作者灵活运用了笑谑式手法来表现[5]。一天上午,布卢姆去参加一个葬礼,在离家时布卢姆穿了一身黑色礼服。参加完葬礼之后,布卢姆准备返回家中换掉黑色礼服,但他到家之后却发现妻子摩莉正在家中与情人幽会,于是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家,接连到图书馆、报馆处理事情。在这个过程中,布卢姆依旧与他人谈笑风生,并不时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但是从布卢姆再次返回家中时“沉重且悄无声息的步伐”,读者可以感受到布卢姆内心对妻子出轨的无奈与悲伤。
福伊太太是乔伊斯塑造的另类母亲形象。在经典史诗中,母亲这一形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乔伊斯独树一帜,以笑谑式手法来描述福伊太太的母亲形象。福伊太太这一人物形象来源于当时底层社会的爱尔兰家庭主妇,是无数爱尔兰母亲的缩影。福伊太太是一个高产的母亲,她因为高产而受到当地人的尊重,同时,她因为自己依靠高产被当地人称为英雄而感到羞愧与无奈。但是不管福伊太太如何懊恼,她都无法改变自己持续生产的状态。此外,在生产之前,福伊太太阵痛了三天,在生产时,福伊太太不断呻吟、“头上包个泡了醋的手绢”等戏剧性场面的描写让小说的情节显得荒诞又无奈。
小说的女主人公、布卢姆的妻子摩莉是一个浪荡不羁的歌手,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性感多情,极度渴望生活激情,她欣赏丈夫布卢姆的性格却又无法在肉体上忠实于他,因此,她不断地出轨寻找激情。在长期的浪荡生活中,摩莉灵魂与肉体分离,她的肉体贪恋欢娱,但她的灵魂忠诚于她的丈夫,这与小说的另一个男主人公斯蒂芬其实是有一定相似性的。比如斯蒂芬虽然追求精神上的父亲,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人子的责任。
法国作家萨特曾经对乔伊斯作品中的笑谑式手法进行详细分析,认为笑谑式手法在不同的语境中效果大不相同,有时候笑谑的目的是嬉笑戏谑,但有时候也可能是为了自由、解放甚至摧毁。乔伊斯在创作《尤利西斯》时采用的笑谑式手法,实质上是带有发泄与抨击意味的创作手法。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发泄与抨击与20世纪初爱尔兰的社会历史语境密不可分。
1.20世纪初爱尔兰的社会历史语境
英国在12世纪就开始了对爱尔兰的宗教殖民统治。当时爱尔兰国内的天主教不同教派之间因存在冲突而让英国国王亨利二世钻了空子,亨利二世以宗教为遮掩公开入侵爱尔兰,还美其名曰“教化愚昧的爱尔兰”。在此之后,爱尔兰陷入了长达8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在这800多年中,笑谑成为爱尔兰民族文学创作的精神烙印。但是漫长的殖民统治并没有完全磨灭爱尔兰人的反抗精神,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借医学生的口表达了爱尔兰人民对黑暗统治历史的愤怒,他还对英国宗教殖民入侵进行了夸张戏谑的描写。比如在小说中,亨利二世是一头被饲养的公牛,饲养亨利二世的人是罗马教皇、神职人员这样的“阉人”,罗马教皇对着公牛称“我亲爱的亨利表弟”的讽刺画面将两者的狼狈为奸描绘得非常生动。这种笑谑式手法丑化了殖民者形象,同时深刻反映了乔伊斯内心对殖民统治者的痛恨。此外,乔伊斯还在小说中发泄了他对部分爱尔兰人顺从统治者的不满——长期的殖民统治让部分爱尔兰人虽然有反抗的意识,但是丧失了反抗的动力,乔伊斯渴望通过这部小说来唤醒民智,实现民族的自我救赎。
2.笑谑式的发泄手法
乔伊斯所采用的笑谑式发泄手法具有鲜明特征,比如在语言表达节奏方面明显加快,但在意象方面出现混乱。《尤利西斯》中多个章节出现了语法结构颠倒、语义膨胀以及含沙射影的表达方式,甚至有部分句子完全突破了用词以及语法结构的界限,因此,巴赫金将其称为“语言之外的另类写作”[5],艾维则将其称为“上升到象征层面的语言表达”。在这种表达方式中,语言风格几乎不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后结构主义认为这种颠倒的创作手法强调了主体的意义,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叙事效果。
3.笑谑式的抨击手法
乔伊斯所采用的笑谑式抨击手法完全突破了传统抨击手法的局限。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直接对爱尔兰的民族主义进行了强烈批判,并认为宣扬传统民族主义的爱尔兰文学是将“爱尔兰民族指向坟墓的路标”。在第十二章中,乔伊斯以嬉笑怒骂的方式对爱尔兰的民族英雄艾米特慷慨就义的故事进行了改编,使得原本悲壮的就义现场成为一场戏剧。在艾米特就义之前,现场歌声不断、锣鼓喧天,在这段情节的高潮部分,乔伊斯甚至将艾米特与女友的诀别描绘成一场滑稽剧——艾米特在与女友吻别时还浪漫地唱着歌,之后快乐地走向断头台。对于这部分内容的描述,许多读者心存疑惑,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抨击的本质,但笔者认为,应该结合爱尔兰当时的社会背景来解读。在漫长的殖民统治过程中,爱尔兰人无数的反抗斗争被残酷镇压,乔伊斯也因为反抗失败而流亡海外。在乔伊斯的认知中,敌我力量过于悬殊,一味地宣传民族主义必然会导致大量的爱尔兰人民投入无谓的斗争,甚至牺牲。因此,乔伊斯对爱尔兰民族主义的抨击其实源于对爱尔兰的热爱,这种抨击带着乔伊斯对革命失败和流亡生涯的反思,乔伊斯希望对爱尔兰人民有所启发。
乔伊斯在创作《尤利西斯》之前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写书,那我一定会写一本与祖国有关的书”。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以笑谑式手法创作小说,饱含对民族存亡的担忧与对爱尔兰民族反抗精神的颂扬,他寄希望于《尤利西斯》,希望以笑谑式的故事揭示爱尔兰人民的悲伤,表达对殖民者的愤怒,唤醒爱尔兰人民的民族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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