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不同句法分布对副词状语性质、功用的制约与影响——兼论汉语主宾语内状语的特征与异同*

张谊生

（上海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上海200234）

一、前 言

由于汉语各种结构成分的组合不仅表现在抽象的句法结构上，而且也体现在具体的句子层面上，所以，研究汉语构造性质不应限制于抽象的结构关系与句法成分，而应该从更为广泛领域去调查与观察。尤其是因为汉语的词类没有特定的形态变化，相同的搭配方式与分布位置，由于各种成分的差异和分布位置的细微差异，构造性质就会各不相同；而且，有时还会出现一系列相似分布的异质构造。这方面的现象，有学者都从不同的角度展开过论证①罗仁地、潘露莉《焦点结构的类型及其对汉语词序的影响》，载徐列炯、潘海华主编《焦点结构与意义的研究》，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年，第57-78页。陆丙甫《定语的外延性、内涵性和称谓性及其顺序》，载中国语文杂志社《语法研究和探索(四)》，北京大学出版，1988年，第102-115 页。吴福祥《语序选择与语序创新——汉语语序演变的观察与断想》，《中国语文》，2012第4期，第347-355页。张谊生《句法层面的语序与句子层面的语序——兼论一价谓词带宾语与副词状语表程度》，《语言研究》，2013年第3期，第40-51页。袁毓林《定语顺序的认知解释及其理论蕴涵》，《中国社会科学》，1999第2期，第185-201页。张谊生《限定到强调：“副+A”程度式中的主观量差异及其功能体现》，载中国语文杂志社《语法研究与探索(十七)》，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23-45页。。

众所周知，状语是六大语法结构成分——主谓宾、定状补中的一种成分，主要用于限制、描摹与评注。然而，与印欧语相比，汉语的状语在分布与搭配、性质与功用，都有着一系列值得关注的句法-语义特征。我们认为，汉语单词和短语充当的成分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句子成分和句法成分，句子成分用于构成各类句子，一般不能随意进入短语；句法成分主要用于构成各种短语，可以自由进入句子；部分句子成分语法化之后可以转化为句法成分[1][2]②关于句子成分语句法成分的区别，请参看张谊生2013、张谊生2014的相关论述。。

据此，本文将从全面分析副词状语的角度出发，探索汉语状语的各种分布及其性质与功用，辨析时也涉及到在特定分布中的形容词、区别词状语。

二、句子状语与句法状语

（一）构成与单位

状中组合中的状语既可以是句子成分，也可以是句法成分，所以在看似相同结构关系下，其内在性质很可能完全不同①即使相同的分布，由于充当状语的语言成分性质不同，也可以分别是句子成分和句法成分。。先看评注性副词充当状语的情况。例如：

（1）反正，他让每月都来探望他一次的老婆大人，替每人都代买了一个。（张贤亮《绿化树》）

（2）也许，一个童年如此不愉快的女孩，成年后有权任性一点。（亦舒《绮色佳》）

（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强着急地想，又一想：不关自己的事，反正。（李琦《一夜恩宠》）

（4）“没看见，在纸底下，也许。”他们不约而同的说。老马先生把纸一张一张的都掀开，没有荷包。（老舍《二马》）

（5）也不管自己视野。是否狭隘，他反正都是为了大家，所以自信心很强。（詹博仁《就这样决定了》）

（6）他们也许可以接受国民党在中国失败的现实，却不能接受一个红色中国在东方崛起的前景。（《科技文献》，转引自BCC语料库）

上面（1）—（4）的评注性副词“反正”和“也许”都在句外修饰全句，无法转换成短语，充当的自然是句子成分。例（5）（6）中，“反正、也许”虽然位于在句内，但是，评注性副词与其所修饰成分的偏正组合，通常都难以转化为进入句子内部的句法短语。这是因为评注性副词充当几乎都是句子成分状语，所以，一般都不能说“反正”和“也许”都在句外修饰全句，无法转换成短语充当的自然是句子成分。例（5）（6）中，评注性副词“反正、也许”虽然在句内，但与其所修饰成分的偏正组合也难以转化为进入句子内部的句法短语。这是因为评注性副词充当几乎都是句子成分状语，一般不能说“这是一件反正为了大家的事情”“大家不会关注那些也许发生的事情”。

据此，根据所处的位置，可以将上面这些由评注性副词充当的句子成分状语分为前置状语、后置状语、内置状语等三种特定的状语小类。上面例（1）（2）为前置状语，例（3）（4）为后置状语，例（5）（6）为内置状语。总之，一般情况下，评注副词由于主观化程度都比较高，即使进入句子修饰谓语动词，充当的成分仍然都是句子成分状语。

（二）特征与性质

除以上由副词的性质而导致的状语类型外，其它限制性、描摹性副词，只要在谓语和补语位置上充当状语，从其内在性质看，也都属于句子成分状语。例如：

（7）成绩不好，母亲常常唠叨不休，我都不想上学了，更不想参加高考。（《这些中高考考生的心理问题，你也有吗？》《人民网》2015-04-03）

（8）局会议室的灯光经常亮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自治区保密工作史上的里程碑 内蒙古自治区积极贯彻落实中央关于保密工作的决策部署》《人民网》2017-09-30）

（9）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变得常常唠叨，嘘寒问暖也显得过于琐碎。（《留给父母的别总是背影（青眼）》，《人民网》2017-01-10）

（10）孩子才两岁，留给我们照看，没日没夜地看着他，我跟老伴累得经常生病。（《父母在外打工孩子失踪 收买者联系民警主动送回》《人民网》2015-02-06）

与此相反的是：限制性、描摹性副词在定语、状语、主语、宾语内部的充当状语，都是句法成分状语②一般情况下，被评注性副词修饰的谓词性短语，是不能直接充当定语的。比如“这个老家伙居然不同意”，就不能转化为“这个居然不同意的老家伙太不像话了”。。例如：

（11）中央十大军工企业频频传出的一批批科研成果捷报，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战胜非典的信心。（《人民日报》2003，转引自BCC语料库）

（12）我们经常使用的APN 有三个，分别是NET 网络设置、WAP 网络设置和彩信网络设置。（《微博》，转引自BCC语料库）

（13）老人一边听着,一边频频点头地说,国家充满希望,国家充满希望。（《“两会”使港人对国家和香港前途充满信心》《搜狐网》2003-03-20）

（14）俄罗斯一家化学公司，十分满意地从中国设备制造厂家订购到了膜式压缩机。（《“洋劳模”老西（人民眼·中外交流合作）》《人民网》2017-07-20）

（15）组织生活的经常开展，不仅凝聚着每位党员教师的力量，还促进了老师专业水平的提升。（《成为孩子们“守护者”争做党员示范“先锋队》《人民网》2017-03-15）

（16）航班的频频延误已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措施》的出台，正是民航局给出的“解题思路”。（《民航局发力提升航班正点率，服务也得跟上！》《人民网》2017-09-23）

（17）宁波市流动人员人事档案管理系统刚上线，就获得群众的频频点赞。（《市场体系成型 人才配置更优》《人民网》2017-09-05）

（18）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来源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武装，来源于党的经常教育和强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长征英雄史诗的当代启示》《人民网》2016-10-12）

上面例（11）—（14）诸句中的“频频”“十分”“经常”分别分布在定语、状语之中，（15）—（18）的“经常”“频频”则分别分布在主语、宾语之中。虽然各个副词的分布位置有所不同，但“频频传出、频频点头、频频延误、十分满意、频频点赞、经常开展、经常使用、经常教育”等，都可以构成充当各种句法成分的偏正短语，其中的限制性、描摹性副词，所充当的自然都是句法成分状语。

总之，不同成分内的副词状语，性质、功用各异。就以限制性副词“非常”为例，同样是做“努力”的状语，不同的分布位置，对“非常”的功用产生了一定影响。试比较：

（19）a 崇祯虽然非常努力，但是明朝还是灭亡了。——句子状语、谓语内状语

b崇祯干得非常努力，可明朝很快就灭亡了。——句子状语、补语内状语

c崇祯非常努力的结果，最终还是自缢煤山。——句法状语、定语内状语

d崇祯非常努力地操劳，形势依然没有好转。——句法状语、状语内状语

e崇祯的非常努力，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句法状语、主语内状语

f明朝的最终覆灭，亏负了崇祯的非常努力。——句法状语、宾语内状语

a、b 的“非常努力”虽然也是对“努力”的程度加以限制、制约，“非常努力”都是用于构成整个命题的，在句中是不能省略的和替换的充当的都是句子成分；而c、d中的“非常努力”都是特定的附加性句法成分，分别对“结果”和“操劳”加以修饰和限制，大都可以省略；e、f 中的“非常努力”也都是句法成分，分别充当主、宾语，其中的“努力”都是指称性的句法成分。由此可见，不同的句法位置会影响副词状语的特定的表达功用，从而使“非常”的表达出现细微差别。

三、状语性质与分类系统

（一）分类与系统

根据前一节的描写与分析，我们看到，不同分布的状语表现出了性质和功用的差异，句法成分状语和句子成分状语特征差别明显。句子成分状语与中心语的组合是临时的、动态的，所以，一般不能实现为静态的短语。句法成分状语与中心语的组合是固定的、静态的，可以实现为短语，可以进一步参与组合。句子成分状语内部，主观性较强的评注副词一般都充当的句子状语，所以，位置比较灵活，可以在句首，也可以在句末，也可以内置于句子中，这类状语主要表示的是说话者对事件、命题的主观评价和态度。谓语和补语内的状语，主观性相对较弱，主要用来区别和限制相关的动作、行为、性质、状态，与评注类的状语作用不同。句法成分状语内部，虽然各个位置的句法成分状语都是静态的成分，但表达上有确定、说明的细微差别。依据状语分布和表义倾向，我们可以将汉语各种句法分布的状语，从而设计出一个句子状语与句法状语两分的系统①在本文的状语系统中，描摹性副词直接充当句中谓语的说明性状语也归入句子状语，比如“这家超市经常廉价出售过期食品”中的“经常”与“廉价”虽然性质不同，但在修饰谓语中心时性质还是相同的。：

据此，根据汉语状语的分布与性质，可以将汉语的两种状语分为四个大类、十个小类。

需要指出的是，内置式状语与谓语内状语表面上看，分布位置相似，但它们有本质不同，内置式状语相对前置式状语和后置式状语而言，它所在的位置是句子内部，一般情况下，与谓语动词关系松散，大多可以较自由地移到句子的前面或后面。而谓语内状语与谓语动词结合紧密，一般不能离开谓语动词①比如“她今天看上去非常漂亮”一句中的限制性副词状语“非常”，很难从谓语内移出，绝对不说“非常，她今天看上去漂亮”，一般也不能说“她今天看上去漂亮，非常”。。

（二）副词与状语

另一方面，就副词的性质而言，并不是所有的副词都能进入状语的各个分布位置。从副词内部分类系统看，描摹类和限制类副词一般不能充当评注性状语，但可以充当限制性状语、确定性状语、说明性状语。首先看描摹性副词充当状语的情况。例如：

（20）这条博文的配图以暗黑色为主调，暗中为此次“开车活动”增添了几分神秘感。（《真开车！野蛮人大作战放出JEEP 照片疑似预告新合作》《人民网》2017-09-30）

（21）法官正准备上前时，陈某吓得拔腿就跑了。（《女大三抱金砖？丈夫屡次出轨妻子打断老公腿》《人民网》2014-10-21）

（22）“你越过‘三八线'吗?”“你扯过前座女同学的辫子吗?”私下，“同学们”互相打趣地问，有的笑而不答，有的脸红地点头。（《红色圣地 丹青赤水系列报道之十八》《人民网》2017-09-27）

（23）帕莱政权蓄意制造的混乱和暴力不会得到宽容，必要时身处前线的多国稳定部队指挥官有权下令动用武力自卫。（《人民日报》1997，转引自BCC语料库）

（24）改革不仅仅是群团部门自己的改革，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也是改革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的必要条件。（《镇街妇联主席编制明确“专职专用”》《人民网》2017-09-28）

（25）村党组织书记“无人可选”这一难题，影响了全市农村经济社会的稳步发展。（《玉林市加强村党组织书记队伍建设成效初显》《人民网》2017-09-25）

（26）在政策的大力支持下，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加入到旅游产业。（《依托“旅游+”战略 文旅地产的路子越走越广》《人民网》2017-09-29）

上面诸例的状语，虽然都是描摹性副词，但例（20）和（21）的“暗中”和“拔腿”都是对整个句子的修饰，所以也还是句子状语，而其余各句的状语都是句法成分内的句法状语。

众所周知，限制性状语还有多个小类②限制性副词总共有八类，除了位序比较特殊的否定副词和关联副词外，还有时间副词、频率副词、程度副词、范围副词、协调副词、重复副词。。下面再来看限制性副词充当状语的情况。例如：

（27）很快，课堂直播活动被校方紧急叫停，所有上传视频也一并下架。（《兰州一小学教师直播课堂教学引争议》《人民网》2017-09-25）

（28）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制度，而是制度落实得不到位。（《把全面从严治党落实到每个党支部》《人民网》2017-09-30）

（29）遇难者在罹难前都是清醒的，都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却极度痛苦。（《包头空难家属索赔亿元开庭 原告要求公布详细调查报告》《人民网》2012-10-10）

（30）种下摇钱树迎来美满生活 2014年，镇里把经济薄弱的恒丰村并入恒北，刚刚“缓过劲”的恒北多了个“拖油瓶”。（《让幸福像梨花一样绽放 记盐城市大丰区恒北村党委书记李晓霞》《人民网》2017-09-30）

（31）截至今年6月末之前，央行降息的五次利率的重新定价已经基本完成，这成为了呈现多家银行净息差企稳的客观原因。（《五大行“中考”成绩单：日赚29.98 亿元 房贷增速放缓》《人民网》2017-08-31）

（32）事实上，只有彰显社会效益的掌声常常响起，才有文化市场的久久繁荣。（《文化企业要善于"站着挣钱"：如何兼顾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人民网》2015-07-06）

（33）随着正风肃纪和反腐败斗争的久久发力，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正日益形成。（《重温，凝聚在从严治党的征程上》《人民网》2016-02-26）

上面诸例的状语都是限制性副词，但前四例中的“一并、不、极度、刚刚”，都是对整个句子的限定，当然都是句子状语，其余三句的副词状语，则都是句法成分内的句法状语。而评注性副词一般都只能充当评注性状语。比如，前面例（1）—（6）都是评注性副词充当状语的例子，虽然前四句的“反正、也许”在句首和句末，后两句的“反正、也许”在句内，但是，由于评注性副词本身的主观性与情态化特点，这六个状语都是句子成分状语。

由此可见，各类副词内部成员用法差别较大，虽然整体上，各类副词都能对应充当相应类型的状语，但就个体而言，具体的某个副词能充当哪些类型的状语，尚需进一步的考察。

四、主宾状语与说明指称

（一）主宾与状语

前面谈到，关于主语和宾语内的“状语”的性质，目前还存在一定争议。一般情况下，说明主语和宾语中心语的附加成分，经常被分析为“定语”。例如：

（34）然而，往往事与愿违，家长的百般努力和付出，换来的并不是所期待的成果，而有时真的有点“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受。（《中学生常见心理问题》《新浪博客》2011-12-02）

（35）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从家庭、学校到社会都付出很多心血与金钱，然而，给孩子吃、穿、喝、学，各方面都付出了百般努力，只要学生有一个心理障碍，一个精神疾病，那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零。（《全日制学生心理障碍因素分析》《学习网》2013-07-03）

（36）让我们暂时抛开1909年在湍急的江水中行驶的蜀通轮，来回忆一下那些年四川办新政的人们。正是他们费尽心机的百般努力，才有了那艘具有符号意义的蜀通轮。（《关于蒲兰田的记忆拼图》《燃领网》2014-12-18）

按一般的观点，上面诸例中的“百般努力”，应该分析为定中短语，“百般”充当的是“定语”，因为形容词“努力”已经指称化了。虽然上文中的“百般努力”具有体词性，但我们认为，这种“体词性”不是仅仅因为“努力”指称化产生的，而是“百般努力”所处的整个上位结构带来的，所以，“努力”还是典型的形容词。

既然“努力”还是典型的形容词，那么，把前加描摹性副词“百般”的“百般努力”分析为定中短语合适呢，还是分析成说明指称性的状中短语更恰当呢？我们认为还是应该分析为状中短语。再看下面的例子：

（37）“代沟”不可避免地存在于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两代人之间，它造成了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不和谐与不理解，也因此在社会上引发了各种代际冲突。（《中青报：大妈地铁怼女孩竟是炒作 谁激化了代际冲突》《人民网》2017-08-15）

（38）在所有的不和谐声音中，乐视对电商平台的控诉颇为引人关注，其对电商巨头的不满，揭开了品牌商与电商平台间微妙关系的冰山一角。（《618 功与罚：电商与品牌商间的爱恨纠葛》《人民网》2017-06-23）

（39）有评论表示，正是因为抢奶粉、炒房价、孕妇赴港产子等事件积累，才会在这小事上出现不和谐。（《微博》，转引自BCC语料库）

（40）而人与人之间，即便是亲人之间，恋人之间也总是存在着种种的不和谐因素。“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和谐，无论如何描述，都有言之不尽的感觉。”（《我的男友》《人民网》2016-06-27）

众所周知，“不”是典型的否定副词，当然不能充当定语，如果将上例中的“不和谐”分析为定中结构，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不”可以充当定语，进而还得承认这种情况下的副词都可以充当定语，这样一来，不仅就等于承认汉语副词几乎都可以做定语，而且还会导致汉语分布与成分乃至汉语语法体系的关系混乱。当然，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一分布位置上，状中结构的指称性质确实比较突出，如“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和谐”中，指示成分“那种”与“人与人之间的不和谐”的指称性质相契合，所以这种修饰比较自然。

（二）转指与回指

从篇章功能看，回指、转指用法的指称性谓词内的前加语，不管是形容词、区别词还是限制性副词，几乎都是说明性状语。例如：

（41）用最近的流行词来形容她，那就是白富美：她的非常漂亮，可能比不上什么沉鱼落雁之流，却也相差无几了。（《飞车屌丝男玩家分享与白富美的邂逅》《职业博客》2013-12-20）

（42）池莉说，“再后来，我听说非常走红的女作家张欣还非常漂亮，我就很想见到她，因为她的非常漂亮使我非常解恨。”（张欣《改革开放的风采》）

（43）我以前有个学生，一个女孩，给人印象不好，虽然非常漂亮，但是脾气暴躁，感觉很任性。有一次我监考的时候，看到了她写的卷子、她的非常漂亮，当时我就对她印象改观了，一个字写得这么好的人，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心正字才正。后来慢慢接触多了，果然是这样，她就是个正直而又漂亮的女孩。（煲汤圣手《大院里的那些事》）

上面例（41）的“非常漂亮”充当主语，内在的状语“非常”是说明性的，而“非常漂亮”指称性的，只是指称方式是直接的。而例（42）（43）中后面的两个“非常漂亮”是分别回指和转指两句前面两个“非常漂亮”的，其中的“非常”当然也是说明性的。毫无疑问，在这三句中，不管是后两句中的两个充当限制状语的“非常”，还是前面的三个充当说明性状语的“非常”，都是程度副词；而且，五个“非常漂亮”的结构关系也完全相同，都是状中结构。区别只在于：两个限制性的“非常”都是充当谓语内的句子状语的，三个说明性的“非常”则是分别充当主、宾语内的句法状语的。

五、内在差异与同形异构

（一）类别与搭配

汉语说明性状语的分布，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这种分布不仅直接影响了说明性状语的性质与组成，也进一步影响了其所在的状中结构的性质与构成方式。关于说明性状语，还存在两种类别、两种搭配、两种方式、两种性质的问题。据调查，汉语说明性状语与中心语形成的状中结构，可以分为两个类别，一种是“副词+谓词”短语，说明性状语是由副词充当的，前面所举的例子都是这种情况。另一种类别是“非副词+谓词”，说明性状语大多是由形容词或区别词充当。其中“形容词+谓词”的情况较为常见。例如：

（44）两人的轻松谈笑令人愉快，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亲密无间。（丹妮丝·理查兹《生死缘》，转引自BCC语料库）

（45）为了实现用户的轻松拥有，惠普以完善的渠道服务网络、本地化的高级技术支持，保证了中小企业用户的长远利益（《惠普推出“灵动商务”策略》《文汇报》2003-10-28，转引自BCC语料库）

（46）相对于李娜的轻松获胜，郑洁赢得较为艰苦（《李娜速胜对手晋级法网第二轮》《人民网》2012-05-29）

下面再来看区别词充当说明性状语的情况。例如：

（47）高辰宇表示，即使人民币贬值不会直接影响到市场价格，其他各项成本和费用的单边上涨也可能发生作用。（《2015 家居市场波动 价格涨与降不会“太任性”》《人民网》2015年-01-08）

（48）“美国侦察机近日多次非法侵入朝鲜经济水域上空，对朝鲜的战略目标实施间谍活动，”朝鲜中央通讯社22日报道说，“这种无止境的非法入侵大大增加了这一地区上空爆发军事冲突的危险。”（《美日加强侦察 朝鲜发出警告》《人民网》2006-06-23）

（49）烟草中含有多种有害物质，会造成牙周组织的慢性损害。（《缺牙越来越年轻化 仔细保住我们的牙》《人民网》2016-10-19）

（50）贪腐会导致资金的不正常流动，影响资源的最优化配置，破坏经济的良性运转。（《法国记者：中国反腐行动“超速前进”让世界惊叹》《人民网》2017-09-30）

区别词充当说明性状语的情况较为少见，已有的一些用法中，某些区别词的性质，需要进一步讨证。

据此，说明性状语分布在主宾语位置内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说明性状语分布在充当主宾语的“N的VP”的“VP”之内，上面的“家长的百般努力”“小张的非常漂亮”均是。另一种情况是，“VP”直接充当主语或宾语，说明性状语分布在“VP”前面，相对于前一种情况，似乎这种搭配不够普遍。我们先看“VP”在主语位置时的说明性状语情况。例如：

（51）家丑问题的存在是个客观事实，并非不承认就不存在，也非百般抵赖就能掩盖过去。（《福建日报》2008-03-10，转引自BCC语料库）

（52）百般哀求、千般解释竟抵不过神的一句指示，讽刺，实在讽刺。（《微博》，转引自BCC 语料库）

（53）还有不少人认为，微信朋友圈里流传的某些养生方法都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且简单易操作，经常看看对健康很有帮助。（《微信科普不容忽视 微信科普须靠谱》《人民网》2016-05-26）

（54）“经常看看蛮好的，告诉我骗子都是怎么骗人的，以后遇上就不会上当了啊！”孙阿姨很开心地说。（《每天一条防范飞信和居民互动博士民警的这个点子很温暖》《人民网》2012-11-12）

（55）一项教育研究统计结果显示：90%以上的学习成绩差的学生，有上课走神的现象，认真听讲非常重要，一定要保证课堂的高效率。（《孩子出现六种现象 家长需伸出援手》《人民网》2016-11-03）

再来看“VP”在宾语位置上，同时前加两种说明性状语情况。例如：

（56）提案取得实效关键在于认真办理。（《人民日报》2003，转引自BCC语料库）

（57）中国队对这次比赛做了认真准备，小组赛对手不是很强，全队没有因此而松懈，大家蓄势待发，准备迎接第二、第三阶段苦战。（《人民日报》1995，转引自BCC语料库）

（58）现在的小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很多人在家庭中得到百般呵护，养成以自我为核心的性格特点。（《科技文献》，转引自BCC语料库）

（59）他们除了有点担忧受怕的，还有百般不解。（《科技文献》，转引自BCC语料库）

（60）波利亚的《怎样解题》，我曾经长时间放在包包里阅读。最近要为《数学之美》做案头准备，又要拿出来重读了，这样的书需要经常重读。（《微博》，转引自BCC语料库）

上面例（56）（57）的“认真”当然是形容词充当说明性状语，但例（58）（59）（60）的“百般”和“经常”则分别是描摹性副词和限制性副词充当说明性状语。

比较而言，主语位置上的“VP”与说明性状语搭配更为常见，而宾语位置上的“VP”及其前加说明性状语，这类搭配似乎并不常见，在搜集语料中这种搭配方式的实例相对较少。而且，一些用法中状中短语是否充当的是宾语还有待进一步的论证。

（二）方式与性质

说明性状语与中心语的组合存在两种方式，一种是状中之间没有标记，前面诸例均是，这是一般的常态。再一种是状中之间有标记，状语带上助词“地”与中心语组合。例如：

（61）古言“人穷则返本”，这是一种被动的回头，往往是在付出代价之后。主动地、经常地回头看看，才能行稳致远。（《人民日报人民论坛：常回头看看》《人民网》2016-05-10）

（62）苦苦地等待终于换来了美好的结局。（《微众圈》https：//www.v4.cc/News-1757281/html）

（63）刘伟说，机器学习，就是不断地重复、强化和迭代，它掌握的是基于规则和基于概率的存储，输出之后，变成所谓的“语言”。（《小心，聊天机器人也会被“教坏”》《人民网》2017-02-20）

（64）在苦苦地劝诫和等待中，陈金文度过了两年。（《央视网》http：//www.cctv.com/life/20030520/100501_2.shtml）

（65）加之多数人在入秋后更喜欢安静地休息而不愿意参加有体力消耗的活动，使身体在同等条件下，能量更易在体内蓄积成脂肪，形成秋膘。（《深秋养生：拒绝“秋乏”、“秋燥”、“秋膘”》2014-10-31）

上面例（64）（65）中的“苦苦”和“安静”都是形容词充当的说明性状语。

相对而言，具体语言实际中，无标的直接说明的“常态”使用更为普遍，有标的说明性状语使用范围不广，使用频率也较低，一般情况下，在突出或强调中心语的某些方面的时候，说话人才使用有标的说明性状语。

还需要说明的是，直接充当主语的“非副词+谓词”的“VP”短语，存在一定歧义，似乎有两种分析的可能：一种是可以分析为状中短语，“非副词”充当的是说明性状语，再一种是可以分析为定中短语，“非副词”充当的是修饰性定语。如“苦苦等待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苦苦等待”既可以分析为状中短语，也可以分析为定中短语；前者重在怎么样地“等待”，后者重在什么样的“等待”。对于这种歧义短语，插入标记可以消除歧义，比如“苦苦的等待却换来这结局”与“苦苦地等待却换来这结局”具体的语言实例[3]①需要指出的是，在现代汉语的实际使用过程中，“地”与“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定语与状语的标记。我们发现，当代汉语“的”充当状语标记的现象相当常见。详细情况，可以参看张谊生2012。。例如：

（66）苦苦的等待换来了满满的惊喜。（《微博》http：//www.weibo.com/u/3936609211，isall=1）

（67）苦苦地等待终于换来了美好的结局。（《今日头条》http：//www.toutiao.com/386215938）

宾语位置上的“非副词+谓词”的“VP”短语不同于主语位置上的情况，一是包含说明性状语的“VP”较少直接充当宾语，即使有些能够充当宾语，我们也尚未发现其中包含有标记的说明性状语，也就是说“非副词+地+谓词”一般不直接在宾语位置出现，所以宾语位置上的“非副词+谓词”通常也不会出现歧义。

六、结语与余论

从抽象的句法结构和具体的句子两个不同层面考察，汉语状语展现出了较为复杂的性质与功用。结合这两个层面考察汉语分布情况，我们发现，根据副词的标题性质，汉语状语可以分为句子成分状语与句法成分状语两个大类，以及更为细化八个小类。这些句法分布的状语具有不同的功用，前置式状语、后置式状语、内置式状语是评注性的；谓语内状语、补语内状语是限制性的；定语内状语、状语内状语是确定性的；主语内状语、宾语内状语是说明性的。说明性状语所在的状中结构，在主宾位置上，表达功能由陈述转向指称。这一转变加之主宾句法位置的影响，从而使得说明性状语的情况变得较为复杂，同形异构、不同组合搭配等问题随之出现，在语言实际中我们要具体分析辨别。

当然，关于说明性状语的性质，目前还存在着不同的认识。我们认为，从维护汉语词类系统的稳定性与系统性的角度出发，依据其具体性质，应该将其确定为“状语”，而不是“定语”。由此可见，对于句法分布，我们不应该仅仅局限在句法结构层面，我们应该站在句子等广阔的层面考察相应成分的分布情况。不同分布的句法成分或句子成分，往往具有不同的性质与功用，这就要求我们在研究中扩大视野，从不同层次研究相关语言现象①必须承认，既然描摹性副词表示的都是词汇意义，在句中位置基本固定，只能充当谓语的贴身状语，那么，为什么描摹性副词直接充当句子谓语时，本文还是归入句子状语，而没有归入句子状语，确实存在一定的矛盾。所以，这一特殊的状语分布现象，看来还有待今后进一步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