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惠惠
五一,我随我家先生回汉寿探访徐爷。
徐爷名健,号逸园,善书画,今年已九十五岁高龄,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口若悬河。
我家先生儿时起学在徐爷门下,识得书、印、画皮毛,受用至今。作为徐爷之爱徒,他却从不知徐爷书画之源流。自前年,他忽闻徐爷受友人之邀,前往上海开画展。
沪上画展,大获成功,展厅画作,订者从速,顷刻一空,上海滩上,多人惊呼其笔墨,称其“洞庭遗珠”。
这次探望,徐爷将此次上海之行见闻,娓娓道来,津津有味。我家先生也将胸中追本溯源之惑向徐爷倾诉,交谈中,徐爷书画之路,逐渐明朗。
徐爷生于上世纪20年代中期,自幼热爱绘画,生长于洞庭湖畔的他,将山水之俊秀、牲畜之灵动作为己之摹本,描得惟妙惟肖,在湖南省立第四中学求学期间,他遇到了恩师刘寄踪。
刘先生是当时省内知名的画家。一日,刘先生教大家画鸡,见徐爷从鸡尾画起,而且边画边转动画笔。一旁的刘先生啧啧称奇:“这个伢儿不得了,将来会要吃画画这碗饭啰!”
刘寄踪预言成真。
1945年徐爷考入高希舜创办的南京美专大学部,系统地学习中国画、西洋画、素描、白描、美术理论等,并选修了诗词、古典文学、外语等。
徐爷不满足于课堂所学,常“偷师学艺”。一天,高先生在寓所内创作《荷鸭图》。他那“一笔荷”功夫,让窗外的徐爷看得目瞪口呆,不小心碰动了窗户。高先生见状,不但不怒,而是让徐爷登堂入室,为其仔细讲解了这“一笔荷”如何得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南京美专四年光阴中,徐爷与王憨山、莫立唐和欧阳笃材等同窗好友,切磋技艺,互问短长。那一笔荷功夫,昼夜苦练,不敢懈怠……在这里,徐爷练就了一身硬功夫。
解放初,徐爷回到汉寿机关工作,继续向同回故乡、曾任南京美专教师的伍纪云学画,同时向书法家高晓岚学书法。
七年后,为潜心绘画,徐爷主动从机关转到学校,从事美术教学工作,一直干到离休。
赋闲在家的徐爷,反而更忙了。这个开心老头,把自己的逸园轩做成了远近闻名的书画教育基地。从逸园轩出去的学生,不少人考入高等学府,有些成了美术教授、著名画家。
徐爷常告诉学生们:“我不依靠什么天才,我是困而知之的苦学派。假如我的书画作品有点成就,那就是我深入学习传统、深入观察描写对象、深入思考、深入实践的结果。”
徐爷虽寿已耄耋,但耳不聋眼不花,写起小楷来也是笔不颤抖。他现在每天不得闲,用大把时间专攻书画创作,涉猎花鸟、山水、走兽等自然风物,研究楷行隶篆的结体布局和蘸墨走笔,艺术风格苍古高华、清新隽永。
他的作品,散见于各种专业报刊,出现在不同规格展厅,藏于海内外藏家和机构,还刻上了著名的碑林景区,获得了不少赛事的嘉奖,并收录于《中国老年书画家大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南京美专校友书画展在海峡两岸三地巡展,徐爷的多幅作品受到了观众的好评和青睐。
他写笔也写心,写出了《国画写意讲稿》《花鸟画技法》《山水画浅析》等一系列理论著述。
徐爷特别喜欢画梅花、竹子,在门前栽种了梅、竹,每天观察,经常练笔。他曾写道:我独爱画梅,我觉得作为一个现代中国画人,先接受本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建立自己的高尚情操,何况我早就从事中国画的过程,应该表现在宣纸上,也奉献他人,与人共享这是一个原则。
年近百岁,徐爷走起路来劲头足,朋友雅集二两酒。当我问他的养生之道,他说,每天写,坚持画,既动了脑筋,又做了运动。说话间,他拿来几幅作品,说一上午写了四幅字。其中有幅篆书,十四个字绝对看不出作者是一个百岁老头。
他对我们说:“我重视书画研究近80年,反对玩弄艺术,主张真正的艺术创作是严肃的,我十分看重三条:个人修养要注重人格的完整性,思维切入点从‘小我进入‘大我,工作效果上则坚持艺术本体价值和社会价值的同一性。”我们听了,频频点头。
书画之道,不应仅仅是名言警句、唐诗宋词的简单抄录,更应是笔墨尚意间自我独特心境的表达。我爱看徐爷的书画,爱读他创作的诗句,更爱揣摩他的款识,文通而字顺,情真而意淳,抒书者以真诚,示读者以大信。
“我从来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我常想,我若能活到100多岁,可能就写好畫好了。”徐爷写字绘画,作诗填词,出传统,出心境,让人回味,使人清新。他有意为之,尚意为之,自会重写,用属于自己的笔墨,写与众不同的文心。这,其实是老一辈书画家常有的人生操守与追寻。
临别时,我问徐爷:“上海之展,您被人誉为‘洞庭遗珠,‘遗珠二字是否也包涵着对您绘画之路的些许遗憾?”
“辛劳换气运,万法随时缘。”徐爷淡然答道。我顿时恍然大悟,对徐爷更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