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婆娘坐月子,家里连一只鸡蛋也没有,蔫瓜就到捞鱼河去,打算给婆娘弄一点荤腥。
昨夜下了霜,篱笆上一层霜白,院坝的泥地上,有亮晶晶的冰棱子,踩上去,咔吱咔吱响。早饭又是洋芋,已一连吃三天了,没一滴油,一路走,酸气不停往上涌。蔫瓜不知道,这苦日子啥时是个头。
捞鱼河在村东。说是捞鱼河,可哪有鱼?河里的鱼虾螃蟹,怎么抵得住肚里没油水的村人们的虎视眈眈。但蔫瓜还是想去试一试,婆娘没奶水,娃娃饿得可怜。
捞鱼河两丈多宽,水不深,刚到小腿。蔫瓜把裤管卷齐膝盖,下到水里。冷,已经无所谓了。蔫瓜又把袖子撸得老高,开始捕鱼的第一步——砌漏斗。搬起河里的石头,由河两岸向河中心砌两条高出水面的倒“八”字围栏,围栏由宽而窄,最后在河中心形成一个漏斗口;漏斗口上,安一只口小肚大的竹笼,鱼虾只能进不能出。
从水里上来已经是中午,頭顶出来烘烘太阳,但还是冷。蔫瓜在一堆草棵子上把冻得通红的双脚蹭干,穿上鞋,回家给婆娘熬了碗玉米糊糊,自己吃了两个煮洋芋,又出来了。
蔫瓜坐在一堆干枯的草棵子上,目光在捞鱼河上游走。河水静静地流着,发出轻微的“汩汩”声。偶尔,有三两只鸟在河面上飞过。
“狗日的!赶几下。”蔫瓜想,就起身往上游走。走出一段,又往回走,边走,边往河里扔石头,把鱼往下赶。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蔫瓜又坐到草棵子上,忙活了半天,肚子里的酸气也早冒完了。饿,蔫瓜早就习惯了。那只竹笼静静地躺在河中央,折腾了半天,蔫瓜希望能有些收获:黄辣丁、细甲鱼,就是只有几条麻麻鱼也不错,也可以给婆娘煮一碗鱼汤。
冬季黑得早,眼看天就有些暗了。蔫瓜又卷起裤腿下到河里,打算起笼。蔫瓜抓住竹笼口小心翼翼往上一提,突然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有东西!”蔫瓜心里一喜,赶紧提着竹笼上岸。
把竹笼口往下朝地上一扣,蔫瓜才傻眼了——别说黄辣丁细甲鱼了,连一条小麻麻鱼也没有。满地活蹦乱跳的,全部是浑身麻黑麻黑、肥硕丰腴的钢鳅儿,看样子足有三斤!
“咋都是钢鳅儿呢?”
“咋这么多钢鳅儿呢?”蔫瓜很失望。
在村人们的常识里,无刺、独骨的钢鳅儿,和一般的鱼不一样,人是不能吃的。究竟是有毒还是其它啥原因,没有人知道。总之,是吃不得的,也没听说哪个人吃过钢鳅儿。村人捕鱼,鱼里混有钢鳅儿,要么挑出来扔了,要么带回家丢给鸡鸭吃。
蔫瓜家里没有鸡没有鸭,他任钢鳅儿在地上乱蹦,自个提着空竹笼,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回家了。
“狗日的!咋尽是钢鳅儿……”蔫瓜啐口痰,又叹。
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蔫瓜的儿子,不到四个月就夭折了。
若干年后,蔫瓜又有了儿子,还在镇上开了一家火锅店,招牌菜是泥鳅火锅。一次,蔫瓜和几个朋友一起吃泥鳅火锅喝酒,喝着喝着就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在捞鱼河捕鱼那件事,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蔫瓜喝了口酒,叹道:“唉!那时候的人咋那么瓜哟,都以为钢鳅儿吃不得。”
钢鳅儿,其实就是现在人们说的泥鳅。很多人都喜欢吃,还有人说它是水中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