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启蒙辩证法》中论述了启蒙的双重作用——在技术理性的核心下一方面帮助人们去除蒙昧,挣脱神话的桎梏;另一方面又依仗科学技术理性而沦为神话,将人们奴役。启蒙在推崇科技、颂扬理性、推翻大自然统治权的同时也毁灭了自身,而这背后蕴含着西方哲学史一直以来的理性思维传承。对同一性的批判和反思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拯救启蒙的关键所在,他们旨重塑启蒙之光。
关键词:启蒙 理性 毁灭 反思 和解
“启蒙”,究其词源有四层含义:广义上,一指阐明、辨义;二指针对于世界观、政治以及性问题方面的教导;第三是为了探索研究妨碍理性依据的解放;四是特指18世纪欧洲出现的优势地位的科学、教育创新运动,该活动旨在反对“任性支配”、非科学的迷信和宗教(特别是在下层),这是狭义上的。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启蒙泛指通过宣传教育而使社会接受新事物从而得到进步,也包含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教育童蒙,授予初学者基本入门的知识;二是普及新知,摆脱愚昧和迷信。于是我们不难看出,无论何种对启蒙的解释都必然是一种理性主义的迸发,它犹如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赋予现存世界一种生机盎然的革新。这种革新并不是武断无源的,它身负科学、理性、知识,旨在替代现有的无知、情感、蒙昧。
提及启蒙,我们很难不联想到十七至十八世纪欧洲那场波澜壮阔的思想解放运动,它对封建专制制度及其精神支柱——天主教会势力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在政治上、思想上和理论上奠定了西方经济社会得以高速发展的基础。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连同改革,欧洲和整个世界都会很快到现代化建设的道路。启蒙运动以来,人们挣脱了精神世界的枷锁,沉睡的人格随同追寻知识的脚步一齐点燃。人们破除了心中的神话信仰,转而观向人的世界。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们又谈何启蒙的毁灭?
启蒙的功效在于承载着科学技术理性飞入普罗大众的心中,破除他们心中神话的桎梏。而正是这种神圣的特质预兆了启蒙必然的结局——启蒙打碎神话,启蒙变为神话。
言及于此,我们开始正视潜藏在这背后浑然天成的属性——技术理性。技术理性是指在近现代科学技术呈现加速度发展的背景下产生的一种新的理性主义思潮,它的核心是科学技术万能论。这就意味着,科学技术在人们看来有着无限的发展潜力与对万物无所不能的解决能力。启蒙精神,实质就是古希腊传统理性主义同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相结合而产生的技术理性主义,它主导着工业文明和现代社会的文化精神。霍克海默与阿多诺继承了先前韦伯等思想家对以工具理性为主要内涵的理性文化精神的研究,在《启蒙辩证法》中清楚阐释了他们对于启蒙理性的分辨,这无疑是在技术理性全面淹盖的现实中一句振聋发瞶的呐喊。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述的辩证法并不是一般意义上事物结构的相互作用和矛盾运动,而是一种事物自身走向反面的悲剧。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个过程。一,启蒙的基本内涵,即启蒙与技术理性间的关系;二,启蒙走向毁灭的必由过程。
概括起来,他们首先将启蒙的具体内涵分为了三个层面。
第一,启蒙运动中强调知识至上,理性万能,主张用知识替代神话。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十分明确的强调了理性原则在启蒙精神中的核心地位。他们指出“启蒙计划是让世界清醒。我们想消除神话,用知识,而不是想象。毋庸置疑,理性主义植根于启蒙运动的血液之中,时时刻刻渗透着理性万能的细胞。与其说启蒙运动连同着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及实验科学推进的是世界的现代化进程,不如说这是社会同人理性的过程在一起,很显然,理性开始称霸世界。当社会的进步变得理性权威,人们似乎不以为然甚至暗自得意,受自然法则支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人们开始掌握先机、主动把握生产生活的节奏以满足自身无限的欲望。受过启蒙的人不再视神话为信仰,不再以神谕作为行为的准则;受过启蒙的社会不再遵循“自然历史进程”,而是依照着基于理性所制定的社会契约和经济政治原则发展。技术理性主义文化精神脱生于这种背景,又反过来推进这种理性化的过程。
第二,理性和技术作为启蒙运动,它寻求战胜自然建立无限统治的核心。理性的统治在改变人的行为方式和社会的运行方式同时更为深刻地改变了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说:“对自然无限制的统治,宇宙变成无限猎场是人们数年的梦想。人、社会以此为目标,这使人为理性而感到自豪。”
第三,启蒙精神认为,理性统治世界、人类征服自然都是为了增强人的自由从而进一步实现人的自我确定权。人的发展与理性统治并不矛盾,可以说,正因为人充当了理性世界的主体,人的本质力量才受到了理性的加冕。
透过这些,我们可以看出启蒙与神话的纠缠。这种野蛮到文明的过程由于实现人的“普遍自由”和“自我确定权”而再度退化。人类的理性由觉醒、发展、成熟直至狂妄构成了这种文明与野蛮间的致命辩证法。
天堂和地狱总是连在一起,启蒙的作用成为了人类内心之中一道更为沉重的枷锁。它所设想的人的无限统治权和普遍自由不仅没能得到真正的实现,反而一步步走向了反面。在《启蒙辩证法》中,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从启蒙的“自我摧毁”具体表现解释了启蒙辩证法的悲剧所在。
第一,最高启蒙“神话变成启蒙,自然成了为支付其权力异化的连续过程中行使权力的纯客观性。启蒙对待一切都像一个独裁者”。
它可以启示,这是服从于理性人的心灵的必然结果——替代神话。而理性思维往往受实证科学所支配,这就蕴含了抽象性的特征。这种抽象性导致人类往往在面对事物时采用受实证的直接认识和一系列严丝合缝的精准描述,而当所有的事物都变为一种数学公式,人类便也就丧失了对于现存的否定,更难提及理解和超越。于是,启蒙精神停留于直接性和抽象性的特征,缺乏了主体的价值尺度。这样的启蒙已经不再是最初凭借否定而强势崛起的力量,甚至可以说,它逐渐拜倒在了理性主义和科学认识的脚下,它暗合了社会的趋势,成为了一股肯定现实甚至等同的思想。正是这样,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于实证主义思潮采取了彻底批判的态度,他们看到实證主义的后果是“理解需要所有直接的不仅感知、分类和计算,并且需要一定程度的负面的东西。但在数字中间,数学公式,这个公式有抽象的最直接的形式,相反坚持思想简单直接。事实上,它是持有真实的东西,认识到有限的重复,只想着同义反复。思考机器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事物的存在,更多的事情还是在盲目再现现实。于是,它回到启蒙精神的神话,实际上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摆脱神话。”
第二,启蒙中的理性主义旨在确立人对自然的统治权。受理性主义主导,人们不断地征服自然,期望让自然成为属人的存在。可随着统治的不断进行,结果却事与愿违。自然在人的不断开伐之下产生了反作用的发展,人对自然生态的强加力导致了生态环境的变化,人与自然日益恶化的情形之下,自然开始采取报复。
第三,技术的世界完全被异化的情况下,各种关系开始扭曲。不仅是人与自然间,甚至蔓延到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的关系,最终落脚在人与人间的利益关系。人普遍物化,并随着这种令人难以驾驭的事实发生着相互冲突。不可否认,科技的发展在自然面前最终确立了人们主体的地位,但“它再次成为孤立一个社会进化和自我管理的原则,在变成类的单纯纯在下,他们孤立在一个强行要一致的世界”。
具体说来,这依旧是源于技术理性中的抽象特征。人们在利用技术理性和科学方法解决生活中的“疑难杂症”时总是倾向于直接客观地表述现实,却日渐忽略了人之为人的主体性,更无法用这种主体性中的否定思维。长此以往,这种文化信念将人等同于了无主体性的客体,这样就很容易使本该是主体性的人类之间的交往关系降格为主客体之间的关系,人与人在此时变为了人与物,甚至还有可能类于物与物。当这种可怖的变化发生,人们已经变为机械的、受动的,人的存在中最光辉的创造性日趋泯灭。很显然,这与启蒙精神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指出“在受过开蒙的世界里,神话世界世俗了。因不可抗力及其衍生物彻底净化散发宏伟的源于自然表现的独特气质,这是前神话世界赋予的不可抗力。”
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视角下,关于启蒙的这一场辩证法无疑是个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过程。启蒙,本应将人类推举至现代文明的舵手,最后在这艘大船扬帆入海之后人们却惊异地发现,自己早已变成这艘势不可挡的大船上一枚零落的部件。人们企图在自然面前确立自己毋庸置疑的地位,人们不断地利用工具理性将自然变为质料,人们沉醉于自己对自然的操控,熟不知自然早已将人类纳入这个最为至高的体系当中,人的主体性淹没了,人又如何谓之人?在现代社会培根耳熟能详的名言恰恰论证了这一点——“知识就是力量”,仿佛人们学习的主体就是如何操控自然让自己成为主人。但这背后,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神话的更替。人类凭借自以为的理性变得狂妄,谁曾想到,在这个意义上的启蒙已经回到了神话。因为这个时刻,众神不再具有自然的统治力量,人成为了自己的神,新的神话就此脱胎,人成为了这一场信仰更迭的战役中最悲哀的牺牲品。
通过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呈现出的观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启蒙是如何由进步走向退步,如何从打破枷锁的器具成为新的枷锁,又是如何打着赶走野蛮的旗帜却重新退回到野蛮。我们清楚地看到技术理性文化精神在启蒙当中至关重要的地位,那么我们不禁又要开始追溯,技术理性思维又是如何萌生的呢?
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对于批判启蒙实际上是为了拯救启蒙,为此他们找寻到了启蒙的最原生动力——形而上学。在他们的的视域里,启蒙同形而上学在某些意义上是同源的。
久远以前,人们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是那样渺小而又微不足道,大自然的力量让人们心生敬畏与恐惧。人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依靠自然,依靠神,于是神话应运而生。此时,神在一定意义上其实是人们为了掌控自己命运所走出的第一步,神灵作为中介开启了人类启蒙的第一个阶段。神话时代,人们虽然还未开始觉醒,但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已经由对世界的探索开始了对于理性的认识。他们并不局限于理性的认识论和人本学含义,他们更多的致力于本体论和宇宙论上,将理性置于“宇宙理性”,追求万物的内在结构和起源。世界万物的本源被定义为水、火、原子甚至是“逻各斯”,赫拉克利特将“逻各斯”视为世界永恒存在着的根据;巴门尼德抛开了纷繁复杂的世界和人类意见,将“存在”设定为不生不灭的本源;斯多葛学派继承了赫拉克利特而发展出了“世界灵魂”和“宇宙理性”。普罗泰格拉一句“人是万物的尺度”震出了这世界最先的主体觉醒。柏拉图对“宇宙理性”提供了一个更为精妙的推断,他设计出了一个精妙绝伦的“理性世界”,那里等级森严、秩序井然。集大成的亚里士多德更是提出了实体论,为我们展示出了宇宙万物如何由质料到形式、由潜能到现实的发展与统一,构造了从最低级、最纯粹的“纯形式”到“绝对现实”这样一个合乎理性的宇宙结构思维链条。在中世纪,有意识和理性和现代哲学的日益觉醒,逐步创立以来,形而上的基础被更加夯实。
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人类文明的发展实际上是在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科技文明和人文文明共同的支撑下完成的,但是启蒙运动却只突出工具理性发展科技文明,甚至压制价值理性导致人文文明日渐晦暗。这不得不归咎于人类对抽象同一原则盲目的追求。这个愿望已经导致各种各样的形式和简化状态将减少到历史事实的序列,事实将减少到一个值。他们认为,对启蒙这种由正到反的辩证法的批判并不能仅仅停留在否定理性上,而应该反思深层次中人们传承的对于同一性原则的狂热的追求。现代文明的科技发展与同一性的追求是相辅相成的,科学和技术的发展需要越来越多的同一,消除了自然世界的多样性,人们在现代社会中异化为一体,他们淹溺在现代文明的发展带来的商品泛滥,成为无声的呐喊。“让工人软弱无力不仅是统治者们的策略,也是工业社会的一个必然结果;因为工业社会试图摆脱最终的命运,但仍然陷入这种原始的命运。”但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于启蒙的落点却不在于绝望,他们的目标是建立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一种新的协调,恢复启蒙本真的意义。
参考文献:
[1]马克思·霍克海默、特奥多·威·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重庆出版社,1990.
[2]衣俊卿.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王凤才.神话已经是启蒙,启蒙退化为神话——《启蒙辩证法》视域中的启蒙精神[J].2009.
[4]吴晓明,现代性批判与“启蒙辩证法”[J].求是学刊,2004,(04).
[5]謝永康,侯振武.实现启蒙自身的启蒙——形而上学批判视域下的启蒙辩证法[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4).
[6]胡绪明.形而上学的批判与重建——阿多诺现代性批判路径探析[J].兰州学刊,2010,(07).
(作者简介:郭倩,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研究方向: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