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少年是在一个上午,蹑手蹑脚地走出报刊阅览室,直至走出图书馆。
图书馆外,是一条步行街。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是走过的人群。天其实并不热,少年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
少年的头一直低着。从阅览室门口,直至走到步行街的每一步,少年都小心翼翼,脸上带着惊慌。倘若有谁呼喊少年一声,少年恐怕都会被惊住,暴露出他那不该暴露的东西。
灿烂的阳光下,少年远远地朝身后的图书馆望,确定已经安全了。少年如释重负般地,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大喘了一口气,是一种释放后的解脱。
少年轻轻拉起上衣,一本崭新的杂志到了手上。杂志上的每一篇文章,少年都喜欢。少年想带回家去看。少年去附近的报刊亭看过,没有这本杂志卖。少年想得到这本杂志。犹豫再三,终于选择铤而走险。
这一晚,少年躺在床上,将这本杂志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好好地看了一遍,连中缝处都没放过。
合上杂志,少年满足地伸展了一下腰,好爽!
又一天,少年再度出现在了图书馆门口,左顾右盼地,又上了二楼的报刊阅览室。
走进去时,少年的心是带着一点忐忑的,小小的忐忑,在门口演变成大大的忐忑,那个坐在服务台前的中年女人,似乎朝着少年的方向凌厉地望了一眼,就那一眼,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要出来了。
还好,中年女人在望过一眼后,就没再看少年,少年有过瞬间的放松。
少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径直在书架前停住,那里有一本新的杂志。是上次杂志的新一期。这是本半月刊。
少年轻轻地拿下杂志,在旁侧的书桌前坐下,看杂志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在认真地翻着。像少年一样的孩子,几乎是看不到的。
翻了几篇文章,少年又有了爱不释手的感觉。上一次,少年就是没控制住自己,把杂志带了出去。
少年抬头望了眼女人的方向,女人低着头,似乎在认真看着什么。少年心头有些窃喜。真的要像上次那样吗?少年想。
少年合上了杂志。少年的手,伸向了杂志。少年的手,忽然又打开了那本杂志。在心头,少年拒绝了自己。少年不想再这样了。
这一天,少年把杂志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认真读完了。读完后的杂志,少年轻轻地合上。少年站起身,又来到书橱前,轻轻地放了上去。
每隔几天,少年都会来到图书馆,来到报刊阅览室,去找寻那本新一期的杂志。看这杂志,像是少年的一个约定。
每次,少年都会看到那个女人。少年总有那么一丝心悸,在心头慢慢弥漫开。
每次,少年都会认真地把杂志上的每一篇文章看完。
然后,少年会合上那本杂志,站起身,来到书架前,将那本杂志轻轻地放在上面。
时间在慢慢地拉长。
少年喜欢看那本杂志的习惯,没有因为时间而有所改变。反而,少年带来了纸、笔。少年照着那些文章,自己也开始写起了文章。虽然写得多少有些拙劣,但少年喜欢。那些就像是青涩的自己,容易犯错,犯错后慢慢修正。
有一天,女人竟来到了少年的身旁。少年正低着头写他的文章。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少年吓了一跳。
女人笑,说:“写文章啊?”
少年说:“哦,对,对。”
少年的脸微有些烫,是被看到偷偷写文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女人说:“下周,我要退休了。”
女人说:“我看你经常来这里看杂志。”
女人还说:“我带你参观—下我那里吧。”
少年跟着女人,到了服务台处,惊讶地发现下面的一台监控的电脑,阅览室里各个角落的场景,包括少年常常拿杂志坐下来看杂志的位置,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忽然脸特别地烫。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少年记得那次“拿”杂志的时候,女人是低着头的,低着头在看电脑吗?
有过几秒的停顿。女人忽然又说:“以后文章写好了,给我看看。”少年说:“好。”少年稍稍有些缓和。
隔一周多,少年去报刊阅览室,女人果然已不在了。换了一个男人。
这个是多年前的事了。多年后,少年也长大了,考上了大学,有了稳定的工作。少年的文章写得也很精彩,少年写的文章经常在当地的日报上刊登,还在全国各地报刊上刊登,包括那本杂志,少年也经常会上。少年在这个领域已小有名气。
少年常常想,如果当年女人直接抓住偷杂志的他,会是怎样?如果自己偷了一次,又偷,又会是怎样?女人会不会就抓他呢?
少年还想,如果没有当年自己青涩的文章,能有现在精彩的文章吗?还有,少年写的文章,女人看到过吗?
现在,少年不用再去步行街的图书馆了。后来,图书馆搬迁了,少年要去新的图书馆。
在新的图书馆门口,少年总要在阳光下,站立几分钟,想想多年前的自己。少年再迈开步,走进去。
對的,那个少年,就是我。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