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朝花
(1.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091; 2.中共甘肃省委党校 民族宗教教研部, 甘肃 兰州 730000)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从哲学角度引出他们的政治学说,其内容十分庞杂。经过系统的梳理和归纳,可将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概括为革命理论、阶级理论以及国家理论。
(一)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革命”失败的产物,是对中西欧国家革命失败的反思而产生的思潮。虽然20世纪下半叶以来,“革命”一词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但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革命理论的探索却从未停止。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变化,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革命理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革命动因理论、革命道路理论以及革命目标理论等方面。
1.革命动因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特别是法兰克福学派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并非是社会的基本矛盾。他们否定社会基本矛盾的辩证运动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并指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动因理论是一种经济主义分析,是把革命置于外部发展的基础上的,是不完善的。同时,他们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物质财富极其丰富,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即便是工人失业了,也可以通过社会救济等途径维持正常的生活水平。因此,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来,被经济主义分析作为衡量标准的“贫困”已经根本无法充当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革命的动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不需要革命、能够告别革命。他们反对将“贫困”作为是否需要进行革命的衡量标准,反对将“贫困”作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革命的动力因素。在他们看来,因贫困和受剥削所诱发的革命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已经不复存在了。然而,因另一种动因诱发的革命却蓄势待发、迫在眉睫。因此,必须寻找一种新的革命动因。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将这种新的革命动因归结为因人性的压抑所带来的人的本质的异化。他们认为如果仅从物质财富维度衡量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呈现出来的是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物质的极大丰富,是一种不存在剥削和贫困的理想社会。但如果从人的本质的异化出发来衡量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会发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与人性尖锐对立的充满矛盾的社会。马尔库塞的“总体异化论”、弗洛姆的“人性异化论”以及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异化论”都将“异化”作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革命的新动因。例如,马尔库塞将这种根源于人本质总体颠倒的革命称为“产生于厌恶的革命”。他认为,人的本质的压抑必然会滋生厌恶感,厌恶感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导致革命。弗洛姆则具体地从人的本能中寻找革命的动因,他强调人性异化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最严重的“异化”现象,是诱发社会文化畸形和社会性格裂变的深刻原因。列斐伏尔则进一步指出,异化是复杂的、多重的和全面的,异化已经超越经济政治等领域,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因此,他将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锁定为对日常生活的批判,将革命的新动因归为日常生活的全面异化。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革命动因的研究明确指出,人的解放应是其本质的解放,人的幸福应是其本质的实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致使人的本质遭受严重压抑和异化。因此,人为了获得解放和幸福,必须同压抑人性的社会和现象进行斗争。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革命动因的探索,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并成为新左派进行革命的新的思想武器。
2.革命道路理论
在探索如何革命的问题上,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既反对议会道路又反对暴力革命。他们设计了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夺取革命胜利的独特革命道路,即总体革命道路。总体革命道路理论要求从总体上进行反对当代资本主义的现行制度,不仅要进行政治经济方面的革命,而且要在文化意识形态领域展开革命。虽然各个理论家对总体革命的主张各有侧重,但总体上可以分为政治经济战略和思想文化战略两类。
首先,从政治经济领域进行革命道路设计的理论主要包括葛兰西和科尔施的工人委员会战略、高兹的结构改革论、普兰查斯的双重否定战略等。葛兰西和科尔施在工人群众斗争实践的基础上,充分借鉴俄国革命的经验教训,提出了工人委员会的革命道路战略。工人委员会战略将工人委员会视为未来无产阶级专政的表现形式,强调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的相关性。工人委员会战略认为:“工人群众如果没有掌握生产过程中的主动权,就无法建立政治上的真正统治,而工人委员会正是工人借以控制所在企业生产以及参与国际事务管理的有效渠道。”[1]高兹的结构改革论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产阶级专政是总体性的专政。因此,社会主义革命必须进行总体性的结构改革,通过政治经济改革和文化精神以及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结构性的变革来对抗资产阶级的总体专政。高兹认为,通过这种全方位总体性结构改革,能够把总体化的人的实践从资本主义异化的强制下解放出来。普兰查斯的双重否定战略则提出,在现代西方社会中进行革命,既要否定列宁主义模式,也要否定共产党扩大议会民主的战略。他强调要把内部斗争和外部斗争结合起来,通过把议会民主和直接民主相结合的合法民主手段对国家进行改造,同时与发动广泛的人民群众运动相结合,才能保证双重否定战略的实施。
其次,从思想文化战略进行革命道路设计的理论主要包括葛兰西的主观革命论与“阵地战”战略、弗洛姆的心理革命理论以及马尔库塞的“大拒绝”战略等。葛兰西否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为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他在探讨革命道路时,重点关注上层建筑,特别强调了市民社会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葛兰西指出,资产阶级的统治不仅是靠军队暴力来维持,在一定程度上更多地是依靠意识形态的控制。因此,他指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革命不仅要夺取文化上的领导权,而且要将斗争的形式从“运动战”转为“阵地战”,要求必须先在市民社会中逐个夺取新阵地,最后在掌握意识形态文化领导权基础上夺取国家领导权。弗洛姆的心理革命理论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把人贬斥成为机器的附件,被它的节奏与需求所统治。它把人贬斥为消费机器,变成彻底的消费者。这样的社会制造了许多无用的东西,也同样制造了许多无用的人。”[2]因此,他提出通过“治疗与拯救原理”和“培育创发性爱的原理”进行心理革命,实现人的解放和革命的胜利。马尔库塞反对议会斗争和暴力革命,他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革命,要通过“大拒绝”战略实现总体革命,即通过把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造反者联合起来与现存的一切东西进行完全、彻底、绝对的决裂,通过对当代资本主义进行大拒绝来排除人的压抑,释放人的本能,实现革命的胜利。
3.革命目标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探索革命动因和设计革命道路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革命的目标,即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未来社会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因其对革命动因和革命策略的见解不同,他们对革命目标的设想和未来社会的憧憬也可谓形形色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理论包括:列斐伏尔的工人自治理论、马尔库塞的自由社会理论以及弗洛姆的健全社会理论。列斐伏尔在批判苏联国家社会主义的基础上,从当代社会主义经验中认识到社会主义的发展不等同于国家的巩固。他提出的工人自治理论认为,革命的目标就是必须摆脱国家控制和反对集权制,未来社会主义必须以新的形式为基础,即劳动人民的各种形式的自治组织。在政治上坚持分权制,反对中央集权制;在经济上既不排斥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的作用,也不搞苏联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和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而是将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使计划经济民主化。
同时,马尔库塞也提出了一种既非当代社会主义又非马克思设想的社会主义的“自由社会”理论。马尔库塞强调,他所说的自由社会意味着文化和物质的需要与追求的剧烈转变,是能将人的道德的和美学的需要变成人的基本需要,并使之得到满足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马尔库塞所设想的自由社会中,没有劳动分工、没有商品、没有奴役、没有剥削、没有异化、没有环境污染。马尔库塞的自由社会没有外在的强制,是人民的自由决定,这样的社会既是一个自由王国,也是一个伦理和美学王国。其中最关键的两点就是劳动不仅成为消遣、成为目的,而且要与现存的需要范围决裂,建立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此外,弗洛姆将自己所预计的革命目标设想为健全的社会。健全的社会是一个以全面发展人的个性为宗旨的社会,它既不同于苏联的共产主义,也不同于资本主义。在健全社会中,人摆脱了经济决定论的枷锁,人的精神得以完全解放,人的本质不再被压抑,人性得以全面恢复。健全社会中的健全人不仅和自然界处于统一和谐关系之中,而且人与人之间是以爱为基础的和谐相处的关系。同时,又能保持他们自己的人性和人格的独立性及完整性。弗洛姆强调,健全的社会最关键的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即爱的激情和理性。在他看来,“爱是人们建立和谐联系的纽带,爱使人在脱离了自然纽带时获得了与他人同一性而重新获得自己的新的根基,具有家园感”[3],理性则使人变得更成熟,更懂得爱与如何爱,创造出一个更适合人居住的世界。
(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
阶级问题始终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十分关注的重大政治问题,阶级理论是贯穿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中的重要命题。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立足于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问题进行了一系列探索,呈现出不同的理论形态。综观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发展历程,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对阶级意识、阶级结构、阶级关系方面的分析研究上。
1.阶级意识理论
阶级意识问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中的一个焦点问题。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西方马克思主义早期代表人物就已经十分注重对阶级意识理论的研究。卢卡奇、葛兰西、科尔施都强调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对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是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必要前提。卢卡奇通过对无产阶级意识功能的分析,赋予了无产阶级意识以巨大的历史作用,他认为“革命的命运要取决于无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成熟程度,即取决于它的阶级意识”[4]。葛兰西提出了意识形态领导权问题,他认为无产阶级革命不仅要取得政权,而且要取得意识形态领导权,确立自己的阶级意识,才能保证革命胜利。科尔施同样将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工人阶级缺乏意识上的准备,缺乏革命意识。同时,卢卡奇等人认为无产阶级不能自发地形成自己的阶级意识,必须运用科学的方式通过合理的途径实现。卢卡奇认为,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自觉的阶级意识的载体,是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体现者,无产阶级只有通过共产党这一载体,才能实现自己的阶级意识。葛兰西和科尔施也同样提出,只有共产党才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指导者,共产党必须向群众灌输先进意识。卢卡奇、葛兰西、科尔施的阶级意识理论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各流派都产生了广泛影响。其中,对阶级意识理论研究最为集中的是法兰克福学派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问题的系统阐释。法兰克福学派如霍克海默、哈贝马斯、马尔库塞等理论家基本都认为,处于当代资本主义制度包围下的工人阶级已经逐渐丧失了自己的阶级意识和革命意识,他们系统分析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对抑制工人革命意识的作用。如霍克海默就认为:“不能假定工人阶级一定具有革命的意识,而认为当时欧洲的工人阶级受到了资产阶级的虚假意识的控制,只有揭露和批判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才能使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得以恢复。”[5]马尔库塞也在《单向度的人》等著作中详细讨论了工人阶级已经成为单向度社会中的单向度人,已经丧失了革命的、否定的、批判的意识,丧失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已经无法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主体。
2.阶级结构理论
二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生了新的科学技术革命,生产力和社会经济结构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引起了阶级结构的改变。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变化,力图对其作出新的分析,形成各种不同的理论。其中,普兰查斯的“新小资产阶级”理论、马勒的“新工人阶级”理论以及高兹的“非工人的非阶级”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结构理论的典型代表。普兰查斯运用结构主义的概念和方法,依据阿尔都塞提出的“多元决定论”探讨阶级问题、划分阶级标准,将随资本主义社会的科技革命发展和社会经济结构变化而大量涌现出的企业管理人员、科学技术人员及商业部门中的工作人员等划归为“新小资产阶级”。普兰查斯在《政治权力与社会阶级》《当代资本主义中的社会阶级》等著作中指出,社会阶级是由社会成员组成的集团,社会成员在生产过程中,即在经济领域中的地位是划分阶级的主要标准,但并非唯一标准。尽管社会成员的经济地位对社会阶级具有重要作用,但对社会阶级的分析并不能局限于经济因素,而应综合考虑经济标准以及政治和意识形态标准。在普兰查斯看来,“新小资产阶级”是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受剥削的但又不直接生产剩余价值的非生产性劳动者。这个阶级虽然受资产阶级所统治,但同时又作为统治阶级统治着工人阶级。他们从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维护、支撑了资本对工人的统治关系。与普兰查斯不同,马勒在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时,将“白领工人”纳入工人阶级范畴,提出了著名的“新工人阶级”理论。马勒认为,“新工人阶级”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产物,是伴随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而产生的。在马勒看来,“新工人阶级”占据社会主导地位,在变革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占据核心位置。因此,它不仅是工人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由于其活动和工作的客观条件,必然会是革命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卓越先锋队。高兹在1964年发表了《劳动战略与新资本主义》一文来支持马勒的“新工人阶级”理论,然而在70年代高兹对后工业社会的阶级结构进行深入分析后,抛弃了“新工人阶级”理论,提出了独特的“非工人的非阶级”理论。“非工人的非阶级”中的“非工人”是指在后工业社会中潜在地或现实地失业或半失业的人,主要包括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的临时工和杂工。“非阶级”是指这些“非工人”不是一个阶级,而是一个非阶级,是由一些临时工、杂工等所组成的不具备阶级历史使命的“非阶级”,他们在社会化劳动中发现机器的力量和自身的无力,进而拒绝现存的资本主义生产活动。
3.阶级关系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意识和阶级结构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有关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的新理论。由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认为剩余价值学说已经过时,国家干预不断增强,因此他们普遍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冲突已被消除,阶级斗争已经平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对立关系基本消除,逐渐呈现出阶级一体化的趋势。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的分析是建立在剩余价值学说基础之上的,他认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阶级对立是源于各自的经济利益。然而,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则认为,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带来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机械化和自动化,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使得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学说过时、失效。同时,他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干预职能进一步加强,资本主义社会各阶级矛盾得以缓和,阶级对立基本消失,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趋于一体化。其中,法兰克福学派的论述最为突出。如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等指出,科学技术的进步使自动化生产水平不断提高,机器在生产中的作用越来越大,剩余价值主要不再是由工人的劳动创造的,而是由科学技术和机器创造的。同时,哈贝马斯认为,国家干预职能的加强缩小了各阶级之间的利益差别,起到了平息阶级对立的作用,使源于经济利益的阶级对立关系得以消除。他们强调,当代资本主义的矛盾已经从阶级对立的矛盾转化为文化意识形态的矛盾,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革命不是根源于阶级对立的革命,而是要求摆脱现存生活生产方式的意识革命,革命的主体也不再是要求推翻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马尔库塞则进一步指出,虽然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仍然是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两大基本阶级成分,但无产阶级已经逐渐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同化融合。“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改变了这两个阶级的结构和功能,致使它们不再是历史变革的动因,一种维护和改善制度现状的凌驾一切的利益,在当代社会最发达的地区把以前的对手联合了起来,劳资之间逐渐同化。”[6]马尔库塞认为,工人阶级从生产劳动方式、生活方式、物质利益以及意识形态上,都已经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同化,被资本主义制度所融合。因此,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看来,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已经由对立趋于融合,社会矛盾已经从阶级对立的矛盾转变为其他形式的危机。
(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历来认为马克思主义缺乏一套系统而完整的国家理论,也一直认为正确把握国家理论、廓清在国家问题上的迷雾,是领导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取得胜利的关键。他们试图根据西方社会经济政治条件的变化,重建马克思主义的国家学说。但是,他们既不系统地探讨国家的起源和本质,也不系统地研究历史上各类型国家的制度及其发展,而是集中于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分析和批判。因此,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内容丰富、观点各异甚至相悖。从对国家作用的维度进行概括,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大致包括“工具主义”国家论、“结构主义”国家论、“调节者”国家论以及“制度平台”国家论等。
第一,“工具主义”国家论。“工具主义”国家论坚持马克思主义关于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这一基本观点,认为国家不可能是各个阶级利益的共同托管人,不可能代表社会整体。正如其主要代表人物英国马克思主义学者拉夫尔·密里本德所强调的:“一种国家理论也是一种社会理论和在这个社会分配权力的理论。”[7]“工具主义”国家论者通过研究统治阶级的特点以及国家与统治阶级的关系指出,虽然各个阶级利益存在恰好相合的情况,但各阶级利益在本质上是相互冲突、不可调和的。国家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对立和冲突中,并非是各种利益集团或者各阶级的公正裁判者,而是统治阶级的偏袒者,是旧秩序的保卫者。因此,他们强调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国家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充当着资产阶级重要的统治工具,维护着资产阶级对社会的统治和资本主义生产的正常运行。密里本德则进一步从国家成员的阶级性质、资产阶级的经济地位以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3方面具体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国家成为资产阶级统治工具的原因。他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国家》中明确指出,资产阶级不但是统治阶级,而且对国家政策的制定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只能沦为资产阶级统治的工具。
第二,“结构主义”国家论。“结构主义”国家论认为要分析资本主义国家,重点应该着眼于社会结构而不是人,要集中分析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国家机器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在“结构主义”国家论者看来,结构的存在和变化决定着历史的方向。社会是一个由各种要素组合而成的结构整体,其中包括了经济、政治、文化等各种部门。国家作为社会整体中的政治部门,与其他各部门以及社会整体都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必须从整体的各个部门的结构中把握国家。“结构主义”国家论的主要代表人物路易·阿尔都塞和尼克斯·普兰查斯都对“结构主义”国家论进行了详细阐述。阿尔都塞发展并重新解释了葛兰西的意识形态理论,提出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将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结构分析成镇压性国家机器和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普兰查斯则试图将葛兰西的霸权概念与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相结合,从阶级分化入手分析资本主义国家的相对自主性,强调国家并非直接代表阶级利益,而是“一种社会形态的秩序或组织原则”,是“调和一个社会形态的统一因素”[8]。因此,在“结构主义”国家论者看来,国家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不是统治阶级的简单工具,而是社会关系的复合体,是阶级斗争理论的凝聚。
第三,“调节者”国家论。“调节者”国家论把国家视为调节阶级矛盾、应对社会经济危机的主体,强调国家的构成和政策是为各阶级共同服务的。“调节者”国家论者反对把资产阶级和国家机构之间的关系看作简单的工具性关系,他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具有系统性特征,需要相对自主的国家作为“管理者”“调节者”来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矛盾进行不断“调节”和系统“管理”。通过国家“调节”和“管理”缓和资本主义社会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关系,以维护现有社会结构,最终实现资本主义的发展。“调节者”国家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德国马克思主义学者克劳斯·奥菲。他认为:“国家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是对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矛盾引起的危机的反应。”[9]他通过具体分析后期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制度、教育、利益集团以及政党运行等诸多矛盾,研究后期资本主义国家在“调节”资本主义资本积累与实现统治合法性矛盾时的具体状态,进一步指出国家是实现资本主义社会正常运作的必要条件,是资本主义危机的“管理者”“调节者”,国家政策是保护资本主义社会所有成员利益的保障。
第四,“制度平台”国家论。“制度平台”国家论带有明显的制度主义倾向,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国家是由一系列制度组成的聚合体。“制度平台”国家论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关注国家本质而忽略了国家的形式。因此,面对现代资本主义国家制度形式的变迁以及国家形式功能的差异,他们试图对国家理论进行全新解释。他们将国家视为一个制度聚合体,认为国家的形式和功能是由阶级、资本以及各种社会政治力量的战略选择决定的。他们强调,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为社会各阶级阶层和利益集团提供了活动和斗争的制度平台,使它们能够根据各自的利益需求和判断作出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战略选择。“制度平台”国家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英国马克思主义学者鲍伯·杰索普。他基于马克思对国家形式的分析,提出了资本主义国家类型理论,明确指出资本主义国家类型的一般性形式特征是政治与经济或国家与市场的制度分离。他还进一步强调,资本主义国家就是一系列制度的综合,是多种形态的结晶体,“具体形式包括国家与市场的基本制度分离形式、代表制形式、干预形式以及国家作为制度整体的内部整合形式”[10]。
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新情况、新问题的新分析和新探讨。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试图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重新解释和重建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主要包括革命理论、阶级理论以及国家理论。尽管对马克思主义有歪曲之处,但他们对资本主义问题的揭露和批判不乏真知灼见。因此,我们应以科学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的精神认真分析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
(一)定性: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非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立足于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致力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与西方社会思潮的交流碰撞,是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非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大都自我标榜为马克思主义者,因此他们的政治理论中包含着一些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思想成分(尽管已经被歪曲)。例如,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探索革命道路和策略时,就是立足于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马克思在论述无产阶级革命方式时指出:“我们知道,革命必须考虑到各国的制度、风俗和传统;我们也不否认,有些国家,像美国、英国,……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11]同时,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以高度的使命感提出或重申了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中被忽略的问题,积极以促进“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为己任。他们继承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试图引进西方现代哲学的人道主义、结构主义、存在主义、工具主义等理论并同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革命、阶级以及国家等现实问题。这种将马克思主义看作是开放体系、强调马克思主义必须根据当代社会现实变化而发展的研究态度,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然而,我们判断一种理论是否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看它是否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并运用这些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解决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坚持唯心主义立场和主体性原则,把主客体间的相互作用作为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严重违背了马克思关于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因此,我们判定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在性质上属于非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进行非马克思主义诠释并赋予非马克思主义“新内涵”,导致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许多基本原理面目全非。因此,我们将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定性为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拥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非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
(二)定位: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立足于当代资本主义新情况的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立足于当代资本主义新情况、新变化,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生活方式的批判,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各种弊病的揭露,也是对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不合理的强烈谴责。自20世纪以来,资本主义已经由自由资本主义转变为垄断资本主义。尤其是科技革命的兴起,使与经济基础相连的当代资本主义在国家职能、阶级结构、阶级关系、社会矛盾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面对当代资本主义发展呈现出的新形势,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力图把握时代脉搏,揭示其新特征、新趋势,暴露其新矛盾,提出了一系列合理的见解和具有讨论价值的问题。如在国家理论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充分认识到,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经济结构和阶级结构的变化,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经济职能不断加强,国家权力不断扩大,政府机构膨胀,福利国家兴起。因此,他们从国家的本质、职能、结构、类型等方面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进行了不同维度的分析,如:葛兰西从领导权的视角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特征进行研究;法兰克福学派专注于对法西斯主义国家的研究;密利班德运用工具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进行研究;普兰查斯运用结构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国家进行研究。从而,形成了较为系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他们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经济职能的加强、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结构以及对福利国家的批判等方面都提出了具有价值的见解。同时,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由于注意到白领阶层的迅速扩大以及工人阶级生活水平的相对提高和稳定,敏锐地认识到工人阶级革命意识的变化、阶级关系的变化等现实情况,从而在阶级问题上提出了具有参考价值的阶级理论。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始终将批判的重点置于思想文化或社会心理等方面,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新情况、新变化视为资本主义基本性质和基本矛盾的变化,从而导致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略显乏力,但是丝毫不影响我们将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定位为立足当代资本主义新情况的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理论。
(三)定向: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的政治理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是既批判当代资本主义制度,又批判苏联模式的政治理论。它结合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现实,总结苏联模式的种种弊端,提出了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进行革命实现社会主义的种种设想。如,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提出要根据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特点寻找革命的新动因、制定革命新策略,提出关于社会主义进行思想文化革命、意识革命的问题,以及关于社会主义是人的全面解放等问题,都有助于我们把握当代世界社会主义发展的规律,有利于我们从世界视野中坚定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信念。同时,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尤其是对新工人阶级的分析,丰富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阶级阶层研究的思想资源,对科学解决我国的阶级阶层问题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西方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对国家结构和职能的分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考。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在广泛吸收和借鉴人类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开放包容的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继承发扬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一优秀传统,积极吸收借鉴世界文明的新思想和新观点。正如邓小平同志在论述关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所强调的,“不以新的思想、观点去继承、发展马列主义,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12]。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内容丰富、视角独特,尽管其中精华与糟粕并存、新见与谬误杂陈,然而,科学严谨地对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进行实事求是的研究,对于我们全面客观地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把握当代西方社会思潮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对于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和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因此,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定向应该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有重要启示价值的政治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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