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兰河传》的“抒情”与“史诗”

2018-03-19 15:46罗萱
北方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史诗抒情

罗萱

摘要:萧红被誉为30年代的文学洛神,她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意蕴丰富,主题宏大,侧重于书写人物命运与社会风貌,有着独特的“抒情”与“史诗”性。本文将以文本细读的方式,试从“抒情”与“史诗”两方面对作品进行解读。

关键词:《呼兰河传》;抒情;史诗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代表作品,以家乡“呼兰河”为原型,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北方小城里普通民众的普通生活。其童真的叙述视角,诗意的叙述语言历来为人们所称赞,著名作家、评论家茅盾就曾高度赞扬过这部小说:“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1]。最独特的是,这部小说展示了一种不像小说的创作方式,章节内容之间相互独立,全文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原因在于萧红太注重抒情了,以致于淡化了情节。而在这浓郁的抒情中,又隐含着作者试图以小城镇的人情百态展现广阔社会风貌的史诗性。

一、浓郁的“抒情”色彩

捷克汉学家普实克认为,抒情与史诗是中国文学反映现实的一种艺术手段;海外学者王德威对“抒情”与“史诗”进行了再解读,提出了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的研究话题;其他诸如陈世骧、高友工等人均认为中国文学有着“抒情传统”[2]……“抒情传统”的概念最早来源于诗歌体裁,在由《诗经》《楚辞》开始的诗歌创作历程中,以表现主观感情为主的抒情诗一直是中国诗歌的主流。这种诗歌传统影响到小说创作后,便在五四以降催生了现代抒情小说,以鲁迅、郁达夫为代表,后起的沈从文、萧红等人紧随脚步,于30年代开创了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小说,蕴含着浓郁而独特的抒情色彩。

蕭红出生于东北“呼兰河”这座小城镇里,并在这儿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生活,但她其后的生命时光是不幸的。当她开始在《呼兰河传》中回忆童年时,通过记叙一件件琐碎的生活小事,于极其克制的笔触中隐含了不可言说的浓浓深情。小说第三章是对童年生活的集中叙述,融入了大量的景物描写,以蜂飞蝶舞的“后花园”将儿时的欢乐一展无遗。但对幼年的萧红来说,比“后花园”更重要的还有“祖父”。祖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爱开玩笑,还教她念诗,她不太喜欢“祖母”。萧红在文中并未直接表明对祖父的爱,但从第三章首句“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一直到结束,以大量笔墨记录了与祖父在后花园嬉戏、生活中相处的点点滴滴,将对祖父的深深怀念及对儿时生活的眷恋之情流露在了字里行间,令人动容。

萧红的抒情性追求还表现在她对呼兰河民众人性弱点的揭露上。但萧红的批评力度不同于恩师鲁迅的锋芒毕露,她不直接揭露陋习,而是于无声中将批判的锋芒指向了东北土地上普通大众的思想方式和价值观念。小说主要通过“大泥坑”、“跳大神”等当地的生活事件进行讽刺:任何在这坭坑里发生的事情,淹死人也好,淹死猪、马等牲畜也好,呼兰河人都是极其关注的,因为这不仅可以满足他们当看客的心理,还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机会吃到淹死的“瘟猪肉”。“跳大神”则更有意思了,作为东北长期流行的一种文化习俗,萧红在第二章将之称为精神盛举,并极为冷静地写到人们对大神的深信不疑,还对大神趁机占便宜的小把戏进行了着力描写。为的便是突出家乡人的封建迷信,然而面对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的残余顽疾,萧红除了报以同情和怜悯,大概也只能用文字记录下来吧,希望以此唤醒她呼兰河城的邻里乡亲,甚至是同样愚昧的中国百姓。

萧红也关注下层小人物的悲剧性命运。《呼兰河传》除了刻画“看客”以及亲人外,笔墨最多的当属有二伯、冯歪嘴子、小团圆媳妇了。这三人代表了不同类型的下层人物,有二伯是最特立独行的,他全身上下一无所有,还带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小团圆媳妇则很惨,一个年仅12岁的小姑娘,便被送到了别人家里做牛做马,还被迫经历了各种迷信的治病方式:跳大神、看云游真人、洗澡、烧替身……最后本来没病的她竟被逐渐折磨死了。而卖粘糕的冯歪嘴子,是作者唯一寄托了理想的小人物。小商贩的他似乎做不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但他与王姑娘的自由恋爱震惊了所有人,当然也受尽了人们的指责与评论。王姑娘死后,大家都以为冯歪嘴子也快完了,他却偏偏活得有盐有味,拿出了最顽强的生命力与封建旧规矩作斗争。萧红对三段不同悲剧人生的观照,既表现了对有二伯、小团圆媳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怜悯心理,又以冯歪嘴子的事件试图号召所有下层人物:即使深处可怜之境,也要奋起反抗,敢于追求自己的人生。

二、隐含的“史诗”倾向

“史诗”的概念来源于西方,指书写民间传说或歌颂英雄功绩的长篇叙事诗。但捷克汉学家普实克曾用它来解释中国现代文学的特征,指一种表现广阔社会画面,不突出个人形象的中国“史诗”传统。[3]与许多擅长“史诗”创作的作家不同,萧红的“史诗”隐含在浓郁的抒情中,不直接写广阔的社会面貌,但却以独具性格的人物和体现风俗民情的事件,勾勒出完整饱满的东北城镇形象,再现了时代背景下普通百姓的悲欢离合。萧红的史诗观是独特的,正如当代作家迟子建所言:“我不喜欢英雄传记式的历史小说。仅仅因为描写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和生活场景就被冠之以‘史诗性的作品,这是对‘史诗的曲解,是荒谬的。能够不动声色地把时代悲痛融入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之中,通过整个人物的描述而令人感动,这才叫真正的史诗。”[4]

小说所记叙的时代大概是20世纪20年代,此时辛亥革命已过去将近10年,革命虽然成功了,但其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仍旧没有彻底完成,人们的封建思想并没有得到根除。就像呼兰河城的百姓,革命的成功与否似乎与他们毫不相关,也更不会在乎五四革命的浪潮已经来临。他们关心的只有“大泥坑”会不会有东西掉进去,谁家又要“跳大神”了……他们就是这样一群看似与时代脱节,实则受其影响最深的普通民众,群体虽小,却代表了千千万万的中国百姓。他们乐于做“看客”,喜欢嘲弄他人的生活,身为受害人不自知还害死了别人。这样的封建迷信、麻木愚昧,难道不是那个时代最真实的社会面貌吗?

萧红的“史诗性”创作还体现在作品所呈现的家园情结与精神归返上。萧红当初在婚姻的逼迫下离开了故土,辗转各地,孤苦无依。她创作《呼兰河传》的时候,正值我国内忧外患之时,日本帝国的残忍侵略及国民政府的肆意胡为,导致东北等地相继失守。在此背景下,身处异地的萧红开始用文字去追忆那个已被占领的土地及土地上的乡亲,以寻求精神的归返,并将这种情感倾注给笔下的人物。小说中的有二伯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却渴望别人叫他“有二爷”;小团圆媳妇将婆婆家当做自己的家,并固执坚守直至被折磨死;冯歪嘴子在众人唾弃下和王姑娘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些人物的情感和萧红实则是一样的,都渴望家园的存在。可以说,萧红借助作品的表述实际上呈现出了她本人在精神回归中的“史诗性”,不过是巧妙地将其隐含在了作品的人物身上,这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穿越时空的“史诗性”。

很多评论家认为《呼兰河传》与时代脱节,并没有承担起反映社会的责任,但实际上萧红在创作时既注重“抒情”,又不忽视“史诗”性的传达,真正做到了“抒情”与“史诗”的辩证结合,使情与史相互碰撞,以抒情推进史诗,以史诗融入抒情,使作品不仅拥有足够的温度,更蕴含着冷峻的理性思考。所以,时至今日,这部作品的价值性越来越值得探究,其思想深度也得到了学术界的肯定与赞扬。

参考文献:

[1]萧红.呼兰河传[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4.10.

[2]陈世骧.陈世骧文存[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高友工.美典:中国文学研究论集[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3]普实克.抒情与史诗[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4]迟子建、闫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迟子建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2(3):28.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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