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星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福建 漳州 363000)
路易丝·厄德里克(Louise Edrich,1954-),当代美国混血本土裔作家,其父为德裔美国人,其母为奥吉布瓦人。厄德里克较为多产,目前已出版小说16部、3部诗集、7部儿童小说、2部非虚构性作品及一系列短篇小说。她获得过美国书评家协会奖、美国国家图书奖、欧·亨利短篇小说奖等多个重要奖项。
厄德里克的作品书写了当代印第安人的生存经验,其作品较常用多角度叙事,并具有深远的历史视野和浓厚的文化情怀。遗憾的是,目前只有《爱药》与《鸽灾》两部作品拥有中译本。迄今为止,国内外厄德里克研究多聚焦其“北达科他四部曲”(《爱药》《甜菜女王》《痕迹》《赌博宫》),而对其《羚羊妻》之后的作品研究较为薄弱。与“北达科他四部曲”不同,《羚羊妻》故事主要发生地在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更重要的是,《羚羊妻》中反复出现的神话、意象、主题成为解读厄德里克近作的重要参照。因此细致解析《羚羊妻》的叙事框架、叙事单元与叙事意旨,有助于揭示《羚羊妻》的文化意涵。
《羚羊妻》分4部分,共23章。小说从白人士兵进攻印第安村落落笔,接着重点叙述克劳斯·沙瓦诺与甜心花布、理查德·白心珠与罗辛·罗伊、罗辛·罗伊与弗兰克·沙瓦诺之间的爱恨纠缠以及卡丽的成长故事,最后以斯克兰登·罗伊赎罪作结。《羚羊妻》是一部关于创伤与康复主题的小说。所谓“创伤”指对某种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心理体验,遭受创伤者会出现延时的不由自主的重复性幻象或其他困扰性现象[1]11。也就是说,创伤具有延时性、侵入性和反复性。《羚羊妻》中的创伤包括狄安娜的死亡给理查德·白心珠一家带来的创伤、理查德·白心珠的死亡给罗辛的创伤以及斯克兰登·罗伊的施害者创伤。
小说每一部分的开篇都讲述了一则神话。第一部分开篇讲述,鸿蒙之时就已存在着一对孪生姐妹,一个编织光明,另一个编织黑暗。其中一个用雕花玻璃的白珠,另一个用深红和靛蓝色的珠子。她们都想打破世界的平衡。这一神话表现了构成世界的互补原则。就具体文本而言,爱与恨、创伤与康复、迷惘与启悟、悲与喜贯穿着《羚羊妻》的叙事。
第二部分开篇讲述,编珠的式样散发着冷酷的光芒。蓝珠子染上了鱼血——粉状的心制成的红色。“你是否知道珠子与人类的肉、筋、头发一同织进大地?就这一制作而言,我们与其他动物一样重要?”[2]73这一神话意在讲述人与万物联结及人与动物平等原则。小说中一只名为“几乎成汤”的温迪戈狗讲述的故事体现了人与万物联结的原则,而理查德·白心珠乱倒废弃有毒垃圾的行为则违背了这一原则。
第三部分开篇讲述,第一个沙瓦诺的大祖母(“完美羽毛”)用铜屑混合着尿一起煮,以此将她的羽毛染成蓝色和绿色。一天早晨,在放弃种种纷扰之后,即夜里没有作恶、报复她的姐妹、打她的丈夫以及朝她的孩子嚎叫,她发现浸在混合液中的羽毛非常纯、非常深、非常可爱。这一神话表现了“怨恨与和解”主题。小说中闪电蛋糕的制作与克劳斯名字的由来表达了这一主题。
第四部分开篇讲述,为了得到红色珠子,孪生姐妹之一赌光了一切,甚至包括孩子的毯子。她赢得了珠子。之后天下雪了,孩子们冻得发抖,挤在一块,咬着她裙子的边缘。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吞掉了红色的白心珠。她一心想完成编珠,拿起了刀子。孩子们吓得跑了。她追逐着孩子。这一神话与《羚羊妻》第18章《西北商贩蓝》中佐西·罗伊的叙述构成了互文关系。据佐西讲述,她曾在幼时瞥见过一个彭比纳女人胸前的蓝珠,自此念念不忘。当她成为一个母亲后,有了更多时间思考。她明白这种蓝色是时间之蓝,而她对西北商贩蓝的追寻是试图掌握时间的一种追寻。当她怀孕时,在树下躺着,梦见那个彭比纳女人。佐西与那个彭比纳女人一起赌了三轮,赢得了蓝珠。接着那个彭比纳女人告诉佐西她名叫“大地的另一边”,之前名叫“蓝草原女人”,并提议以她的名字为赌注再赌一回。因为名字与珠子不可分离,如果没有名字,佐西将死于渴望。于是佐西与她再赌了一回,赢得了名字。之后,佐西以“大地的另一边”命名狄安娜,以“蓝草原女人”命名卡丽。
佐西梦见的彭比纳女人名为“大地的另一边”,这对应着小说开头的女性形象“大地的另一边”。她原名“蓝草原女人”。由于白人士兵袭击村庄,她将婴儿绑在一只母狗身上,婴儿随身携带着一串蓝珠。婴儿走失之后,“蓝草原女人”非常悲伤。即使生下一对孪生女儿之后,她还是思念得发狂。部族长老请一个最强大的命名师为她起名,她的新名字即“大地的另一边”。“蓝草原女人”找到自己的女儿,但很快因病毒感染而死。临死前,她将“大地的另一边”这一名字传给女儿。
从血缘上看,佐西梦见的“蓝草原女人”可能是其祖母。印第安传统文化认为,梦具有启示性意义,祖先可以通过梦传递启示。值得注意的是,第四部分开篇第二个孪生子为了得到红色珠子提刀追逐孩子,而“蓝草原女人”给孩子挂上蓝色串珠以守护她,寻找遗失的孩子并为此丧命。在分析心理学看来,佐西梦中的“蓝草原女人”是“大母神”原型的显现。她兼有生杀予夺之权,她有慈爱守护的一面,也有残忍毁灭的一面。
当卡丽听佐西讲完命名之梦,她萌生了得到蓝珠的愿望。甜心花布向卡丽讲述了她所见到的幻象:“他们将在码头1号售卖基督的棺材。”[2]218甜心花布离开之后,卡丽意识到她所丢失的长命符至关重要,它关联着她的母亲、母亲的母亲及之前所有的母亲。卡丽还得到了一个启示:她的使命是理解与讲述。
“编珠”是贯穿小说的一个核心意象。除了象征二元对立原则,它还象征着合众为一。卡丽的母亲年轻时通过禁食得到一个启示性幻象:世界在颤抖中升起与毁灭中下降。这意味着印第安人像珠子一样四散并以新的方式聚集,意味着印第安文化之遭受创伤与康复。“编珠”也意味着小说叙事的编织与命运的编织。小说结尾反问:我们是否遵循着一个偶然的模式?所有这些事件是否可以追溯至以往的模式?“谁在编织我们?谁在设计锦簇花团与艺术玻璃藤蔓?你是谁还有我是谁,编织者或还是织进此世的彩珠?”[2]240这是人类永恒的追问。人的生命是偶然的、不可重复的,但人生故事却往往存在着惊人的相似。
《羚羊妻》首先书写了印第安文化的创伤。小说以一场袭击印第安人的行动开篇,斯克兰登·罗伊用刺刀刺入一个朝他扔石头的老妇人的身体,老妇人临死前用印第安语喃喃说出“破裂”一词。斯克兰登从老妇人看到母亲的影子,吓得跑开了。之后,斯克兰登救了一个绑在狗身上的印第安女婴,他用自己的奶哺养她,并抚养她长大。他从一个伤害者转变为一个拯救者与守护者。斯克兰登时常梦见老妇人的骷髅,这是一种施害者的创伤。老妇人指着被刺刀刺入的胃:“谁知道我们在偿还谁的血债?在另一个国度另一个时间发生何种谋杀?穿黑袍的祭司相信基督是为了赎罪才自愿被钉上十字架。沙瓦诺人不这么想。为什么一个无辜的神、一个曼尼托神灵要为我们的酗酒、愤怒和错误负责呢?这些事情应该落在我们身上。”[2]237-238虽然如此,斯克兰登决定还是应该有所补偿。他找到他曾经犯下罪行的村庄及其人民。他与孙子奥古斯都载着货物来到曾被袭击过的村庄。在那里,他们卖给米达斯(“十条纹女人”)红色的白心珠。这些白心珠后来被织进一块毯子,一个小孩由此命名为“白心珠”,而理查德·白心珠继承了这一姓名。奥古斯都则娶了米达斯的孙女佐西为妻,而米达斯正是斯克兰登杀死的老妇人的亲戚。自此沙瓦诺家族的后裔为混血印第安人。
小说也书写了当代印第安民族生理与文化的杂糅特征。混血印第安人的数量超过了纯血统的本土印第安人,且形象地位也大大改观[3]59-62。混血印第安人越来越常见,如爱尔兰裔印第安人、瑞典裔印第安人、挪威裔印第安人、苗裔印第安人。卡丽的阿姨兼闺蜜塞西丽是爱尔兰裔混血印第安人,开了一家功夫馆。混血印度人身份有时会带来一些心灵上的困扰。厄德里克本人也承认她曾对自身的混血儿身份充满了矛盾之情。
由于美国政府施行文化同化政策,加之与白人文化的长期接触,当代印第安文化不可避免地呈现出杂糅性特点。克劳斯·沙瓦诺名字来源就与糅合外来文化相关。他的堂叔在二战欧洲战场上失去了生命。按照传统,沙瓦诺的父亲尽可能多地杀死德军以便让他们成为死去的堂兄弟的奴仆。但这一法子并不管用,部族长者建议用一个奴隶兄弟替代堂兄弟。他们俘获了一个叫克劳斯的德国人,克劳斯制作了一炉精美的闪电蛋糕以求活命。沙瓦诺族人品味了闪电蛋糕后陷入奇妙的状态,有些人见到了死者的幻影,有些人听到了林中的小提琴声与白喉麻雀的歌声。他们进入了一体化状态,同呼吸、共思想,流着同样的血,体会着同样的味道。最后,沙瓦诺部族收养了德国人克劳斯。克劳斯·沙瓦诺的名字就源于此,而弗兰克·沙瓦诺则因此成了一名厨师。
虽然印第安文化经历了外来文化的冲击,并融合了外来文化的一些质素,但小说表达了印第安文化的精神内核将永恒长存的乐观信念。《羚羊妻》人物活动的一个重要环境是明尼阿波利斯市。小说第10章,克劳斯与理查德衣衫褴褛地躺在艺术博物馆外,焦渴的他们走过披萨店、“似曾相识舞女”俱乐部、“性感世界”、“花式咖啡”等消费场所,走向密西西比河喝水。他们的焦渴更像是一种心灵的焦渴。在小说第18章,甜心花布向卡丽讲述幻象,接着说:“我淹没在Gakahbekong这里的物质中了。淹没在这么多亩的水果中。淹没在一仓库又一仓库的工具、石膏板钉子、空调、各种类型的工具、国内外织品、超市、七大洋的鱼以及一片片舐犊情深眼神温和的母牛肉。”[2]219当代印第安人同样被消费文化所包围,他们的心灵同样面临被眼花缭乱的消费品俘获的危险。卡丽相信,明尼阿波利斯——印第安名字为Gakahbekong——虽然布满了马路、房子、商店,但这些事物将会随风而逝,而底下的印第安黑土却永远长存。正如在罗辛的幻象中那样,世界颤抖着上升同时在下降中毁灭。
《羚羊妻》中有两对中年夫妇:理查德·白心珠夫妇与克劳斯·沙瓦诺夫妇。小说着重展现了理查德夫妇的情感危机,特别是罗辛的自我救赎。罗辛的旧情人弗兰克·沙瓦诺身患癌症,只剩下九个月的生命。罗辛告诉理查德,她将离开理查德以陪伴弗兰克。理查德本想在车库自杀,但不料自杀未成,自己的孩子狄安娜反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罗辛为此自责并中断了与弗兰克的接触。之后,他们旧情复燃,并举行了婚礼。没想到洞房之夜,理查德开枪自杀。理查德自杀之后的第二夜,罗辛陷入了幻觉,仿佛听到了亡女狄安娜的声音。于是她做了一顿饭以飨女儿的亡灵。之后,她又梦见与亡夫在一起,但在他身边,她是那么笨拙,他不时轻捶她或勃然大怒。当她意识到她丢失了他赠她的戒指、手表及一切物品,她充满了恐惧。从这一梦象来看,罗辛的潜意识是排斥与理查德结合的。
次日夜晚,罗辛梦见一个长脸、直鼻、眉毛像细细的翅膀的陌生人。他一句话也不说,慢慢地敞开他的身体:“像解开可怕的衣服那样。他的内部像河上的冰洞那样光滑。她隐约地看见在他的肋骨间隙里闪着微弱的磷光。”[2]189这是一个温迪戈。温迪戈神话流传于北美阿尼希阿贝(Anishinaabe)印第安文化之中,传说温迪戈是一种身高20至30英尺的巨型怪魔,拥有永不满足的胃口,心是冰的,喜好食人。因此,温迪戈神话亦称“冰心食人神话”。如果人类因温迪戈托梦或附身而想吃人肉,亦称这种人为“温迪戈”[4]287。温迪戈成为不知餍足精神的象征。厄德里克曾写过一首名为《温迪戈》的诗,诗中的温迪戈偷偷掳掠了一个女孩。
罗辛的梦具有典型的梦幻故事色彩。所谓“梦幻故事”指的是萨满在梦与幻象中得到启示的故事,人类学学者哈里法克斯曾在《萨满之声:梦幻故事概览》一书中集中展现了世界各地萨满的梦与幻象。罗辛梦中的温迪戈是她心理负面情绪与潜意识的拟人化。按照荣格学派的分析心理学观点,人需要面对自我的阴影,将之吸纳同化,才能了悟自性,成长为大我(Self)[5]193。罗辛决定面对温迪戈而不是逃避正合分析心理学之道。她禁食了十天,她觉得自己像一座森林,森林里长着许多小树,树苗穿过她的手臂和胸膛渴望阳光。她梦见,她每天在森林散步并等候那位陌生人,她在一条小河边坐着,她觉察到他的来临,她转过身却发现是弗兰克。他拥抱着她,她的脸颊紧压着他的衬衫扣子。于是,她的手环抱着他的腰,脸几乎被压烂,突然他溜走了,只剩下一件皮衣。这是一件她可以在俗世前行并可以藏身的礼物。
值得注意的是罗辛做梦之后的感受:“她感到愤恨,她要去北方剁碎理查德的墓,如果他不让她一个人呆着她就会一把火烧了他的骨头。”[2]192这是印第安人处理温迪戈的典型方式,目的是为了防止温迪戈怪魔转世。这也就意味着,在罗辛的心中,理查德具有温迪戈的特性。理查德为一家垃圾处理公司工作,他居然把有毒垃圾倾倒在保留区井里,还精心设计圈套试图让克劳斯顶罪。印第安传统文化相信,大自然具有灵性,人与土地紧密相关,人类应该尊重大自然。理查德的行为显然打破了大自然的限度。在克劳斯眼里,理查德处于食物链顶端,“可以吞噬地上一切飞禽走兽花果树木或海中生物”[2]153。他的名字“白心珠”暗示了他染上了白人文化色彩。事实上,他的行为确实具有不择手段损人利己性质。
《羚羊妻》还借用动物新娘母题叙述了另一对中年夫妇——克劳斯·沙瓦诺与甜心花布的分分合合。甜心花布是克劳斯从“乌鸦集市”掳掠来的神秘女人,她具有羚羊的行为特性。她脚步轻盈,警觉性很高。克劳斯掳获她之后,她先是暴力反抗,后来就陷入了城市病。她看电视上瘾,模仿肥皂剧中女演员的举止,穿着大胆,吃大量的薯片并酗酒,很快就发胖。甜心花布不太像真实的人物,毋宁说她代表着一种传统。她的遭遇暗示了传统生活方式遭受现代文明的侵袭。克劳斯为甜心花布着迷,但掳获甜心花布之后他过着酗酒且不务正业的生活。他在公园里睡觉时差点被割草机割断头,幸亏一只狗突然冲出来为克劳斯挡住了一劫。同时,克劳斯在睡梦中梦见自己是一只剧烈敲击的鼓,鼓面上带着神圣的条纹。突然他的思想变得澄明,并作了两个重要决定:一是他必须停住,他应该戒酒;二是让甜心花布离开。克劳斯的转变具有传奇色彩。他让甜心花布离开与理查德的行为形成了对比:“爱是一种成全”与“爱是一种占有”之间的对比。
书写年轻一代的成长是厄德里克小说的又一常见主题。《爱药》末篇《渡河》叙述了利普夏·莫里西的成长困惑:虽然利普夏拥有神奇的触摸能力并能看见幻象,他却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迷惘。《鸽灾》叙述埃维莉娜聆听外公穆夏姆讲述印第安人遭受私刑及她的性困惑。《拉罗斯》则叙述了麦琪与小拉罗斯的成长,其中夹杂着叙述小拉罗斯的幻象。
卡丽是《羚羊妻》中最年轻的叙事者。在小说结尾,她明白自己的使命是理解与讲述。从整部小说来看,卡丽的叙事混杂着家族传说、历史与当下经验,见证着卡丽的成长,也见证着母亲罗辛的情感变迁。
童年卡丽的叙事中包括了一段关于老祖母的传奇故事。老祖母原名“如此饥饿”,因为她老是觉得饿,老是不停地吃东西。她在树林里与鹿为伍,但她的家人射杀了她的鹿丈夫。其后,老祖母改名为“蓝草原女人”,并嫁入了沙瓦诺家族。
卡丽自从孪生姐妹狄安娜去世之后,就与母亲一道离家与外祖母居住。小说第9章以一只名叫“几乎成汤”的狗的口吻讲述卡丽如何助它死里逃生以及它如何助卡丽死里逃生。第9章结尾重现了“编珠”意象:“珠用老话来说叫manidominenz——灵性小种子。虽然过着狗的生活并承担了人类的罪孽,我被联结进编珠作品中。”[2]91这一别出心裁的叙事表现了印第安人的“万物联结”的世界观。卡丽想知道自己的“灵名”的含义。但没人告诉她,即使她的母亲向外祖母献上烟与毯子,她的外祖母也是顾左右而不语。卡丽记得命名日那天,外祖母佐西与玛丽都祝福了她。她们举起金色的雌鹰羽扇,朝卡丽扇着一股甜草的烟。卡丽记得外祖母用老话讲了很多,她的母亲献上了蛋糕、三明治、煎鱼等物品。
青年卡丽有一次端锅时差点摔倒,但她灵活地稳住了身体,突然间听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奥吉布瓦词语Daashkikaa。请教过外祖母之后,卡丽终于知道这一词语的意思为“破裂”,这正是小说开头印第安老女人临死前说出的词。联想到母亲的幻象,卡丽终于明白个人使命:“理解与讲述”。不过,在小说结尾,“破裂”还意味着以新的方式重构:“Gakahbekong。这个城市。我们像珠子脱出项链并以新的方式新的线条聚集之地。”[2]220
卡丽意识到,家族故事以不同的模式重复并一代代传递。她研究家族故事是想明白自己与所爱的亲人所具的模式。理解家族的历史并讲述之,这是卡丽自我成长的重要途径。在此意义上,可以称卡丽为神话制作者。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神话思想就是一种理智的“修补术”[6]23。卡丽通过杂糅祖先传说、家族成员生命故事及个人体验而讲述出指引生存的故事。卡丽的叙事其实也是厄德里克的叙事。在此意义上,厄德里克是一个神话编织者。
表述即治疗。写作可以满足幻想、宣泄情绪、自我确证、自我陶醉、符号游戏等心理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写作可以减轻心理创伤,帮助写作者形成连贯性叙事,重构生命故事,获得自我连续感。20世纪90年代,厄德里克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先是长子兼养子艾贝尔(Abel)丧生,其后是次子与养子萨瓦控告其夫多瑞斯,养女与亲生女儿控告多瑞斯性虐待。1996年,厄德里克与多瑞斯离婚。次年,多瑞斯迫于压力自杀。1998年,厄德里克写作的《羚羊妻》出版。小说中,狄安娜夭折,理查德·白心珠与罗辛·罗伊离婚之后自杀,这些情节与厄德里克的经历构成了微妙的对应。但小说绝非现实的翻版。《羚羊妻》杂糅了孪生姐妹编珠神话、温迪戈神话、鹿丈夫传说、梦幻叙事以及三大家族成员的经历与体验,书写了印第安文化的裂变,表现了对印第安文化生生不息的信念:即使遭受文化创伤与文化冲击,印第安文化的精神内核仍会长存。厄德里克的杂糅性叙述可以视为多元文化社会中混血作家的一种有效的叙事策略。
参考文献:
[1] Cathy Caruth.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M].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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