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多元稳定的世界观及对科技创新思维的启示

2018-03-19 11:57
关键词:胡塞尔现象学世界观

文 祥

(湖南文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一、知觉在认知发生过程中的终极基础性地位

伊德多元稳定的世界观,是指在认知主体的所有认识活动中,由于认知主体的“前理解”在参与主体认知过程中具有生成论意义上的终极基础性,所以构成认知主体“前理解”结构内容的各文化样式、文化观念,在进行认知活动时的“意向性结构”或“意识结构”当中具有稳定的“不相干性”,从而造成了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具有稳定的多元性。该结论的得出,与伊德对知觉理论研究的深入与发展有关,因为对知觉的多样性或多形性(polymorphy)[1](P75)的深入的诠释学分析,必然得出本体论上多元稳定世界观的结论。现已显明,伊德的知觉研究是在深入分析了胡塞尔、梅洛-庞蒂、海德格尔、福柯等人直接或间接关涉知觉的理论基础上进行的。

首先,知觉在胡塞尔那里叫感知(wahrnehmung)。感知是最具基础性的一个意识行为,因为所有意识行为最终都可以回溯到感知上来。据倪梁康教授介绍,胡塞尔那里虽涉及众多感知,“但他所指的大都是‘感性感知’,而且是通常意义上的‘外感知’或‘事物感知’”[2](P502)。诚如胡塞尔所说:“感知是存在意识(Seinsbewubtsein),是关于存在着的对象的意识,并且是关于现在存在着……这里存在着的对象的意识。”[2](P503)很明显,胡塞尔所说的感知主要是指身体的感知。对此伊德指出过,“胡塞尔作为现象学之父,因其知觉主义(perceptualism)而广为人知……他所讲的知觉都是微观知觉:感官的、根本的、反身性地(reflexively)与身体位置有关。它是原始的、现象学的知觉模式。”[1](P75)

其次,在梅洛-庞蒂那里,知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从他专门有一本小册子的标题为《知觉的首要地位及其哲学结论》就可以看出来。然而,梅洛-庞蒂的知觉仍然主要停留在身体知觉的层次,诚如伊德所指出的:“梅洛-庞蒂,尤其是早期的梅洛-庞蒂,使胡塞尔的知觉主义变得激进。他认可胡塞尔的知觉特征,而且更加戏剧性地强调动态中的肉身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位置关系。与胡塞尔一样,梅洛-庞蒂首要的关注点在于我所称作的微观知觉上,也即在感官的和身体的知觉上。他的《知觉现象学》的章节标题足够暗示了这点:如‘自身身体与运动的空间性’,‘自身身体的综合’等。至今,像这样的关注点描述了梅洛-庞蒂大多数作品的特征,也即大都维持在胡塞尔式的微观知觉轨迹上”[1](P75)。然而,在梅洛-庞蒂那里还是出现了一个新的特点,那就是多维的知觉变成含混的或有多种形态的,这使得他的分析超出了胡塞尔的语境。其实,对这种多形性的承认早在梅洛-庞蒂《知觉的首要地位》的讲演(1946年)中就出现了。他在该演讲中指出过:“一个显著的事实是,缺乏教化就没有视角(透视法)的意识,并且,对于人们来说,意识到对象的视角性变形要费很长的时间和许多的考虑。”[1](P75)由此看来,梅洛-庞蒂的确已经意识到了文化对知觉的影响。对此,伊德认为,“正是在这里,梅洛-庞蒂向着我所说的宏观知觉已经出现了开端。这种向着宏观知觉的开端在他的《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一书中说得更加明确:‘我说文艺复兴的视角是一种文化事实,知觉本身是多形态性的并且似乎变成了欧氏几何的。这是因为它允许自身被系统所调适。我所维护的是:存在一种由文化来提供信息的知觉,使我们能够说文化被感知到了。’我们正是在此拥有了宏观知觉。”[1](P75-76)

再次,在海德格尔那里,明确谈论知觉的地方不多,但在《存在与时间》中,知觉却被吸收到对存在的理解中了。海德格尔说:“最切近我们的处理方式……不是赤裸裸的知觉认知,而是那种控制事物并使之可用的‘操心’。”[1](P76)这里的“操心”便是个体生存所必须的“寻视”未来的感知状态,所以,伊德认为,海德格尔不缺乏微观知觉的分析,他的整个“此在”的“在世空间性”的具体讨论,都是明显地在具有身体存在状态下的描述,只是他的空间性是在更广阔的宏观知觉情境中采取了自身的形式,宏观知觉就是微观知觉所处的情境。因此,在海德格尔这里,知觉被带入了理解与解释之中。换言之,知觉被带入了叫作历史文化的或“诠释学的”维度。这在“后期”海德格尔那里尤其明显[1](P76)。

最后,福柯谈论知觉也是很明显的,他从事着的就是知觉的“考古学”。在福柯那里,通过激进的认知转换,“诊断”(clinic)诞生了,“男人”被发明了,由于统治者首先制定出来的惩罚实施到了已政治上定罪的身体上,所以牺牲者的身体经历着“身体的政治训练”(body politic),然后变形成为不可见的惩罚,如发生在古拉格(Gulag,苏俄集中营)的事件。这些都是说明了“知觉”所具的历史文化维度。由于宏观知觉参与了现实知觉的建构,从而造成微观知觉本身的变形,所以明显稳定的胡塞尔式的微观知觉,随着福柯的发展而变得具有认知形态上的诠释学所折射出来的含混性[1](P76)。

正是在深入理解前人对知觉进行分析与研究的基础上,伊德才能够有所继承,有所发展。

二、伊德对知觉理论的发展及其多元稳定世界观的形成

在对以上知觉研究进行综合分析的基础上,伊德提出了自己的知觉理论。

一方面,伊德认为,以上那些人对知觉的分析可以分为两派:胡塞尔和梅洛-庞蒂为一边,海德格尔和福柯为另一边。前一派强调的是对感官身体的分析,后一派侧重于从文化诠释的角度来理解,两派各有道理,但仍然只能处在并列的地位上[1](P77)。伊德认为,若从微观知觉和宏观知觉划分的角度来看,则可以统一二者,并带来更深的洞见。对此,他说,“这种并列仅仅是表面上的,我愿认为:存在一种方法从其自身最深层的洞见中来统一这段历史。那种方案采取了注意到宏观知觉与微观知觉之间存在一种相互关联性的形式,并非不同于产生现象学知觉理论的格式塔观念。”[1](P77)也就是说,宏观知觉与微观知觉是交织在一起的,正是这种交织形成了主客相互关联的一元的“相对论”的本体,而不同的关联形式之间便形成了格式塔的不同样式。因此,可以说,不存在赤裸裸的或孤立的微观知觉,除非在其诠释学的或宏观知觉包围的场域里。若不在微观知觉的体验中完成,宏观知觉也就没有焦点[1](P77)。换言之,宏观知觉构成微观知觉的内容,微观知觉却是宏观知觉的表现形式,也即宏观知觉参与了微观知觉的建构。这说明:人就是生物有机体与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共同产物。伊德正是从二者的相互关联性为切入点,发现了知觉的“奥秘”。他说:“在知觉的微观维度和宏观维度的相互关联中,清晰地存在隐藏的多形态的含混性,这特别地出现在梅洛-庞蒂的后期作品中,在福柯那里更是如此。在当前的这个关节点上,我希望先置身其中随后再来分析,那些多形态的含混性将会在探索中清晰起来。我将建议:① 这些含混性不是简单多形态的,而是‘具有结构化的多重稳定性’(structured multistabilities);②现在由于跟随一个连接微观维度和宏观维度的扩展了的知觉现象学,所以,关于这些结构形式的线索被发现了;③ 并且人们将会承认:若无一个扩展的知觉分析将可能导致一个完全是存在论上的领域被忽视。”[1](P77)伊德的意思是:前辈们缺乏对具体知觉的细微分析,而自己建基于此在现象学上的知觉分析是可以弥补前辈们知觉理论的缺陷的。

另一方面,伊德认为,区分宏观知觉和微观知觉,不仅对于发展知觉理论有必要,而且还为深入进行技术-科学(techno-science)哲学研究也作了必要的理论准备。在2002年出版的《技术中的身体》一书中,伊德进一步区分了“身体一”和“身体二”。“身体一”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也即物质身体,“身体二”则是社会文化建构意义上的身体。尽管“身体一”与以前的微观知觉相对应,而“身体二”则与以前的宏观知觉相对应,但是,较之于微观知觉与宏观知觉的区分,这样的区分更加有利于进一步的深入,因为“身体一”与“身体二”可以统一于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形式——“技术身体”。伊德说:“贯穿(traverse)‘身体一’和‘身体二’的是第三个维度——技术的维度。过去,对技术在其中所起的最熟悉的作用,即我们作为一个身体体验的,就是我通常所说的具身关系,也即通过人造物——一种技术——在世界之中体验某事。”[3]在日常的生活世界中,人们的知觉实际上是二者交织在一起的,并且统一于技术身体的知觉当中,因为人们在实际生活中根本就离不开技术。这一点,伊德早在1990年就曾指出过[4]。的确,人使用技术时所形成的这种人-技关系其实是随处可见的,如通过眼镜看、用锤子捶打钉子、当头戴长羽帽时成功地通过门道等等。因为技术对于人们来说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并参与了人的知觉的建构,所以人们的知觉其实都是“技术身体”的知觉。也就是说,人们的知觉实际上都是包含了“身体一”的知觉和“身体二”的知觉,是二者相互交织的统一于“技术身体”的知觉。因此,伊德划分“身体一”及“身体二”并提出“技术身体”的概念对于知觉理论的推进就具有了重要价值。并且,从研究的旨趣来讲,伊德所热爱的技术现象学研究实质上是“科学之技术”(science’s technology)的现象学研究[5],因而他对知觉理论的发展为他后来的科学现象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基于上述两个方面,知觉理论得以深入,在以此为基础的本体论理解上产生多重稳定的世界观就顺理成章了。犹如海德格尔出发于胡塞尔的“存在者的多重含义”[6]一样,伊德认为各种知觉格式塔样式之间都是稳定的,而且相互之间不可再化简或还原,这就体现了知觉的多元性,而知觉的多元性又生存论地、存在论地决定了世界观的多元性。这具体可详细地参见伊德在《实验现象学》一书中的“错觉与多元稳定的现象”等相关章节[7](P67-108)。伊德对知觉理论的发展揭示出:人的知觉是掺杂文化的知觉,若从人类学、诠释学的角度来看,个人的知觉既与文化有关,又与个人实践经验有关,因此,当现象学从主体与客体相互关联的角度来看问题时,人们知觉的不同就先在地决定着人们对世界理解的不相同。当然,从逻辑次序上讲,是各自以往不同的世界观念和实践经验“前理解”及“前逻辑”地决定着当下不同的知觉,并参与着当下往后的、指向未来的各种不同世界观的形成。而生活世界的差异是决定知觉乃至文化形成的首要因素。由于生活世界的差异是先于人而存在的,所以知觉贯穿起来的世界观必然是多元稳定的世界观。伊德正是以这种本体论上多元稳定性的揭示为基础才形成其后现代风格的科学现象学的。

正是在深入发展了知觉理论之后,伊德以生活世界的实践经验为逻辑出发点,以“舞台-金字塔-机器人”错觉图[8](P13)等为例,从微观的角度针对具体知觉进行深入的变更分析,最终得出了多元稳定世界观的重要结论。

伊德认为,现象学的微观分析离不开具身、视角等概念,而这些概念又必然涉及到人在具体的生活世界当中的知觉,如在看“舞台-金字塔-机器人”错觉图的时候,来自于不同生活世界中的人,往往首先看到的图形是不相同的。而要回答为什么会这样,深入分析生活世界与知觉经验之间的具体关系是关键。伊德之所以将知觉划分为微观知觉与宏观知觉就是试图解决这类问题。在错觉图的三种具体“变项”中,都一定受人们各自所在生活世界中的实践经验的影响。例如,对于经常从事舞台工作、经常喜欢观看戏剧的人来说,往往会在错觉图中最先看到舞台图形;而对于中美洲见惯了玛雅金字塔的人、经常从事立体的图形设计或建筑人员来说,往往会在错觉图中最先看到金字塔图形;而对于一个经常从事平面动漫设计、从事机器人设计、喜欢科幻电影的人或一个机器人谜来说,往往会在错觉图中最先看到无头机器人。而造成具体不同的微观知觉的原因就是因为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前理解”结构,这种“前理解”结构实质就是影响着微观知觉的宏观知觉。由此可见,宏观知觉参与了微观知觉的建构,二者是交织在一起的,也即文化参与了人的知觉的建构。

其实,查尔默斯(A.F.Chalmers)在《科学究竟是什么》中也举了类似的一个楼梯的典型事例。查尔默斯说,“对于非洲部落的成员来说,由于他们的文化中并不含有用两维透视法描绘三维物体的习惯,当然也没有用这种方式描绘楼梯的习惯,因而对那些部落成员的一些实验表明,他们根本不会把楼梯图看作是一个楼梯。”[9]由此可见,文化观念对知觉具有影响的现象的确已经广受关注,不过,查尔默斯对此现象并没有进一步的分析。按照伊德的观点来分析,非洲部落成员看不到“楼梯”,最为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在生活世界当中压根就没有见过这种楼梯及类似实物,而不在于有没有用两维透视法来描绘三维物体的习惯这样的文化观念。因为在我们的生活当中,这种楼梯司空见惯,所以即使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两维透视法”及“三维物体”这些文化观念的人,只要把该图让他(或她)辨认,肯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该图形指称的就是“楼梯”。并且,从根源上来说,一定的文化观念又最终是由于人们在其生活世界中的具体实践经验决定的,进而二者共同参与建构人的意识,从而在微观知觉中表现出宏观知觉与其交织一体的特征。因此,只要是社会化了的人,其微观知觉中无处不有宏观知觉的痕迹,套用汉森“观察渗透理论”的话来说就是:微观知觉中渗透着宏观知觉。伊德在对知觉经验进行变更分析的探究过程中,深入揭示了经验世界与意向性结构之间的这种相关性,揭示了“生活世界——知觉经验——意向相关项”这一存在论上认知生成过程的本质结构,从而必然形成多元稳定的世界观。

三、伊德多元稳定的世界观与科技创新思维的启示

我们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到,多元稳定的世界观的形成,关键源于人们对实践经验的重视以及对经验在发生学上的深刻理解。而科技创新思维最源初的产生也是源于人们对世界、科学与技术的经验的最为深刻、彻底的理解。二者具有思维发生学上的相似性。对此相似性结构的揭示,就是我们这里所要揭示的启示的根据。而其首要问题就是深入理解知觉中内蕴主体性的“前理解”结构。

毫无疑问,自从休谟开始怀疑感觉的可靠性到康德提出“先天综合判断”命题以来,人们便逐渐认识到知觉的复杂性了,而直至海德格尔等人的深刻揭示,知觉的“前理解”结构才渐显清晰。然而,在科学与技术这个似乎无比客观的世界中,人们对其知觉的复杂性的认识明显滞后,马赫对感觉的分析应该算是较早的揭示了,直到后来汉森提出“观察渗透理论”的命题时,人们才逐渐开始对科学与技术这类所谓“客观知识”进行主体性的反思。其实直至今天,人们对科学与技术的“客观知识”的印象仍然很牢固,而适当突破科学与技术是“客观知识”的刻板印象,让“前理解”结构的主体性维度进入人们的科技观念中,却又是科技创新不可或缺的思维步骤。因此,我们首先来了解这种思维,其次来解构这种思维,再次来重构人本学意义上的类似思维,最后再来分析人本学意义上的类似思维如何对科技创新思维提供启示。

首先,我们来看把科学知识当成与主体性无关的逻辑实证主义观点。逻辑实证主义的代表人物石里克说过:“自然科学具有普遍的性质和包罗万象的特征,这就使它既不能从属于也不能并列于任何一种艺术或文化科学……自然科学在普遍性之外还具有精确性,这就使它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成为进行哲学研究的最根本的基础。”[10]在石里克看来,科学知识应该是可以超越认知主体而存在的“宇宙程序”。其对科学知识的客观性、真理性的看法与证伪主义可谓“异曲同工”。在证伪主义那里,科学真理就是外在于人的“客观知识”。波普尔说:“自从笛卡尔、霍布斯、洛克及其学派以来,知识一直被认为是一种特殊可靠的人类信仰,科学知识则被看作是一种特殊可靠的人类知识……我准备永远维护常识实在论的本质的真理”[11](P1),“这种客观意义上的知识同任何人自称自己知道完全无关;它同任何人的信仰也完全无关,同他的赞成、坚持或行动的意向无关。客观意义上的知识是没有认识者的知识:它是没有认识主体的知识”[11](P117)。波普尔的言下之意是,科学知识虽是人所创造,但是,一经创造出来,它就成为了一个自主的世界,甚至可以比作蜘蛛网一样客观实在[11](P120)。

其次,科学哲学的发展现已解构上述这类完全没有主体性维度的科学真理观。在科学历史主义那里,非理性的进入,标志着认知主体开始成为本体论和认识论上的主体了,这时的科学真理观明显地与认知主体内在相关。如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最后一章“通过革命而进步”中说道:“为什么自然科学这种事业能这样稳定地一直向前迈进,而艺术、政治理论或者哲学就不是这样发展的?为什么几乎只有我们叫做科学的活动才拥有进步这份殊荣?对于这些问题,最常见的答案已被本书所否定……我们必须学习去把通常当作结果的东西看做原因。只要我们这么做,则‘科学的进步’甚至‘科学的客观性’这类用语就可能显得是多余的了”[12](P144-146),“我们可能不得不抛弃这么一种不管是明确还是含糊的想法:范式的转变使科学家和向他们学习的人越来越接近真理”[12](P153)。在库恩看来,由于“科学革命”的发生就是范式的改变,范式的改变就是世界观的改变,而不同世界观之间又是不可通约的,所以,自然科学原则上就与人文、历史、政治等学科没有本质的区别。尽管库恩有时被指责为相对主义、主观主义,但如他在再版《科学革命的结构》时所说,“本书问世至今已近七年。在这期间,批评者的反应和我自己进一步的工作,都使我对本书所讨论的一些问题的理解有所深入。我的基本观点仍未改变,但是我现在已认识到其最初的表述形式中的那些引起了不必要的困难和误解的方面”[12](P156)。在科学哲学界乃至更为广阔的领域,库恩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是众所周知的。科学知识内在地与主体性相关也逐渐地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同。人们逐渐解构了逻辑实证主义意义上的科学真理观,并走向了人本学意义上的多元稳定的科学真理观。而这尤以伊德为典型代表。

再次,科学哲学的发展现已重构为内蕴主体“前理解”结构的科学真理观。伊德多元稳定的科学真理观作为其多元稳定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突破了以往科学哲学对科学一元论的、基础主义的理解,是一种具有“非基础主义”“多元论”特点的新型科学真理观。它既承认科学真理的客观性,又承认科学真理与主体的内在关联性,是深入到人本学意义上的科学真理观。从形式上看,伊德多元稳定的科学真理观调解了逻辑实证主义、证伪主义与科学历史主义。逻辑实证主义、证伪主义认为科学真理是一元的、基础主义的,而科学历史主义的真理观则是多元的、反基础主义的。伊德既否定逻辑实证主义、证伪主义那样的绝对意义上的、一元论的真理观,又反对科学历史主义者过分夸大相对性、主观性的多元论。他考虑主观性但不是主观主义的,考虑多元性但不是相对主义的,考虑稳定性但不是一元论的。在伊德看来,由于认知主体与认知对象具有内在关联性,所以,科学既具有客观性又具有多元性,因而科学真理具有多元稳定的结构。诚如他在舞台-金字塔-机器人、尼克立方体等错觉图的分析中所说的:“一系列变更中,变项都是不相干的、完全不同的,彼此之间没有可比性。每一个错觉图都具有多元稳定性,但却是不相干的稳定性。”[8](P17)这种“彼此之间没有可比性”“不相干性”是稳定性的基础,表明人们生活实践经验的差异是多元性的根源。从实质来看,伊德多元稳定的科学真理观是建立在科学-技术的历史文化维度基础上的。伊德说:“当把科学当作一种多元文化的现象时,科学的历史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正像很多古代文明都发现了‘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平方等于两直角边平方之和’一样,很多其他的科学现象也在其他文明中存在。”[8](P64)当然,由于各种文明程度不同的社会的文化样式、生活环境的差异,造成科学知识在表达方式上也是存在差异的,所以人们在生活世界中的实践经验的差异是造成多元稳定性结构的根本原因。这从伊德有关知觉的深入分析以及他在追问格式塔形成原因时对实验结果的分析来看都是很清楚的[7](P67-108)。

最后,我们再来看伊德多元稳定的世界观如何对科技创新思维提供启示。由于伊德将“前理解”结构引入到了科学现象学和技术现象学研究当中,这不仅成就了他独特的“技术—科学(technoscience)现象学”,而且还促成了他具有巨大调解作用的多元稳定的世界观,并在科技方面具体化为人本学意义上的科学真理观。这在上面已有论述,也正是基于以上理解,我们认为,深刻理解伊德多元稳定的世界观,就是深刻理解其人本学意义上的科学真理观,就是深刻理解从本体论上讲科技内蕴有主体性维度。一旦缺少了主体性维度,就背离了现实的科学家们真实的科学实践活动,科技创新就难了。恰如有学者指出的,由于“忽视结合历史与现实中的科学家的科学实践”,从而“研究结论的抽象性导致对科学实践缺乏真正的引导作用”[13]。很显然,科技本身内蕴主体性维度的理解,对科技创新具有重要的思维启发作用。当我们对于科技的理解还停留于“无主体的认识”阶段时,就是对科学发现与技术发明在思维本质上的最大误解,完全偏离实事求是,要想在科技方面有大的创新自然就是不可能的。而实际上,只有当人们能够从知觉以“前理解”为前提来理解科技创新内蕴主体性维度时,才能够深刻理解科技的“建构”特性,从而才能够着眼于改变“前理解”要素来产生科技的新观点和新思想,并最终通过将其现实化来实现科技创新。而“新观点”“新思想”显然就是指对事物的新的解释。由于“一切解释都奠基于领会”[14],而“领会”即是“前理解”过程本身,所以,“前理解”又是受制于主体意识中的历史文化观念的。于是,我们也就深深懂得必须从提高科技工作者历史文化素养的角度来孕育科技创新能力。正因如此,我们才说,由于伊德将主体的“前理解”结构引入其科学现象学和技术现象学研究才直接形成其多元稳定的世界观,才系统纠正了我们对科技创新思维在发生学上的误解,并深化了我们对科技创新能力乃扎根于历史文化土壤的理解,所以多元稳定的世界观也就在存在论意义上对科技创新具有着思维发生学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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