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福建女巫的社会角色和作用

2018-03-18 14:32
长沙大学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妈祖女巫

林 希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202)

明清时期巫觋在长江以南的越人地区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可以说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浸润在巫觋文化中的。在福建地区巫觋众多,且与外地相比,其中女巫尤其多,多达“每一乡率巫妪十数家”[1]。康熙时期曾督闽浙的郭世隆感叹:“闽俗信鬼,多淫祠,黠者敛钱民间,辄数十万。”[2]在官府眼里这些装神弄鬼巫觋是欺骗钱财的江湖骗子,然在普通百姓心中,女巫反而是值得敬重的人,这些女巫“不但有呼神役鬼、行持科法的一面,同时也具有接生、收惊、胎产、妇科内疾、心理咨询等方面的知识与经验。”[3]在危难之际,人们相信女巫神圣如同母亲,能够护佑自己。

一 古人的“生死”与女巫的活动

在福建等地的民间信仰神中以拥有众多护佑生育的女神为特色。有如妇女儿童保护神临水夫人陈靖姑,万历《闽书》记载:“神陈氏女,家世巫觋,父昌,母葛氏。生于唐大历二年(767),神异通幻。嫁刘杞,孕数月,会大旱,脱胎往祈雨,果如注,因秘泄,遂以产终。诀曰:‘吾死后,不救世人产难,不神也。’卒年二十有四。自后灵迹显著。”[4]在清代小说里人何求的《闽都别记》中,详细演义了陈靖姑为观音菩萨指甲的化身,拜闾山法师为师,学得道家妙法,为民除妖、扶危、解厄、祈雨而死,死后成神,扶胎救产等故事。此外女巫还针对民间对选择胎儿性别的期盼,又演绎出新的法术,在台湾人们相信女巫有“换斗”的法术,即“改变胎儿性别的法术。依照孕妇的要求,女巫就祈祷作法,使胎儿男变成女,或女变成男。”[5]

有词云:“女冠子·越巫:教门别派,到眼真堪惊怪。不辞劳,在俗为僧道,登坛学叫号。画符书字,吹角舞玲刀。闻说陈林李,是同曹。”[6]这首词中的陈为临水夫人陈靖姑,林、李两人为师从陈靖姑的女巫,后各地尊陈靖姑为临水夫人,建庙祭祀,林、李两人为配祀,然各地陈靖姑的配祀女神不尽相同,“泉州奇仕妈祀陈、金、李三夫人……福州的三奶夫人为陈靖姑、林淑靖(林九娘)、李三靖(李三娘);古田顺懿祖庙中祀顺天圣母(陈靖姑)、左祀江夫人(俗称虎奶)、右祀石夫人(俗称二奶)。”[7]但均为授胎、护产、育婴的女神。且明清时期妈祖也被赋予保佑生育的功能。在福建长乐的显应宫前殿奉祀的两位女神,右为妈祖,左为陈靖姑;人们相信妈祖负责送子,陈靖姑负责为生产保驾护航。以陈靖姑为代表的女巫以“扶胎救产”为职,生前就被百姓们敬重,她们死后被百姓尊为产妇与婴儿的保护神,在福建地方影响广泛而深远。古代医疗水平、卫生条件十分落后,妇女在孕产过程中、婴幼儿在生长过程中难免遇到难产或疾病等问题却束手无策,女巫既略通医术,又能通神灵,是为普通百姓的精神依靠和慰藉。

古人认为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魂魄相依,而死亡是因为魂魄分离,“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8]。因此需要巫觋行招魂之术,为魂魄引路,“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乡,皆从其初”[8]。在闽台地区为丧礼招魂的不乏女巫,“牵亡:犹灵子也;谓能牵死者之魂,与人问答也。俗以女巫为之。”[9]台湾卑南族实行室内土葬,女巫主导丧礼中的各种祭祀活动,“丧礼:死者的配偶,须移床于墓穴之上,睡觉时头面朝向应与死者相反。次日请女巫占卜,重新生火、汲水,以示开始新生活。第三天……晚上由女巫举行驱灵祭……第十天,死者家属由女巫陪同,带上槟榔子、料珠到祖灵前致祭,然后在灵屋内脱下孝衣,表示丧事结束,从此恢复正常生活。”[10]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虽然这类招魂之术十分荒诞,但对沉浸在失去亲人痛苦中的人来说,确是与故人告别,迎接未来生活的心灵慰藉。

人在面对一生中最至关重要的两个时刻:“生”与“死”时,往往感到紧张、无措、害怕、无助、忙乱,虽然福建女巫中也有骗人钱财的不法之徒,但是总体来说福建女巫因能够为百姓排忧解难,得到了广大百姓的信任。

二 古人的“命运”与女巫活动

古人多信“命”,认为“命由天定”,深信巫觋能够通过人的容貌、掌形等,判断或解释“命中注定”之事。“柳浑……早孤,方十余岁,有巫告曰:‘儿相夭且贱,为浮屠道可缓死。’”[11]

且古人相信一般命不可改,但“运”可以改,巫觋通过观察人的气色、声音,来判断命运并施法将厄运化解,所以人们往往愿意花钱转运。“俗尚巫家,动辄深信巫言。每年八月十五日,令其设台禳灾解厄,进钱补运,敕符作法,鼓角喧天,手舞足蹈,约费白金十余元。俗曰‘过关度限’。”[12]有词云:“《卦姑》挂爻六四试推寻,卦气阴阳术数深。卦变吉凶占《易》略,卦姑毕竟是纯阴。诗后注:在永嘉,有一种以打卦为业者,男女都有。平时肩背带有竹枝和带钩的竹竿,挨家挨户去抛筊杯,抛时念打卦词,有的还定禳解救灾的办法,主人则给予钱米。《师婆》……求神拜佛有师婆,香火丛中供养多。借问师公能捉鬼,师婆可会捉妖魔。”[13]可见卦姑和师婆就是以巫术来谋生的女巫,她们往往信口雌黄、装神弄鬼,抓住他人的心理,从而实现骗取钱财的目的。

但古代普通百姓在遇到困难或疑惑时往往无所依靠,走街串巷的巫觋能够及时了解民情,假借神托为百姓排忧解难,“世俗传包希仁以正直主东岳速报司,山野小民,无不知者。庚子秋太安界南征兵掠一妇还,云是希仁孙女,颇有姿,倡家欲高价买之。妇守死不行,主家利倡财,捶楚备至,妇遂病。邻里嗟惜而不能救。里有一巫女,私谓人曰:‘吾能脱此妇,令适良人。’即诣主家,闭目吁气,屈伸良久,作神降之态。少顷瞑目咄咤,呼主人出,大骂之。主人具香火俯伏请罪,问何所触尊神。巫又大骂云:‘我速报司也。汝何敢以我孙女为倡?限汝十日,不嫁之良家,吾灭汝门矣。’主者百拜谢过,不数日嫁之。”[14]因而这类女巫深受百姓的崇信,“时有巫妪者,能降神为来生祸福挽休咎,妇女翕然信之。”[15]妈祖生前也是这样受当地百姓爱戴的女巫:“姓林氏,湄洲屿人。初,以巫祝为事,能预知人祸福”[16]。

三 古人的“健康”与女巫活动

明清时期福建等南方的底层百姓普遍相信巫术能够消除疾病。“俗尚巫,疾病辄令禳之。又有非僧非道,名曰“客仔师”。携一撮米,往占病者,谓之“米卦”,称说鬼神,乡人为其所愚,倩贴符行法而祷于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罢。病未愈,费已三、五金矣。”[17]“寻常有病,则以酒食置竹箕上,当门巷而祭,曰“设鬼”,亦曰“抛撒”。或作纸船、纸人燔之。纸人以代病者,是曰“代人”。人以鬼代,鬼以纸代。博罗之俗,正月二十日以桃枝插门,童稚则以桃叶为佩,曰禁鬼也。广州妇女患病者,使一妪左持雄鸡,右持米及箸,于“闾巷间嗥曰:某归!则一妪应之曰某归矣。其病旋愈,此亦招魂之礼,是名‘鸡招’。人知越有鸡卜,不知复有鸡招。亦曰‘叫鸡米’云。至始死,则招师巫开路。”[18]巫医治病有独特的仪式,“俗尚师巫:永安俗尚师巫。人有病,辄以八字问巫。巫始至,破一鸡卵,视其中黄白若何以知其病之轻重。轻则以酒馔禳之,重则画神像于堂,巫作姣好女子,吹牛角,鸣锣而舞,以花竿荷一鸡而歌。其舞曰赎魂之舞,曰破胎之舞。歌曰鸡歌,曰暖花歌。暖花者,凡男婴儿有病,巫则以五彩团结群花环之,使亲串各指一花以祝。祝已而歌,是曰暖花。巫自刳其臂血以涂符,是曰显阳。七月七夕则童子过关,十四夕则迎先祖。男子或结场度水,受白牒黄诰,妇人或请仙姐,施舍钗钿。仙姐与女巫不同。女巫以男子为之,仙姐以瞽人之妇为之。”[18]抑或是以女巫为媒介沟通鬼神来治病,“越俗今无女巫,惟阳春有之。然亦自为女巫,不为人作女巫也。盖妇女病,辄跳神。”[18]无论是“米卦”,还是“鸡卜、鸡招”或是女巫本身为灵媒,都是巫觋通过某种媒介与神灵鬼怪交流的方法,这样的方式肯定不能治病,甚至会导致延误病情乃至更加严重的后果,但人们却坚信通过此种占卜可以得到神灵的指示,消除疾病。显然巫觋假借神意治病的行为是一种心理暗示,会给病患带来无限大的希望,让病患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起来,而这样的结果更增加了巫术能治病的可性度。

其时大街小巷常有药婆来往走动,“《药婆》:药师不治自身病,不信药婆学到家。终日提囊向何处,恐多灵药是蛙蟆。”[13]她们有一些医术,但更多的是巫术,虽然被正统的社会瞧不起,但在普通百姓中懂些医术的女巫犹若神灵。“徐登者,闽中人也。本女子,化为丈夫。善为巫术。又赵炳,字公阿,东阳人,能为越方。时遭兵乱,疾疫大起,二人遇于乌伤溪水之上,遂结言约,共以其术疗病。”[19]在《闽都别记》中记载了临水夫人陈靖姑以巫术为父母治病的故事:“靖姑遂将父母溃烂指出先把符水洗净,割下自己肩背肉一片补父背痈处,又割手肚肉一块补母手疽上,念动真言,摄诀书符,顷刻间两个痈疽痊愈,平复如故,并无痛楚。”[20]妈祖也有不少治病救人的传说。“灵符回生:岁祲疫气盛行,黄(疑为莆字之讹)县尹阖家病笃。吏告以湄屿神姑法力广大,能起死回生,救灾恤难。尹斋戒亲诣请救……妃念其素称仁慈,代为忏悔。取菖蒲九节,并书符咒,另贴病者门首,煎蒲饮之,病者立瘥。”[21]又“圣泉救疫: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春,郡大疫。神降于白湖旁居民李本家曰:‘瘟气流行,我为郡请命于帝;去湖丈许有甘泉,饮此疾可疗’……忽清泉沸出,人竞取饮之,其冷若醴。汲者络绎于路,至相争攘。朝饮夕瘥,人皆腾跃拜谢曰:‘清泉活人,何啻甘露,真有回生之功’!”[21]又“药救吕德:洪武十八年(1385),兴化卫官吕德出海守镇,得病甚危笃,求祷于神。梦寐间见一神女俨然降临,命侍鬼持丸药,辉莹若晶珀,示之曰:‘服此当去二竖’。正接而吞之,遂寤,香气犹蔼蔼未散。口渴甚,取汤饮,呕出二块物,顿觉神气爽豁,宿疴皆除,遂平复如初。”[21]由此人们认为生病时去妈祖等宫庙祷告求药,一定能恢复健康。但毕竟单纯的祷告是无法治病的,于是不少宫庙附近为了迎合信众的需求开有药店:“妈宫街熟药店十余处”[22]。人们也习惯染病后到寺庙去祈愿请药,“俗信巫鬼,病者乞药于神。”[23]“志称粤俗尚鬼神,好淫祀,病不服药,惟巫是信。因询所奉何神,谓人有疾病,惟祷于大士及祀城隍以祈福。”[24]吃药后痊愈的人更多了,信众就认为一定是神灵显灵才得以消灾驱病,于是助长了“信巫不信医”的风气。

古人分析了福建等南方社会“信巫不信医”的根本原因:“又针药之术,世寡复修,诊脉之伎,人鲜能达,民因是益征于鬼,遂弃于医,重令耗惑不反,死夭复半。”[25]可见,普通百姓之所以信巫而不信医,是因为医术难掌握,学成的医生不多,而且医疗水平不高,一旦病重少有能被医治而痊愈的人。而“越巫自诡善驱鬼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已,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以他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26]。在巫觋的巧言令色下,缺乏分辨能力的底层百姓极易相信巫觋之言。甚至直至现在不少南方农村或偏远地区仍存留了大量的巫文化现象,可以说巫觋文化对南方的社会风俗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四 古人的“生产”与女巫的活动

民以食为天,农业耕作直接关系到普通百姓的生存大计。尤其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农业生产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如果遇到极端的天气影响农业生产,无助的百姓往往求助于巫觋。妈祖生前也曾施巫术使农业丰收,而受到百姓的拥戴。“菜甲天成:湄洲有小屿,住旁流中。一日,妃游至其地。适母遣人以菜子油遗之。妃倾之地上。遂抽芽解甲,灿然青黄,布满山堘。不烦播种,四时不绝,自省自熟于荒烟断沁之间。茎干花叶,可以荐神供佛,名曰菜子屿。乡人采之为仙葩神卉,至今尤野香郁郁;斥卤之外,洵为胜概。”[21]

在福建女巫祈雨被传为佳话,妈祖“祷雨济民:妃年二十一岁时,莆大旱,山焦川涸,农民告困。通郡父老咸曰:‘非神姑莫解此厄’!县尹诣妃求祷。妃往祈焉。拟壬子申刻当雨。及期,日已午,烈焰丽空,片云不翳。尹曰:‘姑殆不足称神乎’!未几,阴霾四起,甘澍飘洒,平地水深三尺,西成反获有秋。众社赛日,咸欢呼顶礼,称神姑功德不可思议!”[21]临水夫人陈靖姑,生前在福州仓山龙潭角祈雨而献身的故事也流传甚广:“时闽王永和二年四五月间,天旱,田苗焦槁,道官陈守元等求雨,愈祈愈无。闽王怒甚,令:‘五日内再祈无雨,设柴塔焚死诸道士。’陈守元为道首,忧甚,潜奔至临水宫求妹陈夫人前去代祷,救众道士之命。夫人以师命本年戒动法器念经辞之,守元曰‘别人不管可也,有亲堂手足,见活活置于柴塔烧死忍之乎?’因再三哀恳,情实难却,无奈从之。随至福州,令众道士乃集宝皇宫祷之。夫人独至大桥白龙江布洋坪作法,缘身怀三月胎孕,将胎存于母家桶楻下方落洋坪。左手执龙角,右手执宝剑,渡片席于江中,舞剑吹角,步斗行罡,念真言,召动功曹,表达天庭,立时浓云密布,大降甘霖。夫人不避风雨,犹在江中舞蹈不辍。”[20]陈靖姑生活在五代十国期间的闽国,而妈祖则生于北宋,可见在唐宋之际,在福建等南方社会仍旧十分流行巫文化,在面对天灾破坏农业生产之时,人们相信女巫能够护佑农业生产,向上天祈得风调雨顺,特别对一些为民奉献牺牲的女巫十分尊敬,奉至神明。

可见在福建等南方,女巫中不乏装神弄鬼、巧言令色、骗人钱财甚至谋财害命之辈,但在普通百姓最关心的农耕生产、生老病死等与生计休戚相关的事情上,不少女巫的活动能为底层百姓排忧解难,带来心灵的慰藉,因此受到百姓的崇信,她们死后被奉为神灵是自然而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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