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现生命求索的历程
——读史铁生散文《我与地坛》

2018-03-18 03:06梁翰晴
北方作家 2018年6期
关键词:史铁生族群生命

■梁翰晴

《我与地坛》是一篇凝聚了史铁生十五年沉思感悟的抒情性哲理散文。文章阐述了遭遇身心重创的“我”在“地坛”不断思考感悟人生的故事。核心主题是探究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是作者重现了自己生命求索的历程。

十五年里,史铁生不断进行着生命意义的求索,其认知从“小我”及“大我”,从有界到无疆,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可以说,没有这种求索,就没有散文的哲理性光辉。史铁生的生命求索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生死问题的解答

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龄”忽地残废了双腿,他物质上“找不到工作”,心灵上“找不到去路”,在“忽然间什么都找不到”的境况下,一个人能想到的往往就是逃避,就是死亡。于是,生与死的问题就须要史铁生去着重思考了。

史铁生在一个午后摇着轮椅进入地坛,感觉到地坛为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种沉淀了四百年的宁静与荒芜,那种沧桑但并不衰败的气象,正符合年轻的史铁生当时的心态;而对于地坛这个“很少被人记起”的荒园来说,史铁生或许是几百年来真正懂它的人。于是,一种宿命的意味就在人与园子间蔓延。

地坛是重要的人文景观,但是作者在文中却只字不提它的历史文化意义。他引用了大段自己小说中的句子来描述地坛,这是带有一定的主观意味的。在他眼里,地坛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敞开胸膛去接纳他这个失魂落魄的生命个体。

只有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中,在最贴近大自然的时候,作者才能“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

庆幸的是,他想通了“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因为它总是会降临的,既然如此,不如试着活下去。那么,史铁生是怎么思考的?他采用了省略的方式,一句“这样想了好几年”,轻飘飘地带过了。殊不知,在这几年中,他是带着生与死的困惑,在地坛徘徊求索,没有人可以为他解答,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种压抑足以令人发疯,但是他终是成功了,并且将自己的生命求索坦然地告诉了读者,史铁生足可以称得上勇士。

所以,本文以《我与地坛》为题,首先是因为地坛之于作者的重要作用。这是一个适于沉思的环境。对史铁生来说,地坛是一个能让他产生熟悉感、归属感的地方。地坛不但为他提供了身体的去处,也是他的精神家园。只有在地坛中,史铁生才可以“逃避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才可以相对自由地进行关于生死的求索。

生命关联的形成

第二部分是现当代散文中描写母爱的精品。史铁生用平静不造作的语言,选取了几件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写出母爱的无私与伟大。从史铁生的心路历程来看,这是他对生命情感求索的第二阶段,他以一种推己及人的姿态去感受母亲的付出,他对生命的探讨已经有了超越“小我”的态势,而他探讨的对象——母亲,本就是与作者血脉相连的,因此,生命求索也以这样一种方式形成了关联。

史铁生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的付出和母亲的痛苦,他自己也为母亲的离去而抱憾终身——关联总是双方的。

在生命解读过程中,作者先是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到母亲的生命中,设身处地思量母亲生前的心理状态。母亲与孩子的生命本就存在着紧密联系,因此史铁生认为,母亲蒙受苦难的根源是因为自己的苦难,自己失去双腿这一现实,母亲也是受害者。其实,这种苦难的产生原因是母亲自始至终都将儿子的生命融入到自己生命的历程中,她在主动承担苦难。即使母亲想要将失魂落魄的儿子留在身边呵护,不想让他“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儿子还是选择去地坛。于是,母亲选择了顺从,将自己的忧心与劝阻化为了“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这种祈求无疑是孤独的。而在那个时候,她的孩子却沉浸在自己的苦难中,对母亲的牺牲一无所知,从这个角度上说,母亲的苦难又是加倍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史铁生终于明白了这种生命关联,在第二部分的开头他就说:“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在第三小节,他也对自己去了地坛后母亲的状态进行了深入的联想,表明他真正理解了母亲,懂得了母亲。

史铁生并没有将情绪导入阴郁,他虽然一开始曾“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但又从中走了出来,为自己寻找到了宣泄情绪之道,于是他说,“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生命无常的超脱

文章的第四、五部分,他开始关注更多与他无关的生命个体。

这些常来地坛的人,有幸运的人生,如老夫妇、歌者等;也有较为不顺的,如长跑家、弱智少女等。史铁生并没有像一位哲学家一样探讨人生,也没有着重分析这些生命个体的起起落落,没有去埋怨气运的不可捉摸,而是始终以一种平淡的口吻,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去讲述来到地坛的人们,偶尔也有对命运无常的感慨,但也仅仅是感慨而已。要知道,史铁生自己无疑是属于悲惨命运中的一例,但我们却看不出他的气馁与绝望,相反的,他用一种不悲不喜的平和心态,去记录每一个生命。

在这种平和的心态下,地坛人们的生活开始为史铁生所注意,并最终成为他的关照对象,虽然他可以捕捉到的,仅是这人在地坛中的短暂的生活状态,但这些片段已足以反映一个生命的沉浮。

史铁生在这个阶段,已然拥有了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生命感触,所以他可以平淡地看待命运,这里面包含着一种个人对人生境遇无法把握的深深的无奈,也包含着一种看破世情的睿智。于是,这个阶段的求索就有了答案。史铁生说:“看来差别是永远要有的。看来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

生命注定还是自己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承受自己的苦难,因为人生注定是不圆满的。人总有独属于自己的苦难,区别在于苦难的大小,但生命历程就是如此,上帝给你安排的道路是独有的,你只能选择一直到终点,停止探寻的结果不外乎死亡。因此,“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人应该具有的,是一种从苦难中超脱出来的勇气,一种勇于承受苦难、勇于面对一切的精气神。

生命永恒的领悟

文章的第六、七部分,史铁生终于进入了对生命永恒的探索。这里依然涉及到生死问题,但已经上升到了全人类的高度,是关于生死的思辨。与这种思辨相交织的,是如何活着的问题。

此时,“写作”被放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史铁生说自己“是中了魔了”,“走到哪儿想到哪儿,在人山人海里只寻找小说”,在不断地获得一些成绩之后,作者反而恐慌了,他害怕自己思维枯竭,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他不断地说,不定哪天就“完蛋”,哪天就“完了”,这里其实是一个对自我人生价值定位的问题,史铁生将写作视若生命,他竭力想让自己能“稍微有点光彩”,所以只能不断地寻找灵感,不断地写。于是,这中间产生了新的问题:是活着为了写作,还是写作为了活着?

当这些都被导向“欲望”时,史铁生自己反而释然了。人活着,是因为还想得到点什么,他清楚自己这一生,写作或许是最重要的一块,但人不是为了写作而活,人还有别的美好的东西要去追寻,比如爱情,比如价值——人生本就不单调,哪怕是苦难的人生。

在这里,史铁生对生命的求索开始了升华,但是,人的生命终归是有限的,即便是经历了求索的前三个阶段,吸收了他人的生命经验,个人的生命认知也未必就能完善。于是,史铁生将视线投向了整个人类族群,他看到了一个延绵不断的生命。

这个视角是极尽宏阔的,是超越时空局限的,史铁生探寻日出日落等自然现象,开始感悟生命的永恒,这种感悟是平静的,却又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凝结了这种感悟力量的,即是《我与地坛》的结尾部分,在这几个段落里,史铁生描绘了刚来到人间、见到亲人不想离开世界、走向安息地三种不同的生命状态,但无论是哪种状态,葬礼的号角已然吹响。史铁生在对生命永恒价值的寻找中得出结论:永恒的不是个体,而是展现美丽与永恒的精神,因此,个人的苦难也是全族群的组成部分,在生命成长过程中,不应该局限于眼前的苦难而自怨自艾,而是应将生命的永恒价值作为探寻目标。

文章结尾,说太阳下山时,正是它在另一面爬上山巅之际,而在那时候,自己也将走下山去,会有一个孩子从山洼里走出来。从个体差异性而言,那个孩子自然不会是史铁生,但是如果放到整个人类生命中去,这孩子的生命不也正是族群生命的延续么?他和同样是人类族群组成部分的史铁生来说,又是具有割舍不断的联系的。这里的类比其实是把人和太阳等同起来。当视角转向全人类族群之后,生命就足可以说是伟大的了,因为生命与太阳一样生生不息。

是的,只有通过对永恒生命的探索,才能更好的珍惜有限生命的价值与美丽,这是史铁生的最终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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