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地位影响下的愿望类型选择

2018-03-14 08:44万华颖
关键词:仪式个体结构

万华颖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北京 102488)

在人类学领域,或在宗教、民族学等领域,仪式问题始终是学者们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对于人类学家来说,仪式是他们观察人类在具体生命历程中的情绪、情感及经验意义的工具,是他们阅读和诠释社会的一种不可多得的“文本”[1]。仪式是一种“生命历程的体验”,对参与者而言,每一次仪式都意味着自身状态的转变,生命历程就在状态的不断转换中完成。本文从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的《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2]的理论出发,试图结合现代社会的“部落仪式”——“许愿”,运用问卷调查的数据,通过定量分析的方法来阐释具有不同社会符号、社会地位的个体在愿望类型选择上呈现出来的差异,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用一种新的角度来解读“许愿”的仪式过程。

一、理论来源及问题的提出

(一)理论背景

1.从仪式到许愿

狭义的仪式专指宗教的祭祀与礼拜仪式,早期人类学所指的仪式多与宗教信仰相关。目前,“仪式”不仅被用来表示试图与超自然接触的人的行为,而且还是世俗社会中群体或个人用来表达意义的行为模式[3]。在中国汉语语境中是“礼仪”的“仪”,仪式是礼的制度化和技术化的形式。吴乔提出,仪式并不是按照“世俗/神圣”“非象征/象征”等一系列二元划分所界定的,而是“蕴含有深层文化意义的模式化的人类活动”[4]。

本文关注的是“许愿”这一仪式,大多是指祈求神灵护佑自己,使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在中国民间的宗教仪式中,人们表达许愿的方式多种多样:用献祭作为人神沟通的一种表达方式,乞求神灵自己需要某种力量或需要庇护,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用占卜来研究观察、预测各种事象的征兆,以解决自己对愿望不确定的恐惧;用护身符来为自己避邪、避难,防止外来的灾害等。这些愿望和达成愿望的手段之间是无法用科学理性来解释的,愿望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文化事实,借以规范人的行为,调整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另一方面,许愿也是指当现实与心理的期待不相符时,通过对未来的期许(即愿望)表现出来的一种行为。愿望是将现实的缺憾用价值的棱镜折射出来,从对象看,愿望的类型有关于个体自身的,也有关于他人、国家、社会的;从内容看,有关于身体健康的,也有关于工作、情感需求、价值认同等方面的。通过愿望类型选择所呈现出来的差异,可以看出个体的价值取向,有利于为探究构建统一而协调的价值观提供参考,这也是本文的初衷之一。

2.仪式的社会功能

仪式社会功能研究的理论基础可追溯到涂尔干对宗教礼仪的研究。他强调基于共同的信仰,通过仪式的效力个体在神圣/凡俗世界间相互转换,释放自己的情感并感受异于平常的状态,继而转化为集体“意识”(effervescence)[5]。布朗通过分析社会的结构机能,把仪式的功能归结在建立和维持社会结构的正常秩序上[6]。然而,仪式是个体通过各种表达意义的符号进行社会互动的一种重要手段,不仅是一种互动的形式,也是一种意义模式,其社会功能需要在具体的社会语境下进行观察、分析。

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象征人类学,为仪式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象征人类学所关心的,并非是象征在社会中的实际功用,而是超出“社会结构”的独立的体系,是不同象征之间及象征与其所表示的意义之间的联系本身[7]。特纳(Victor Turner)提出,仪式的重要功能具体表现为对社会群体规则的调适,同时也指出仪式“意义”的两极性:与具有生理和自然特点的情感体验相关的是“感情极”;与社会组织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规范相连的是“理念极”,它们统一于象征之中[8]。本文问题的提出,来自于特纳的《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一书。

(二)理论来源:特纳的“结构与反结构”

仪式是符号工具及意义的场域,是对经验进行文化组织;通过分析象征符号的隐喻,产生情感上的共鸣;通过强调象征符号的意义,展现与其他社会“手段和目的”的关系,体现其表达现有社会状况的功能,是现实社会生活的一种折射。特纳面对的研究问题是“文化(culture)、认知(cognition)和知觉(perception)之间纽带的性质”,他运用象征分析和结构分析的方法,收集仪式过程中的符号并进行阐释。特纳在进行象征符号本体意义的分析时,并非源于自我怪诞的想法,而是使用比较符号学的方式,通过交叉检验对符号进行标准化的解释,以此来检验象征符号的信度。

(1)“社会过程”假定:社会不是抽象的系统,而是社会结构关系(社会位置)的过程,是符号和意义的过程[10]。如果社会结构内有强大的权力、正当性,它是稳定不变的、有序的,被各种社会纽带所连接、区分,如阶级、种姓、阶层等,社会构成了由政治—法律—经济地位决定的、有差别的、结构化的体系,通过不同的价值判断将人们分割开来;一旦社会结构遭到破坏,会通过仪式手段在时间、空间、文化周期中影响个体的思想、情感和意志,所有区分都暂时消失,社会呈现无结构或弱结构状态,一旦具有足够的权力和正当性,就形成新的纯可能界。简言之,社会的过程呈现为:结构1—反结构—结构2。

阈限(liminality)*阈限一词源自拉丁文“limen”,指“有间隙性的或者模棱两可的状态”,阈限是心理学名词,指外界引起有机体感觉的最小刺激量,揭示了人的感觉系统的一种特性,那就是只有刺激达到一定量的时候才会引起感觉。假定:阈限是结构间的阶段或状态,欲现而未现,关系、结构尚未形成,它们在法律、习俗、乡规、礼节所分配和安排的位置之外或之间。因此,阈限是一个思想和关系的新配置得以形成的纯可能界,是传统范畴的消融,相当于社会文化行动的“虚拟语气”。作为这样一种存在,阈限假定的特征是模糊、悖论、悬而未决、倒置、弱者之力,并通过多样的象征手段在社会中表现出来。

(2)特纳对仪式过程隔离—边际化—回归的分析,暗含了社会发展的基本阶段:相对稳定—矛盾激化—重新稳定。他指出,交融(communitas)也表现在“弱者的权力”中,其特征是处于社会结构的断裂处、边缘处及底层处。交融也是所有社会关系的元结构,包括自发交融(自我心中的理想状态)、意识形态交融(个人、社会追求的最终目标)、规范交融(自我理想与社会规范之间的结合)。

(三)研究问题

现有文献对“许愿”仪式的研究,大多是从人类学、社会学的视角来研究仪式的象征符号、仪式过程,及其在建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作用和影响,运用定性的方法来进行分析,并未发现定量分析的相关文献。“许愿”作为一种仪式,属于特纳所阐述的“规范交融”状态,个体许愿时不仅受到自我理想价值的约束,同时也受到社会规范的制约。本文使用定量分析的方法,探究在交融过程中社会地位对个体愿望类型选择的影响,其中将社会地位分为主观社会地位和客观社会地位,以此判别处于社会结构的边缘者、底层者与处于社会结构的中心地区、上位者在愿望类型选择上是否存在差异,以及存在何种差异。

二、数据来源及变量测定

(一)数据来源

本文所采用的数据来自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开展的第4次“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简称CSS 2013)。该调查是2005年发起的一项全国范围内的大型连续性抽样调查项目,目的是通过对全国公众的劳动就业、家庭及社会生活、社会态度等方面的长期纵贯调查来获取转型时期中国社会变迁的数据资料,从而为社会科学研究和政府决策提供翔实而科学的基础信息。CSS 2013采用多阶段混合概率抽样方式,调查区域覆盖了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入户访问10 206位年满18周岁及以上的城乡居民。此调查有助于获取转型时期中国社会变迁的数据资料,其研究结果可推论全国18~69周岁的住户人口。

(二)变量选择

在CSS 2013中,除常规的社会学和人口学问题外,问卷还包括“今后5~10年内最希望实现的个人愿望是什么”、个人愿望所属类型以及实现愿望所需条件这3个题器。因此,此调查对本文主题而言是一个较理想的问卷资料。结合本文的问题,引入主观社会地位变量、客观社会地位变量等,具体定义如下:

“愿望类型的选择”作为本文的因变量,在CSS 2013的调查关于“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部分中,它的测量通过以下问题完成:“您的个人愿望属于下列哪类?”该问题属于多项选择题*多选题是处理问卷中相对麻烦的问题,在SPSS软件中有多重反应分析过程(Multiple Response),即多项选择题处理过程,只需要先定义一个多重响应集,就可以进行频数分析和列联表分析。在stata软件中B. Jann 2005提供了以mrtab为核心的一系列命令专门用来处理多选题的问题[11]。,通过对此问题的分析,可以看出不同社会结构、社会地位、经济水平的个体在愿望类型选择方面呈现出来的差异,以及是由何种因素导致的。为了行文方便,将此题的选项进行了归纳和简化。E4B1:家人健康、团聚,家庭幸福、和睦——家庭幸福;E4B2:不断提高衣食住行、医疗等生活条件的质量——生活质量;E4B3:获得安全、稳定的生活和工作——稳定工作;E4B4:得到周围人的理解、信任,获得亲情、友情和爱情——情感归属;E4B5:获得周围人及社会的尊重、尊敬——受到尊重;E4B6:获得更多的知识、经验和见识——增长见识;E4B7:获得社会认可的生活和事业上的圆满、成功、成就——事业圆满;E4B8:通过自己的努力影响社会,使社会变得更好——立己立人。

在自变量方面,界定边缘、卑下和阈限3种状态的变量,可以通过文化符号、经济符号、资本符号等的不同来展现,居住位置就是个体社会地位的反映。首先,本文研究受访者对愿望类型的选择与个体社会地位的关系,因此主要选取了3个变量:居住地类型(V5A)、户口性质(A2A)、户口登记地址(A2B)。从最直接的影响因素来看,居住地类型、户口性质、户口登记地址基本能够直接反映受访者许愿时受到客观社会地位因素影响的程度。因为我国当前的户籍制度、居民住房政策对公民的工作、生活等各方面的影响都较为直接,同时也能够充分代表公民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不同的社会结构对未来的期待也会有所差异,这在许愿类型的选择上可以得到充分体现。

其次,为了测量社会经济地位,本文采用了以下变量:受访者主观判断的在当地的社会地位(D7),对回答分别赋值为:1=上层;2=中上层;3=中层;4=中下层;5=下层,在分析中该变量为定类变量。引入此变量可以为我们研究个体主观社会地位判断对愿望类型选择的影响提供依据。

最后,我们在分析过程中加入了一些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态、教育程度等因素,以考察个体因素对其愿望类型选择产生的影响。

(三)测量方法

本文的因变量均为二分变量,自变量属于定类变量,为了测量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本文选择采用多项logit回归(multinomial logit regression)模型对数据进行分析。本文将“许愿”仪式中的“愿望类型”作为因变量,分别回归到我们设定的测量“社会地位”的不同自变量上。通过回归分析,可以了解中国居民不同的社会结构、社会地位因素如何影响他们“许愿”的仪式性行为。

三、结果与分析

(一)愿望类型选择的描述性分析

从表1可知,受访者许愿时首选是“家人健康、团聚,家庭幸福、和睦”(E4B1),对于重视传统“家”文化的中国人来说,并不算难理解;其次,人们更加希望生活、工作、事业可以顺心;而许愿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影响社会,使社会变得更好”的比例排在最后,这也符合中国人“推己及人”的思维方式,“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也是解释此现象的理论来源。

表1 愿望类型选择的描述性分析汇总

(二)不同愿望类型选择的人口统计学差异分析

1.单因素方差分析

人口统计学因素会对研究的各变量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本文主要采用方差分析对正式样本进行比较研究,使用单因素方差分析对不同的人口统计学变量与因变量进行研究。表2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表明:愿望类型选择中的8个维度在不同的年龄组、教育程度和婚姻状况均表现出显著差异,而性别对选择生活质量、稳定工作和增长见识的愿望类型的影响并不显著,在其他5个方面(家庭幸福、情感归属、受到尊重、事业圆满、立己立人)呈现出显著差异。

表2 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

2.人口统计学变量与愿望类型选择的描述性分析

表3显示,从性别方面来看,女性较之男性许愿时更多倾向于家庭情感类的选项,而男性许愿时侧重于事业方面的选项(如E4B7、E4B8),不难看出这是由于男女生理特征及社会分工角色的不同所导致的。

从年龄方面来看,许愿“家人团聚、家庭幸福”在年龄上呈现递增趋势,这也是因为年龄越大对家庭成员的依赖性越强,越期望家人可以团聚,这点我们也可以从现实生活中得到验证。有趣的是,对于生活质量的愿望,原本在年龄上呈现递增的趋势,但在“60岁以上”这个分界线上此趋势戛然而止。“稳定工作、情感归属、受到尊重、增长见识、事业圆满”以及“立己立人”这几个变量在年龄上呈现出递减的趋势,说明年轻人更加富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对社会关系情感的依赖、对事业圆满的期望,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加美好。

从教育程度来看,许愿“家庭幸福”和“生活质量”的人数随着教育程度的增加而降低,其他方面的愿望选择则相反。原因在于教育程度低的人更加注重家庭和生活的影响,不太会去追求工作事业等方面的成功。

从婚姻状况来看,未婚者对工作、情感归属、事业方面的愿望会更加强烈,因为未婚才会有情感依赖感,才有更大的冲劲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有配偶(不论是初婚还是再婚者)对家庭幸福、生活质量的愿望较之其他人会更高;对离婚者来说则希望受到他人的尊重和理解,这与他们的情感经历有很大的关联。

表3 人口统计学变量与愿望类型选择的交叉分析

续表(表3)

(三)社会地位与愿望类型选择的关系

1.主观社会地位与愿望类型选择的关系

从表4可以看出,主观认为社会经济地位处于下层的人,对生活质量(E4B2)、稳定工作(E4B3)的期盼更加强烈,对家庭幸福、增长见识、事业圆满和立己立人的愿望较之其他层级的人员来说更低。较之其他层级选择“立己立人”(E4B8)最少的情况来说,主观认为处于上层水平的人对情感归属(E4B4)的愿望最低,他们可能更注重自我社会价值的实现。

表4 主观社会经济地位(D7)与愿望类型选择的交叉

2.客观社会地位与愿望类型选择的关系

从表5可以看出,就居住地类型来说,农村地区居民较其他地区的居民对情感归属(E4B4)比对事业圆满(E4B7)的渴求更强烈,这与乡土文化有很大的关系,与费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差序格局”的概念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即“每一家以自己的地位作为中心,周围划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的大小要依着中心势力的厚薄而定”,“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样,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圈子,同时又从属于以优于自己的人为中心的圈子,按离自己距离的远近来划分亲疏[12]。理论契合;边缘地区和外省外镇的居民对稳定工作(E4B3)的愿望更为强烈。奇怪的是,边缘地区居民许愿“立己立人”(E4B8)的占比最高,他们处于社会结构的边缘处,却怀着构建社会和谐秩序的信仰,这正符合特纳提出的理论,处于“阈限”状态的居民在“交融”阶段,之前的社会结构、秩序、制度消失,在“许愿”仪式中展现无遗[13]。“移民的社会身份重构既是移民的内在诉求,又是理解移民社会行为的基础。”[14]交融的出现与形式是不可预期的、即时的,交融和结构同样“存在于所有的文化与社会的各个时期于各个层面之中”。而交融之所以被视为异常,结构之所以被视为正常,是因为“交融是关于现在的,而结构根植于过去,并且通过语言、法律、习俗延伸到未来”。

户口性质显示出的特征比较明显,农业户口属于社会结构中的下位者,他们对家庭幸福和生活质量的愿望最为强烈;从户口登记地的结果来看,本地人对家庭生活方面更为关注,外地人更加注重稳定工作、事业圆满、增长见识、情感归属的因素。

表5 客观社会地位与愿望类型选择的交叉

(四)社会地位对愿望类型选择的影响分析

使用mlogit模型的统计结果如表6,从中可以看出:

(1)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选择“家庭幸福”愿望的影响显著,经济地位水平越低,对此愿望的选择概率越高;

(2)户口性质、户口登记地和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选择“生活质量”愿望的影响显著,而居住地类型对其影响不显著,非农户口、外省居民和经济地位属于下层者对此愿望选择率最高;

(3)户口性质对选择“稳定工作”愿望的影响不显著,户口登记地、居住地类型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其影响显著;

(4)户口登记地对选择“情感归属”愿望的影响显著,外省居民对此愿望更为渴求,因其背井离乡,更加期望得到周围人、家人的理解和信任;

(5)户口登记地对选择“受到尊重”愿望的影响最为显著,外省居民对此愿望更为强烈;

(6)户口性质、户口登记地及居住地类型对选择“增长见识”愿望的影响均显著,非农户口、外省、居住在城市中心地区的人对此愿望更为偏好;

(7)户口登记地、居住地类型与主观社会经济地位对选择“事业圆满”愿望的影响显著,外省、居住在城市中心地区、主观经济水平在上层者选择此愿望的概率更高;

(8)户口登记地对选择“立己立人”愿望的影响显著,户口是外省的居民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

表6 mlogit分析结果汇总

四、结论与讨论

维克多·特纳在《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中把仪式象征和现实社会结合起来,用一种独特的视角揭示了社会转型时遇到的社会问题,并提出了解决方法和途径,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思考。本文基于特纳对阈限(liminality)和交融(communitas)的研究,考察社会地位对“许愿”仪式过程中人们所选择的愿望类型的影响。

本文得到的主要结论有:第一,不同的性别、年龄、教育程度和婚姻状况对愿望类型选择的影响显著。秉承中国“家”文化的传统,受访者在选择“家庭幸福”的愿望时呈现的差异不大,都体现出较为强烈的愿望;虽然深受中国儒家“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思想的影响,但不同群体选择“立己立人”方面的愿望却并不太强烈,教育程度较高、30岁左右的受访者因其所受教育原因,会主动承担起建设国家的责任,故而对此方面的愿望高于其他群体。第二,主观社会地位和客观社会地位对愿望类型选择的影响显著,并且不同的愿望类型差异明显。个体愿望类型的选择不仅受到客观经济条件的影响,也因为制度性社会资源分配不平等所导致。总体而言,上层者、非农户口、居住在城市中心地区的受访者,更注重自我价值的实现,下位者(主观社会经济水平处于下层的居民)、边缘者更为看重家庭、工作和情感方面的因素。外省、农业户口居民“主观认知的经济社会差距越小,越可能实现心理层面的社会融入”[15]。

“许愿”是一种仪式行为,主要是指通过一套社会符号写就的文本;“愿望类型”就是象征符号,象征着对美好未来期望的符号,象征着突破现实生活中困难的符号,在它们的背后是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是个体与社会的自主自洽的系统;“主客观社会地位”则隐喻着不同的社会结构、社会地位。解读象征符号必须将其放在社会动态发展的过程中,意义是在个体交流和表述中建构与再建构的。本文通过定量方法,关注的不仅仅是“许愿”仪式过程中微观而具体的象征符号,更将不同的社会背景、社会结构因素考虑在内,以此证实特纳的“社会过程”假定和“阈限”假定。

“许愿”仪式的过程统合了个体过去的经历、当下的体验和未来的期许,浓缩了整个社会的时空。社会不是一种静态的现象,而是在交融和结构的对立与共融之中构成的过程*人类社会存在两种相反的社会模式,一是作为政治、法权、经济等各种关系的结构,个体隐藏在社会角色之后;二是社会是活生生的,具有各种特质的个体的交融,社会表现为无区别的、同质的整体。,大部分人只看到由地位或身份表示的社会结构,却忽略了自身构成的“交融”状态。特纳关注仪式的“反结构”特性,即个体在仪式中实践操演,并对社会结构进行反思。本文中,个体无论是处于何种社会地位,如经济地位处于下层、居住地或户口登记处于外省外县等边缘地区,在“许愿”仪式里都能超越等级、阶层、地位,他们在“许愿”——类似“地位逆转仪式”——的片刻交融中,社会结构中的张力得到消解,个体在许愿中释放前行的能量。“许愿”仪式结束后,个体会适应社会结构为自己的愿望而努力,推进自身和社会的发展,继而在下一个“许愿”仪式中,满足自己其他的精神需要。于是,社会就在结构与交融的周期性摆动中运行。

特纳特别关注“弱者的权力”,在阈限状态中,处于社会底层的成员在仪式过程中被赋予了某种永久的或暂时的神圣性,具有神秘的、道德的力量。“许愿”仪式同样展示了阈限的特征,个体将“许愿”的时刻作为阈限阶段,原有的制度性结构下的人际关系,如身份、等级、财富象征等化为乌有,社会地位较低、经济水平较差的个体都具有暂时的或永久的神圣的特性,个体与个体间属于平等自由的关系,同时也消除了社会结构带来的分化。那些在社会结构中处于下位的人,在“许愿”仪式中可以追求象征意义上的“在结构中处于较高地位”,无论是外省居民、居住在边缘地区的居民、农业户口的居民,还是主观经济水平在下位者,他们选择“受到尊重”“增长见识”“事业圆满”“立己立人”等侧重精神层面的愿望比例都很高,期望在“许愿”这种虚拟的状态中朝向现实中社会结构较高的生活状态。而在社会结构中处于较高地位的人,在“许愿”仪式中也可以追求象征意义上的“在结构中处于下位”,无论是主观经济地位在上位者还是居住在中心地区、非农户口的居民,他们也都青睐于“家庭幸福”“生活质量”等物质层面的愿望。总之,“许愿”仪式不仅是社会需求的反映,也是一种充满人性的有意义的活动,个体无论处于社会结构的断裂处、社会结构的边缘处,还是处于社会结构的底层处,都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愿,以此释放因权力结构差别造成的敌意和暂时性颠覆现有的社会秩序,成为制度化出口的“排气孔”。

当然,作为一个基于现有数据而做的实证研究,在变量的选择上会受到限制,但这几乎是所有类似研究会碰到的问题。虽然本文的结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仍可以成为下一步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的依据和起点,在正式的“许愿”仪式过程中,通过观察与访谈的方法来探究影响人们愿望类型选择的因素,以此与本文的结论对照。另外,基于特纳的理论,如何充分使用仪式的手段来解决中国社会转型时期遇到的困难,是下一步研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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