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江苏南京 210013)
昆舞极具江南韵味的舞蹈审美旨趣,不论身姿、神韵、还是韵律等方面,女性都尽显江南水乡“软、绵、柔、娇、纯、美”的妩媚特征,而男性也不失水乡男儿“雅、劲、刚、韧、飘、松”的洒脱气质。昆舞具有这一独特的审美样式必然体现其舞蹈本体的价值取向,以身体运动的语言曲折、委婉地表达人类情感的具体存在及意向,它突出反映了吴韵舞风独特的审美特质。
昆舞“继承了戏曲、武术等传统文化之精粹,提炼了东方艺术审美特质,借鉴了西方舞蹈体系化构建之经验,逐步形成了今日中国古典舞多姿多彩的风貌”[1]。相比较中外其他舞种,昆舞具有其独特的美学特征。就美学的视角,昆舞具有以下显著特征。
昆舞有自身一套独立的语言系统。它将自身的形态、韵律以及风格归纳为二十一字诀,即雅、纯、松、飘、轻、柔、美;含、沉、顺、连、圆、曲、倾;上、下、平、入、推、拉、延[2],其语言是唯美的。昆舞以昆曲为其发生学原点,但对于昆曲继承,昆舞有着自己独立的创新。在舞蹈元素的方面,昆舞有着对昆曲的“扬弃”,摒弃了当代人对传统昆曲所难以接受的舞蹈基因与密码,继承和发展的是昆曲所散发的古代吴地文化的审美神韵,昆舞是与时俱进的,是对昆曲舞蹈元素的超越与升华,从而在继承昆曲艺术精华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唯美舞蹈话语。具体表现在:昆舞以吴地文化中最典型的昆曲为母体,对其优质基因进行提炼加工后进行创作。在表现方法上,昆舞注重以意引领,用意念控制肢体的运动,审美风格追求轻盈、优雅与松弛,演员形象也以小生,小旦,小丑为主,尤其是其舞蹈的训练语言是在二十七空间点位中连绵不断地律动以达到自身追求的独特美学效果。再看昆舞近年来突破传统训练方式,出现了以训练人物形象造型的经典组合,男子风格性训练组合十八罗汉,其形式主要以人物的定格造型为主,人物特点都将体现在一个塑像造型之中,对于每个关节的摆放和姿态的拿捏都需十分精确,以期完整还原其个性和形态特征,在每个人物中以小关节运用的最多,不同的形状手势有不同的内涵,也代表了其人物性格。
昆舞从传统舞蹈历史传承活的话语中找到鲜活的舞蹈形象,它立足于人类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对其中舞蹈元素集中提炼、归纳、分析、综合,充分挖掘昆曲表演的艺术范式,并赋予其时代审美的理念加以培育、继承、超越与升华。昆舞的艺术渊薮是昆曲,滥觞于元明清文化,其发生学原理是以昆曲传统剧目中的人物剧情为神,以昆曲的舞美与当代人的观赏情趣互通交融为骨,以昆曲中核心舞蹈元素的延展为体,以昆曲表演艺术风格特征为魂,在传承中创新发展,在创新发展中传承,使昆舞在继承与创新的辩证统一中获得新生,进而开创为一支中国古典舞新流派。尤其是昆舞技部以扇子、袖子、翎子作为训练内容,是传承发展昆曲的经典之作。以扇子为例,舞蹈中出现了开、合、抖、抛等一些扇子的运行样式,进行人物风格的表现中,扇面来修饰面容表情变化,使表演者更好地传达出外在姿态及由内而外的情感宣泄。可以清晰地看出通过用扇子点缀舞者的肢体语言,会让观众迅速地一目了然,简单易懂地看出舞者舞蹈语言。
昆舞提取了昆曲的优质舞蹈基因,昆舞在审美意趣、历史文化与艺术风格方面难免与昆曲、元明清艺术有着一定的美学相似特征。昆曲的艺术内涵和审美特征决定了昆舞的雅、纯、松、飘、轻、柔、美。昆舞的审美意蕴与雅致风格只能运用艺术哲学的美学思想在传统美学的经线和当代审美的纬线的交融点中去寻找。因此,昆舞在艺术审美的特性上既表现出遵循昆曲表演所蕴含的典雅、精致、圆顺,又中和融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审美规范,更注入了现当代审美的美学理念,注重在韵律、节奏、舞美、色彩、人物、构图、造型上造成视觉的冲击力和情感的感染力;打破昆曲舞蹈动作循规蹈矩的原始范式,用现代舞蹈元素表达昆舞所欲倾诉的古典艺术情怀,从而大大增强了昆舞古典美的吸引力、表现力和现代感。比如,风格性训练中走步,分为男子走步、女子走步和丑角走步,而这三种类型走步内在的意韵表现也是不同的,即使出现了相同的重拍节奏韵律也可以表现出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内心变化。其一,男子走步一般多以表现出翩翩公子的形象,以走步形态来突出男子的大气与风度翩翩、风流儒雅、襟怀洒落、温文尔雅的形象。其二,女子走步则是以突出于古代女子大家闺秀的形象表现,以女子走步来突出女子的亭亭玉立、小家碧玉、婀娜多姿的形象。其三,丑角走步却是以表现出插科打诨比较滑稽的形象出现。取决于现代审美的需求,由于昆舞动作的表意性,不同的语境中在相同的节奏中,也可以有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内心变化的表征。
“站在历史与文化的交汇点上,我们呼唤着具有鲜明中国特色和传统内蕴的民族舞蹈的出现。而‘昆舞’,正是在这样的期待中走进了我们的视野。”[3]昆舞孕育于中华大地,凝聚着吴文化的精华。作为中国古典舞的一种流派样式,其艺术魅力深深植根于民族性文化的基础之上,百戏之祖的昆曲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艺术典型形态,在此基础之上诞生的昆舞,无疑在艺术传承、表演风格、审美情趣等方面都带有鲜明的独具风格特色的民族文化性。从艺术表征和审美特性来讲,昆舞表现出了浓郁的江南吴地文化和知识分子文化的民族性特征。
民族性与地域性是相连的,江南的地域性文化特征正印证和显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粹,江南的地域性吴地文化是古代汉民族文化的典型。江南水乡物产丰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勤劳、耕读、富足、中庸、内敛、委婉等品格和习性深藏于吴人灵魂的深处,戏剧和舞蹈是文化的外显,展示着人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昆舞的清丽、脱俗、优雅、婉约正体现了江南吴人文化中的情感交流方式与江南水乡文化中的柔顺、含蓄、典雅,柔和、顺畅是昆舞典型的审美风貌和韵律形态,通透着江南吴地的温润与秀美。昆舞剧《嫦娥奔月》即使是一个妖女的形象,通过性感妖娆的流动、流线型的舞姿,高超的技术技巧来展现妖而不俗的人格魅力,运用关节的突出部位一拍中呈现,以人体三节或小关节的动作,并加以昆舞延韵的特点,使妖女既能符合在剧中的人物的要求,又能在人物的特征中松而不懈的虚实结合中构建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她既符合昆舞审美又具备感染力。人物塑造中入延韵将点隐藏在线中,通过点放射展现人物特色,妖女入延韵的运用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内心世界情绪的表达,一方面表现了妖女的性感,通过关节处的突出部位来表现其自身性格的与众不同,另一方面展现了妖女柔软的女性特质。
江南的富足孕育了文化的兴盛,元明清时期苏州地区人才辈出,在科举制度中脱颖而出的官僚士大夫阶层影响了中国古代民族文化的审美取向。知识分子阶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集中体现在对儒家文化的传播,内圣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成为他们的人生理想目标,谦谦君子的文人书生必然造就昆舞的儒雅、清丽、婉约。昆舞的雅是文人书生的雅,表现在昆舞的动作韵律上使昆舞的舞蹈形态呈现出儒雅、内敛、细腻、精致、多情的小资情调及文人气息。然而,昆舞在表演形式上借重美学的跨界写意,《五指莲花兰》《风雪夜归人》等昆舞作品,在人物形象设计、舞蹈情景安排等方面,都借用了古典诗词、中国书法、水墨人物山水画中的意境之美表达故事情节和思想情感。以大型舞蹈史诗《昆韵》的创作构思为例,该部作品更是以一种诗书画的写意方式表情达意,围绕剧目的主题展开,感悟命运、体味人生,升华了的舞美情境如一卷水墨画在诗化、美化中渲染开,在唯美的审美情趣中释放昆舞清新、雅致、高洁、含蓄的艺术精神。文人的雅趣之美凸显东方审美价值取向:雅、纯、松、飘、轻、柔、美。昆舞的“含沉顺连中,‘凡上必下’间,雅纯松飘中,板眼规限里”,艺术表达了含蓄、沉静、和顺、关连、中庸、古意、隽永的深远意境和朴素、辩证、含蓄的民族文化思想。
昆舞的独立舞台表演风格、舞蹈话语、文化特质、运动韵律无不透视着昆舞唯美的民族性审美取向。昆舞以南昆为基础依据,以小生小旦为主角,以三小为突破的切入点,通过“雅、纯、松、飘、轻、柔、美”的艺术表现手法,彰显儒雅、高洁、飘逸、柔润、轻盈、唯美的吴文化艺术个性,以及士大夫、文人雅士、知识分子超脱、恬静、淡然、细腻及入世的审美理念及趣味,其小生小旦的舒展、释然、幽默、风趣也成为昆舞独特的民族文化符号,其静动有序、圆润流畅的形态特征和运动方式体现了昆舞的整体和谐与匀称连贯,上下平入推拉延的韵律特征则表现为昆舞辩证思维方式在艺术领域的东方神韵。昆舞内在动律的安详和谐、太极圆周的延绵不止、气道曼声的蹁跹舞姿,打造出昆舞人物表演的运动空间和运动形态,典雅高洁、栩栩如生的舞蹈人物形象彰显出圆周27点、背掌推拉27点位以及以意念引领舞动的界定。
动律元素为昆舞人物表演整体运动中的最小单位量,它有别于某一具体或完整舞句、段性动作,在以意引形的要领中成为概括性元素,融贯于整个昆舞形态之中。在昆舞的具体舞动中,由意引领,身体从之,通过连贯一气呵成的动作组合,编排于昆舞表现形态之中。昆曲中的做功、舞姿、身法、步伐和运动轨迹经过组合、解构、遴选、归纳、分析、结构、整合、编排,最终成就代表昆舞本体 “符号”的动律元素。昆舞中得以不断演进、完善的动律元素,成为其丰富多彩的剧目中的基础与核心元素。通过内、外兼修并重的功力训练与表演方式,投入在“含、沉、连、顺、圆、曲、倾”中形成昆舞本体形态。昆舞的训练体系主要由功能性、风格性和代表性训练组成。功能性主要以解决各个关节能力为主,注重形的塑造,而风格性主要以意引领,在形态基础上把握韵律的运行,严格讲求21字决的规范,注重意韵与情的训练。
以意领形,形意一体,是中国传统周而复始、来去循环,变易的道家思想。它承载于传统戏剧身心一体、形神兼备的表演,武术演练的各类功法及书法点线变化生动有力的美感之中。“意念为主,身体为辅,意念的运动过程也是昆舞运动的过程。”[4]昆舞在重视形体演练的同时,注重内功心法的传授,意守丹田,以丹田之意念精华,聚合人身之正气,通过意念引导形体翩翩起舞是昆舞的核心法门。昆舞表演与训练主张“先立意、次立形、后立神、再传意”,以意为先导,以意为统帅,然后形体随之。这一舞蹈表演方式符合中国人的审美特性和审美趣味,舞蹈的动感、质感、韵律及感人的艺术体验只有在意念的碰撞升华中才能感悟其真实的存在。正是这种意念赋予昆舞以思想的灵魂,使得昆舞能够融思维、审美、艺术和运动于一体,昆舞动作意念的贯穿变得井然有序、含沉有力、转化连接顿挫有致,身体形态舞姿典雅自然,昆舞的文化艺术魅力成为当代中国舞蹈的一种文化自觉。
昆舞的无限延伸是指意念与舞蹈动作的无限延伸,这是一种艺术手段,在意念无限延伸的同时,其舞姿也同时在无限生长,飘逸、舒展、灵动、大方构成人们审美意念的无限想象。在表演和训练中,指导演员与学生意守丹田,身体放松,展开想象,感受民族文化的精神内核与深远意境,心情激荡,形成气场,望眼欲穿,似看到朵朵莲花悠然开放,以达到昆舞表演的至高境界。昆舞27点位的球体空间,演绎出多样性变化的动作语言系统和无限多变的构成方式。例如,不同的点位做出相同的舞势,以意念引导向四面八方的放射,犹如太阳光芒闪出金光,照耀昆舞舞台。戏曲形体表演,注重上身的动作,主要是配合塑造角色,表现出的动作质感不强,幅度小而收敛,主要体现在以肘为轴,以手为点,使意念放射,而昆舞的27点位的球体空间,将韵律中的“延”无限延伸放射出去,使昆舞小中见大、经久而不败。新创造。27点位“不仅符合了舞蹈本体艺术属性,同时发挥出科学性,严谨性、规范性的肢体运动轨迹,体现了时代感,无穷扩大了古典舞空间运用”[5]。
昆舞与昆曲的区别在于昆舞的本体是舞蹈语言,而昆曲的本体不仅包括舞蹈言语而且包括说唱艺术。昆舞区别于昆曲中的身段,它把对昆曲舞蹈元素的扬弃与中国古典舞的优秀传承相结合,使昆舞形成自己独立的舞蹈语言,以中国吴地独特的肢体动作、舞姿造型和舞美编排以及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展示人物的精神风貌、描绘和传递人物的性格、感情,使之动人、感人,与观众产生共鸣。就纯粹抽象意义上的昆舞审美,我们还可以发现,昆舞的流动舞姿作为一种特殊的舞蹈言语本身就蕴含了各类审美要素,如昆舞借用的民族文化中的太极思想,阴阳互生互动成为万物之源,其中包括美的产生,一个个流动的画面展示情与景的统一和意与境的和谐。动中有静、静中存动,构成昆舞形态运动均衡而有弹性或节奏,在 “动”中隐含瞬间的“静”,而“静”中寓于流淌的动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