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网络玄幻类型小说的叙事特征——以蚕茧里的牛作品为例

作为阅文集团的白金作家，蚕茧里的牛在网文创作的道路上扑过街，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和探索，他显然掌握了网络玄幻类型小说抓住读者的真谛。《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是他以笔名薛定谔牛发表的第一部小说，2010年4月至2011年6月在起点连载，迄今仅1.3万收藏，很显然这本书的成绩不尽如人意。蚕茧里的牛在“完本感言”里将成绩不好归因于盗版、笔力有限和题材冷门（见《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之完本感言，起点中文网）。那么就让我们来分析这些原因，首先是盗版，盗版对一个网络作家的收入侵害确实有一定的影响，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蚕茧里的牛之后的作品，在盗版同样恶劣的环境下，却取得了好成绩，这就说明，盗版不是影响一本书成绩的关键因素。其次是笔力有限，笔力其实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可以说是文笔，然而文笔的好坏对于网络文学的影响简直是微乎其微。因为网络文学是天然不需要好文笔的，只需要明白晓畅即可。网络文学承继了通俗文学的价值取向和创作方法，以娱乐和消遣为价值取向，关于这点，所有的网络作家都对此有整齐划一的认识。网络文学以历史或现实生活或幻想世界中的偶然的、特殊的奇闻异事为主要创作内容，呈现出故事情节的曲折有致、大起大落、引人入胜、密集呈现的特征。兼网络作家每每面临着更新的巨大压力，其关注点在于编织故事和情节，而不是琢磨和修饰语言。综观现在的网络类型小说，不管是被评论界和读者冠以“文青作家”称号的猫腻，对历史进行深挖，以文学性著称的愤怒的香蕉，他们的作品文本中充斥着大量的对话，可以说，人物对白是他们讲述故事的主要方式。

纯文学和网络文学最大的区别，就是对语言的处理。纯文学作家一般对语言持有洁癖，恰如量体裁衣，多一寸少一寸皆不可，这就是所谓的“惜墨如金”，而网络类型小说，由于商业资本的粗暴干预，以及VIP订阅制度的指渉，网络作家对语言的处理，可以说“视墨如土”，并且所有的文字和节奏都指向一个目的，就是情节的曲折有致和故事的出奇制胜。不管网络作家选择怎样的题材和类型，只要是写作的价值取向和对语言的处理方法不变，网络文学作品都属于“小白”和通俗。相反的，尽管《红楼梦》披着社会言情类型的外衣，《西游记》披着神魔小说类型的外衣，仍然是历经检验的经典作品。

尽管蚕茧里的牛对自己第一部小说成绩的不尽如人意做出了这样的分析，可是他在下一步作品里，并没有对文笔和题材进行大的调整，而是根据自己读者大多是青少年的特征，进行了如下的调整：一是主角的设置；二是故事讲述偏重的调整，即一切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手段。而这样的调整，符合玄幻类型的基本特征，也使得蚕茧里的牛获得了成功。蚕茧里的牛的作品，在龙的天空、知乎、甚至在中文起点网上都很少引起大的讨论，他不是现象级或者是霸榜单的热点作者，却是依靠自己对玄幻的理解、向读者的尽可能靠拢，作品订阅逐渐增多，慢慢成长为白金作家。他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是玄幻的套路运用得非常娴熟，但是这些套路的应用并不是彰显作者自我，而只是以娴熟的技巧、套路、经验，迎合读者的趣味，成为适合消闲的文字，这种文字是完全偏向于为他人（读者），而不是因为作者本身急于向读者传达、倾诉；二是以少年为主角，书写少年成长主题，成功地使青少年读者获得了代入感和爽点。蚕茧里的牛是一个最能代表网络玄幻类型小说的标本，下文将以蚕茧里的牛作品为例，剖析网络玄幻类型类型小说的叙事特征。

一、异世背景设置

在《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和《神偷化身》中，主角顾南升和周健都能在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中自由穿梭，在游戏里的技能和物品也能在现实中使用，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二元并立且能互相干涉。在《武极天下》和《真武世界》中的背景设置，则是一个架空世界，主角林铭和易云生活在一个以追求“武道”为最高目的，信奉强肉弱食，且等级森严的原始丛林，人的天赋、家世、师承及向武之心的坚定程度各异，通过修炼，人能够吸收天地万物及别人的能量，依靠天材地宝和各类资源强化自身，达到武道的极致，无所不能，甚至与天地齐寿。这样的故事背景“异世”设置，满足了人们追奇逐异的心态。自1917年文学革命以来，新文学主要借鉴了外国的文学思潮、文体和叙事，鲁迅曾敏锐地指出，“现在的新文艺是外来的新兴的潮流，本不是古国的一般人们所能轻易了解的”①，这说明纯文学的源流很大一部分是外国文学；而与纯文学不同的是，网络文学显然继承了中国通俗小说的一脉，并在网络时代与ACG融合发展，形成了不一样的文学图景。玄幻类型小说充分继承并发展了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志怪、传奇、神魔等故事类型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令人耳目一新的背景设置里讲述故事。玄幻类型小说浓墨重彩建构的异世，以其恢弘的世界观别开生面，在这个世界是“童话的国度，地精、妖怪、魔法师的国度——在这样的国度里，身体以光速运送自己；在这样的国度里，伤口眨眼间就被不可思议的美治愈。在这样的国度里，你可以从高山上跳下又毫发无损地站起。在这样的国度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现身并隐形。如果有这样一个童话故事的国度，那么，我会是那里迷人的王子……”②这是福柯于1966年在《乌托邦身体》里写出的冥想式文字，他所谓的幻想国度在玄幻类型小说里得到实现，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玄幻以其天马行空的幻想虚构一个流光溢彩的乌托邦，摒弃现实世界的诡谲复杂和庸常人生，简化人们实现个人成功和价值之旅的多重障碍和复杂社会背景，勾勒一个完全靠力量或实力维系的自给自足的完美世界，捕捉男性读者在现实世界遭遇的痛点及在虚拟世界渴望的快感。

二、“打怪升级开地图”式的超级长篇结构模式

“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之所造也”③。说史演义类的小说类型，直接以历史的方法结构小说，按照历史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叙事；稍后成熟的社会家族小说，比如《红楼梦》，也是以贾氏家族兴衰为主线进行叙事；以《儒林外史》为代表的讽刺小说，形同长篇，实为短制，由一篇一篇的短篇连缀而成，这种结构的缺点是缺乏组织，形式比较散，优点是可以一篇一篇连缀起来，从而无限长；至金庸武侠的结构，则是围绕主角故事的发生发展，时间线和空间转移靠主角串联起来，一个主角就一条线，多个主角就多条线（比如《天龙八部》），但是时间叙事还是占据主要地位。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主要以时间为主的叙事结构，玄幻类型基本上弃时间于不顾，而完全转移到空间上来，另外，还继承了武侠小说随主角而动的叙事特点。以《武极天下》为例，全书围绕主角林铭由弱变强，通过自我修炼、奇遇，走马灯似的通过各类挑战、测试、战斗，开启了一个资质平庸少年的追求武道之路。从天运国青桑城出发，击败王义高、朱炎等人，考入七玄武府；在七玄武府通过各类考验和考试，在修炼中增强实力，击败张冠玉、拓苦、凌森、欧阳荻花等人，成为七玄武府的第一名；在遭到陷害和暗算的当口，在南疆从神塔经受试炼，在百世轮回中体悟武意，征服火蚩族，获得蛟龙全部家当，从而境界提升实力大涨；在七玄谷总宗三轮考核中，过天玄山山门，败众多实力高手，战胜36宗的青年才俊，获得第一名；随后场景转移到霍罗国、阴冥岛、神凰岛、梧桐阁、神凰秘境、血煞岛、灵植森林、上古战场、魔神帝宫等，毫不例外地，林铭在这里都经历了战斗、残酷考验和成长。在一个空间的叙事完成后，随即转移到另一个空间，通过不断地“开地图”的方式达到结构超级长篇的目的。

这种“打怪升级开地图”的写法是目前玄幻类型小说得以维系其超长篇目最有效的方式，也是目前玄幻类型小说最大的叙事套路。通过对《武极天下》叙事结构的解析，这种叙事结构借鉴了武侠类型小说随主角而动的叙事结构，有利于主角形象的集中塑造；但抛弃了时间叙事，叙事主要依靠地点的转换而推进，即“开地图”，可以不断地通过空间转换而使故事无穷地演进下去，从而适应了超级长篇的建制要求。在网络时代，随着网络等各种虚拟空间的开发和普及，尤其是在玄幻世界，人可以通过力量、武技、境界的提升而达到长生不老，相较于中国古典小说的说史传统，在玄幻世界时间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三、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策略

异乎寻常、天外有天、绚丽奇诡的异世背景设置好后，就为一部网络玄幻奠定基调和基础，这个基调和基础一般是开阔宏大的，异于寻常的空间背景。而“打怪升级开地图”式的超级长篇结构模式的应用，为在玄异世界之中的转移和腾挪准备好了条件。而不管点亮哪一个地图，都必须填充大量精彩纷呈的情节。否则，这部网络玄幻就干瘪瘦弱，撑不起网络玄幻的超级鸿制。如果说异世设置和“开地图”是一部网络玄幻的骨架，那么情节（“打怪升级”）就是血肉。一部网络玄幻好不好看，主要取决于情节是不是曲折有致、扣人心弦。蚕茧里的牛有很明确的“以情节为中心”的创作意识，他说，“（情节）是最关键的因素，人物、语言、世界设定方面则是锦上添花的作用”（见《玄幻：以情节为中心——蚕茧里的牛访谈》），蚕茧里的牛于2010年开始网络玄幻写作，一路走到网文作者中的金字塔尖的位置，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情节”这一信息关键点，蚕茧里的牛的作品，基本上没有个人标识，他兢兢业业聚精会神要做的，就是把创作网文当做自己的职业，把读者的爱好当做自己的爱好，尽力写出读者爱读、肯花钱读的精彩故事来。《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和《神偷化身》的背景世界设定有很多的游戏元素，而《武极天下》和《真武世界》都是网络时代的新武侠，在情节上最大程度地显示了武技的张扬、热血和动人。就是因为网络玄幻具有以情节为中心的特征，它一方面最大程度地吸引着读者，另一方面又产生了另一个无法避免的弊病，那就是故事的同质化，即所谓的“套路”。

不管是异乎寻常、天外有天、绚丽奇诡的异世背景设置、“打怪升级开地图”式的超级长篇结构模式，还是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策略，都指向一个目的，即以读者为中心，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和爽点，吸引读者一直付费读下去，只有在商业化模式下，网络文学作家才有动力挖空心思地写出更多精彩故事。所以说，网络文学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写作中隐匿作家主体的思想和认知，最大程度地向读者的喜好靠拢，诚如蚕茧里的牛所说，“我们是写东西给读者看的，不是写来自嗨的，还是要去适应新的环境，努力调整自己的创作风格”（见《玄幻：以情节为中心——蚕茧里的牛访谈》）。

四、少年成长主题叙事

《小说理论》一书对成长小说做了明确阐述：“大部分小说（以及小说的各种变体）只掌握定型的主人公形象。除了这一占统治地位的，数量众多的小说类型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鲜为人知的小说类型，它塑造的是成长中的人物形象。这里，主人公的形象，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主人公本身的性格在这一小说的公式中成了变数，主人公本身的变化具有了情节意义。与此相关，小说的情节也从根本上得到了再认识，再构建，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这一小说类型从最普遍涵义上说，可称为人的成长小说”④。如果从成长小说的维度考察，蚕茧里的牛的四部作品，可以称之为“青少年”的成长小说。《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的主角顾南升是刚大学毕业两三年，工作却换了七八个，仇视美女、仇视富人，“光板床铺报纸，盖着牛仔裤，枕着卫生纸（《魔兽多塔之异世风云》，见QQ阅读APP）”的屌丝男青年，而在《神偷化身》、《武极天下》和《真武世界》的主角是分别是岭南大学文科专业大一学生周健、家境普通，只拥有三品武学天赋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林铭和在部族中饱受侮辱和损害的十二岁的少年易云，并且是越写男主角的年龄越小，越写少年成长叙事越流畅，以“升级打怪开地图”的方式打开幻想世界的大门，抒写平凡少年在奇异世界获得颠覆式成长的奇诡经历。考察其少年成长叙事，有如下特征：

一是少年成长的动态过程即玄幻故事的情节发展过程。上文中提到，网络玄幻类型小说继承了武侠小说随主角而动的叙事特点，那么主角是怎么“动”的呢？蚕茧里的牛的作品的男主角毫不例外地是少年成长的历程。以《真武世界》为例，易云本来是一个现实世界中的普通人，他爬山的时候遭遇山洞塌方，在紫色晶卡的引导下，穿越到异世太阿神国，成为资源最贫乏部族中最下层饱受侮辱和损害的一名12岁少年。太阿神国是人族的一个古老皇朝，下辖一百零八州，以及二十四蛮荒之地，在这样的一个等级森严，原始野蛮，弱肉强食，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世界，故事就随着少年易云的成长而展开。少年易云身体瘦弱，他身负异宝紫晶，能够吸收天地间改善武者身体，洗精伐髓的能量，从而改善了体质；他勤奋努力，在连成玉的陷害中均化险为夷，吸收了荒骨中的能量而突破凡血三层雷音境；他不甘平凡，出关参加神国大选，成功通过初选、复选和大选最终战，一战扬名，被册封国士。而这些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叙事途径的展开，一张张地图被点亮，还有更高的境界、更多的高手、更多的磨难、更大的成就等待着主角去经历和成长，故事情节就这样随着主角的成长展开。

二是少年成长叙事容易形成代入和快感机制。据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数字出版调研课题组统计，“网络文学读者主要为年轻人（18—35岁）。网络文学用户以18～35岁用户为主，其占比超过80%，近3.5亿人。2013 年，中国16～59岁的人口数量为9.2亿人。据此，中国超过一半的年轻人正在阅读网络文学。同时，随着智能机向低龄用户渗透，18岁以下网络文学用户占比较之前有所提高，2013 年占比已接近10%”⑤。面对以年轻人为主且日益向低龄用户渗透的网络文学阅读群体，将主角设置成青少年，描绘他们在异世成长中的坚持、勤奋、磨难及成就，这无疑能得到年轻人的青睐和喜爱。蚕茧里的牛说：“少年时期的幻想和豪情是最丰富的吧，无所畏惧。只是现实中的我们终归会长大，慢慢地会在真实的生活中被磨掉棱角，而我的主角不会，他也算是代表了我和很多人的梦想，也更容易让大家产生认同感，毕竟谁都年轻过，有许多时候，人生少年时会留下很多遗憾，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大家也会想到在精神世界去弥补”（见《玄幻：以情节为中心——蚕茧里的牛访谈》）。在现实中，年轻人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常遇到升学、就业、升职压力，与父母、爱人、朋友之间的交际困惑，在充满竞争的社会中甚至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网络玄幻就如同一个虚拟空间，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或者相近的少年在更加恶劣的环境中一飞冲天，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加之网络玄幻特殊的语言组织方式——大范围的对白和精彩紧张的打斗描写，都吸引读者置身其间，产生代入感和快感，从而将生活中的不如意在这个虚拟空间中得到释放和缓解。

三是少年成长叙事来源于现实观照。网络玄幻无疑是一个幻想世界和虚拟空间，但是这个幻想世界和虚拟空间却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更是建立在青少年经常置身其间的场景和事件。如果经过大量的网络玄幻类型小说的阅读，就会发现，虽然网络玄幻会设置一个开阔宏大的背景，世界会得到无限度的伸展，但是充斥在其间的大量情节场景，却来源于青少年熟悉的现实生活。《武极天下》中的七玄武府犹如一个中学或大学校园，在进入之前要进行的测试犹如入学考试；在七玄武府中进行的测力考试、玲珑塔考验、排名赛等，犹如学校的单元测试、期中考试、期末考试；拿到优良名次会有相应的奖励，犹如奖学金机制；铭文师考试犹如社会上的职业类考试；在蚕茧里的牛所有作品中，甚至在网络玄幻类型小说中，作者都会再三强调社会资源的分配方式，主角在故事之初一穷二白，拥有资源贫乏，随着他们武技的提升和地位的提高，拥有的资源便充沛起来，这些都是现实社会中财富资源分配方式的体现。

综上，本文剖析了网络玄幻类型小说四个叙事特征：异世背景设置，“打怪升级开地图”式的超级长篇结构模式，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策略及少年成长叙事特征。网络玄幻类型小说以其恢弘的想象，宏大的世界建构，对现当代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鲁迅：《关于〈小说世界〉》，《鲁迅全集》第7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112页。

②福柯著，汪民安编，《声名狼藉者的生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88页。

③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9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6页。

④巴赫金著，白春仁、晓河译：《小说理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3页。

⑤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数字出版调研课题组：《网络文学：市场潜力巨大 亟待加强引导》[N]，中国新闻出版报，2015-02-09(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