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网络文学,一个已经形成的共识是,网络文学是断裂的通俗文学的接续,它恢复了中国古典小说最为原初的故事性与传奇性的书写。将文学革命已降直到新时期以来精英文学中被打压和驱逐的大众化、娱乐化、商业化的通俗文学重新唤醒并赋予其蓬勃的活力。网络文学的平民化和自由性不仅拆除了纸质文学发表和出版的森严壁垒,为万千热爱文学的作者提供了发表作品的渠道,而且网络文学的写作改变了一代人对文学价值的单维度确认,宣告了多元文学格局的形成和众声喧哗时代的来临。伽达默尔曾说:“艺术作品就是游戏”。而网络是一个人人可以参与的游戏平台和狂欢广场。“网络文学的生产原则就是多巴胺原则、快乐原则,就是读者哪方面欲求不满足,就提供对应的白日梦。”①网络文学的作者与读者一起做梦与狂欢,以此释放现实生活的诸多压力,进而获得精神的上的“甜宠”与抚慰。
消费主义的盛行带来了文化产业的繁盛,促使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合流共存。普通大众放松心情,追求娱乐消闲的需求得到了正视。故事性与传奇性兼具的小说颇受青睐,而根植于“粉丝经济”的网络文学决定了其必须满足粉丝的“快感机制”和娱乐心理。
如果说“故事性”是网络小说的天职,那么“商业性”则是网络小说赖以存活和壮大的土壤。在网文的世界中,“故事性”与“商业性”和谐一致,二者双宿双飞、相辅相成。
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里,精心讲述了一个热血燃情的青春故事。在广阔的银河联盟中,形形色色的少男少女行走其间。一路走来,青春男女们以其炽烈的爱情与真挚的友情构建起理想中的“伊甸园”。在这里,无论是地球、月球、太阳系,还是扩延到浩渺无边的银河联盟,青年男女们都会被美好的异性所吸引,与宿命般的爱情相遇。爱情既是他们青春生命的华彩,也是他们念兹在兹的毕生期许。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中,爱情是普遍而永恒的存在。爱情与社会、历史、人性扭结在一起。通过爱情,可以看出一个时代精神文明的发展程度,也可以窥探出社会伦理道德的风尚。爱情历来是文学作品最为热衷书写的文学母题之一。伟大的文学作品往往都与爱情有关。在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里,从两千多年前的《诗经》到唐诗宋词,从宋元戏曲到明清小说的发展脉络里,对爱情的书写可谓汗牛充栋、绵延不绝。
清末民国时代,言情小说获得了空前的发展。彼时,随着西学东渐之风的盛行,恋爱自由、爱情神圣成为主流的价值观得以宣扬。
“民初言情小说所表现的男女恋爱,大都有一个共同点: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守节从终一类礼教规范,自愿自主地相爱。这样的男女相爱,一方面因违背礼教而属非道德或非正统,另一方面又与传宗接代、财产门第等等礼俗不相干,是‘非功利’的感情关系,因而具有一种纯洁性。更重要的是,在哀情小说中,恋爱男女最终总会因父母的干涉(如吴双热《孽冤镜》),或礼教的桎梏(如徐枕亚《玉梨魂》)而难成眷属,他们一般没有胆量模仿相如文君的‘私奔’,也没有《西厢记》、《牡丹亭》那种虽钻穴逾墙之举却最终获得父母谅解的大团圆结局。民初哀情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们,大都发乎情而止乎礼仪,个人的幸福最终被父权和礼教扼杀,主人公或以死殉情,或黯然回归旧式的家庭生活中。五四新文学运动开始后,新文化阵营对哀情小说这种不反抗、空悲切的情节模式,大抵视为‘旧’伦理而鄙弃。”②文学革命发生以来,爱情至上曾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浪漫理想。“自由”与“恋爱”的生发与密不可分不仅是中国社会流行的婚恋观,同时也是新文学大书特书的重要部分。爱伦凯的“恋爱神圣论”和高德曼极端推崇恋爱的独立自足成为报刊媒体的热门议题。在新文学作家笔下,凄美缠绵的爱情背后或多或少地承载着或是挑战权势财富,或是蔑视朽腐社会结构的现实意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十七年”到“文革”十年的时段内,延续的是“革命+恋爱”的婚恋模式。政治革命的意识形态话语逐步在婚恋叙事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婚姻成了政治和阶级利益一致的共同体,而基于灵肉合一的男女之恋则被认定为是无聊、腐朽的小资产阶级的恶趣味,是应该得到批判与贬斥的思想和行为。
新时期开启后,被驱逐的爱情重新回到了文学的园地。此时的爱情书写,弥漫出浪漫主义的情调和理想主义的色彩。例如,刘心武的《爱情的位置》、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古华的《爬满青藤的木屋》、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抗抗的《爱的权利》等作品摆脱了加之于爱情婚姻之上的政治化、道德化的极端强调,呼唤一种建立在美好情感、自由人性基础上的真纯爱情,从而恢复和确立爱情在社会生活和人的精神生活中的位置,形成一种蓬勃兴旺的创作势头。
上世纪九十年代已降,随着中国社会逐渐步入市场经济的大潮,理想主义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黯然退场。世俗社会中纯洁而又超然的爱情神话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与挑战。在千疮百孔的现代生活中,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纯美爱情何处藏身?至此,纯洁凄美的爱情神话遭遇全面的溃败。尤其在“新写实”小说中,世俗生活击溃了爱情的甜蜜与美好,一地鸡毛式的慌乱日子,让男女两性情感无处安放。“新写实”小说对爱情的书写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叙述空间,它拒斥了爱情的诗意性想象,而是从精微的日常生活中入手,让爱情在柴米油盐和人情世故的磕磕碰碰中逐渐消解。
譬如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池莉的《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苏童的《离婚指南》、刘恒的《白涡》等作品的集群式出现。这些作品诉说了被日常生活磨损的爱情,以及进入婚姻围城中的男女的疲惫感与厌倦感。此后,在主流文学的爱情书写中,爱情叙事回归到凡俗庸常的本真状态里。男女两性在婚恋情感的选择中,除了情感的契合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充分考量金钱、地位、才能等现实性因素的制约与平衡。于是,启蒙时代以来依靠爱情神话确立自身主体性的现代人,似乎徒然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又回归到原点停滞不动。彼时,不论是作家还是读者均坦然接受了爱情神庙的坍塌,只能在回忆中追寻曾经单纯与唯美的恋爱。
借由这个写作背景观照网络文学中的爱情书写,不难发现网络文学写作者也在用创作实践画出大致相同的路线。在网络文学发展史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一部纯真浪漫而又凄婉唯美的爱情小说。小说主要讲述了痞子蔡与轻舞飞扬在网上相识相恋的爱情故事。痞子蔡才情兼备,轻舞飞扬美丽聪慧,他们的邂逅相遇遵循的是古典文学“才子佳人”式的模式。但遗憾的是,原本佳偶天成的两人虽然真挚地爱着对方,却因轻舞飞扬的骤然离世而黯然收束。爱情的炫美,与生命的短暂构成了强烈的对比。爱情的悲剧性结局,纯情的男女主人公,网恋的时尚气息,传统爱情模式的重现等因素的叠加,使《第一次亲密接触》打动了万千读者,让人们再一次感受到爱情的迷人魅力与永恒存在。
但到了金子的《梦回大清》、桐华的《步步惊心》、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等网络小说里,这样纯洁的男女两性之爱早已难觅芳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对纯爱小说的远离与批判。在这些小说中,虽然文本中的男女在青年时代都曾期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式的美好爱情。但残酷的现实与人性的多变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爱情原本的模样。爱情理想幻灭后,这些饱受情殇的男女终于意识到爱情不再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在万丈红尘中,如何求得更好的生活与生存才是王道。而爱情,什么都不能拯救,也并不能凌驾于生活之上。
“爱情的消亡则意味着即使在纯粹的理念和逻辑的层面上,爱情所具有的超越性力量也无法再在当代人的价值、信仰体系中存身。2015年,爱情叙事在‘甜宠文’浪潮中甜蜜回归,但这时的爱情已经永远褪去了神性的光环,失去了救赎的力量,而成为一种生活情态,以及日常性的温馨点缀。”③由此可见,网络文学中的爱情书写与传统文学中的爱情书写呈现出殊途同归的一致性——均历经了从言情到反言情,从纯情到世故,从相信爱情神话到将爱情拉下神坛的发展里路。而言情模式转型的背后,则与广大民众的时代心理和精神变迁息息相关。
与“女性向”反言情小说不同的是,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中接续了古典言情小说的写作脉络,作者饱含着酣畅的情感,倾情讲述了令人感怀又充满时尚色彩的爱情故事。
在王铮和爱娜的爱情故事里,当他们相遇的时候,王铮还是一个籍籍无名之徒,他在偶然间遇到了落难的阿斯兰帝国的公主爱娜。当时,自顾不暇的王铮挺身而出,救助了素不相识的爱娜。王铮的正义与坚持,爱娜的天真与懵懂让这个爱情故事笼罩在诗性的氛围中。骷髅精灵以现代青年人的感同身受,进入到一种梦幻想象的爱情叙事方式——情窦初开、纯情儿女的爱情故事体现出生命的真纯质朴之气。从而体现出现代文明中尚未彻底失落的抒情浪漫传统,激荡起现代人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与爱情理想。
在《星战风暴》中,骷髅精灵致力于一种天真纯粹的爱情观念的宣扬。在他的笔下,人物是真纯、善良、纯净的。在对待爱情上,他们更多的是基于单纯的情感和一见钟情式的爱恋。没有复杂的现实考量和斤斤计较的衡量。爱情的发生与存续只是因为爱情,而不是任何其它的缘由。
而在传统文学里,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思想的解放,文化的多元与经济的高速发展,文学内部也随之发生了裂变——从此前的压抑身体的生理欲望到极力张扬身体与肉欲在文学中的合理合法地位。随着“下半身”文学与“身体写作”等文学命名的提出,身体的生理性书写成为甚嚣尘上的写作理念。
于是,在爱情书写中,触目可见性爱场景的细致描摹。婚恋小说陷入到低级的、庸俗的、淫秽的市侩趣味。在言情小说中,性与身体的生理属性突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此时,在大多数传统作家的笔下,身体的生理性写作被严重地狭隘化。他们将精神与身体彻底剥离,作家只关注人的欲望层面,完全的形而下,缺失或者根本没有精神上的观照。
这当然是一次偏激的矫枉过正。爱情小说的叙事仿佛离不开对性与欲的展示,在这些小说中,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乎灵魂关乎生存的形而上叩问。但在《星战风暴》中,作者在书写爱情时,力避格调低下的肉欲描写,而是用简净通透的语言呈现爱情的诗意与朦胧之美。完全是纯情儿女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有节制的书写,在一种梦幻、唯美的氛围中展现爱情的纯净与美丽,还爱情以自然、淳朴、天真的本来面貌。
此外,《星战风暴》里的爱情还具有传奇性。它有传奇小说“记述奇人奇事”的特征和较为完整的传奇式结构——一个超级英雄与贵胄公主的恋爱加奋斗的的故事。骷髅精灵极力渲染这种传奇之爱的神秘性和宿命性。当王铮第一次出现在爱娜面前时,他对她的好感确实是建立在对容貌倾慕的基础上的。而王铮的正义感和同情心,救人于危难之中的良好品质,也给爱娜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此后,她感激他,并相信他。当王铮第二次救她性命之时,爱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当她得知王铮遭受议员之女岳晶的嘲讽和蔑视时,便及时地出现,维护了王铮的尊严,化解了他的尴尬境遇。随后,他们在屡次的相遇相处中慢慢了解和走进了对方,经过层层考验,逐渐从知己到知心,真正做到了志同道合、心心相印。
除了主要人物外,其他人物的爱情故事也具有传奇文体的要素。比如土豪酥在喜欢岳晶而不成的情况下的奋发图强。经历打击的他从富家小开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为了家族事业而努力拼搏的成功商人。再比如年纪轻轻就能取得不凡成就的天才物理学博士肖菲老师对王铮的特殊好感和亦师亦友的关系等。
纯爱的精神追求,传奇性的故事架构,活色生香的热血生活,纯情儿女的真情告白,共同为《星战风暴》的爱情叙事涂抹上一层诗性和浪漫化的色彩,重现了爱情的可贵与纯洁的力量。
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里结撰了一个有情有爱的情感世界。在小说中,作者不仅书写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美好爱情,而且也致力于宣达友情的可贵。在广袤的银河联盟中,人与人之间,星球与星球之间虽然存在激烈的竞争和比拼,但是,在《星战风暴》的小说中,更多的是青年人彼此之间的互相欣赏与坦诚相待。
《星战风暴》作为网游小说,文本中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厮杀、角力、胜负、热血等等。与此相关联的,则是情谊、团队、天赋、实力、合作、智力、境界等综合因素的作用。骷髅精灵在小说中努力而逼真地摹写了不同时段、不同级别的战斗场面。在大大小小的比拼中,小说中的人物如武侠小说中的各路高手一样纷纷施展绝技,他们所采用的机甲与战术也如游戏教科书一般精彩绝伦。然而在这些胜负背后,作者的着力点则是对人性堂奥的窥探及对珍贵情感的敬重。“文学是人学、是人的生命之学、人的情感学、人的心灵学、人的精神现象学;文学的核心是具有活生生的生命的个体人的整体性的心灵活动。真正的文学艺术创造活动务必是建立在‘尊重人的自然天性’、‘珍惜人间一切真情’的基础之上的。”④诚然,“文学是人学”,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关乎人和人类的情感的。
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中努力书写出他对人类情感的深度理解。对善好人性的礼赞,对人的生存态度和生存方式的哲学式的追问和体悟构成了他整个艺术世界的内在景观。诚如胡兰成所言:“艺术是这样的使人间成为亲切的,肯定的。因为稳定,所以能豪放。豪放起来也没有那种无家可归的惨淡决裂。”⑤骷髅精灵的小说虽然在外表上看起来是放浪形骸、潇洒不羁,但在骨子里,他所坚守和秉持的,恰是古典而雅正的文学信念——向善向美;相信天道与人世的公正,只要努力付出就会获得丰厚的回馈。正是因为信,他笔下喜乐顽皮的章节和插科打诨的语言传达的是昂扬的情感与健康明朗的意趣。行走在《星战风暴》中的人物,既敢爱又敢恨,既有趣又严肃。他们之间,惺惺相惜,缔结了亲密的友情,一起面对战场上遇到的诸种困境,分享胜利的喜悦。
此外,除了真挚友情的弘扬与礼赞外,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里着重强调了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以及团结合作的重要性。在科学大发展的银河联盟时代,星球与星球之间的竞争愈发激烈。各个星球都在谋求大国崛起,没有哪个星球愿意落在后面。而整个星球的崛起,需要的是政府高层与民众的同心同德,需要所有人各尽其责,砥砺前行。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作为队长的王铮并没有任人唯亲,或是凭借个人英雄主义的蛮干。他充分地了解每一个队员的特长和技能,所有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正是凭借这些,太阳系联盟才能在强手如云的比拼中化险为夷,一步一步地走向胜利。
团结的力量是巨大的。这个常识性的认识在《星战风暴》中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证。IC大战是团队作战,只有团结的队伍才能战胜对手,获得晋级。为此,每个星球的代表队员都是优中选优,都要经历残酷的淘汰选拔才能代表星球出征。而在太阳系联盟选拔队员的过程中,那些遭到淘汰的队员非但没有怨天尤人,冷漠麻木地黯然退出,而是继续怀着热情一如既往地参加训练。为了太阳系的胜利,这些无名英雄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独门技能讲授给晋级的队员,真诚地期望这些晋级的队员能够掌握更多的绝技并载誉归来。
“纯正的文学对人的处境从来都是慈悲的打量、深切的体恤和贴心的思忖。包括对民族生活的态度,不应该是窥探,也不该总是羡慕、向往,更是对每一个个体的人的生活的感同身受。”⑥《星战风暴》虽然是消遣娱乐型的通俗文学,但作者对有情世界的执着建构为当今浮躁、暴力、冷漠的现实人生营造了一方惬意而轻松的精神家园。
在欲望泛滥,金钱至上的时代氛围里,社会生活主潮永远是求新求变的。古今中外无数伟大的作家在作品中以其特有的敏感和本能来质疑历史新变和“丛林法则”对人性的异化,对人的精神的剥蚀和人格尊严的伤害。更严重的是,美好的人性与人心也在这样恶劣的情状中悄然萎缩,诗意化的生活无从寻觅。
但相信现状可以改变的骷髅精灵在《星战风暴》这部作品中重申了爱与善,团结与信赖的力量。他的作品有力地反拨了现实生活功利庸俗的一面,大声地呼唤人际关系的真诚和谐,让那些纯洁和美好的观念得以伸张。在《星战风暴》里,作者始终持守着人之为人的底线,讴歌善意的人际情感关系的存留,并对其进行整体性的观照。
在艺术发生学的探讨中,“游戏说”是人类艺术发展史上一种重要的学说。游戏与快乐联系在一起。人的心灵是需要快乐的,但平庸的现实和生存的艰难常常会抑制与阻碍快乐的发生。于是,人类发明了文学艺术,其功能之一就是帮助人们找到快乐、释放压力、超越现实。
“佛洛伊德在他的《巧智与无意识》一书中论述了艺术与快乐原则的联系。他指出:‘人的心灵永远追随快乐原则,现实原则却要限制它,而艺术[即‘巧智’]的功能就是帮助人们找到返回快乐源泉的道路,这种源泉由于我们屈服于现实原则而变得可望而不可及。换句话说,艺术的功能就是要重新获得那失去了的童年时代的笑声。’佛洛伊德还指出,艺术作为对快乐原则和童年时代的复归,本质上必然是一种游戏活动,也即是一种寻求自由的活动。现实生活中人失掉了许多为规范制度所不许可的快乐,但是人又很难放弃这些快乐,因此,他们就运用艺术来重新获得失去了的那些快乐。”⑦中国的网络文学在近二十年的蓬勃发展中,恰好鲜明地体现了文学写作的快乐原则与娱乐至上的理念。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网络文学将人类压抑的各类欲望一一复活在文字中。现实生活中亏欠我们的,以及不得不压抑的情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网络文学犹如一个疆域辽阔的童话王国,在这个王国里,每天举行着盛大的狂欢派对。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加入狂欢的队伍,从而获得极致的精神愉悦与情感满足。
通过对网络文学读者粉丝的观察和了解,可以发现他们之所以成为网络文学的铁杆粉丝,就在于网络文学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他们的各类欲望,匮乏的情感和压抑在心底的梦想在阅读网络文学中实现了“代偿”。而且,越是现实生活中不如意之人,越是需要“梦想”的照亮和理想的实现。
骷髅精灵的《星战风暴》是一部典型的网游文。游戏性、娱乐性、消遣性成为其作品最为显著的特征。在文本中,作者着重塑造了王铮从人生的低谷一步步走向辉煌的励志故事。在不断的练级过程中,他在一开始总是不被看好的那一个。譬如在IC游戏中,从对机甲的选择,到武器的使用,再到游戏地点、团队组合及强悍对手的存在等方面,王铮都会处于绝对的劣势,遭遇到各种困难,饱受别人的质疑。在每一次大战展开前,骷髅精灵都不厌其烦地做足了铺垫。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王铮必败的时候,他却凭借绝对的实力和睿智的头脑将眼前的困境一一化解,最终总能险中求胜,完爆对手,取得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成功。
在行文过程中,作者有意采用快捷、恣意和戏谑的方式来叙述故事。在《星战风暴》中,骷髅精灵有意采用“瞬间转换”的叙述模式来推进故事。视点的转换和连绵不断的新的冲突赋予文本摇曳多变的风格。令人称道的是,作者可以毫不费力地在血脉贲张的战斗比拼后,马上安排一段温情缱绻的男女爱恋情节。松与紧,张与弛的诗意捏合,使《星战风暴》的文本呈现出跌宕起伏,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此外,作者在每一章结束时,都会有意制造悬念,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犹如古代章回小说中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引逗读者继续阅读下去。同时,这种叙事方式也制造出强烈的感官刺激,其所产生的快乐,不仅是精神的,甚至是一种关乎身体的“享乐”与“狂欢”。由此,就不难理解动辄几百万字的网络小说能够长时间地吸引读者,并拥有铁杆粉丝的奥秘所在了。
不可否认的是,网络文学的娱乐属性在亲切、蔼然、令人开怀大笑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埋下了其朝生暮死的速朽命运。尤其是各大网站VIP付费阅读机制的制定,网络作家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最大的经济回报,会在有意无意中放弃对作品的细致打磨。
在大多数网文作品中,很难看到精巧匀称的艺术形式,内涵丰厚的哲学意蕴和过目难忘的细节描写。杰姆逊曾把“主体性的丧失、距离感的消失以及深度模式的削平”描述为后现代艺术的突出特点。而这些,恰好与网络文学高度契合。大部分的网络文学作者并不把创造出“经典文学”当成他们写作的第一要义。网络写手们清醒地知道最广大读者的阅读需求和期待心理,网络文学追求的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的短暂风流。在浩如烟海的网络文学世界中,网文与商品的批量生产一样,如何最大限度地吸引匆匆而过、四处张望的读者停留驻足才是作者们苦苦思考和为之奋斗的目标。
但是,还应该看到事物的另一面向。网络文学的娱乐性必然会导致消极写作的发生吗?网络文学的娱乐性一定是人文关怀的死敌吗?其实,网络文学天然携带的娱乐性应该更容易起到既劝谕读者,又能使人抵达“寓教于乐”的理想境地。“将文学的娱乐性完全等同于消遣性,从而与严肃性、思想性对立起来,这仍然是延续了‘新文学’传统建立之初奠定的价值模式——五四先贤们当年迫于救亡图存的压力,从西方引进现实主义定为唯一正统,将消遣性的类型小说作为传统腐朽的‘旧文类’压抑下去。‘新中国’成立以后,文艺大众化工作也是由革命大众文艺承担的,对代表资本主义腐朽文化的通俗文学进行严厉批判驱逐。如上文所述,在全球资本主义文化体系中,承载一个国家主流价值观的‘主流文学’必定是大众流行文学。对于文学研究者和管理者来说,面对拥有如此庞大读者群的网络类型小说,建设性的态度是如何引导其将快感机制与‘主流价值观’对接,积极参与‘主流文学’的建构,而不是继续怀傲慢与偏见将之定位在消遣性的‘快乐文学’的位置上。”⑧将网络文学称之为消遣性的“快乐文学”也没什么不对,这正是大众通俗文艺生生不息的根源所在。而且,消遣性不等于泯灭意志,而是现代人类在繁忙的工作学习之余,所需要的精神小憩。当前,网络作家需要注意的是在娱乐性的同时能够兼顾作品的人文精神与艺术承担。唯如此,才能让网络文学的未来之路走的长远而稳妥。
爬梳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不难发现文学与商业的关系源远流长。在中国古代社会里,随着广大市民阶层的发展壮大,人们对文学这种精神产品的需求大大增加。说唱文学在勾栏瓦肆的流行和大受欢迎,使精明的书商们看到了其中蕴藏的丰厚利润。譬如在梳理《三国志演义》流传与发展的历史中,可以看到“在宋代的‘说话’艺术中,已有‘说三分’的专门科目和专业艺人。苏轼《志林》载:‘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畅快。’可见当时‘说三国’的艺术效果很好,且已有明显的尊刘贬曹的倾向。”⑨在古代,经过书商们的精心运作,文学已经作为商品开始在市场上流通。
晚清民国时代,随着报刊杂志的出现,现代稿酬制度得以建立和完善,一大批失去了科举考试机会的读书人凭借稿酬为生,而他们的身份也转型为自由知识分子,由此保持了思想上的独立性。正是在此种情状中,面向大众,面向市场的通俗文学得以蓬勃发展。
而在西方,现代小说与商业资本的密切关联也是不争的事实。伊恩·瓦特曾指出,早在18世纪时,英国小说就与书商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小说降低了写作难度,不再以贵族庇护人和文学精英的标准为金科玉律,而是迎合了读者大众的口味。“18世纪的英国文学以现实主义的长篇小说成就最高。小说家们在唯物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在继承流浪汉小说和市民文学的基础上,比较广泛地反映了英国资产阶级的发家历史和生活现实,并使小说这种艺术形式臻于完善,为欧洲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繁荣发展作了有益的准备。”⑩由此可见,文学艺术与商业化的结合源远流长。社会的现代化程度愈高,文学的商业气息便会愈发浓厚。
网络文学的商业运作机制是时代文化转型的一部分,能够使文坛格局更加多元化。借助网络平台,商业化网络写作的群体更加壮大,网站通过付费阅读模式的建立、签约制度的实行和IP的全版权运营为网络作者提供了比较丰厚的物质回报,激发了网络作者们的创作潜能,提高了网络作者的写作积极性并体现出网络作者的个人价值和写作意义。关于网络文学作品与商业的密切结合的问题,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更多的则是客观而全面地看待这一问题。
例如,欧阳友权认为:“汉语网络文学发展的过程也是一个文学与商业和资本关系日益密切,网络文学日益功利化、产业化的过程。在网络文学诞生初期,网络上的文学活动均是无功利的,人们常用‘超功利’来描述网络写作行为。但是,消费社会的商业化观念和市场化行为的无孔不入很快便侵入到网络文学创作领域,文化资本的利润最大化本性不会放过网络文学这块‘蛋糕’,网络文学的‘净土’上不久便被沾染上了‘铜臭气’,它们浸染了网络文学的‘纯洁性’,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拉动了网络文学的快速发展。”⑪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并不是其原罪,成熟的商业化网站的建立是网络文学发出的时代召唤,它的欠缺无疑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网络文学的良性发展。目前,需要警惕的是网络文学在商业化道路上所面临的媚俗写法和低俗质地等问题。
骷髅精灵的《星战风暴》是典型的商业化模式下的文学写作。他的作品因文本创作的连贯、迅捷、丰富以及类型化而获得了商业资本的格外青睐。此前,他的多部作品被改编成游戏和动漫即证明了他的写作在商业化上取得的成功。在小说中,骷髅精灵倾情书写了一个热血激情的机甲故事,为网游一族提供了感官刺激,再现了一种热血、青春、战斗的故事与生活方式。此外,通过塑造青年群体的时尚生活,拉进了与读者的情感联系。恋爱、上课、游戏、奋斗、友情等生活正是读者们所熟识和关心的。值得注意的是,梦想的制造也是这部小说令人称道的一个原因。小说的主人公王铮及他所率领的太阳系联盟在赛前均不被看好。但就是这样一个队长率领的队伍,却在强手如林的大战中一一击败对手,取得了看似不可能取得的胜利。小说非常注重情节的出人意料,运用悬念、转折、快速推进等叙事策略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
总之,轻松、活波、幽默的语言,汪洋恣肆的想象力,青春梦想的制造,快速的情节推进,曲折的传奇故事……这一切,赋予《星战风暴》这部小说的可读性与鲜活性,广大的读者在阅读中得到了情感的满足,愉悦地沉溺在小说的情境之中。
在网络文学快速发展的二十年历程里,商业资本的注入与网络文学的“亲密接触”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公允而客观的说,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写作是具有积极的价值和意义的。
首先,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写作让网络文学的作者从最初单打独斗式的“孤独写作”变成了团队啸聚在一起的集体合作化写作。网络作家的主要职责是完成在线更新,写出好看有趣的故事,而商业网站则负责作品的推广、订阅和版权运营等方面的事宜。这种合作,大大节省了网文写作者的时间,使他们不必为作品之外的琐事而操心,从而更加专注积极地进行创作。譬如骷髅精灵的写作便是将对游戏的兴趣爱好转变成文字,经过读者的付费阅读获得不菲的报酬,从而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网络文学作家,并实现个人价值的典型例子。
其次,“互联网+”和传媒市场的双重力量改变了精英文学一统天下的文学格局,实现了创作的多元化和类型化。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写作促使通俗文学的回流和繁盛。网络写作者更能精准地把握文学市场的动态,明白大众读者的所思所想。成功的网络文学作者都具有一大批“铁杆粉丝”,网络作家在写作的内容、风格、语言等方面都尽量迎合读者粉丝的需求,从而实现了话语权向民间审美的回归。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现有文学惯例的束缚,真正实现了文学的“私人定制”或“部落定制”。
再次,互联网的开放性、草根性、平等性、共享性等特点,决定了网络文学的艺术民主机制。野蛮生长的网络文学曾被认定为“野孩子”——这个孩子因来路不明、血统含混而遭到一大批人的口诛笔伐。但网络文学商业化写作的成功与万千读者点击率的火爆,让庞大的网络文学生产群体无可阻挡地进入了公众的文化视野,成为时代文学殿堂中的新锐和后起之秀。“网络写作常常以平民姿态、平常心态写平凡事态,用大众化、生活化、凡俗化的心态和语言,展示普通人最本色的生活感受,显示出平凡的亲切感。于是,崇拜平庸而不崇尚尊贵,直逼心旌而不掩饰欲望,虚与委迤和矫揉造作让位于率性率真,鲜活水灵冲淡纯美过滤和理性沉思,便成为网络写作最常见的认同模式。”⑫
最后,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写作模式决定了它与其他文学形式的兼容性。近些年网络文学的IP热潮成为文化市场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事件。根据网络文学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风光无限。例如《甄嬛传》《琅琊榜》《芈月传》《亲爱的翻译官》《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作品均来源于网络文学。此外,网络文学作品还容易衍生为网络游戏、动漫产品等,有利于商家的全版权开发和利用。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写作令文学走出了单一和匮乏,它们不仅满足了读者阅读文字的休闲需求,而且更容易从文字变成影像和漫画,给予“读图时代”中成长起来的读者全方位的感官刺激。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运作机制蕴含着新的活力,是现代文化转型的一部分,而文学的无限活力和可能也在潜滋暗长。
但是,在确认网络文学商业化写作具有意义和价值的同时,也不应忽视文学与商业之间固有的矛盾冲突。其实,文学与市场如何兼得调配的问题不独困扰网络文学,也是传统精英文学与通俗文学争论不休的问题。上世纪四十年代海派文学就因与商业的密切结合而被指认为商的帮闲,海派文学因其格调的从众和取魅市场而饱受批评与诟病。所以,“当文化资本的市场逻辑与文学创作的价值理性出现落差的时候,究竟是把握‘艺术正向’还是屈就‘市场铁律’就成了一个让人焦虑的难题。”[13]商业化写作的确促使网络文学众声喧哗时代的到来,为文学转型及类型文学的繁盛作出了贡献,但商业化网站的强势介入与操控,商业资本的逐利特性以及高强度更文与稿酬的奖励机制的制定等,也会在客观上造成网络文学媚俗化和消极化写作的泛滥。
为了在最短的周期内完成网站规定的任务量,网络作家们往往陷入到同质化的创作泥淖中,甚至有的写手不惜抄袭他人或重复自己之前的创作。他们凭借对类型文学的熟悉,依照惯性,采用相同的情节模式、相似的故事冲突、雷同的人物形象、制造千篇一律的翻转结局等手段而达到快速写作的目的。作为网游小说最具代表性的作家,骷髅精灵的部分作品也没能够有效地避免这一现象。尽管在创作谈中,作家有意识地去规避写作的同质化倾向,不愿无节制地重复自己。
然而,由于在线更新的压力和写作惯性的操控,他的《星战风暴》与此前完成的《猛龙过江》《机动风暴》《武装风暴》等作品确有相似之处。也许,在网络文学写作中,越是大神级的网络文学作家,越容易陷入到自我重复的创作怪圈中。纵观网文世界中的作品,可以发现许多网络作家的作品不过是旧作品的翻版而已。文本中的人物性格和故事架构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而且拼凑和编造的痕迹也会极其显明。这样的写作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大量的作品,但长此以往,网络文学的重复书写和同质化创作也会引起读者的厌倦与不满。更严峻的情况是,网络文学会因之威胁到文学艺术作品的诗意性与审美性,不再能承担起文学艺术的现代性理念和人文艺术的良知。
应该看到,网络文学商业化写作利弊掺半,忧喜皆备。网络文学作家和网文研究者要意识到在一个商业资本和多元开放的变革时代,网络文学与商业资本之间是能够互惠互利的,而且这种互补互惠既是文学生态良性发展的内在需求,也是无可阻挡的文学发展潮流。因此,网络文学的商业化并不是判定文学水准高雅或低俗的标准。真正需要网络作家注意的是,如何规避商业化写作带来的消极写作和媚俗化写作的困扰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注释:
①李敬泽:《网络文学:文学自觉和文化自觉》,《人民日报》,2014年7月25日。
②杨联芬:《“恋爱”之发生与现代文学观念变迁》,《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
③王玉玊:《论“女性向”修仙网络小说中的爱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8期。
④钱谷融:《文学是人学,艺术也是人生——序鲁枢元新版〈创作心理研究〉》,《文汇报》,2016年7月18日,第W03版。
⑤胡兰成:《中国文学史话》,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13年版,第240页。
⑥施战军:《传说附体于生活,人文想象之渊薮——新世纪少数民族题材小说一瞥》,《文艺报》,2009年12月10日第B02版。
⑦蒋承勇:《感性与理性 娱乐与良知——文学“能量”说》,《文学评论》,2014年第3期。
⑧邵燕君:《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经典性”》,《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1月。
⑨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5页。
⑩朱维之、赵澧、黄晋凯主编:《外国文学简编·欧美部分》,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80页。
⑪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行进中的四大动势》,《贵州社会学科》,2008年第10期。
⑫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的本体追问与意义体认》,《文艺理论研究》,2007年第1期。
⑬欧阳友权:《网络文学:前行路上三道坎》,《南方文坛》,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