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琨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江苏泰州 225300)
林散之先生早年痴迷于诗、书、画,自号三痴生,后谐音“三痴”为“散之”,改名林散之。因左耳失聪,别署左耳、散耳[1]。他在当代书坛中被喻为“散圣”。其书法“真灵奇逸”,品评极高。林散之先生晚年对别人说:“我的作品能站立两三百年,心中有数。看看内容,看看力量,非是自夸[2]。”林散之先生书法名重当代,尤以草书成就最著。他擅长用长锋羊毫作书,行笔平实劲健,曲中寓直。并以画法入书法,极尽焦淡枯润之变,苍劲淋漓。结体跌宕多姿,欹正相互为用,气韵如行云流水,于不经意地黑白流布间臻于化境。
在林散之的书法作品中,最让人称道的是笔法和墨法的运用,我们能看到两者完美的结合所产生出令人叫绝的效果。因此,对林散之书法中的笔法与墨法进行研究,对于书法技法及表现力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近代黄宾虹先生乃山水画大师,尤擅用笔用墨之道。黄宾虹把笔法、墨法、章法视为书画之三要。他很强调笔墨的重要性,书画一道要以笔墨为主,笔法与墨法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因此,本文以林散之的作品为例,对其笔法与墨法的特点进行研究。
林散之先生有言:“古人千言万语,不外“笔墨”二字,能从笔墨上有心得,则书画思过半矣。”赵孟頫也曾有一句关于用笔的名言:“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这告诉我们,书法的根本在于线条质量的好坏,而线质的好坏在于用笔的正确与否。因此笔法在书法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林散之先生深谙用笔之道,故能创作出风神飘逸、缠绵淋漓的大草。林散之先生用笔极其讲究,主张“留、圆、平、重、雅”,他在草书创作中努力实践这些书法理论,并且炉火纯青的运用到书法创作中,使其作品达到了一种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林散之从黄宾虹先生学习的三年期间,是林散之一生艺术道路中极其重要的三年。黄宾虹为林散之讲授并演示古人用笔用墨之道——“五笔七墨”,即:“凡用笔有五种,曰锥画沙、曰印印泥、曰折拆股、曰屋漏痕、曰壁拆纹。用墨有七种:曰积墨、曰宿墨、曰焦墨、曰破墨、曰淡墨、曰浓墨、曰渴墨。非笔不能运墨,非墨无以见笔,笔为筋骨,墨为血肉,笔与墨会斯臻上乘[3]。”又对林散之说:“君之书画,实处多,虚处少;黑处见力量,白处未见功夫。所谓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此理最微,君宜领会[4]。”在黄宾虹看来,中国书画的灵魂即“笔墨”。
林散之对老师的这些经验之谈详察领悟,并用于草书创作中,因而才取得重大成就。林散之在《题画示生若女》一诗中说:“用笔宜留更宜涩,功夫出入在刚柔。汝今领会神明处,应向神灵一点求。”在《偶成》一诗中说:“谁人书法悟真源,点点斑斑屋漏痕。我于此中多领会,每于深处觅灵魂[5]。”从二诗中可以看出,林散之先生于用笔主张“留、涩”如“屋漏痕”一般,唯如此草书线条才能坚实有力、刚柔相济,不致软弱无力。我们能在其作品中看到,先生常以中锋行笔,线条是如此的纤细劲挺,仿佛能立于纸面,正是古人所说的“屋漏痕、锥画沙、折钗股”。而先生书法线条的魅力,主要表现在其用笔的圆转灵活。晚年,他对笔法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正、侧、偏、方、圆、虚、实诸锋并用,尤其是他巧妙地借鉴了一些中国画中的"皴法",拓展了书法笔法的表现力,这种近乎干擦的散锋,是他晚年的书法作品中常用的技法,他运用这种特殊技法创作出浑厚朴拙、气象宏大的大草,作品中耐人寻味的地方层出不穷。
观林散之先生六十岁之前的作品,从头到尾笔笔中锋,纯中锋的运用使得线条厚实劲健,但也会使线条显得单调,缺乏灵活生动的意韵。《四时读书乐》是林散之早期作品,从其一幅幅极精美的小楷作品,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先生在晋唐小楷的基础上深受北碑的影响,线质硬朗劲健,起笔和收笔处有棱有角,通篇线条柔中带刚,让人感到端正中富有生机。
再观林散之先生82岁时所书“春山如画,秋水长天。”的对联。此幅作品中,林散之先生在用笔上有很大的变化,从“山”到“画”字中,我们不难看出,林老是中侧互用,在笔毫散开时继续书写,在笔锋绞转时笔毫又会再次聚拢,开叉的毛笔在纸面上所形成的枯润和虚实的视觉效果,极大地增强了笔法的丰富性。
林散之先生书法线条的 “圆转灵活”是其重要特点,主要体现在行笔上的灵活运用。观林散之先生的楷书作品,起笔、行笔、收笔之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提按起伏变化,提与按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线条婉转流畅,给人一种极其坚韧的生命力。观其草书,可以发现林老的书法在圆转之中见硬朗刚健之气,黑白、虚实、枯润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毛主席词清平乐会昌》是其草书代表作。“东方”两字、“欲”的一半及“早踏”等字在两行内的不同部位相间重按毛笔,与其他轻提的笔画成明显的对比,形成书作的轻重节律美感。“转与折”是运笔过程中常用的技法之一,即一个笔画自身的转换方向须用圆转,几个笔画的连接要用折。林散之先生的草书作品《毛主席词清平乐会昌》中“南粤”两字的横折竖处均由一个毫面的自转完成的,而“青山”至“接东溟”等字一气呵成,笔的毫面在不停地翻绞,始终在不断地转换着,使笔法极为丰富多变。
林散之先生大胆维新书法,在墨法上追求“新奇”的艺术效果。林散之书法的最重要的特点,即是在作品中丰富的墨色表现和黑白虚实的调和上。他的草书墨法丰富,酣畅淋漓,意境高远。林散之喜用浓墨之笔再蘸清水作书,此法即是黄宾虹作画之法。他写字除了一砚浓墨,还有一盂清水,笔先饱舔浓墨,继蘸清水破之,写在生宣纸上,水墨渗化,璀璨华滋。通幅之中则浓淡燥湿,错综变化,有墨吐五彩之妙。[6]林散之用墨之虚灵,得益于其师黄宾虹之教诲。黄宾虹教林散之突破传统书法用“新墨”,不用宿墨、淡墨的陈规,大胆创新,辩证地处理黑白、浓淡、润燥、虚实等关系。他运用在书法创作中,其八十岁以后的作品,有时通篇以浓墨焦墨书之,浓墨处黑而亮,枯墨散锋处极尽枯燥,只见笔墨化作飞白虚丝,在虚实相间中尤显其气韵。先生书写对联:“能书称草圣,开卷拜经师。”“圣、卷、诗”三字的处理上就是以枯笔为之,具有一种浑朴苍茫,老辣纷披的金石气象。
在此我们将林散之先生书法作品的墨法运用分为三个时间段:
其一,浓墨阶段。浓墨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厚重、强烈、力度的视觉效果,能够体现出书法家及其作品震撼、劲健的气质。对林散之先生早期的书法作品进行分析研究后发现,其书法作品主要以浓墨为表现手段,尤其是在楷书、隶书中更加明显。先生1952年书写的楷书作品《四友斋论书》,书风秀丽劲健,是先生临习颜、柳、褚、赵诸体之综合。钩点之出锋略具行意,使点画间增加了笔意的关联,显得十分流畅。直到70年代以后林老自信筋骨已立,才“以墨法融洽之”。
其二,破墨法阶段。先生在70岁以后进行书法创作时,常用破墨法。书法中的破墨、破水是指毛笔中含的是水或淡墨,然后在砚台里点浓墨或毛笔中含浓墨在水碟中点清水,淡墨的手法。由于林散之先生喜用长锋羊毫笔,笔的根部蓄满淡墨,笔尖处饱蘸浓墨,书写头几个字时墨浓且饱,故笔画黑而涨出,再写几个字,尖部的浓墨写完,根部的淡墨下注,于是作品中出现了浓淡的变化。如先生在1974年为桑作楷写的草书作品《许瑶论怀素草书》,就是林老运用绘画墨法的作品之一。此幅作品中,开头“志在”两个字是涨墨。笔蘸浓墨,连字书写,水墨淋漓。第二行的“无墨”是林散之先生在笔上墨水将干时运用内力皴擦出的两个字,写出了真力充盈的笔道。此时的书法线条,墨多处坚实有力,墨少处空灵,反见滋润,两种不同墨色的线条在刚健的笔力下发挥到了极致,并产生了强烈的视觉效果。
其三,淡墨阶段。林散之先生90岁以后书写时往往喜用淡墨,林散之先生是饱蘸新宿相溶的墨在生宣纸上书写,而且任其洇开,毫不顾忌字迹的模糊与否。先生在七、八十岁时用墨变化极大,可以说是枯湿浓淡绚烂之极,而最终却又复归于朴,复归于淡。先生九十多岁书写的自作诗《春寒》就是其用淡墨书写的代表作品之一。这幅作品用笔丰富多变,每字用墨都别有意趣。有些字浓淡相间,有些字涨墨、枯墨交互运用,整幅作品墨趣盎然,虚实相间,给人一种平静祥和的感觉。
林散之先生一生学识深厚,涵养丰富,不仅其书法功底极深,而且又因其在诗词与绘画等诸多方面的成就,滋养了其书法作品的气、韵、意、趣,使之能达到超越常人的极高境界。他的书法凝聚了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文化的精髓,渗透着中国的某些哲学思想。先生的书法从其审美观到形式技法都对国内外书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是中国当代书坛的先驱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