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书写与历史想象
——论20世纪90年代明清历史题材小说的景观叙事

2018-03-07 11:27:29
武夷学院学报 2018年10期
关键词:文化景观士人帝王

林 云

(福建师范大学 海外教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20世纪90年代的小说创作接续了80年代以来的艺术探索而更向纵深发展,许多作家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转移到恢弘壮阔的“历史”上,而在这些纷繁丰茂的历史小说创作中,“明清”成为一个集中而鲜明的题材选择,二月河、唐浩明、熊召政、凌力、刘斯奋等一批耳熟能详的作家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到这个特殊的历史阶段。他们选择“明清”易代之际的特殊历史时空,以展现中西文明冲突、末世心理情结、知识分子生命选择等诸多问题,成为20世纪90年代文坛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

如何呈现“真实”的历史,成为考察历史小说一个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历史小说总是尽力为人们提供大量关于历史的典藏记忆,从节庆礼仪到典章制度,从衣帽服饰到食膳器具,以及文化习俗、权力机构等各种景观,历史小说的一个重要功能便是通过文化景观的还原和呈现,帮助读者走进、认识和理解历史。纵观20世纪90年代大部分优秀的长篇历史小说创作,无一不在“文化景观”呈现细节上下足了功夫。这里的“文化景观”借用的是文化地理学的概念,在文化地理学中,一般认为它的构成“可以分成两类,即物质因素和非物质因素。物质因素是文化景观的最重要组成要素,指具有色彩和形态,可以被人们肉眼感觉到的、有形的人文因素……非物质因素主要包括思想意识、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审美观、道德观、政治因素、生产关系等。这些因素是文化景观的无形之气,其作用不容无视;对它们进行研究,我们就可以透过景观的物质外貌,深入文化景观内部,使文化景观研究深入到深层机制的水平上。”[1]在历史小说里,同样也通过对物质与非物质的书写,共同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化想象场域,形成一种努力接近历史“真实”的时代文化景观。而通过对历史小说的“文化景观”叙事的梳理,一方面可深入历史小说“真实”性的思考,另一方面亦可透视历史小说对社会发展历史和民族传统文化的认知和理解。可以说,文化景观的考察,是我们体验与考察历史小说创作美学实践和文化想象的重要线索。

一、宫廷文化景观与帝王文化反思

德国历史学家布姆克在论及“宫廷文化”时认为,历史文学创作的意义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因为“真实性的多少在于与现实直接联系起来的程度有多大,真实性不是指物质对象的真实,或者虚构过程的真实,而是指想像、期待和希望的真实,是社会意识和文化准则的真实。”[2]因此,历史文学创作不是简单的虚构游戏,而是可以反映当时社会历史的某种有意义的积极实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布姆克认为出于研究历史的需要,人们很有必要好好研究历史文学创作,尤其是其中展现的“宫廷文化景观”。

中国传统政治结构是以帝王为中心的封建专制阶层化制度,可以说,中国的古代历史就是一部帝王兴衰的历史。而帝王活动最活跃频繁的场所就是宫廷,这里不仅是帝王的居所,更是帝王处理政务、管理国家的“工作室”,是中国传统农业文明中,国、君、家一体化社会结构的重要文化象征。因此,20世纪90年代大部分长篇历史小说呈现出十分细致而丰盛的宫廷文化景观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20世纪90年代的历史小说家中,二月河可以算得上是对帝王故事最感兴趣的一个,他的作品几乎都以帝王为主角。其主要以“帝王心术”为突破口展现帝王的权谋机变和政治斗争,由此塑造了一系列与众不同的帝王形象。帝王权力的运行规律就是最大限度的保护和巩固帝王权力,二月河以此为基点,描绘出皇帝的不同行动背后的繁杂心理。如他写康熙在选嫡过程中,两次废太子、多次给予几个儿子不同暗示,乃至有意无意挑拨诸皇子与群臣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猜忌斗争,这已不单纯是为了巩固皇权,更是一种享受权力带来的操纵感和控制欲的反常心理。熊召政的《张居正》中主角虽然是朝臣张居正,却也揭示了帝王权力的冷酷无情。作为帝王师友,张居正本是极受皇帝信赖和依托的重臣,然而,由于帝王需要掌握至高权力并巩固自己势力,在张居正死后,迅速清除了其所有的影响,撤消谥号、剥夺爵号,还牵涉到其家族,使之遭遇灭顶之灾。

富丽堂皇的宫廷作为一个等级森严的小型 “社会”,除了最重要的帝王之外,还需配套大量官员仆从,随时开展各种活动以满足帝王办公管理、日常交往、娱乐休闲等各种需求。因此,历史小说的宫廷文化景观呈现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为人们展示节庆礼俗为主的宫廷制度。如,熊召政写皇城灯会,努力为读者复原了堂皇华丽,美轮美奂的明朝皇城灯会景观,充分显示了古代宫廷物质资源的丰盛充沛,也体现出细腻而真实的历史现场感。二月河则较重视对“仪式性”的景观描写,如对朝会的描绘,极尽表现其典雅精致和肃穆繁复,就连吃饭喝酒这样简单的活动,也必须带有浓郁的制度化色彩:“举止进退揖让劝酒处处都讲规矩分寸,‘守礼不悖’是其宗旨”[3]。凌力在表现宫廷景观时略有不同,她以细腻的手法还原出宏阔壮观的宫廷制度化场景,借宫廷礼俗的描写,暗示了宫廷制度作为皇权权力的具体实施,其所有堂皇富丽的奢华外景和严苛繁冗的内在规则,本质上都是为了烘托、塑造、维护乃至巩固皇权至尊威严而存在的。

麦考莱说:“一个完美的历史学家必须具有一种充分有力的想象力,使他的叙述动人而又形象化。”[4]这种形象化要求作家必须在“占有大量历史文献的基础上展开大胆合理的想象”[5]。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作家们纷纷下功夫对宫廷景观进行细致的描绘,借助小说的场景式展示,人们可以更加直观清晰地想象明清年间的“真实”面貌,更加真切深入地体验古代帝王的生存状态,从而对历史有更进一步的把握和理解。这比起任何枯燥的文献说教和冗长的史实介绍都要来得更深刻动人。因此,宫廷节庆礼俗制度呈现的细致程度、场景广度和考据深度等问题,往往直接关系到整部小说历史“真实性”和艺术表现性等问题。

正如陈平原指出的:“不能说某一种社会背景必然产生某种相应的小说叙事模式;可某种小说叙事模式在此时此地的诞生,必然有其相适应的心理背景和文化背景。”[6]20世纪90年代出现大量的尤其是表现帝王的历史小说创作不是毫无理由的。由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与发展,一方面商业潮流汹涌冲撞;另一方面,传统政治权力运行尚未完全消失,使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文化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多年来形成的思维习惯、伦理秩序、道德判断和规范秩序等都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追求社会财富、热衷权力分配的心理极其敏感而又强烈,由此产生了对宫廷政治的热切关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因此,可以说,20世纪90年代长篇历史小说呈现出的帝王权力秩序与后宫政治文化景观,不仅仅只是作家一厢情愿的喜好,更是回应社会现实的映照,从其细致的描写里,一方面让读者深入了解了历史“真实”,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过度铺张描写带来对权力的崇拜与迷失。例如二月河以“孤寂”来为帝王残忍解脱,他对帝王权力既充满同情理解,又不免心生困惑,既有意维护,又犹豫不决。

二、“士人”心态展现与探幽

T·S·艾略特曾说:“历史的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这个历史的意识是对于永久的意识,也是对于暂时的意识,也是对于永久和暂时的合起来的意识。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性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7]。这种对作家个体性与历史时代性相结合的强调,体现的正是一种对创作主体精神的强烈召唤,这也正是20世纪90年代文学思潮发展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它不仅使历史小说家从集体主义的政治意识形态捆缚中走出来,且让他们有可能摆脱被历史“真实”限制的视野和格局,转而面向更加广阔的社会人生现实和更加真实的自我内心精神,将作家的个人生命经验、自我思想意识、文化理念诉求等融入历史书写中,达到历史与现实的呼应与联结。因此,20世纪90年代长篇历史小说家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士”身份上。“士”是中国古代社会常见的一个人身称谓,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含义。《汉书》里说:“学以居位曰士”[8],因此,“士人”不仅是一种身份的代表或者一个阶层的象征,更是一种内在精神境界的追求,小说家们希望从他们身上重新挖掘与发现面对困境的启示。作家们通过认真扎实的史料考据和丰富大胆的想象虚构,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生动各异的“士人”形象。作为历史事实和作者主观想象结合的产物,他们既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又背负着现代文明理想;既谨守君圣伦理秩序又向往个人主体自由;既维护封建专制帝制又不失社会道德批判,是远比帝王将相更加复杂的一个群体。历史小说通过对他们纠结缠绕心理状态和深幽隐秘精神意志的表现,反映了古代知识分子的特殊生存状态和生命体验,同时也表达了现代作家对历史和现实的认知、判断、理解与想象。

虽然历朝历代各门各派对“士”的具体内涵阐释不尽相同,但关于“士”的基本要求却是一致的,即外能辅佐君王安天下,内能修行养德正己身。而要实现这样的志愿,最理想的事业和最辉煌的成就当然是作随时待在帝王身边、教育引导帝王的“帝王师”,一方面亲身传授,教导帝王学习“致君尧舜”的“圣道”;另一方面借帝权的施行和运用实现自己的政治文化理念。因此,与其说“帝王师”是一种职业,不如说是一种中国古代专制君主制下的特殊身份,是实现“士”之人文理想和政治理念的最佳选择。20世纪90年代主要的历史小说中,完全以“帝王师”为表现对象的是熊召政的《张居正》。选择这样一个人物,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历史上张居正确实是历代帝师中成就较大、功名较显、君臣关系处理较为和谐的典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作者寄予和表达自己政治文化思考和社会历史认知的一个综合考量。小说塑造的张居正是一个善于协调“圣道”与“王道”复杂关系的人物,他坚持以“圣道”严格教导太子,同时还有着更深广的政治抱负,即力除明代前期余留的各种弊病残垢,“廓清政治,开创新风”。

熊召政力图写出一个实现“王道”与“圣道”合一的理想“士人”,但同时也揭示两者存在冲突时的士人心态。“王道”依托的是现实政治,一旦现实政治发生改变,政治人物的立场、士人心态也会因此而改变。正如《张居正》里,当得知父亲去世、对于是否回家守孝一事,张居正内心更偏向于“夺情”而不遵守“圣道”,而这恰好是从根本上违背了儒家的“圣道”。正如葛荃指出:“中国的士人不过是君主政治及其文化的造物。从这个意义来看,士人表现出来的理想抱负、责任感、价值立场、献身精神等等均与现代知识分子的有着根本的不同。”[9]他认为中国传统“士人”依赖体制,依附权力,对于知识分子主体精神的自由和独立追求、对于文明道德秩序和政治文化制度的考量和反思并没有那么自觉和主动,所以一旦文化理念的“圣道”和政治权利的“王道”发生冲突时,他们往往主动选择放弃“圣道”而追随“王道”,这其中的深层原因恐怕并不完全是“为天下计”的大智大勇。

20世纪90年代历史小说塑造的诸多“帝王师”形象中,凌力在《暮鼓晨钟》里的“帝王师”——西方传道士汤若望显得较为特别。凌力在《少年天子》和《暮鼓晨钟》两部长篇小说都花费了相当笔墨描写这个人物,无论是顺治还是康熙,都曾不断请教于他,甚至孝庄太后也将其视为人生导师,尊其为“义父”。借助这个人物,凌力试图探讨的问题是,西方文明是否能成为封建传统文化的指引?宗教文化能否成为人性沉沦的救赎?可以说,汤若望对皇帝的很多政治指导,都是源于人人平等、自由博爱的现代西方文明和宗教文化,如他从人性慈善的角度教导顺治要尽快促成满汉融合。但这种包容博爱的宗教情怀与自由平等的科学观念,与追求权力绝对性的封建帝王皇权有着本质的冲突。因此,虽然汤若望即使贵为“帝师”,甚至对康熙继位产生影响,但当汤若望遭到残酷的迫害时,孝庄太后和康熙皇帝都束手无策——其原因并不是他们权力所限,而是他们看到西方文明与宗教文化对封建王权的冲击,有意纵容。汤若望的形象显示了希望在帝王权力中心成长起西方文化的设想破灭。

20世纪90年代长篇历史小说里的“帝王师”基本都不得善终:张居正死后被抄家、二月河笔下的“伍次友”遁入空门了却残生,“邬思道”归隐田园寂寂无闻,汤若望被迫害入狱身染重病……所有这一切不约而同的结局,表明了“士人”在封建帝制皇权面前,不管是遵从传统儒学“圣道”也好,或者传播西方现代文明也罢,任何文化力量都只能是辅助与配合权力运行的“工具”,任何试图引导、左右乃至决定权力的尝试,都将以失败告终,这似乎就是中国数千年封建传统专制制度文化的全部真相。

当中国处千年未有之变局时,面对其时政治体制更张、民族文化冲突、东西方文明碰撞和社会矛盾激烈等一系列空前巨变,“士人”数千年来崇仰和谨守的经典和自信立刻变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而他们所秉持的忠君之道、所操持的帝王之术也将很有可能变成无用之术。“士人”又将如何调适这种变化?唐浩明的《杨度》深入地反映了这一时代“士人”内心的纠结。杨度一心想要从政实现志愿,屡屡不得只好退隐江湖潜心佛学,一旦时局稍有变动,他又无法安心青灯古经……就这样一再尝试、一再失败,在左冲右突的探索里始终未能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场所。借杨度这个形象,唐浩明为我们展现了晚清变局中进退无度、左右为难的“士人”整体生命状态。但必须指出的是,对这一问题的审视和批判,作者的态度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他将杨度对“帝王之学”的沉迷、对政治动荡的投机,以及对权力欲望的追求等等复杂生命状态,归结为“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思想”,显然太过简单。杨度这一代“士人”所面对的问题绝不是“报国无望”,其中夹杂着个人功名欲望、传统思想与现代文明冲突、宗教救赎与出世救人的内在矛盾,其复杂与艰难不是简单一个“报国”便可概括。

事实上,所有处于世变之际的“士人”,都将面临艰难的生存选择和茫惑的生命体验,都将会有复杂的心灵悸动和曲折的精神动荡。因为在中国传统“士”的精神里,包含着两方面的内涵:治国平天下和修德正己身。因此,除了努力追求政治抱负之外,“士”的另一个重要任务的就是对自己内在精神世界的关注和调整。可想而知,在历史转折时期,“士人”所面对的问题肯定比任何时候来得更复杂而尖锐。作家通过对“士人”在易代之际拯救国家危难、探求民族发展、维护传统文化尊严的各种尝试和努力书写,极尽描摹了古人文人群体在这个过程中的困惑与艰难、茫然与不安,为我们揭开了历史变局之中的另一重风景,同时对中国传统士人作出了更加深入的透视和反思。

三、自然景观及世俗风情书写与历史思考

海登·怀特提到:“已故的R·G·柯林伍德 (Collingwood)认为一个历史学家首先是一个讲故事者。他提议历史学家的敏感性在于从一连串的‘事实’中制造出一个可信的故事的能力之中,这些‘事实’在其未经过筛选的形式中毫无意义。历史学家在努力使支离破碎和不完整的历史材料产生意思时,必须要借用柯林伍德所说的‘建构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帮助历史学家——如同想象力帮助精明能干的侦探一样——利用现有的事实和提出正确的问题来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10]对于致力于协调历史“真实性”与艺术“虚构性”的历史小说而言,这种“建构的想象力”更是不可或缺的,在小说里其途径就是通过对历史氛围和历史情境的打造,重新恢复传统习俗和文化景观,创造符合历史时代性的物质和精神双层想象空间。这往往成为评价一部历史小说是否接近历史“真实”、是否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指标,也成为我们观察和理解作者认知历史、想象历史、解读历史的一个有效切入。

对于历史小说而言,描摹世俗风情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呈现 “历史感”,创造具象逼真而缤纷多彩的历史情景,丰富历史氛围,给读者有如置身“历史”中的感觉。刘斯奋的《白门柳》可谓是这方面的代表,他写秦淮河新鲜生动:“蜿蜒贯穿于东水关和西水关之间的十里秦淮……这里有着最繁华奢费的妓院,最舒适优雅的住宅,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和最出色的戏班子。虽然紧靠着秦淮河北岸,就是庄严肃穆的应天府学宫和科举的考唱—贡院,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秦淮河那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气氛,而且不如说,正是亏了那一班饱读诗书而又自命风流的圣人之徒的热心参与,才使得这醉生梦死的十里秦淮,平添了许多特殊魅力和奇异的色彩。”[11]作者在小说中通过对风土人情、屋宇器皿、盛典仪式等细致描摹,较好地实现了历史“真实”的鲜活再现。类似的历史场景表现还有唐浩明的市井帝都以及熊召政的制度文化与专门知识介绍。

事实上,不少历史小说作者关于历史世俗文化的叙写和描绘除了呈现历史感和还原历史情境之外,更是为了增加文本阅读的丰富性和趣味性,如二月河写行酒令,文人雅趣中透着浓郁的市井风味。作为清朝年间社交惯用的一种娱乐方式,本是人们为了佐酒行乐、消遣放松的一种手段,却也往往能够通过觥筹交错的杯盏和你来我往的言辞,透露出人心微妙和人情错综,也为故事展开做好铺垫,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艺术表现方式。

在历史小说中,传统世俗文化景观具有两层意义。一层是具有一定历史“真实性”的物质性场景,如制度规则、文化习俗、节庆礼仪等,它们往往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性存在。作者通过认真的史料考据和爬梳整理,力图在小说中还原它们的风貌,从而达到还原历史情境、营造历史氛围的目的。如二月河在小说中常喜描写一些诸如摸福气、吃缘豆、烧香还愿、测字扶乩等民间习俗,除了展示清朝民间风情以及丰富文本的通俗性之外,也往往起到隐喻性暗示的作用。另外一层是作者想象、理解和呈现出来的文化景观,它们更多时候是作为承载作者思想观念和情感态度的某种意向性修辞而出现的,其呈现方式往往传达出作者观物感事的认知状态和价值判断。如唐浩明的《曾国藩》开篇写曾国藩回乡奔丧,在洞庭湖边:“大雨哗哗而下,雨急风猛,温顺的洞庭湖霎时变成了一条狂暴的恶龙。曾国藩坐在楼上,浑身感到凉飕飕的。他有点担心,这座千年古楼,会不会被这场暴风雨击垮?”[12]这段描写中,“凉飕飕”是人物的当下感受,而“这座千年古楼,会不会被这场暴风雨击垮”却明显是修辞隐喻,看似表达人物对古楼的担忧,实则暗示了叙述者——作者对历史转折中的民族生存追问。在这里,隐喻象征的修辞运用、叙述者主观判断以及文本人物体验等融合在一起形成意义同构,较自然地表现出个体面对历史转折时期的茫然困惑与艰难选择。与唐浩明借助风景不一样,凌力则较侧重于世俗文化的意象修辞的运用。如在书写顺治的婚姻盛况时,呈现出帝王婚姻的浩大而繁琐的婚礼,接着笔锋一转,却写出后宫里失落的妃子暗自垂泪。奢华热闹喜气洋洋的大婚庆典就如同一个吞噬青春生命的黑暗甬道,珠玉盛装娇羞美好的新皇后也许从此就如在后宫哭泣的妃子一般走进无边深渊。两相比较更能突出小说人物的悲哀与制度的无情,传统宫廷婚嫁节俗在凌力笔下,已然超越了历史情境的还原意义,更是后宫女性孤苦悲绝命运的象征,也是封建皇朝宫廷制度残酷森严的隐喻。在凌力看来,无论是传统制度还是文化习俗,亦或是规范礼仪,其实都是世态人情的体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人情的寄喻和人心的象征。

从根本上讲,不管是自然风景还是世俗风情,在历史小说里都成为观察主体与观察对象相互作用的“认识性装置”,承载了小说人物的价值理念和情感态度,其实相当于承载了作家对历史、政治、人文等问题的认知和理解,从而使其带有强烈的文化功能和价值意指,值得我们去认真梳理与思考。

猜你喜欢
文化景观士人帝王
走,去抓帝王蟹
军事文摘(2022年16期)2022-08-24 01:53:00
魏晋士人的“身名俱泰”论
原道(2020年2期)2020-12-21 05:47:10
她与帝王为邻
帝王蝶的疯狂迁徙
论陶渊明对诸葛亮的接受——兼及士人仕隐之间的矛盾与彷徨
现代道路交通文化景观探究与实践
现代园艺(2018年2期)2018-03-15 08:00:16
竹林七贤:中国士人精神理想的象征
学生天地(2017年19期)2017-11-06 01:45:11
对首尔梨泰院伊斯兰街道的文化景观解释
工业设计(2016年11期)2016-04-16 02:45:45
景德镇陶瓷文化景观变迁中的人地关系和文化认同
陶瓷学报(2015年4期)2015-12-17 12:45:04
武夷山:作为“文化景观”的历史演变
大众考古(2014年10期)2014-06-21 07: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