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富宁黑衣壮的宗教结构初探

2018-03-07 08:39黄光勇
文山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黑衣道教壮族

黄光勇

(中共德宏州委党校,云南 德宏678400)

宗教产生于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阶段。当人类进入旧石器时代晚期,思维产生了一次飞跃,于是原始宗教产生。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宗教也在发生嬗变,由原始宗教演化为原生型民间宗教,并在阶级社会中经过人为的重塑,再次演化为创生宗教,这是宗教演化的三个阶段。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是没有宗教的。显然,宗教是人类发展史上一定阶段的伴随物,是人们现实生活活动的组成部分,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宗教客观地在社会生活中产生深刻的影响。与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壮族也有自己的宗教信仰,而且是多层次的。黑衣壮作为壮族的一个分支,主要分布在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的那坡县、云南省文山州的富宁县以及越南北部等地区。在地里位置上,此两国三地都是相互接壤的,也就是说黑衣壮生活在同一片区域,只是分属不同的国境、不同的行政区。黑衣壮,自称为“敏”,他们以黑为美,崇尚玄色,由于其生活地区多交通闭塞,与外界沟通较少,所以无论是境内还是境外的黑衣壮都较完整地保留了自己古老的传统文化。尤其在宗教文化方面,由于地理社会环境等因素,其嬗变也相对缓慢,因而在黑衣壮地区形成了由原始巫教、原生型麽教、创生型道教组成的多层次宗教结构体系。本文以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富宁县的黑衣壮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其宗教结构进行探究。

一、原始巫教

原始巫教是每个民族或每个部族都有的早期宗教信仰,虽然无法具体断定其起源的具体时间和形式,但是人们可以根据现实所能找到的一些遗迹来推断。壮族的原始巫教最晚应形成于母系氏族社会阶段,直接的原因是壮族的巫教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女性,过去如此,现在也都是由女性主导的。

壮族祖先相信万物有灵,世间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是有灵的。天上的雷王主刮风下雨。地下的“图额”主江河水族。那么,谁能上通天神,下接水“额”,中达人事?“乜麽”(乜麽是壮语,类似于巫婆的意思)的出现是壮族人最早解决天上人间地下三界的沟通问题。“乜麽”是天神和人间的沟通者,也是祖先和人间的沟通者[1],因而是祭祀天神的组织者及祭神者。在古代,壮族巫教的社会功能是多方面的,参与祭祀、生产及文化娱乐等各种社会活动。“乜麽”声称自己是神鬼的替身,可沟通阴阳两界,能卜吉凶、问鬼怪,跳神驱鬼治病[2]。这是早期的壮族原始巫教。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进入了父权社会,“乜麽”的地位和职能也受到冲击,职能活动范围大大缩小,但仍然没有完全被取代而一直延续至今。

目前,黑衣壮地区原始巫教的“乜麽”,主要的职能是“问鬼神”,她们的法坛有“禀瑞”“囊怀”和“嘿变化”等。“禀瑞”和“囊怀”是专门问鬼神的仪式,当黑衣壮人生病的时候往往先去找“乜麽”做“禀瑞”或“囊怀”,询问生病的缘由。做“禀瑞”法坛通常需要一块仗尺土布,一碗大米,一个土鸡蛋以及生病者的衣服。布置好法坛后,“乜麽”先问患者的姓氏,进而请师、祝祷、请示等,仪式结束后把鸡蛋放在火炭上烧,然后根据鸡蛋的变化情况来说生病者的患病情况,或遇到恶鬼,或亵渎某处神灵,或得罪先亡宗亲等等。“囊怀”法坛则相对简单,只需一碗米和一件患者的衣服就行,布置好坛场后,“乜麽”就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捂住耳朵,有的头上盖一块布,然后前后左右摆动身体,口上念念有词,然后突然间两手放下并且打哈欠,咨询者见状就开始问,“乜麽”则以患者的口吻回答患病的缘由。无论是做“禀瑞”还是“囊怀”,若患者在一两天内病情有所好转,就得根据“乜麽”所说的生病缘由去找麽公或道公来送鬼或祭神。“嘿变化”是相对特殊的一种法坛,针对的是未满十五周岁的小孩。壮族人认为,小孩从出生到十五岁之前都是由“乜花”(主管生育的女神)主司。当人们或疏于祭祀,或得罪“乜花”,“乜花”就不再护佑,这时小孩就会体弱多病,人们称之为“乜花开变化”,此时只有去找“乜麽”做“嘿变化”礼祭“乜花”,请求“乜花”的宽恕和重新护佑。做“嘿变化”是一个比较大的仪式,一般需要一只鸡,两碗紫色糯米饭,两碗生米,两把彩色丝线,两三块土布,一个鸡蛋等,仪式相对繁琐,而且往往只有资格大、法力较深的“乜麽”才有能力做,一般的“乜麽”都做不了。

黑衣壮的“乜麽”虽然只充当问鬼神的角色,但是作为通鬼神者,她们能卜知患者的生病缘由,这一“诊断者”的因素又使得她们在黑衣壮社会保持一定的地位,人们的生活总是离不开她们的“帮助”,这或许是黑衣壮原始巫教一直绵延不绝几千年的原因吧。

二、原生型麽教

原生型宗教是由原始巫教演化而成的准宗教,也是由原始宗教到创生宗教之间的过渡性宗教。壮族的原生型宗教,主要包括麽教和师公教[3]。麽教主要流传于广西百色市、崇左市、河池市西部各县、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师公教流传于红水河中下游、郁江沿岸、柳江流域。它们都有半脱产的神职人员,有稳定的传承和相应的仪式,有大量用古壮字抄写的经书。麽教的麽公一般分散从事宗教活动,师公则由5至20人左右组成的小型班子,由掌坛师公领班,几乎每个行政村都有一个班组。这些师公班独立活动,互不相属,没有统一的全民族组织。黑衣壮地区只有麽教流传,没有师公教的活动。

黑衣壮麽教脱产于原始巫教,是父权社会的产物。祭祀权等神职活动是人类最初的地位象征,是权力的基本表现。因此,男巫代替女巫是进入父权社会的重要标志。麽教在继承巫教的基础上发展出更为丰富多彩的宗教仪式内容,形成了相对完整的初级宗教系统。在原始巫教中,“乜麽”信奉的神灵主要是“女性”的神,诸如“乜花”“娅王”“娅灶”“乜关”“乜那”“乜阿图氏”等“祖母”神。当麽教逐步取代巫教成为信仰生活的主导时,“男性”的神灵走上了神坛,“卜洛多”(即布洛陀)的“创世”功勋使其不仅是人们的始祖也是世间的最高神——麽教的教主[4]。管理世间各个领域的神灵也都是“男性”的神,如管理村社的“陀班”“社”;管理五谷的“伞弄”“卜龙”“卜奥”等。在父权社会无论是个人间还是部落之间彼此的竞争不可避免,互相“兵马”攻伐已经出现了,因而作为父权社会的产物,麽教里头也就存在了“神兵神将”,麽公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法力来“差将遣兵”通达阴阳两界。自从麽教占主导地位后,“乜麽”们被禁止进入神庙,甚至一切女性都不得出入神庙,此习俗一直沿袭至今,黑衣壮地区的村社庙地仍然禁止女性出入。比巫教进步的一个地方是麽教有自己的“经典”,即古壮文麽经。这些经典都是壮语,是麽公们唱诵的诗句,可惜的是在“文革”中被焚毁,如今只能看到如“改危经”“怪生霊经”的残片。

黑衣壮的麽教最高级别的麽公当属“博法”这一级别,“博法”不仅“法力高强”,而且能了知一切麽教的各种法并且负责把“法”传授给其他麽公。可惜的是时至今日,“博法”已经失传,只有从个别的黑衣壮老人口中得知一些记忆,在老人的记忆中,这些传说的“博法”的法力之高深,能上刀山下火海,骑虎驾鹤,令人神往。随着社会的发展,麽教最后也逃不出自然法则,慢慢的退出历史舞台。如今黑衣壮地区只有零星的一些麽教踪迹,如同巫教一样他们仅仅能做一些“跳神问鬼”的活动。目前所能看到的麽教法事有“勘皮”和“央”,这两者的功能都是“问鬼”,即查询病人生病的缘由,或亵渎祖宗神灵,或遇饿鬼山怪之类的东西。他们的功能与巫教的“乜麽”一样,只是各自的方法路数有别而已。虽然麽教的“博央”“博勘”没有任何特殊地位,跟普通人一样从事农业活动,但是当人们突然病倒或者久病不愈,打针吃药不见好者,就选择去找麽公,询问缘由。由于人们的需要,麽教经过千年的发展至今还能依稀地存留着。

三、创生型“道公教”

黑衣壮的创生宗教主要是道公教。“道教早在东汉末年传入广西壮族地区,但在宋朝时道教才从桂东南向左右江流域和桂西北传播”[5],也就是在这个时期道教传入了处在桂西北的黑衣壮地区,并逐步与“信鬼神、好淫祀”的黑衣壮原生型宗教的麽教相互渗透、相互融合,形成黑衣壮特色的“壮化道教”——道公教。

“上古宗教和民间巫术”是道教信仰的重要的一个历史渊源。且道教的主要源头接近古代荆楚文化和巴蜀文化,在历史渊源上和地缘上都与壮族原生性宗教的麽教较为接近,因此道教在传入壮族地区时,黑衣壮人也较为容易地接受。但是,黑衣壮并没有全盘的接受道教,保持道教信仰的原貌,而是在原有宗教(麽教)的基础上对道教进行吸收和借鉴。对道教进行民族化和本土化。通过扬弃和改造后融合形成一个新的宗教道公教。

麽教是以“卜洛多”为主神的,并且他们是可以娶妻生子,平时也参与生产劳动,没有固定的“宫观”出家。麽教有自己的戒律,比如不吃牛肉和狗肉,不杀生等,新的宗教道公教保留了麽教的这些内容。在经典上,道公教以汉文为主,常杂有壮族民歌格式的韵文,同时也保留一小部分麽教典籍,如“怪生灵”经、“解秽”经等,这些经典是用古壮字书写的,称为“司麽”。在现实中有时候人们还把道公称为麽公,或者“道麽”,“道”和“麽”合称。总之,道教和麽教在碰撞和融合过程中形成了道公教,并逐步取代麽教的主导地位,成为黑衣壮的主要信仰内容。

佛教是在道教之后相继传入黑衣壮地区的,但佛教在壮族中的流传无法与道教相比拟,始终无法取代道公教成为主导地位。壮人对佛教的教义持保守态度,极少有人知道佛祖,人们只接受观音,目的在求“观音送子”。佛教主张辞亲出家,绝尘修行,不杀生,这对黑衣壮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道教传入时就没能改变麽教娶妻生子、吃肉等习惯,何况是要绝欲、断发、吃素的佛教呢。所以佛教对黑衣壮地区的影响较小。当然这并不表示佛教对“道公教”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事实上“道公教”还是吸收了佛教的一些因素,比如在超度道场上就有“九幽佛”的挂相。所用的经典中也加入了佛教的一些内容,如施食等,但形式已经被壮族化了,佛教是用素食进行施食而道公教则用酒和肉对饿鬼进行施食。因此,黑衣壮的道公教是以汉族道教为主糅合了麽教和佛教相关内容而形成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宗教——“壮化道教”。

道公教成为黑衣壮地区的主流宗教后,所有或公或私的祭祀活动自然由道公主持,一切亡灵也只有道公有资格来超度。因此,道公的主要活动就是超度亡灵、祭祀祈福、送神送鬼。传统的黑衣壮人,从出生到死亡一生都需要道公的帮助。出生之前请道公“安花立碗”,出生后请道公上报祖宗,成长过程中请道公帮助消灾解厄,结婚生育请道公祝福,死亡时请道公超度送亡魂回归祖地。总之,传统的黑衣壮人大小事情都会请道公,世俗的纠纷人们也会请德高望重的道公裁决。由此可知道公在黑衣壮社会中的地位之高了。当然,在“文革”的劫难中,许多典籍被焚毁,道公被批斗,道公教受到严重的冲击致使其走向衰落。改革开放后,党和国家允许宗教的正常活动,黑衣壮的道教也自行恢复起来,但是由于经典的遗失和道法的失漏等种种原因,新一代的道公已没有像以前的道公那样德高望重,受人崇敬,整体仍处于衰落状态,面临失传的危机。个别的“坛道”(即道场)虽然还很活跃,但是许多的仪式道法已停止传授了,年轻人也对学道没有兴趣,只有几个中年的道公支撑着整个“坛道”。

由于历史原因以及现代市场的冲击,黑衣壮社会的信仰体系不断的弱化,但目前总体上仍然保持相对完整的传统信仰状态。

四、结语

综合上述来看,黑衣壮社会中的宗教是由巫教、麽教和道公教组成的多层次的、复杂性和分散式的信仰体系。麽教是从巫教中继承和发展而来,道公教又继承了麽教的部分内容。原始巫教、原生型麽教和创生型道公教各自既独立又有联系,在现实的活动中巫教和麽教属于次要的从属的地位,道公教则一教独大。“乜麽”和“麽公”在学法或受戒时要请道公为“传戒师”主持法事为其传法受戒,但是法事一结束,彼此就没有太多的联系,“乜麽”和“麽公”不得参加道公的法事活动,只在他们有限的范围内活动。总的来说,原始巫教、原生型麽教和创生型道公教,在纵向上三者之间有一定的继承和发展的关系,在横向上彼此又相互独立共存,形成一个整体结构,较为少见。

[1] 赵时俊,王明富.云南文山壮族原生宗教探析[J].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4):32-35.

[2] 黄桂秋.壮族巫信仰研究与右江壮族巫辞译注[M].广西:广西民族出版社,2012:13.

[3] 染庭望,等.壮族原生型民间宗教调查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9.

[4] 岑贤安.壮族麽教信仰初探[J].经济与社会发展,2003(12):137-140.

[5] 陈金文.壮族民间信仰的传说学管窥[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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