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死亡意识

2018-03-07 00:08
文化学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暗线卡列尼列宁

葛 祎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安娜·卡列尼娜》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讲述了安娜·卡列尼娜的爱情悲剧。小说以安娜·卡列尼娜和弗龙斯基、基蒂和列文的感情为两条主线,描写了众多彼得堡、莫斯科的上流社会人物和彼此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一些政治与宗教问题。纵览整部作品可以发现,故事情节的发展总是与若隐若现的死亡意识相伴而行。

一、死亡意识织就的叙事暗线

小说中关于死亡的暗喻虽然着墨不多,但其在特定情境下的数次出现,可以看作是构成了整部小说除去两条感情主线之外的叙事暗线,与主线并行交织。这条死亡暗线在小说开篇不久,安娜一行人在车站撞见护路工卧轨而死时就已发端,并在故事情节发展到安娜和弗龙斯基两情相悦时,再度以两人高度相似的梦境重现,最终在安娜自杀悲剧发生之前再次以梦境显现,并根结于安娜的卧轨自杀。

小说第一部写道:“一个护路工,不知道是喝醉了酒呢,还是因为严寒的缘故连耳朵都包住了呢,没有听见火车倒退过来的声音,被车轧碎了。”[1]车站偶遇的护路工卧轨事件成为弗龙斯基向安娜献殷勤的一个时机,他出钱给了受害者的遗孀,其善举受到了安娜之兄的赞赏。但是安娜说:“这是不祥之兆。”[2]安娜的话语自然是出于面对突如其来的可怕事件的恐惧,且在不知如何面对紧追不舍的弗龙斯基时,其也是无心之语。此时,她最多会由那位护路工和遗孀联想到自己今后可能面对的婚姻和生活中的困难,但不会想到自己终有一天竟也会在冥冥之中走上同一归宿,然而小说第一次关于安娜死亡的暗喻就此埋下。

小说第四部写弗龙斯基做的梦:“我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呢?是的,是的;好像是一个胡须蓬乱、身材矮小、肮脏的农民弯下腰去做什么,突然间他用法语说出一句什么奇怪的话来。是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梦见别的什么了……”[3]此处,弗龙斯基的梦是不清晰的,梦境中没有听到农民话中的内容,也没有看清农民在做什么,农民的话语在安娜的梦境中变得更为清晰:“一个胡须蓬乱、身材矮小、样子可怕的农民……他弯着腰俯在袋子上,用手在那里面搜索着……他一边搜索着,一边用法语很快很快地说:‘应当打铁,捣碎它,搓捏它……’”[4]农民似乎是在制造一件铁器,并且要用它来做什么工作,究竟是做什么工作却没有明了。安娜在与弗龙斯基结合后,感到弗龙斯基对自己的感情逐渐冷淡,最终意识到凭自己的魅力和炽热的爱情都无法挽留他回家时,她想到了寻死。在思绪纷乱、房间里蜡烛燃尽时,安娜想到了恐怖的死神,随后在夜里再次做了那个梦:“一个胡须蓬乱的老头,正弯着腰附在一种铁器上,在做什么,一边用法语毫无意义地嘟囔着……她感觉得那个农民并不注意她,但是却用这种铁器在她身上干什么可怕的事。”[5]梦中农民的工作也逐渐明确了,即“在她身上干什么可怕的事”,而这事又是什么呢?谜底最终在安娜卧轨自杀的刹那揭晓:安娜在死前的最后时刻看到了铁轨上的农民,一如梦中。胡须蓬乱、身材矮小的农民长久以来就是死神的象征,搜寻的铁器和嘟囔的话语象征死亡的来临,随着安娜和弗龙斯基生活的进展,死神越来越近,最终降临在她身上。

从上述分析来看,起于护路工卧轨事件的死亡暗线自始至终贯穿着安娜和弗龙斯基之间,而弗龙斯基的自杀未遂在这条暗线之下也多了几分神秘意味。

二、死亡意识之下的基督教信仰

小说着力描写了有主要人物死亡或面临死亡威胁的三个事件,分别是安娜生产弗龙斯基的孩子、尼古拉·列文之死和安娜卧轨自杀。小说从不同角度对三个事件中人物的死亡意识展开了细致深刻地勾勒,并将其与基督教信仰紧密联系起来,使得作品具有宗教意义,也以宗教信仰丰富作品内涵。

小说详细描写了安娜生产后濒临死亡时的话语,她再三恳求卡列宁饶恕她:“一切都快过去了……我只希望一件事:饶恕我,完全饶恕我!”安娜一直都认为卡列宁是虚伪的,他只是按照宗教原则来指挥自己的行动,他并不爱她,婚姻生活使她痛苦;但濒临死亡之时,安娜的潜意识占据了主导,她渴望获得卡列宁的宽恕,并将卡列宁的宽恕与上帝的宽恕联系起来。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却反映了安娜内心深处深深的罪恶感。基督教认为人死之后会接受上帝审判,安娜因此感到恐惧,这是宗教信仰产生的必然影响。

尼古拉·列文之死与基督教信仰的关系更为密切。小说给这几章专门起了标题——“死”,是别的篇章所没有的。尼古拉·列文在死前经历了由没有宗教信仰到诚心诚意向上帝祈祷这一转变。“列文知道他哥哥和他的思路;他知道他没有信仰……他现在恢复信仰,并非依照一定的规律、同样通过思想得来的结果,而只是妄想痊愈的一种暂时的、自私的表现。”[6]尼古拉·列文在病入膏肓之时将宗教信仰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在举行涂油礼时,他仍在热烈祈祷。这种虔诚与他曾经的放浪并不统一,是突然的,究其本源则是他想要通过信仰基督教给精神增添力量,以对抗挥之不去的强烈死亡意识。宗教在这里给了他慰藉与庇护,是美好、善的象征。

安娜卧轨时所说的“上帝,饶恕我的一切”[7],同尼古拉·列文死前念念不忘上帝的出发点不同,一是求宽恕,一是求康复,但他们都是将基督教信仰归于善,将其善的力量置于罪孽、死亡之上,希望通过一些方式获得上帝的庇佑。安娜最终死在了火车轨道之中,轨道这一意象很特别,它像一架横向的梯子,又像通往远方的旅途。是死神使安娜踏上死亡的旅途,还是安娜踏上了通向上帝所在的天梯,小说没有说明,而可以明确的是,小说人物在死亡意识下的基督教信仰意识是存在着的,且非常强烈。

三、死亡意识揭示人物性格

小说多处通过描写涉及“死亡”时人物的反应来展现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相比于日常情境里的活动,紧张恐怖、具有死亡意识情境里的活动更能揭示人物性格真实的一面,或是本质的一面。

小说中安娜看到弗龙斯基坠马时惊呼了一声,引起了丈夫卡列宁的不满。安娜在公众场合的举手投足向来都合乎规范,但面对情人可能跌死时,她忘却了规范,甚至忘却了丈夫就在身边,她满心只有弗龙斯基一个人。“他跌死了没有呢?是真的吗?他会不会来呢?”[8]安娜忐忑不安,她为弗龙斯基的生命担忧,怕他死去。这里可以看出她全心全意爱着弗龙斯基,并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名声更加重要,小说通过描写安娜的反应向读者揭示了这一点。

卡列宁性格的深层特点也是通过讨论与死亡有关的问题来揭示。了解安娜和弗龙斯基的私情之后,卡列宁有这样一番心理斗争:“假定我找他决斗……结果我打死了他……为了要确定自己与有罪的妻子和儿子的关系而谋杀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呢……但是更可能的是,而却一定要发生的事是——我将会被打死或打伤。这就更没有意思了……”[9]卡列宁长久的心理斗争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决斗是毫无道理的”[10],这揭示了他性格中的瞻前顾后的犹豫、自欺欺人的怯懦和爱慕虚荣;与此相反,弗龙斯基向往决斗。两人不同的选择倾向固然与所处的社会地位分不开,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卡列宁内心的想法——“更可能的是,而却一定要发生的事是——我将会被打死或打伤”。当决斗可能会带来死亡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卡列宁已无法掩藏自己性格中的怯懦。

四、结语

作为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对《安娜·卡列尼娜》的解读是多样的,书中每个主要人物都是立体的,具有不同的性格、心理和命运。值得注意的是,书中故事情节的发展总是与若隐若现的死亡意识相伴而行,这些死亡意识有的来自于书中人物的死亡或面临死亡时的画面和心理描写,有的来自于人物在生活言语中使用的“死亡”词汇或概念,有的则来自于隐藏在显性叙事语言之下的关于死亡的暗喻,寻找可以用来帮助理解和分析作品的线索,如贯穿全书始终的不同类型的死亡意识,或许对于解读这部作品具有一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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