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宁
铁东市场是一个品种齐全的综合市场,因为位于一条纵贯南北的地方铁路线东侧而得名。这天,洪新接到妻子红梅的电话,让他下班后买菜。
接到任务,洪新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下班就来到铁东市场。今天的海鲜摊位上,全都是卖皮皮虾的,皮皮虾上市这么早,让爱吃海鲜的洪新喜出望外。只见摊主一手拿着塑料撮子,一手拿着自制的五齿耙子,把装在“拍子”里的皮皮虾,折腾得倒海翻江一般热闹。离他不远处,一个30岁左右的摊主,一边翻腾着“拍子”里的皮皮虾,一边口若悬河地叫喊:“全活的虾爬子啊!(皮皮虾的别名),不活不要钱!”
“会叫的孩子有奶吃。”洪新被摊主的叫卖声和皮皮虾欢蹦乱跳的场面吸引住,他问:“多少钱一斤?”壮汉敲打着手里的工具,让它们相互撞击,发出最大的声响,热情洋溢地说:“一看老哥就是个懂行的人,这样吧,优惠你一秤,一斤50,两斤95。”洪新要过壮汉手里的五齿耙子,扒拉了一下“拍子”里的皮皮虾,手疾眼快的壮汉马上把塑料撮子跟上来,他随着洪新扒拉的节奏,让皮皮虾像飞跃龙门的鲤鱼似的上下翻飞,好不欢实。壮汉边配合着洪新的动作,边炫耀地说:“老哥,你满市场好好瞅瞅,就我家的虾爬子是刚下船的新货,个保个的活。老哥,你还犹豫啥呀,再耽误一会儿就没货喽!”
洪新被他说动了,说:“我家就住在市场附近,如果回家发现有死的,我可回来找你。”壮汉把手里的工具,往“拍子”里一扔,底气十足地擂着自己胸脯:“老哥,你就一百个放心吧!如果你回家,发现有死的,我无条件退款退货,你看咋样?”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洪新才放心地说:“给我来两斤。”
拎着新鲜的皮皮虾,想象着一会儿就要大快朵颐,洪新回家的脚步其喜洋洋者矣。到家后,洪新神气地把皮皮虾交给红梅,红梅嗔怪地说:“那么贵,你真敢下手啊!”洪新笑呵呵地说:“就爱吃这一口,该出手时就出手。”
红梅一边将皮皮虾放进盆中清洗,一边把放了水的蒸锅架上炉灶。洪新凑到水盆前,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盆里的皮皮虾,令他吃惊的是,原本在“拍子”里活蹦乱跳的皮皮虾,竟有小一半奄奄一息了。从市场走到家,10分钟路程,这么短时间,不至于造成这样的结果吧?那么,问题就出在壮汉摊主身上,他在装皮皮虾的过程中,有意掺进了死的。
洪新恼羞成怒,他把皮虾一股脑倒进原来的塑料袋里,转身往外走,红梅问:“你要干什么去?”洪新气呼呼地说:“我去市场找那个黑心摊主讨个说法。”红梅息事宁人地说:“算了吧!把死的挑出去不就完了吗?”洪新说:“我不能让骗子的花招继续骗人。”红梅追到门口,不放心地说:“你脾气不好,千万别和人家打架啊!要不就找一下刘申明吧!”
刘申明和洪新是中学同学,交情一直不错,他妻子张丽和红梅是最好的闺蜜。他是铁东市场管理站的主任,找他解决这个纠纷,也许是不错的选择。但倔强的洪新想,借助朋友职位上的便利,会助长奸商的贪婪和狂妄,还会降低自己维权的力度。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我有理,什么也不怕!
洪新怒气冲冲来到壮汉的摊位前,壮汉正向一位犹豫不决的女士施展他的嘴皮子功夫。洪新没给他留一点儿面子,他把装着皮皮虾的塑料袋,往壮汉面前一扔:“怎么解释?”壮汉一脸堆笑地说:“老哥,等我卖完这秤的,咱俩再商量你的问题,行不?”洪新不依不饶地说:“你要是不给我解释清楚,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卖出一秤。”此时,犹豫不决的女士看出了端倪,她果断离开了壮汉的摊位。壮汉丢了买卖,有点儿挂不住脸了,说:“你搅黄我生意,得赔偿我的损失。”洪新针锋相对地说:“要我赔偿你的损失?可以,但你必须把死虾爬子的事情给我解释清楚。”壮汉看了一眼塑料袋里的皮皮虾,说:“我卖给你的虾爬子都是活的,有死的你也不买呀,对不?再说了,你从我这离开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知道那些活蹦乱跳的虾爬子是怎么死的?”
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许多好事的人过来围观,洪新反倒平静地说:“这样吧,我不耽误你做买卖,你也别破坏我的心情,这二斤虾爬子算我有眼無珠,我认栽了。你再给我秤二斤虾爬子,我就想看看,你是怎样把死虾爬子,混进活虾爬子里的。如果你手法高,算我倒霉;如果,我眼力好,算你倒霉。你看咋样?”洪新的话博得了看热闹的人的高声叫好。壮汉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显得很尴尬,他和洪新四目相对,颇有雷电交加的感觉。
就在双方骑虎难下的时候,市场管理站主任刘申明闻讯赶来,他推开人群来到他们跟前。看到纠纷的当事人,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摊主老黄,一个是自己的老同学洪新,临场经验丰富的刘申明一边劝说围观者散去,一边对僵持不下的老黄和洪新说:“别当众出洋相了,到我办公室去解决问题。”
在刘申明息事宁人的眼色中,俩人心照不宣来到他的办公室,刘申明随手把门关严,用左手拉着洪新的手说:“这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用右手拽过壮汉说:“老黄是我在这个市场上处的最好的朋友。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什么委屈和不平衡的,我给你们做主。”走南闯北的老黄是何等的聪明,他听刘申明这么一说,马上满脸堆笑地从兜里掏出100元钱,硬塞到洪新手里,说:“老哥,误会误会,千错万错都是兄弟的不是。你大人大量,饶过兄弟这次吧!”洪新又把钱塞给了老黄,顺水推舟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刘申明笑着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今天晚上我做东,咱们哥仨好好喝几杯。”老黄说:“两位大哥稍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趁老黄出去的空闲时间,刘申明问了情况,对洪新说:“自古以来,菜市场就鱼龙混杂。这些摊主谁都不白给呀,手快眼快,稳准狠,一般的魔术师都玩不过他们。市场险恶,购物需谨慎。”
工夫不大,老黄拎着个黑塑料袋走进屋,他说:“这是我给哥哥重新称的虾爬子,保证没有一个死的,而且全都是母的。”刘申明和洪新一听,会意地笑了。老黄热情地说:“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今晚我讨个面子,请两位大哥来个大全套,怎么样?”大全套是当地人招待最好的朋友时的一种消费方式:先是吃中餐、然后去歌厅K歌、接着去撸串,最后是洗浴或者足疗。这种一条龙的消费方式,被当地人称之为大全套。刘申明说:“老黄说得这么诚恳,正好我和洪新也有段时间没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但事先说好,你找地方,我掏钱,否则我可不去。”
老黃把他们带到一家招牌不太起眼,里面却暗藏乾坤的“小康饭庄”。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了预定好的包房,看老黄轻车熟路的样子,洪新断定,他经常光顾这里。后来才知道,这家店的海鲜是老黄给供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们的关系自然熟络起来。对于死虾爬子的事情,仍旧耿耿于怀的洪新,又执着地提起了这个话题。喝得满脸通红的老黄借着酒兴说:“这是行当里的秘密,按理说是不应该告诉外人的,可你和刘哥又不是外人,我就当一把叛徒吧!做这活儿,全靠眼睛和手的配合,一般情况下,死虾爬子的重量,要比活的轻些,所以,上秤前的翻个十分重要,常用的方法就是用劲将拍子向上掀,让虾爬子尽量飞起来,飞的高的一般是死的,然后,你就手疾眼快地用五齿爪子和撮子将它们搂进来,通常我们是翻仨个儿,一斤里就得有二两多的死虾爬子了。”
从“小康饭庄”出来,老黄拉他们去唱歌,说是把酒喊出来。没办法,他们只好跟着老黄来到了KTY一条街,他们边喝边唱,免不了豪言壮语、南腔北调。哥仨闹腾了一会儿,洪新就张罗着撤退,老黄也不反对,不由分说把他们俩拉上了出租车,直奔串街而去。
串街可比KTV一条街有名,名噪省内外,被戏称为“重工业”的典范。他们要了一桌子的东西,每人又喝了几瓶啤酒,席间不免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撸完了串,洪新一看手表,已经快11点了,他又张罗着回家。
正好这时,刘申明的手机响了,是他妻子张丽催促他早点儿回家,已经云山雾罩的刘申明对着手机说:“一天就知道催催催,我和洪新在一起喝酒呢!”刘申明不耐烦地关了手机,抱怨道:“真是烦人!”老黄说:“刘哥真牛,是兄弟们学习的榜样。走!咱们洗完澡再回家。”
洗完澡,三个人分别打车回家,洪新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发现客厅的壁灯还给他留着,红梅这个举动让他有些感动,不禁对自己这么晚才回来有些后悔。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卧室,红梅迷迷糊糊地问:“都几点了,才回来?”洪新一看手表,已经半夜12点多了,为避免发生不愉快的口角,他忙敷衍道:“才11点,你睡吧!”红梅翻了个身,踏实地睡着了。
清晨醒来,昨晚过量的酒精仍旧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头一直发晕发沉发涨,他不禁为昨晚的不节制,造成的后果后悔不迭。正当他万般难受时,手机响了,他一看显示的是刘申明的号码,这才决定接听。刘申明劈头盖脸地问:“你昨晚几点钟到家的?”洪新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他说:“12点多钟啊!”
刘申明生气地说:“那你为什么要跟红梅说是11点啊?”洪新忙解释说:“当时,我不是怕她担心吗!”刘申明沮丧地说:“她倒是不担心你了,可她告诉张丽,你是11 点回家的,张丽得知后,骂得我狗血喷头,非得让我坦白,多出那一个小时,我都干什么去了?你坑死我了!”
刘申明说完,没给洪新任何解释的机会就挂了电话。洪新望着手机哭笑不得,是呀,时间都去哪儿了?在无所谓的争吵中、在推杯换盏的消磨中、在不假思索的谎言中、在得过且过的荒废中,就这么过去了。本来只是市场里的小纠纷,变成了通宵套关系、喝大酒,正经事一样没干,看似潇洒狂欢了一晚,可留下的只有头疼和麻烦。
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张丽的手机号码。洪新想起昨天大全套的聚会、客厅里的留灯、红梅均匀的呼吸、刘申明委屈的埋怨,还有张丽即将开始的质询,内心纠结的洪新,自言自语地说:“是啊,除此之外,时间还会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