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瑜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孟子·告子下》
三十多年改革开放成就斐然,当下中国正逐步接近百余年孜孜以求的“富强”目标。
当代中国的兴起引动某些外人的惊诧乃至惶恐,以为中国即将称雄全球,“中国威胁论”应声而起;与此同时,又有论者基于中国存在的经济及社会问题,奏起唱衰之音,“中国崩溃论”不绝于耳。
若置之大历史流程考析,这两类危言耸听之论皆为过度估量,失之短视。以平常心论之,当代中国的成就不过是中国文化全球地位复归“正常”状态。既然是走向常态,不必大惊小怪,或作高估、或加低评。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公元960—2030 年》指出——
时下中国经济地位的迅猛提升,与其说是中国的“崛起”,不如说是它自公元960年以来长期经济表现中的一次伟大“复兴”,是它与史俱来的强大和繁荣的又一次体现。
笔者欣赏以“复兴”代“崛起”的提法,但需要对麦迪森说加以修正的是,历史上中国领先群伦,并非自公元960年(北宋)开始,在此前千年之久的汉代以及随后的唐代,中国已是当时全球最繁荣的文化体之一。
21世纪初期中国的世界地位较19世纪、20世纪大有提升,然要达到汉唐宋那样的全球先进地位,尚待21世纪末叶以后,22世纪或许可期。
中国复兴是一个宏伟的历史过程,尚处在进行时,远非完成时。这是我们在前行之际必须记取的一个事实。
中国复兴的显著进展,赢来好评如潮,疑惧、非议乃至谴责也接踵而至。时下西方对复兴的中国有多种评议:除中国“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之外,还有中国机遇论、中国责任论等,而国人尤其需要辨析时兴的“21世纪是中国世纪”说。
1973年,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1889—1975)与日本宗教和文化界人士池田大作(1928—)展开关于人类社会和当代世界问题的对话,其间汤因比说:
按我的设想,全人类发展到形成单一社会之时,可能就是实现世界统一之日。在原子能时代的今天,这种统一靠武力征服——过去把地球上的广大部分统一起来的传统方法——已经难以作到。同时,我所预见的和平统一,一定是以地理和文化主轴为中心,不断结晶扩大起来的。我预感到这个主轴不在美国、欧洲和苏联,而是在东亚。①[英]阿⋅汤因比、[日]池田大作著,荀春生、朱继征、陈国梁译:《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年版。
在西方中心主义占据主导之际,而且当时中国尚未摆脱低迷状态,汤因比把未来文明的希望寄托东亚,寄托中国,诚为卓识远见。汤因比进而阐发道:
由中国、日本、朝鲜、越南组成的东亚,拥有众多的人口。这些民族的活力、勤奋、勇气、聪明,比世界上任何民族都毫无逊色。无论从地理上看,从具有中国文化和佛教这一共同遗产来看,他们都是联结在一条纽带上的。并且就中国人来说,几千年来,比世界任何民族都成功地把几亿民众,从政治文化上团结起来。他们显示出这种在政治、文化上统一的本领,具有无与伦比的成功经验。这样的统一正是今天世界的绝对要求。中国人和东亚各民族合作,在被人们认为是不可缺少和不可避免的人类统一的过程中,可能要发挥主导作用,其理由就在这里。②[英]阿⋅汤因比、[日]池田大作著,荀春生、朱继征、陈国梁译:《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年版。
汤因比基于中国文化的天下一体说、整体观与和平主义,认为中国有可能引领世界统一。这大约是较早系统提出中国将在未来世界“发挥主导作用”的议论。此后,多有欧、美、日学者阐扬汤因比之说。③见[日]山本新、秀村欣二著,杨栋梁、赵德宇译:《未来,属于中国:汤因比论中国传统文化》,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汤因比本人在晚年所作《人类与大地母亲》中再次强调,弘扬中华文化有益于全人类在未来走出困境。④见[英]阿诺德⋅汤因比著,徐波等译:《人类与大地母亲——一部叙事体世界历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汤因比—池田大作对话后20年,美国《时代》周刊总编辑法利德⋅扎克里亚(Fareed Zakaria)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指出,当人们将目光流连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的时候,忽略了20世纪90年代最具象征意义的一件大事——中国的崛起。再过10年以后,这位印度裔美国人执掌的《新闻周刊》2005年9月就中国发展的各个层面进行专题报道,总题《中国的世纪》,扎克里亚撰写主文《未来属于中国吗?》,内称:
中国的崛起不再是一个预言。它已是一个事实。
中国是一个在规模上使美国自惭形秽的国家,13亿人,四倍于美国人口。一百多年来,这个巨大的规模对于美国的传教士和商人而言,始终是一个令人神往的梦……中国非常大,但是非常贫穷。但所有这些正在发生变化。过去看来十分迷人的庞大的规模,现在看来变得令人恐惧不安。而且美国人也不知道所谓的“中国威胁”会否噩梦成真。每个商人这些天都得到一些有关中国的令人炫目的统计数据,令闻者顿时陷入缄默且印象深刻。最令人惊异的发展例子当然是上海。在15年以前,浦东,在上海东部,是未开发的乡村。今天它是上海的金融区。它比伦敦的新金融区金丝雀码头大8倍。工业革命巅峰时期,英国被称为“世界工厂”。这称号今天当然属于中国。它生产了世界上2/3的复印机、微波炉、DVD播放器和鞋子。
时至世纪之交,随着中国现代化建设的长足进展,“未来将是‘中国时代 ’”(美国知名投资家吉姆⋅罗杰斯语)、“‘中国时代’将提前到来”(韩国李泰勋语)等议论纷至沓来。
提出近现代世界政治大循环论的美国学者乔治⋅莫德尔斯基(Geroge Modelski)认为:
16世纪是葡萄牙世纪
17世纪是荷兰世纪
18和19世纪是英国世纪
20世纪是美国世纪
莫德尔斯基发问:“21世纪是谁的世纪?”
美国《时代》周刊对此问作答,2007年1月11日刊登封面文章指出——
中国的和平崛起已成既定事实,21世纪注定是中国的世纪。
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中国问题专家奥戴德⋅申卡尔(Oded Shenkar)说,中国崛起不同于日本及“亚洲四小龙”20世纪70—80年代以来的勃兴,而“更类似于一个世纪以前美国的崛起”。①见[美]奥戴德⋅申卡尔著,金永红、奚玉芹译:《中国的世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这一评析是基于:唯有中国与美国在国家规模上相当,具有全球性影响力,中国兴起的世界意义决非日本及“亚洲四小龙”兴起所可比拟。
季羡林(1911—2009)是中国学人里最热烈的“中国世纪”说倡导者,他更多地从文化层面论析——
21世纪将是东方文化占主导地位的世纪。
季氏辞世前两年阐发道:
西方形而上学的分析已快走到尽头,而东方的寻求整体的综合必将取而代之。以分析为基础的西方文化也将随之衰微,代之而起的必然是以综合为基础的东方文化。“取代”不是“消灭”,而是在过去几百年来西方文化所达到的水平的基础上,用东方的整体着眼和普遍联系的综合思维方式,以东方文化为主导,吸收西方文化中的精华,把人类文化的发展推向一个更高的阶段。这种取代,在21世纪中就可见分晓。21世纪,东方文化的时代,这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客观规律。①季羡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华艺出版社2008年版。
奥戴德⋅申卡尔更多地从经济实力为基础的国力角度论说:
目前我们正看到一个未来世界强国经济的持续和快速的增长,它具有无比丰富的资源、远大的志向、强有力的谈判地位,以及一个确定的、具有商业头脑的多民族国家所必需的资金和技术。崛起中的中国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将是巨大的,所以,这些国家需要制定战略,对这种挑战作出反应。②[美]奥戴德⋅申卡尔著,金永红、奚玉芹译:《中国的世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
上述中外人士的判断,归纳起来,基于三个事实:一者,中国的人口和国土面积决定了这是一个超大体量国家,又具有渊深宏博的文化传统,一旦崛起,必将震撼世界;
二者,近30年的发展势头迅猛,21世纪前10年,GDP渐次超过法、英、德、日,时下已经“坐二望一”,循此惯性,GDP达到全球之冠似在指日之间;
三者,世界历史进入一个拐点:工业文明的西方主宰全球的500年行将结束,以整体、联系、综合理念为基旨的东方(尤其是东亚)必将重回世界中心舞台。
笔者以为,“未来是中国世纪”说,作为一个文化史命题颇具深意——以整体、联系、中道、和谐为主旨的中国文化传统,对于修正起于西方的以分析、征服、社会达尔文主义支配的工业文明的弊端,是大有裨益的,在这一意义上,可以预期中国文化将在后现代世界发挥重大作用。同时,中国经济也有争占鳌头之势。然而,从现实社会层面审度,“中国世纪”说又多存可疑之处。
19世纪中叶中国GDP总量高于英国,19世纪末叶中国GDP总量高于日本,却在鸦片战争惨败于英、甲午战争惨败于日,说明经济总量并非国家强弱的决定性要素。以广土众民、经济总量名列前茅而论,时下中国已然是世界大国,却并非世界强国。世界强国必须科学技术领先,占据国际产业链上游;世界强国必须有成熟的民主与法治体系,政制严明高效;国民素质较高,文化具有全球感召力。中国与这些目标皆有较大距离。
建设世界强国是中国复兴的愿景,却远非指日可达的目标。中国还有许多艰巨的功课要做。“中国世纪”说应当缓议。
国际战略专家、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1923— )等人,不赞成“21世纪是中国世纪”说,也不认为中国已经成为美国的威胁。
2012年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与基辛格、《时代》周刊总编法利德⋅扎克里亚(Fareed Zakaria)以及中国经济学者李稻葵,就“21世纪是属于中国的吗”一题举行辩论,基辛格和扎克里亚反对这个命题,弗格森则赞成,而李稻葵作为一名中国学者,虽然站在正方,却否认中国将会称霸世界的可能。基辛格指出,中国不会成为21世纪主导力量,原因在于:
从经济方面言之,各大经济体(如美国、西欧、日本等)在快速增长后都会进入减速时期,中国不可能例外;同时,中国经济增长数量与质量不成正比。
从政治方面言之,中国尚欠缺领导力与执行能力;在地缘政治方面,中国与亚洲的对手必然有激烈的竞争。①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
基辛格具体阐发道:
我的同事们已经谈到了中国的重要性。我尊重它的巨大成就。谁都不会否认,事实上我也承认中国在过去40年间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就,我也曾经直接见证过这些成就。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21世纪是否属于中国。我要说的是在21世纪,中国将会受制于国内丛生的经济问题以及十分迫切的环境问题。有鉴于此,我很难想象中国会主导世界。②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
基辛格从多个侧面论述“中国世纪”说的非现实性:
就经济角度而言,中国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作为一个国家而言,它还必须每年创造出2400万个就业岗位,每年必须吸纳迁徙到城市的600万人,必须处理1.5亿—2亿流动人口带来的问题。中国的沿海地区处于发达国家的水平,而广大的内陆地区则尚未充分发展,这时中国社会必须作出调整。③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
在政治方面——
它的政治体制必须同时包括经济变革与政治调整,这是辉煌的经济成就引发的必然结果。
从地缘政治角度而言——
中国周边有着14个与其接壤的国家,有些是小国,但是能够将自己国家的影响扩展到中国,有些邻国较大,而且历史上还占据重要的位置,因此,中国任何一个主导世界的企图都会激起周边国家的过度反应,这将为世界和平带来灾难性的后果。④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
基辛格机智地将“中国世纪”这一论题,转移为中国如何适应外部世界、外部世界如何对待中国的问题:
中国面临的一个挑战就是适应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中国在过去的20个世纪里都没有谋求过霸权。
因此,如果我有权擅自改变辩论题目的话,世界面临的问题就不是21世纪是否属于中国了。中国在21世纪无疑会变得更加强大,因此我们面临的问题应该是我们西方人能否在21世纪与中国开展合作。而且,我们还面临另外一个问题,即中国能否与我们一道努力,共同创造一个新的国际结构,在这个结构中,一个正在崛起的国家有史以来第一次融入国际体系,巩固和平与进步。我在我的书中说过,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前景不太乐观。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一系列只有在共同努力的基础上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武器扩散问题、环境问题、网络空间问题以及一系列其他问题。
因此,作为我的结论,我认为,问题不在于21世纪是否属于中国,而在于我们能否让中国在21世纪接受一个更加普遍的观念。①转引自《2011全球出版视野中的中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月6日。
这里提出一个有价值的观点:过去两千年间中国没有谋求世界霸权,而“21世纪是中国世纪”说与中国的这种“不称霸”传统正相悖反,理当加以扬弃。世界也应该善待并不谋求世界霸权的中国,虽然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提出“软实力”概念的约瑟夫⋅奈(1937— )在新著《权力的未来》中也发表类似意见:
所谓的“中国世纪”尚未到来。未来几十年,中国无论在经济、军事还是软实力方面,皆无法与美国比肩。
以上评说,不同于国际上流行的“中国威胁论”和“中国崩溃论”,是平实、理性、善意的预估,值得我们深思。
从国际战略言之,执著于“中国世纪”说也颇不明智。
作为复兴中的大国,中国与老牌世界强国之间正处于“崛起与遏制”的相持阶段(这种相持阶段将长期延续)。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将近70年的国际格局看,美国一直处于国力第一的超级大国地位,不容他人窥其神器。虽然先后出现苏联对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挑战、日本对美国世界经济宰制地位的抗衡,但这两个“老二”皆在与美国较量中先后败下阵去。苏联1990年解体,是最明显的实例;日本1989年前后GDP达到美国GDP的80%,财大气粗,颇有把美国“买”下来的势头,石原慎太郎、盛田昭夫等人声言“日本可以说不”②见[日]盛田昭夫、石原慎太郎:《日本可以说不》,(日本)光文社1989年版。,但语唾未干,日本经济泡沫化,连续两个“失去的十年”,2010年GDP仅为美国的35%左右,重新回到美国“小兄弟”位置上。
21世纪初,中国经济总量迅速上升到世界“老二”位置上,加之人口、国土面积、发展潜力均称巨大,中国这个“老二”特别为美国看重,引起美国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愈益增强的警觉,美军战略重心由大西洋转至太平洋便是显在表现。近年中国与日本及一些东南亚国家的矛盾尖锐化,美国为其推手,中国的国际关系不容乐观。面对此种外部环境,中国需要形成“有理、有利、有节”的国际战略,而不应当以“中国世纪”说自傲并傲人。此间尤须记取“修昔底德陷阱”的教训。
公元前424年被推选为雅典“十将军”之一的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在分析伯罗奔尼撒战争起源时说:“使得战争无可避免的原因是雅典日益壮大的力量,还有这种力量在斯巴达造成的恐惧。”①见[古希腊]修昔底德著,谢德风译:《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斯巴达与雅典间终于爆发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惨败,希腊城邦制由盛转衰,给希腊民族带来巨大痛苦。此后两千余年,新兴大国与老牌强国之间一再演出此类冲突,15次竞争中,有11次以战争告终。这种老牌大国限制新兴大国,新兴大国急欲挣脱束缚以求发展,二者从健康有益的竞争演为你死我活的搏杀的情形,被人们称为“修昔底德陷阱”。
新老世界大国皆须以“修昔底德陷阱”为戒。复兴的中国尤应努力逾越此一陷阱,在“有文事者必有武备”②《孔子家语⋅相鲁》。的前提下,以自尊而又尊人的态度处理好国际关系,特别是大国关系,坚定不移地走和平发展之路。此为中国之福,也是世界之幸。
随着中国GDP有赶上美国之势,加之美国内政外交的弊端屡现,掌控世界霸权捉襟见肘,不时有人发出“美国衰落”“美国梦终结”的议论。国人对此说应当保持清醒。诚然,美国在后冷战时代最初十余年的一强独霸势位难以为继,近十年面对包括复兴的中国、俄罗斯在内的多极力量的制衡,然而,统谓美国正“走向衰落”,则言过其实。且勿论美国科技领先、军力强盛,经济也活力依在,一度忽略的制造业正重获进展,即以人才聚集而言,尚无其他国家可望其项背。今天及今后相当长时期,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地优秀人才持续地向美国汇聚,仅此一端,便昭显着美国兴旺发达的一面。以“趋衰”指认美国,既不确切,也无益于中国保持心态的谦谨和戒备。
先哲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③《孟子⋅告子下》。今日中国虽有较大进步,但决不可以自我陶醉。我国的基本国情是:当下及未来一个长时期仍处现代文明的初级阶段,对此要有清醒估量。④参见冯天瑜:《从忧患意识到救亡思潮》,《历史研究》1994年第2期。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3年3月14日发布2013年《人类开发计划报告书》,以“人类发展指数”(用期望寿命、知识水平、体面的生活水准作评估依据),对各国民众生活富饶程度排名,上榜国家187个,前10位为挪威、澳大利亚、美国、荷兰、德国、新西兰、爱尔兰、瑞典、瑞士和日本,中国列101位,属中间偏后国家。从人类发展指数而论,中国成为发达国家尚有相当距离,经济处在全球价值链低端,国民素质更亟待提升。在近期(10~20年内)乃至中期(20~50年内),中国尤须关注的是——
如何疗治“中等发达国家综合症”
如何避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是当下世界(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热议的论题。认定落入陷阱是中等收入国家的必然宿命,或者不承认我国存在落入此种陷阱的危险性,都是偏颇之见。
作为对现代化进程一个发展阶段可能出现的危险的预估,“中等收入陷阱”说拥有实证依据,对恰逢中等收入阶段的中国具有不容忽视的警示意义。
“中等收入陷阱”并非一个严密的科学概念,但预防跌入此一陷阱却是值得十分注重的问题。
“中等收入陷阱”概念是世界银行经济学家印德尔米特⋅吉尔(Indermit Gill)和霍米⋅卡拉斯(Homi Kharas)在2006年出版的《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提出的。该报告述及由泰国发端的亚洲金融危机后东亚经济所处发展阶段,讨论其能否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其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巴里⋅埃森格林(Barry Eichengreen)、亚洲开发银行的朴东炫(Donghyun Park)和高丽大学的康镐炫(Kwanho Shin)三位经济学家提出,中国作为典型的崛起大国是否会掉落中等收入陷阱,是“人皆瞩目的问题”。
其实,“陷阱”并非仅仅埋伏于中等收入阶段,社会发展各阶段皆存在陷阱,低收入阶段可能因民不聊生而激发社会动乱,这是“贫困陷阱”;高收入阶段也可能发生严重的金融危机(2012年以来从希腊、西班牙向意大利蔓延,并对整个西欧北美发生影响),这是“富国陷阱”,但中等收入阶段更是陷阱较多、危机频发时期,尤其值得警惕。
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约指某地区的人均年收入从1000美元快速增长到4000美元后,人们的物质消费欲望调动起来、政治参与意识觉醒,经济长足进步所积累的各种矛盾开始发酵;在人均年收入达到5000美元并向12000美元进发的时期(另说人均年收入16000美元是进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危险期),也即从发展中国家成长为发达国家的转型阶段(即“中等收入”阶段),如果产业升级未能妥善解决,经济上可能陷入困境:既难以与低收入国家在劳动力廉价方面竞争,又无力与发达国家在高技术上一比雄长,于是,曾经的经济高速增长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停滞下来。而一度被经济高歌猛进所暂时掩盖的种种社会问题,特别是政治腐败、分配不公及环境污染问题突显出来,在丧失发展优势的同时,社会凝聚力急剧下降,陷入经济停滞甚至倒退,继而引发社会动荡。若不能及时作根本性救治,前一高速发展阶段取得的成就有丧失的危险。“中等收入陷阱”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包括政治、社会、观念诸领域的广义文化问题,其间存在的“发展悖论”,具有某种历史普遍性,值得深长思之。
19世纪法国历史学家、社会学家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1805—1859)在研究18世纪末叶法国大革命的成因后发现,革命往往发生在通过改革人们的经济和社会状况有了重大改观,但还期望更多的欲望上升期。托克维尔指出——
法国大革命并非起源于经济衰败之际,大革命前夜(路易十六统治时期)是旧君主制最繁荣的时期,但恰恰是旧制度的繁荣加速了大革命的到来,因为人民的欲望、激情和权利意识被激发出来,而分配不均、等级差距拉大、当权者制度性腐败等导致民众将矛头指向旧制度。①见[法]托克维尔著,邢晓宇译:《旧制度与大革命》,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3年版。
美国国际政治学家塞缪尔⋅P.亨廷顿(1927—2008)有类似分析,他认为——
(革命)最可能发生在曾经经历过某些社会和经济发展,而政治现代化和政治发展又已落后于社会经济变化的社会。①见[美]塞缪尔⋅亨廷顿著,王冠华等译:《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三联书店1989年版。
托克维尔19世纪中叶、亨廷顿20世纪末叶的这些论述,对于洞悉“发展悖论”(“中等收入陷阱”是其表现)的奥秘具有启示意义。
较之低收入阶段,“中等收入”是经济增长并相对繁荣的时期,同时又适逢社会转型、阶层重组、利益再分配阶段,也即矛盾多发阶段。如果产业升级、经济增长方式没有及时跟进,政治改革又未能与社会、经济变化相调适,既得利益集团不愿平衡财富分配,腐败弥漫,便有可能陷入经济顿滞乃至倒退,并引发社会动荡。这种“发展悖论”(经济增长而社会矛盾加剧),或曰“发展烦恼”“发展痛苦”,曾于20世纪中叶至21世纪初叶在发展中国家广泛呈现。1970年有101个国家被认为是中等收入国家,至2008年仅有13个成为高收入国家,近四十年间83个国家仍徘徊于中等收入阶段,不同程度地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它们主要集中在三个群落:拉丁美洲国家(巴西、阿根廷、哥伦比亚、委内瑞拉、秘鲁、智利、墨西哥和厄瓜多尔等八国)、东南亚国家(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泰国等)和前苏联及东欧国家,其情形略分两类。
上述拉丁美洲国家和东南亚国家为一类。经过20世纪60—70年代快速增长(包括出口替代模式的扩展和急剧城市化)之后,由于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综合原因,内需增长缓慢、产业升级乏力、政治腐败低效,陷入发展停滞,困于“中等收入陷阱”达20~50年之久。如阿根廷,自然禀赋优越如同加拿大、澳大利亚,一百年前已跻身世界十大富国行列,但长期仰仗农牧产品出口,陷入“资源的诅咒”(依赖丰富资源),滞留于工业经济初级阶段,错失产业升级时机,1960年初人均年收入已达到中等水平(远高于当时的韩国与中国台湾,与日本相当),但此后半个世纪仍在中等收入内徘徊,21世纪头10年方有进展(其间还出现过较严重的金融危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10000美元②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3年春发布的报告。拉美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最高的是智利15000美元,阿根廷、巴西、墨西哥、乌拉圭等皆略过10000美元。,但大大低于日本及“亚洲四小龙”(时下韩国与中国台湾人均年收入达到30000美元左右,中国香港40000美元左右,日本、新加坡50000美元左右)。巴西的自然禀赋亦佳,20世纪60年代、70年代创造“经济奇迹”,之后错失转变增长方式时机,收入差距扩大,社会两极分化严重,不重视教育、技术创新力不足,80年代步入“失去的十年”,债台高筑、物价飞涨、腐败蔓延,人均年收入顿滞少进,近十年方艰难地走出阴影,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10000美元③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3年春发布的报告。,但仍然未脱出困局。东南亚的菲律宾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间曾是亚洲较发达国家,由于未能解决产业升级问题,加之政治腐败严重,发展停滞,长期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印度尼西亚在苏哈托执政期间经济成长较快,积淀的社会问题甚多,加之人口增殖迅速,世纪之交发展停滞,近年好转,但未越过“陷阱”。
前苏联等东中欧国家为另一类,它们在计划经济时代曾达到中等收入国家的较高水平,1990年变政前后,在20年间(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陷入顿滞,这是政治体制、经济模式由呆滞进入急剧转型(俄罗斯曾采取“休克疗法”)付出的代价,可纳入广义的“中等收入陷阱”。东欧7国1998年方回复到1990年水平(人均年收入5427美元),前苏联15国2006年方恢复到1990年水平(人均年收入8513美元),前南斯拉夫5国2005年方恢复到1990年水平(人均年收入5646美元)。近十年,俄罗斯及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东欧诸国渐脱困局,经济及社会发展趋好(人均年收入都超过13000美元),但仍不断遭遇难题,尚不能说已全然逾越“中等收入陷阱”。
近年爆发于突尼斯、埃及、也门、利比亚等阿拉伯国家的社会动荡,导致多国政权更迭;2013年6月伊斯坦布尔、安卡拉等土耳其城市发生大规模民众抗议;同月巴西里约热内卢等数十座城市抗议浪潮高涨(从争取公交免费、不满举办足球世界杯,发展到谴责政府腐败);2013年8月埃及开罗、亚历山大爆发拘禁总统穆尔西的军方及临时政府与百万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的剧烈冲突,9月冲突愈演愈烈,穆兄会被宣布非法,埃及进入较长时期社会动荡。叙利亚更发生长达两年多的内战,数百万人逃离家园,美、法等西方国家试图军事介入。这些事变各有复杂的国内、国际原因,并有宗教教派之争参与其间,也皆是“中等收入陷阱”的表现形态。
拉丁美洲、东南亚、东中欧、中东一些国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情形各异,然其原因皆不限于经济本身,而是一种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综合症。
“中等收入陷阱”虽相当普遍地存在于发展中国家,却也并非绝对的宿命,如东亚的日本与“四小龙”在走向发达社会的途中,较成功地规避此种“陷阱”。印德尔米特⋅吉尔指出,上述五个东亚国家及地区实现发展模式的三个转型:从多样化向专业化转型、从投资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型、从低收入向高技术转型。①参见[美]印德尔米特⋅吉尔、霍米⋅卡拉斯著,黄志强译:《东亚复兴关于经济增长的观点》,中信出版社2008年版。如新加坡不断向产业链上游延伸,时下在物流、海事和金融等领域步入国际前沿。经过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经济高速增长和随之进行的法治建设和宪政建设,东亚五国(及地区)先后跨进高收入俱乐部,与起点近似而结局大异的拉美八国形成对照。“四小龙”中产阶级占全民总数达到40%~50%,远高于拉美诸国的15%~20%,社会结构趋于健全、稳定。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国别地区逾越或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经验教训,处在关键时期的中国正可引为借鉴,其中一个基本教训是——独裁人物(如韩国的朴正熙、菲律宾的马科斯、印度尼西亚的苏哈托、阿根廷的庇隆、智利等拉美国家的军人总统等)可以借助威权政治把后进国带入中等发达工业国,赢得某种程度的经济繁荣,但继续前行,逾越中等收入陷阱,进入稳定的先进国行列,这种威权主义相继失效。而成功的进路是,经由政治、经济、社会全面改革,在广义文化含义上迈向现代文明坦途。
历经三十余年改革开放,中国经济突飞猛进,从低收入国步入中等收入国,从而抵达一个关键性节点。
今后二十年存在两种可能,一是较成功地实现社会现代转型,形成壮大的中产阶级,社会结构呈橄榄状,进入稳定前行的高收入国家行列;二是未能成功实现产业升级、抑制贪腐、克服两极分化等社会矛盾,在相当长时段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及“城市化陷阱”,徘徊于经济顿滞、社会紊乱的困境之中。
中等收入阶段发展势头迅猛而又社会矛盾尖锐化,呈现希望与危机并存的矛盾状态,让人联想到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撰于1859年的小说《双城记》,该书起首有一段散文诗式的话语,描述法国大革命时代: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①[英]查尔斯⋅狄更斯著,石永礼译:《双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
当下的中国自然不可与18世纪末叶的英法同日而语,但其前景的不确定性及人们对此所产生的忧乐两极感受,令人对狄更斯的名论发出会心之叹。一个典型情状是:当下一批资本拥有者和高技术掌握者一方面视中国为高投资回报率之乡,在这里设计中长期项目,企望大展宏图;另一方面又对中国的社会前景极不放心,纷纷将资金乃至亲属转移国外,以求“保险”。英国《金融时报》2013年6月5日的网站文章也论及,当下中国人优越感与不安全感并存。这正是转型时代较普遍的社会心理。
关于中国发展前途,时下有三种预测。
其一,乐观估量,认为中国拥有的后发优势仍然强劲,近三十年来工业化、城镇化仍为未竟之业,其势能将继续在今后一个相当长时段发挥作用,“中国将保持8%左右经济增长长达20年”②见林毅夫2012年7月21日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CCER CMRC中国经济观察”报告会上演讲《国际金融经济危机:原因和教训》。另外,郑新立、余斌、李稻葵等文章有类似估量。。
其二,温和估量,认为“未来20—30年中国将保持大约7%增速”③樊纲:《中国未来经济增速放缓将有利于其经济发展》,新华网2011年9月8日。,或在5%左右增速,社会平缓运行。这种估量建立在对利好及不利因素综合考析的基础上。
其三,悲观估量,认为由于制造业产能过剩、金融结构不合理、个人资产外流、传统经济增长潜力释放殆尽、社会危机凸现等原因,“中国将成为最后一个摆脱全球危机的主要经济体”④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Michael Pettis著,陈玮译:《对中国经济的12个预测》,福布斯网2012年4月。。
经济学家推测,中国须保持6.6%以上的年增长率,方能基本缓解因人口增长引致的就业压力,摆脱中等收入陷阱。上述三种估量都立足于对此一年增长率的可实现度的不同预判,当然在经济趋势估量的背后,包含着政治、社会、观念综合而成的广义文化前景的估量。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多年来对中国发展给予积极评价的外国学者,对于今后的中国发展表示担忧——
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1953—)指出,依赖“多余农业劳动力向生产力更高的工业生产转移,同时对生产手段和基础设施投入大笔资金”带来的高增长率已达极限。⑤见2010年保罗⋅克鲁格曼在上海交通大学的演讲。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威廉⋅奥弗霍尔特(William H.Overholt)在肯定“中国崛起”之后,指出当下的问题:中国经济存在严重的裙带关系,国企从垄断市场地位、国家担保、低息贷款、税收优惠和原料补贴中得到好处,将具有创新精神的小企业挤出市场。⑥见[美]威廉⋅奥弗霍尔特著,达洲译:《中国的崛起:经济改革正在如何造就一个新的超级强国》,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年版。
作悲观估量的郎咸平认为,近三十余年拉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三驾马车”——出口、投资、消费,时下都发生变化。由于欧美日经济疲软,中国出口增长趋于乏力,而大规模投资刺激经济不可行,消费拉动非短期奏效,因而经济快进的“黄金期”已告结束。中国不可能在未来保持高增长,甚至认为“中国经济到了最危险边缘”①见郎咸平、孙晋著:《中国经济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东方出版社2012年版。。
上述估量均有可商榷处,然其警惕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呼吁值得重视。
总体观之,笔者倾向于第二种即温和的估量,以为如果社会领域改革有序、有效地展开,达成发展模式的转变,今后二十年中国将保持中速渐进。
从近期及中期的文化生成观察,有三个问题需要辨析——
甲、人口红利的保有问题。
人是文化的创造者,又是文化产品的消费者。人口问题的正确把握是今后中国发展成败的关键之一。
国家统计局2013年1月18日公布,2012年15~59岁的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减少345万,是劳动年龄人口数量首次下降,昭显中国人口趋势进入一个拐点:劳动人口减少、老龄人口增加的大势已成。中国劳动人口总量2012年为9.37亿,是最大的资源优势。2022年中国22~24岁的劳动人口将减少一半。
一些中外论者据此认为,曾对前三十余年经济快速增长发挥重要作用的人口红利已基本耗尽。此种分析只见其一,未见其二。
当下中国城市内人口红利有限,但城镇化还有广阔空间,2012年城镇人口52.57%(发达国家在90%以上),预计2030年达到70%,将新增城镇人口3.1亿,约1.3亿农业劳动力将释放出来,这里蕴藏着巨大的人口红利。同时,随着中国教育普及的成效显现,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超过9年,每年又有700万大学毕业生进入劳动力市场,人力资本的数量和质量当有保证。
中国正从廉价劳动力时代向技工时代转变,发展中等及高等职业教育(不是盲目扩张综合大学),提高劳动力素质,方可增进劳动生产率,使“新人口红利”即“人才红利”逐步呈现。
乙、投资空间问题。
有人担心今后基础设施投资空间趋小,这也是一偏之见。中国现代文明水平与发达国家相比,仍处于发展不足阶段(尤其是中西部),以中国人口之众、地域之阔而言,基础设施并不充裕,如中国铁路10万公里,而国土面积略小于中国、人口密度大大低于中国的美国铁路27万公里,故中国铁路网大有拓展余地。另外,新增城镇人口对道路、住房、公用设施、通信设施都有需求,如果城镇化率年增长一个百分点,仅住房就需要新增3亿~4亿平方米。如果未来10年中国城镇人口增加4亿,每一新增城镇人口需要10万元人民币固定资产投资,总额至少在40万亿元人民币。可见中国向生产力的广度与深度进军还大有余地,这与当下日本、西欧、北美诸国设施充溢、国内投资空间趋小的情形大相径庭。故不必对投资空间的走势作悲观估量。
丙、带际战略问题。
广土众民的中国,区域间经济、社会发展差异甚大,这种不平衡现象,也为今后数十年提供巨大发展空间,若能合理、有序地推进“东—中—西”“沿海—内陆”的带际战略,区域发展红利将渐次焕发。
曾于2008年至2012年间担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的林毅夫说,世界上有13国曾保持7%以上增速达25年。如果中国减少对国有企业的支持并解除对银行的限制,通过较低成本利用发达经济体创造的技术,扩大收入分配额度,并抑制“普遍的”腐败,中国经济有可能在今后20年每年增长8%。①见澳大利亚《悉尼先驱晨报》网站2013年1月8日报道。
林氏的“如果”说指出了中国进步的先决条件,切关要旨,然林氏称中国将长期保持8%增速,似有估计偏高之嫌。由于通货紧缩、房地产疲软、整体投资增速乏力、制造业产能过剩、出口增速减缓等因素,中国经济或将经历较长的中低期。国际知名的美国研究公司信息服务社、野村证券、苏格兰银行、美国南湾研究公司、美国银冠资产管理公司的经济分析师,大都持此种分析。
今后数年中国经济增速减缓,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同时,增速降至6%~7%,有助于经济结构调整及提升经济质量。虽然中国将迎来较缓慢的增速,但国人并未担心,据国际知名的皮尤研究中心最新调查,88%的中国人对经济感觉良好,是接受调查的39国中比例最高的。②见美国《华盛顿邮报》2013年5月28日报道。
参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演出“经济奇迹”的德、日、韩发展历程,在人均收入1000~6000美元阶段(德国在20世纪50—60年代,日本在60—70年代,韩国在80—90年代),经济高速增长;人均收入6000~20000美元阶段经济中速发展,韩国更有较快增长;而在人均收入两三万美元以后方进入发展缓慢期。中国今后二十年恰值人均收入6000~20000美元阶段,保持中速发展在情理之内,加上中国继续拥有相当规模的人口红利和广阔的工业化、城镇化空间,有可能比德、日、韩等国同一发展阶段增速略快。
较之此前三十余年,今后中国将告别“高增长时代”,发展将从“速度型”转向“质量型”,改革进入“深水区”,须用力解决以往积累的潜伏在表象背后的诸多社会—政治难题,争取顺利逾越“中等收入陷阱”。这是对中国智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