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艳
(贵州大学明德学院,贵州贵阳 550000)
隐喻不仅是文学作品中为审美而存在的修辞手段,更是人类共同的基本认知方式。转喻则是比隐喻更基本的人类认知方式。人类对情感的体验基本上是相似的。但是,由于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和文化历史背景的差异,人类对情感语言的表达方式存在一定的差异性。正是由于这种相似性和差异性的并存,使得文学作品的翻译既存在可能性又存在永远无法完全消除的鸿沟。从而成为文学、语言学以及翻译领域不懈奋斗的目标之一。作为一种重要的认知方式,隐喻和转喻在语义构建和解读过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隐喻和转喻的研究由来已久,但在Lakoff&Johnson 的The Metaphors We Live By 一书出版之前,隐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修辞领域。The Metaphors We Live By 打开了认知语言学从基本认知方式角度研究隐喻的大门。在隐喻研究迅速发展的过程中,人们逐渐认识到,转喻是比隐喻更基本的人类认知方式。Lakoff&Jonson 把转喻定义为用一个实体指代另一个与之相关的实体,表达的是一种代表关系,其主要功能是指称。实际上,“指代”是转喻的功能之一,而非转喻的本质。Langacker 把转喻定义为一种参照点现象,是一个实体通过转喻表达以参照点的方式为目标体提供心理通道的过程。当下,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研究隐喻、转喻和情感表达之间的关系逐渐引起学界的关注。潘震以《警世通言》等古代短篇小说及中外译者的英译本为语料,从情感语言的具体表达入手,对其隐转喻机制进行研究;徐盛桓在心智哲学视域下分别探讨了汉语身体-情感转喻和身体-情感隐喻的解读。国外也有专门探讨情感隐喻的论文集:Moving Ourselves,Moving Others:Motion and Emotion in Intersubjectivity,Consciousness and Language(Foolen &Ludtke);不过此论文集着重讨论的是几种语言中身体—情感隐喻表达的比较,没有触及这种隐喻的建构和解读机制。
本研究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拓展了表达情感的隐喻和转喻的研究范围,从身体-情感隐喻、感官隐喻和身体-情感转喻三个方面入手,探讨《长恨歌》中隐喻和转喻的建构过程和译者对隐喻和转喻的解读和再建构的认知过程及其情感传达的有效性。
诗歌常用隐喻和转喻来描摹人的情感,表达诗人的内心世界。白居易的《长恨歌》是唐宋以杨贵妃为题材的诗歌中的巅峰之作。有关《长恨歌》主题探讨主要可分为六种:爱情说、“隐事”说、讽谕说、感伤说、双重及多重主题说、无主题说与泛主题说。从史料记载来看,感伤说应更贴近作者的初衷。白居易曾将其诗自分为讽谕、闲适、感伤和杂律四类,并在《与元九书》中认为感伤诗为“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于叹咏者”(白居易《与元九书》)。“感伤诗”是白居易本人对《长恨歌》的主题定位。感伤说肯定李杨爱情,强调感伤、惋惜和慨叹。《旧唐书》、《新唐书》中曾记载了杨贵妃的两次送归。《资治通鉴》对天宝五年的送归有如下记载:“比至亭午,上思之,不食。”“上又分御饼以送之。帝动不称旨,暴怒鞳挞左右。”第二次送归后,又赐御饼,当看到杨贵妃剪下的头发后“玄宗见之惊惋,即使力士召还。”从史料记载来看,两次送归和召还都显示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感情浓厚。生离尚且如此,况乎死别。诗人通过两个层次:被动的哀伤和主动的找寻,将玄宗对贵妃死后的思念推入高潮。诗中隐喻和转喻的建构是按意识主体的需要和目的而作出的,反应了诗人的心理状态和心理取向。因此,从史料记载和白居易本人心理状态和心理取向来看,我们将《长恨歌》的主题定为“感伤诗”。主题的确定有利于对诗中的隐喻和转喻及其英译进行准确的阐释。“感伤”是作者创作时的心理状态,影响作者的创作思路和情感表达。诗中的情感主要通过身体-情感隐喻、感官隐喻和身体-情感转喻传达。
《长恨歌》传达的感伤之情主要起于马嵬坡事件之后。诗人通过“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这一句将玄宗的孤独与哀思写得掷地有声。中国自先秦的《月出》就有以月亮隐喻思念和孤独的诗句。在《月出》中,诗人通过迷离的意境和惆怅的情调将柔婉缠绵的思念表达的淋漓尽致。自《月出》之后,后世常以望月来表达迷离的意境和伤感的情调。唐朝只李白一人就有十首以月寄情的诗。例如,李白最脍炙人口的有关月亮的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静夜思》)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独酌四首》)。再例如,以孤篇压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中也有“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以月托思的名句(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月亮本身不具有社会意义,也不能主动体现人的思想情怀,而是诗人以自己的身心感受度量事物的方式给月亮这一自然物附加了人的情感。从隐喻的角度来讲,度量就是隐喻建构的主体在遵循自洽原则的前提下,主观建构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同一性。本体和喻体之间同一性的实现有赖于认知主体的自洽过程。自洽就是认知主体在使用某一隐喻时,往往会经过“自我协商、自我协调、自我核定、自我满足和自我许可的认知过程”。当然,这一认知过程的实现还要依赖沉淀于认知主体大脑中的“世界知识、社会常规、人生经验和记忆”。只有通过这一系列的认知活动,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同一性才有可能实现。“行宫见月伤心色”这一句,若是没有以月亮隐喻孤独与思念这一基本隐喻,诗人亦很难建立“月色”与“伤心色”之间的同一性。
如果说以物寄情的隐喻略显婉转,那么“伤心”和“肠断”这两个身体-情感隐喻无疑是将强烈的哀伤推至顶峰。“肠断”喻示主体伤心到极点。诗人要建构这两个身体情感隐喻,就需要在自身所处的文化背景下激活“心”和“肠”这两个身体内脏的行为与所要表达的情感之间的联系。“身体-情感隐喻是身体情感语言表达的一种,是以身体的内脏表现出广义的行为或状态所构成隐喻来喻示情感(emotion)”。身体-情感隐喻植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中,是通过身体内脏的行为或状态与所要表达情感之间的同一性建构的隐喻。《诗经·小雅·采薇》有“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唐诗中李白《清平调》有“一枝红艳露凝霜,云雨巫山枉断肠”。为何古今文人墨客好以人的内脏的行为或状态来隐喻情感呢?中医认为,人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与人的五脏六腑的状态是相呼应的。心为神之居,主神志,在志为喜,与小肠互为表里。心属里,小肠属表,心火过旺,可移热与小肠,引起身体多种不适。反之,小肠有热,也会引起心火亢盛,出现心中烦热等症状。再加上古代信息传达缓慢、医疗和交通都不发达,人与人、人与地之间的离别之情和相思之苦很难得到宣泄化解,所以才有诸如此类的伤情悲戚的表达: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李清照《点绛唇·闺思》)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性德《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纳兰性德《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
满腹诗书漫古今,频年流落易伤心。(宇文虚中《在金日作·选二》)
当下人们还常用“撕心裂肺、伤心欲绝、五内俱崩、肝肠寸断、忧心忡忡、心胆俱裂、忧心如焚、提心吊胆、痛心、伤心、愁肠百结”等词语来表达思想感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这一句,诗人从自然物“月”和“雨”、从视觉上的“月色”到听觉上雨中的“铃声”、从静态的“伤心色”到动态的“肠断声”层层推进,通过“伤心”和“肠断”这两个身体-情感隐喻把玄宗的悲痛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伤心”和“肠断”这两个身体-情感隐喻植根于中华名族特有的文化当中,与中医博大精深的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体验哲学和生理学的角度而言,人类的情感具有共通性。但是,相同情感的语言表征却有所差异。所以在译文中喻体的翻译涉及在另一种社会文化环境中建构一个能传达同样情感的近乎对等的隐喻。“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这一句许渊冲先生译为:
The moon viewed from his tent shed a soul-searing light,
The bells heard in night rain made a heart-rending sound.
杨宪益和戴乃迭译为:
In his refuge when he saw the moon,
Even it seemed sad and wan.
On rainy nights,the sound of bells
Seemed broken-hearted.
两个译本都传达了诗人要表达的悲痛哀伤的感情。但是,从悲痛的等级和程度来看,显然是许渊冲先生的译文传译的感情更加强烈,使得译文隐喻传达的情感与原文隐喻要传达的情感几乎达到共振的效果。“伤心色”和“肠断声”分别被译为“a soul-searing light”和“a heart-rending sound”。 “sear”有“烤焦”的意思,可用于表达强烈的感情;“soul-searing”这一情感隐喻令人产生灵魂被炙热的火灼烧之痛。英语中有“a searing pain”、“searing psychic force”、“searing attack”等表达强烈疼痛或猛烈的力量的词语。“rend”有“撕裂”的意思。“a heart-rending sound”表达了痛到极点的发出的凄厉之声和锥心断肠之痛。英语中有 “heartrending cry”、“heartrending grief”、“heartrending feelings”等诸如此类表达极其强烈情感的隐喻。译者采用“得意忘形,求同存异”(许渊冲,《译经》)之法将原文的意象和感情非常准确的传译出来。
从身体-情感隐喻传译情感的效果来看,人类在情感体验上具有极大程度的共通性,在身体-情感隐喻的喻体建构的过程中具有极大的相似性。虽然在英汉两种语言中,身体-情感语言使用的喻体不能完全直译,部分喻体的语言表征需要在英语的文化背景下重新建构,但是不会有损情感传译的效果。这主要是因为喻体与本体之间的同一性不是精确的同一,而是不同程度的同一,即喻体和本体在某一方面相同、相似、相对应或相关。从中医的观点来看,人的情绪与五脏六腑之间是有对应关系的。虽然中西方的文化差异不可消除,但人的生理构造是基本相同的,所以身体-情感隐喻传达的情感可以得到有效的传译。
感官隐喻的语言表达式是“体感(身体的感官部位对具体事物的直接感知)—语言(交流的中介)—心(情感活动)”共同参与建构的;是通过身体对事物或温度获得的感知来隐喻情感的认知过程。本体是人的各种情感,是已知的实在或想象的事物;喻体是与本体有着辩证同一关系的感官感知,在隐喻思维活动中体现为意识感受以意象形式出现的思维现象。心智哲学认为,人的心理属性是随附于有关事物的物理属性的。随附性这个概念是1970年美国分析哲学家戴维森(D.Davidson)从伦理学领域引入心智哲学研究中的,用来说明人的心理状态同引起这样的心理状态之事物的物理属性之间的关系。而事物作用于人的感官具有直接通达性,即人通过看、听、闻、触、尝等感官活动直接对事物的物理特征进行感知,中间没有媒介。因此,感官隐喻也是诗歌中情感表达的主要方式之一。感官隐喻传达的情感相较于身体-情感隐喻而言,略失强烈之感。感官隐喻在表达美好的、积极的情感时多具委婉之美;表达悲伤、孤独之情时,感官隐喻多具哀怨缠绵之美。感官隐喻把要传达的情感直接通过身体的眼、耳、手、鼻、口等每天都在使用的感官感知进行表达。例如,“温泉水滑洗凝脂”、“春宵苦短日高起”、“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等诗句中,“滑”、“暖”、“冷”、“重”、“寒” 都是身体的感官部位对触觉和温度的直接感知。而作者的意图是通过具体的身体感知传达与其对应的各种情感。“苦”的味觉感知表达了李杨二人对美好时光飞逝的无可奈何之情;“滑”和“凝脂”分别从触觉和视觉的角度传达了杨贵妃的沐浴之美;“暖”从身体对温度的感知传达李杨二人的恩爱缠绵之情;“冷”、“重”和“寒”则传达了杨贵妃死后唐明皇的痛苦思念和孤独之情。那么,我们不禁要追问,感官感受是如何与要表达的情感之间建立同一性的,即感官隐喻是如何建构的?
隐喻作为常见的语言表达形式,并不直接表征外部世界,而是表征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是以人类的感觉知觉行为为表达基础的。也就是说,隐喻活动是一种心智活动。感官隐喻得以建构的主要原因在于作为喻体的感官感知与作为本体的情感之间存在同一性。这种同一性并不是先于认知主体而存在的,是认知主体基于对世界知识和社会常规的把握对 “本体和喻体在某一方面的某种程度的共同点的特征作出的概括”。感官隐喻中本体与喻体的同一性主要存在于两个主要方面:能使感官得到愉悦的感知与积极的情感之间的同一性以及能给感官带来不适的感知与消极的情感之间的同一性。例如,“滑”和“暖”带来的身体感知与积极的情感带来的心理愉悦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同一性;“冷”、“重”和“寒”这些令人感到不适的身体感知与哀伤、孤独等消极的情感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同一性。这些都是人们对长期的感官体验和心理体验的过程中,对二者的现象特征(phenomenal character)和质地内容(qualitative content)方面同一性的认知把握。认知主体对同一性的把握涉及非常复杂的心智过程。王文斌的《隐喻的认知构建与解读》认为,隐喻及其意义的心理建构是认知主体在遵从自洽原则的前提下对两个输入空间进行连接和筛选进而合成的过程。换而言之,认知主体在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的引导之下,根据“大脑中的世界知识、社会常规、人生经验和记忆”将始源域和目标域在某一方面的共同点、相似点、对应之处或相关的方面归为同一类。同一性是隐喻得以建立的必要条件。感官隐喻得以建构的必要条件就是心智能够识别出身体感知和心理感受这两个认知域在引起身体舒适或不适、心情积极或消极方面存在相似或对应之处,即本体和喻体存在同一性。同一性只是隐喻发生的潜势。在隐喻的映射过程中,情感与感官感知之间有一种心物同构(psycho-physicalisomorphism)的内在关系。情感所表现的性质和强度与感官体验的性质和强度会形成一种契合关系。例如,“冷”、“重”和“寒”给身体上带来的不适之感与孤独和悲伤给心理上带来的不悦的体验在心智里具有心物同构(psycho-physicalisomorphism)性。心物同构(psycho-physicalisomorphism)是格式塔心理学上一个核心观点:世界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感官隐喻中,主体感官感知到的世界是物理的,形成的观念是心理的。格式塔心理学认为,虽然感官感知的物理现象与感知时造成的生理现象以及感知后形成的心理现象并不等同,但却是同构的。也就是说,感官感知到的物理刺激越强烈,给大脑造成的刺激就越强烈,形成的心理力就越强烈,反之亦然。 “苦”、“冷”、“重”和“寒”的物理世界对生理世界的刺激力显然大于 “滑”和“暖”。如果把人的情感看成一个连续体,从最积极的情感到最消极的情感其实是一个心理力从最强到最弱再到最强的一个心智过程。这种情感与人对物理世界的感知的对应性,造就了喻体的语言表征形式。
人类对物理世界的感知基本相似,“冷”和“寒”可分别直译为“chilly”和“cold”。但是,这种契合关系会受社会文化环境和个体意向性等因素的影响而有所改变。例如,“春宵苦短日高起”中“苦短”的翻译,许渊冲直接省略“苦”将其译为“short”;而杨宪益和戴乃迭译为“too short”。这是因为在以英语为母语的社会文化环境中,“苦”的感官体验与时间飞逝给人带来的心理感受之间不具备异质同构的契合关系,所以这种文化意义在翻译过程就无法得(些微改动)到有效传译。
学界普遍认为,转喻和隐喻不是相互独立的认知方式,而是一个连续体。确切的说,转喻是比隐喻更基本的认知方式。 Langacker 认为转喻的心智过程就是一个实体通过转喻表达以参照点的方式为目标体提供心理通道。身体-情感转喻就是以身体行为作为认知参照点,为情感的表达提供心理通道。《长恨歌》的情节发展和情感表达的高潮部分是作者虚构的临邛道士被唐明皇的思念所感动,开始对杨贵妃死后的灵魂进行寻找。道士做法的肢体动作为诗人要传达的急切情感提供了认知参照点。例如: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诗人通过描写道士 “排空驭气”、“升天入地”、“奔”、“求”、“上”和“下”等身体行为喻示一种急切寻找的情感状态。我们每个人,在大脑运动前皮层都有镜像神经元。我们做动作,或看别人做相同的动作时,这种神经元就会激活。大脑的这一部分,跟情感中心是连接起来的。科学家认为,这种神经回路是共情的基础。人类的身体结构、心智结构和神经结构是极其相似的,所以我们传达同一种情感的身体动作也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当我们看到一个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或“搓手顿脚”时,我们也会在心情上受其影响。这是因为,这些动作激活了与之有邻近关系的情感。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肢体行为一般与肢体行为要表达的目的、意图、情绪之间存在邻近关系。这种邻近关系是在具体语境之下、在主体意向性的指导下建立的。身体-情感转喻构建的动因就是要通过肢体行为传达内心的情感,将隐性的情感活动用显性的身体动作表达出来。认知和神经科学家认为,这种身体动作与其要传达的情感之间的邻近性是存在科学基础的。他们认为,人脑中的镜像神经元网络可以储存特定记忆,而镜像神经元组则储存了特定行为模式的编码。所以,当看到某个动作时镜像神经元会被激活,成为我们理解他人行为的基础。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大脑的镜像神经元储存了大量动作以及和动作相关的情感对应的编码,这是身体-情感转喻得以建构的基础。由于人类生理构造和对世界体验的极大的相似性,中西方在身体-情感转喻的建构和理解方面存在很多共性。例如,许渊冲和杨宪益、戴乃迭对原文道士做法的翻译基本相同,都译为:
Borne on the air,like flash of lightning he flew,
In heaven and on earth he searched through and through.
Up to the azure vault and down to deepest place,
Nor above nor below could he e’er find her trace.
同样,诗中杨贵妃对唐明皇深情寻找的情感回应也是通过身体-情感转喻传达的: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托物寄情是人类情感表达的一种普遍方式。因为“托物”的身体行为与“托物”对应的情感在人类大脑前皮层的镜像神经元中是以对应的编码而存在的,两种译文也几乎相同,翻译如下:
To show her love was deep,she took out keepsakes old,
For him to carry back,hairpin and case of gold.
Keeping one side of the case and one wing of the pin,
She sent to her dear lord the other half of the twin.
身体-情感转喻的建构和解读都是基于身体行为和要表达的情感之间的邻近性。而这种邻近性是建立在神经认知科学的基础上的。由于人类生理构造和对世界体验的相似性,身体-情感转喻传达的情感具有非常高的传译性,情感传达相对来说非常准确。但是,这只限于身体-情感转喻研究的冰山一角。由于人们生活的社会、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环境的不同,身体动作和要传达的情感之间必然存在很多差异,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发现。
若是没有隐喻和转喻的语言表达,文学作品未免读起来索然无味,尤其是诗歌中的情感表达。身体-情感隐喻通过身体内脏的具体行为表达了各种等级不同的情感状态;感官隐喻把抽象的情感通过身体各个感官部位对物理世界最真实的体验进行传达;身体-情感转喻则通过身体动作表达情感。对《长恨歌》的原文和两种译文中隐喻和转喻分析,体现了中西隐喻和转喻传情的异同。隐喻的构建和解读过程涉及对本体和喻体同一性的心智识别,过程更加抽象,心理加工付出的努力更大。身体-情感转喻的构建和解读是基于本体和喻体的邻近性的心智加工。基于神经认知科学对这种邻近性的解释,身体-情感转喻的认知加工付出的努力要小于隐喻。但是,这只是对《长恨歌》个例研究的发现,唐诗整体是否如此,有待于对唐诗进行更全面深入的研究,以便为汉文化的传译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