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霖 陈 璇
(1.南方医科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5;2.爱丁堡大学 文学、语言与文化学院,英国 爱丁堡)
21世纪,西方创作界出现了文学家历史人物虚构化创作热潮,诸如《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VirginiaWoolfinManhattan,2014)和《马洛和莎士比亚在丹麦》上、下部(TheCaseOfTheDeadDane,2013,2015)之类的作品源源不断进入读者和评论家的视野,形成生命虚构创作趋势(Krämer,2003:11)。这类作品虽与作家传记虚构有一定相似性,都以真实作家为虚构对象,但在虚构策略和创作模式方面又比传记虚构更加开放,采用明显的虚构叙事框架,大胆地偏离史料记载的作家生命轨迹或延长他们的生命故事。此外,不同于传记虚构的是,这类作品更注重采用当代社会文化视角来重新阐释新语境下文学家生命主体的人生故事。它们已然形成一种独具风格的文学形式,佛克马(Aleid Fokkema)(1999:39)声称作家已成为后现代主义虚构作品中的类型化人物(postmodernism’s stock character),对作家为中心的迷恋成为当代文学文化的基本元素(Bennett,2005:108)。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是麦琪·吉(Maggie Gee)顺应以作家为中心的文化迷恋的巅峰之作。这部生命虚构小说寄生于伍尔芙的生命因子,不仅让20世纪最杰出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穿越到21世纪的纽约,而且塑造了一个迥异于伍尔芙传统传记形象的特异互补形象,是一部生命延展型非自然生命虚构叙事作品。作品大胆地虚构文学先辈,其语言风格在极力模仿伍尔芙的同时,又不失麦琪本真的风格,在克服“影响的焦虑”的同时,超越了自己。
当代女作家麦琪·吉是英国皇家文学会(Royal Society of Literature,2004—2008)首位女主席,目前任教于历史悠久的巴斯泉大学(Bath Spa University)。麦琪·吉从事小说创作30余年,创作伊始便被遴选为1983年度格兰塔英国最佳新锐小说家(Granta’s “Best Young British Novelists”),并成为东英吉利大学(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UEA)的文学创作专员。此后,陆续出版12部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集,广受评论界和读者好评,包括《优雅》(Grace,1988)、《冰人》(TheIcePeople,1998)、《怀特一家》(TheWhiteFamily,2002)、《我的清洁工》(MyCleaner,2005)和《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VirginiaWoolfinManhattan,2014)等。
麦琪的作品屡获文学大奖。其中,《怀特一家》获选进入2002年英国柑橘文学奖和2004年全球奖金最高的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The International IMPAC Dublin Literary Award)短名单。2004凭借小说《水患》(TheFlood,2004)再次入围英国柑橘文学奖;2012年因其杰出的文学贡献被英女王授予大英帝国骑士勋章中的官佐勋章(OBE)(Özyurtkilic,2014:1-2)。
麦琪大多数小说以英国本土为故事背景,围绕英国中产阶级的社会关系问题,如消费文化、破碎家庭、迷失一代、阶级矛盾、种族歧视和同性恋恐惧等展开,但《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这部巅峰新作却远离英国本土,以美国曼哈顿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为背景,讲述两位女性作家人物——虚构化的伍尔芙和当代小说家安琪拉(Angela Lamb)之间的故事。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是一部关于20世纪最杰出小说家伍尔芙的生命虚构作品,也是麦琪创作耗时最长的巅峰之作。之所以称其为巅峰之作,一方面因为作品大胆地虚构文学先辈,在极力模仿伍尔芙的同时,又不失麦琪自己的风格,在克服“影响的焦虑”的同时,超越了自己;另一方面因为作品中融入了麦琪的其他虚构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创作精髓——少女时代的安琪拉首次出现在《燃烧之书》(BurningBook,1983)里,接着作为一位非常自我的作家出现在《水患》中,在《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中至少是第三度出现。借此,麦琪将伍尔芙的现实世界与伍尔芙的虚构世界以及麦琪的多个虚构故事世界联通了起来。
麦琪创作《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既属偶然,也可谓必然。早在17岁时,麦琪就曾阅读《雅各的房间》(Jacob’sRoom)和《一间自己的房间》(ARoomofOne’sOwn)等伍尔芙作品,之后她的博士论文也以伍尔芙为研究对象,继而发表过对伍尔芙相关作品的评论,在她的回忆录《我的兽生活》(MyAnimalLife,2010)中伍尔芙的影响也随处可见,伍尔芙理所当然地成为指引麦琪进行文学创作的“女前辈”(foremother),但她从未有过将这位真实作家虚构化为自己笔下的人物的创作念头,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麦琪赴位于曼哈顿的纽约公共图书馆查阅伍尔芙文献,却被告知由于它们非常珍贵,她无法翻阅实物,只能通过缩微胶片观看。万分沮丧的麦琪极度渴望伍尔芙从堆放着她曾朝夕接触的书本的书架中走出来,授予她直接翻阅她的文献的权力,这时她突然萌生了写一部让伍尔芙出现在她从未到过的伯格藏书馆的小说的念头(Gee,2014:21)。
在《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中,英国小说家安琪拉受邀作为发言人参加在伊斯坦布尔召开的以“二十一世纪的弗吉尼亚·伍尔芙”为主题的国际学术会议。为使讲座发言更具深度,实现自己从畅销小说作家到学者型作家的转变,安琪拉赴伍尔芙的众多日记、信件和手稿原件的存放地——曼哈顿的伯格藏书馆(Berg Collection)感受伍尔芙的一手文献,结果被告知即使是预约的参观者也无权翻阅这些珍贵资料。沮丧之中的安琪拉抬头间突然发现书堆中走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这个奇怪的女人。那个充斥在我大脑的每一个角落里的女人竟然就在我眼前。高挑个子,满身泥泞,一套灰绿的衣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冥想成真的安琪拉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伍尔芙,带着“淡酸的泥土和水草味道”的伍尔芙。
21世纪的纽约一切照常,只是多了一个弗吉尼亚·伍尔芙。尽管对伍尔芙有着强烈的学术好奇和研究兴趣,安琪拉对这位突如其来的非凡新伴侣并不待见。对于伍尔芙来说,眼前的一切也突如其来,从未到过纽约的伍尔芙在一个人地生疏、光怪陆离的新世界里无所适从,时而焦虑万分,时而兴奋不已,安琪拉不得不煞费周章地多番解释。伍尔芙对陌路相逢的安琪拉直呼其为“弗吉尼亚”的做法大感不满,直言不讳地训斥安琪拉缺乏教养,而安琪拉则因处处要为伍尔芙买单付账而心生怨气——看上去优雅的伍尔芙一顿能狼吞虚咽六个汉堡;她在著名的布鲁明戴尔百货店(Bloomingdale’s)看上一顶优雅且价格不菲的帽子,戴上就走,只顾着说“我买了一顶帽子,它简直就是一首诗”,留下不情愿的安琪拉独自刷卡。尽管如此,伍尔芙与安琪拉从此形影相随,互利互惠。在生活上伍尔芙依赖于安琪拉,而安琪拉则从伍尔芙那获取文学养分。
伍尔芙对现代世界的新事物,如整容手术、移动电话、手提电脑、维基百科、互联网等的反应总能让安琪拉忍俊不禁。伍尔芙敏而好学和孜孜不倦的探究态度感染了安琪拉。手提电脑是现代文明的象征,在安琪拉的帮助下,一开始用水果刀去撬手提电脑的伍尔芙学会使用了电脑和网络。在高价卖掉塞在口袋里的除石块之外的《奥兰多》和《去灯塔》原始手稿之前,伍尔芙将它们笨拙地敲进了电脑里保存了起来。没想到她的书稿价值不菲,以$90 000的高价卖出,这让刚刚听闻纽约的两大标志性书店从当日起不再运营的消息的两位女性感到一丝慰藉。她们一起谈论性别政治、地理政治和文学。她们一起参观自由女神像,伍尔芙欣喜地将它视为“女性斗士的典范”(a model of the just female warrior),当伍尔芙壮着胆子问她的长篇论述《三枚金币》(ThreeGuineas)是否对警醒世人防范父权制的危险发挥作用时,安琪拉只好装聋作哑,避而不答。她们来到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追寻格兰特(Duncan Grant)、弗莱(Roger Fry)和文妮莎(Vanessa Bell)的画像,却一无所获,当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他们时,伍尔芙陷入短暂的抑郁。
虽然小说的主要故事发生地是在纽约,但麦琪也让伍尔芙跟随安琪拉来到伊斯坦布尔。与纽约不一样,少女时代的伍尔芙曾经到过伊斯坦布尔,而且这个当时仍然被称为“君士坦丁堡”的地方正是伍尔芙的“奥兰多”变性的地方,因而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不同的是,这一次伍尔芙几乎与一位宾馆前台接待经理坠入爱河,伊斯坦布尔成为冷漠的伍尔芙欲望再次觉醒之地。通过设置伊斯坦布尔这条故事线,一方面让伍尔芙重获了某种地域上的熟悉感,另一方面将纽约与这个异国风情的城市的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这也是连接安琪拉和伍尔芙的女性身份和作家身份的认同之地。
2.1 文类属性:传记虚构抑或生命虚构
在欧泽约奇里克(Mine Özyurtkilic)对麦琪的一次采访中,麦琪提到当代小说家所热衷的寄生创作现象。麦琪援用布莱克摩尔(Susan Blackmore)的概念,认为这类创作者为了提升作品的品质和对读者的影响力,将虚构作品建立在对历史名人的模因(memes)之上,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和形象成为使读者即刻对作品产生阅读兴趣的认知因素(Özyurtkilic,2014:4-5)。
布莱克摩尔的模因很容易让批评家们想到哈琴(Linda Hutcheon)和巴特(Roland Barthes)提出的传记因子(biographeme)这一概念。“传记因子”这一概念为罗兰·巴特首创,定义为“由超然友好(没有偏见)的传记作家编撰的关于传主生命故事的细节”(Barthes,1981:30)。哈琴继而将其定义为“传记和历史文献的小单位”(Hutcheon,1988:85)。我们发现,两位理论家的概念主要与传记和传记虚构文类相对应。然而,在《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中,这些模因不只是源于学术型传记,也来源于伍尔芙的书信、日记以及她所创作的虚构作品片段,更重要的是,在这部作品中,不是虚构的成分穿插在历史名人——伍尔芙的模因之中,而是在整体虚构的文本之中穿插伍尔芙的模因。
为了区分作品里关于伍尔芙的传记因子与虚构因子,我们将作品里与伍尔芙的传记、自传(书信、日记)以及虚构作品等可以找到文本和现实参照的叙事元素称作生命因子(bio-meme),将作品里找不到参照依据的,或虚构或杜撰的各类文本和叙事元素称为非生命因子(a-bio-meme)。出于进一步探讨《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与传统的伍尔芙传记虚构的区别的需要,我们在“非生命因子”的基础上,进一步划分“可能性非生命因子”和“不可能性非生命因子”。
传统的传记虚构主要是对传记主体进行可能性的虚构,创作者的自由被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McHale,1987:87),主要做的是对没被纳入官方纪录范围的文学家的非档案性生命因子(undocumented bio-meme)进行补充和假想创作,在它们留下的朦胧模糊的空白处填入清晰连贯的信息(Latham,2012:356)。然而,《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则展示出更强的虚构倾向,非生命因子在伍尔芙生命进程中的作用加大,甚至偏离伍尔芙的生命进程。根据伍尔芙的生命因子记载,伍尔芙的生命结束于1941年3月28日,然而在这部作品中,伍尔芙的生命在21世纪得以延续,成为熙熙攘攘的纽约街头的一位人物,成为出席关于自己在21世纪的文学地位的研讨会的一位听众。亦即作品通过运用时空错置错层叙事,将伍尔芙置身于一个全然不同于她的生活世界的地方,突出后现代创作的时间错置和非历史性两大趋势,这远远超出了传记虚构的自由范围。
在传记虚构中伍尔芙仍然是传记主体,而在生命虚构中,伍尔芙则成为生命虚构主体,她在作品中所获得的虚构身份大于她的传主身份。作品通过伍尔芙的生命因子阐明生命虚构主体的“历史性”和“确定性”,再通过非生命因子所凸显的生命虚构主体的“非历史性”和“不确定性”抵消了她的历史人物身份和传主身份。这是传记虚构所不具有的特点。因而,我们认为《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不是一部传记虚构作品,而是一部“伍尔芙生命虚构叙事”作品。
许多世界顶级作家在创作巅峰之际都会对文学先辈的传记或自传进行虚构化重写,如,库切的《福》(Foe,1986)和《彼得堡的大师》(TheMasterofPeterburg,1994)、温森特(Jenette Winterson)的《艺术与谎言》(ArtandLies,1995)、坤(Dinah Lee Küng)的《伏尔泰来访》(AVisitfromVoltaire,2004)以及怀特(Edmund White)的《芬妮:一部虚构作品》(Fanny:AFiction,2003)和《梦之旅馆》(HoteldeDream,2007)等。这类作品大量使用平行叙事、错层叙事、非自然叙事(不可能世界叙事)等叙事策略(Yang,2015:457)。它们大多将被虚构的文学家的虚构作品融入创作之中,因而它们在叙事层次上也呈现出比传统传记虚构更为复杂的特点,这类作品可称作“生命虚构”(杨晓霖,2014:27),或者更精确地说,可称为“文学家生命虚构叙事作品”。
文学家生命虚构写作本身是一种“对话交流”形式,通过一种被叙述的作家和正在叙述的作家间的“主体间运作”实现(Regard,2000:408),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在于“征服大师”(mastering the master)(Priest,2007:304),征服他们对自己影响的焦虑,正如洛奇所言,对先辈作家的人生故事进行虚构是“对付‘影响的焦虑’的一种积极和绝妙的方式”(Lodge,2006:10)*原文为“a positive and ingenious way of coping with 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2.2 伍尔芙生命虚构作品的叙事特点
近年来,多部关于伍尔芙的生命虚构作品陆续出版,分别为弗里曼(Gillian Freeman)的《但是无人住在布鲁姆伯里》(ButNobodyLivesinBloomsbury,2006)、拜蓉(Stephanie Barron)的《白色花园:一部关于伍尔芙的小说》(TheWhiteGarden:ANovelofVirginiaWoolf,2009)、帕玛(Priya Parmar)的《文妮莎和她的妹妹:一部小说》(VanessaandHerSister: ANovel,2014)、文森特(Norah Vincent)的《艾德琳:一部关于伍尔芙的小说》(Adeline:ANovelofVirginiaWoolf,2015)等。其中麦琪的《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构思最为大胆和巧妙,属于生命延展型文学家生命虚构叙事。然而,与延展济慈生命的作品《凯克博士的杜撰》(TheInventionofDrCake,2004)不同的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不仅涉及伍尔芙的生命延续,而且麦琪是让伍尔芙的生命在另一个非连续的时空里得以延续。作品一方面采用非自然时空叙事框架,让伍尔芙在21世纪获得新生,跟随当代英国小说家一起游历纽约和伊斯坦布尔,让麦琪游刃有余地对20世纪文化与21世纪的英美文化进行了充分的深度对比;另一方面大量地插入伍尔芙的传记因子和虚构文本因子,并且融入学术圈元素(学术会议和文学评论等),让读者联想到洛奇的《小世界》(SmallWorld,1995)和埃斯伯雷(Matthew Asprey)的《非洲红山:一部中篇小说》(RedHillsofAfrica:ANovella, 2009)等作品。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充满非自然叙事元素。“在不可能世界中构筑某种可能”是后现代生命虚构的新思维模式。在不可能生命叙事中,一切不可能都成为可能:时空可以穿越,生命可以改写,现实可以转变。就像《伏尔泰来访》(AVisitfromVoltaire,2004)里从18世纪的法国穿越到现代美国的伏尔泰一样,伍尔芙直接从1941年英国的欧塞河穿越到21世纪的纽约!这不具有可能世界的经验性(experientiality),在现实中是不可实现的(non-actualizable)(Ronen,1994:51)。
伍尔芙不仅实现了穿越,还成为作品里的两个主要叙事者之一。历史现实中的伍尔芙是位极富贵族气质的美学家,她敏感忧郁,不谙男女性爱,一生弥漫着强烈自杀倾向,而在小说里,她摇身变成了一位活力四射的生活和爱情的探索者,尽管时而也会情绪短暂低落,但总体来说,是一个与伍尔芙的传记形象形成互补、让人耳目一新的形象。新旧文明的冲撞和新旧伍尔芙形象的鲜明对比给这部作品带来喜剧氛围。小说的另一个叙事声音发自安吉拉(Angela Lamb),她也是一位小说家,与伍尔芙不同的是,她是一位麦琪·吉在其他已经出版的虚构作品里出现的虚构小说家。虚实世界中的小说家分别充当新的故事的述说者,故事层次的交错邀请读者进入奇幻的阅读之旅。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交替使用安琪拉和伍尔芙的个性化话语。安琪拉的语言是一种潜意识里已受伍尔芙影响,但又保持着她作为独立的当代作家语言特色的话语。由于作品选取伍尔芙的日记、信件和虚构作品等文本因子进行重新语境化虚构,因而,为保持话语风格的一致性,麦琪在以伍尔芙为叙事者的片段里必须尽量模仿伍尔芙的行文风格,同时为使伍尔芙的新形象不至于落入前人传记的窠臼,作家麦琪也必然对作为生命虚构人物的伍尔芙话语进行微调,形成麦琪-伍尔芙式的话语特色,甚至让伍尔芙时不时冒出三两个时兴词汇。麦琪游刃有余地在故事进程中插入伍尔芙虚构文本因子,让整部小说看似麦琪布设的一个显示其作为伍尔芙研究者的高深造诣的游戏,如为使纽约和伊斯坦布尔两条故事线联系得更加紧密,麦琪模仿伍尔芙《去灯塔》里的《时间飞逝》(Time Passes)的写法将两部分自然地桥接起来。许多对话情节也与《海浪》等作品中的对话不无相似之处,互文拼贴感无处不在。
由于大量地采用伍尔芙的各级生命因子,熟悉伍尔芙的传记信息和全套作品的读者能更充分地欣赏这部生命虚构作品如何将事实和虚构精妙地糅合起来,判断出哪些来自伍尔芙一级生命因子如自传、信件、日记,哪些来自二级生命因子如传记和文学研究著作,哪些属于虚构文本因子中的引语和改述,它们如何恰如其分地植入一个个虚构片段的纵横结构当中。这类读者往往像文学侦探一样,从作品的字里行间可以读出元传记评论(metabiographic comments)和文学学术元素(literary scholarship)来。而对于不熟悉伍尔芙的读者来说,《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也可以视为了解伍尔芙的初始文本,它足以激起新读者对伍尔芙传记、日记和其他虚构文本的阅读兴趣,进而制造新一代的伍尔芙书迷。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与伍尔芙各级生命因子之间存在创造性寄生关系(creative parasitism),它以伍尔芙的生命因子为参照,通过虚构化策略,将伍尔芙转化成生命虚构主体,将作品转化为生命虚构叙事。因而,更准确地说,《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是麦琪顺应21世纪以作家为中心的文化迷恋和作家生命虚构创作热潮的巅峰之作,是麦琪对伍尔芙传记和伍尔芙创作的忠实性反叛(fidelity-in-betrayal)(Connor,1996:167)。
虽然属于虚构作品,但麦琪·吉为创作《弗吉尼亚·伍尔芙在曼哈顿》做了大量细致的文献研究工作,通过虚拟话语、混搭叙事和错层叙事等多种虚构化策略,将文学家的生命因子与可能性非生命因子和不可能性非生命因子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这部与伍尔芙相关的生命虚构不仅以另类的方式让读者加深了对伍尔芙生平以及作品的了解,也激起了读者重读经典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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