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2013年回湘时,经诗人、策展人黄明祥先生的介绍,我看到了湖南本土画家9即安和的作品。他的作品即是对“当代艺术”专制与新霸权的对抗。
卿安和一一这个画家我并不曾听说过,对于一个从事艺术批评的人来说,应该羞愧。
此人生于1952年,湖南新化人,从中华文明史上寻根,此地属于蚩尤部下的蛮夷部落,蚩尤文化即梅山文化。他曾是一个矿工,后为体育老师,好酒,画痴。
见过此人后,我想到了岭南奇人篆刻家钟国康,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对艺术的痴迷,在民间苦苦挣扎,有持续半生的艺术造诣,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酒气与泥土气。性情衰侠,艺术笨拙,但有大气象,深藏不露,或者说甘于民间,游走于边缘。
这恰好是我要寻找的“当代艺术”对抗性的“气场”。卿安和坐在黄明祥的采纳轩艺术会所,讲他的身世,讲他的艺术道理,讲他的固执,讲他的苦难,我听着,感受到了这个画家身上所潜在的对抗性的“气场”。
卿安和的画,我前后有过多次细细观赏。我谈七点感受。
第一点:动物原声。我看他的画,却听到了他画中的声响,来自于当代生活本身的声响,这是我在一些大城市里很少能听到的艺术的“原声”,他传达出了这个时代鲜活的动物的“原声”。只有回到湖南,我才有幸听到这个时代稀世的声音,从齐白石的作品里我曾听到过。一方面,我们这个时代众声喧哗,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听到的要么是模凌两可的声音,我所见的一些中国画,不中不洋,如同行尸走肉,我听到的要么是寂灭如死,到头来是一场空,我们的中国画扭曲得无地自容。在卿安和这里,我看到了笨拙的画与沉重的画,他发出了时代的“原声”,他复活了僵死的动物。他在这个方向上画,我愿意表达我对来自于生活现场的中国水墨的敬意。
第二点:泥沙味道。他的笔墨大胆,如河水翻涌,夹带点滴泥沙。这样的泥沙沾在他的裤腿上,他来到你面前,沉默着,这个人看来起特别的亲切。现在我从他的画中看到了这样的泥沙,随着时间的流逝,泥沙终会沉淀,艺术终会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有时候丑陋的艺术最接近艺术的本质,我希望他把艺术最丑陋的一面保留下来。中国画在审美的路上既然走迷失了,何不在审丑的路上走出一个卿安和来?
第三点:自然天成。自然是当代艺术一路丢弃的,现在被他捡了回来。他大部分作品在传统的路径里奔跑,在大自然里获得尽可能多的自然天成,他接近的是天地的艺术,是生活的艺术,不受学院派艺术影响的真正根植于个体民间的艺术,这反而很难得。卿安和——湖湘一大怪人,把艺术的原生态创作保持得如此之好。我们要面对的是生活本身,而不是中国画越来越贵族化的那一部分。
第四点:守护土气。如果以为他的“土气”止步于传统,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土气”是一种艺术态度,他的“土气”显然是这个时代遗弃了的,是许多艺术家所忽略的,但被他视为艺术的精神。在他走向菜市场去画杀鸡,在他蹲在养鸡场去画雏鸡的生活时,“土气”被他视为了艺术的全部。这是一个守护“土气”、又突破了“土气”的画家。
第五点:湖湘气象。在卿安和这里湖湘文化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蚩尤文化、梅山文化,这是一种大气的文化,并且有点神鬼符怪在里面。但他的画,我还没看到这些梅山文化符号出现。他的画直接表达的是对当代生活的爱,对湖湘性情的坚守,他坚守的是对本土性的解构,这是湖湘画家的传统个性。虽然他在笔墨、色彩、图式的处理上有了一些大胆的探索,但总体上还是在勾斫、皴擦、点染上下功夫。他在破笔焦墨、染淡墨上也有其特点,我问他染的技法,他说还用不起好纸,并没多做解释,我细看其染得自然天成,浑然一体,达到了水晕墨章、如兼五彩的艺术效果。
第六点:诗画同源。卿安和对他熟悉的农村题材情有独钟,画了大量的花鸟虫鱼,以及农村常见的各种物件,让我欣喜的是他还题写了乡土气息浓厚的诗歌,这些诗歌类似干民谣,朗朗上口,原汁原味,与昕画的题材相应成趣,透出新人文画高雅的气质。一个画家如果没有一定的人文素养,是写不出来的;如果一个画家只是一个技艺的匠人,向没有对生活深刻的体悟,那也是写不出来的。鲜活的诗句如同画中流出的一股泛着鱼腥气的活水,读着增添了对画的理解,对画家生活的了解,对污浊时代的清新活泼的水墨艺术的喜爱。诗画同源,在卿安和这里得到了绝妙的统一。
第七点:观念水墨。他一系列大画在我看来是卿安和创造的一种“新观念水墨”。其中有一幅《家园》画的是满纸的雏鸡,扑向黑白时空,而点点白光的溢出,通过水墨与色彩的重叠,显出了立体的效果。时间的涌挤与生命的欢乐,打破了传统的图式,卿安和创造了“压迫视觉”的艺术,让视觉在瞬间获得“当代新水墨”的生机。对于一个煤矿工人、一个体育教师,一个湖南新化县年过半百的画家,此“观念水墨”感动了我,我相信还会感动更多热爱当代水墨艺术的观众,我相信也会感动那些身居中心的“贵族画家”。谁说艺术有贵贱?谁说下里巴人不能胜过阳春白雪?来自于民间底层的艺术最具生命力!从卿安和的艺术创作,我们感受到新的力量,艺术必须贴着生活走,必须从生活现场来。他瞅与了艺术以“当代新水墨”的观念,题材还是“土气”的,这一点没变,但笔墨手法却变了,“当代性”与“现代性”发挥到了极致,极致的“当代新水墨”艺术是对一个年讨半百、菩苦探索了数十年的画家的回报。
从以上七点,归纳总结起来,卿安和创作出了颇有些“农民起义”意味的“当代新水墨艺术”。他无疑是中国当代水墨里的一个异类,无门无派,自得其乐,游荡于山野村落,彻底归于山水之间,这不能不说是中国画家最好的艺术生活方式。卿安和不在人为制造的艺术区,也不在艺术别墅里。他正蹲在菜市场里观察这个复杂的时代,他在鸡舍旁听鸡的欢叫,他在生活现场画出的是高于生活的水墨艺术。
这个画家,一身酒气,一身土气,他还在路上,以一个艺术苦行僧的行走的姿态感动了我。
我愿把他的画看做是对“当代艺术”新霸权的本土性对抗。并且,我深知他本人并不知道我有这样的理解。他或许并不关心他创作之外的风云变幻,甚至对长沙这样的城市他也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他的艺术家园在湖南新化县的乡下。
——这才是我眼里牛逼的当代本土性水墨艺术苦行僧。
(作者系著名诗人、文化评论人、制片人、导演、美术策展人、中国美术新人文主义理论提出者,中国国家画院常务副院长、著名画家卢禹舜2012—2013年“八荒通神——新人文·卢禹舜”画展暨国际学术研讨会系列活动组委会副主任、活动总执行人。)
卿安和 作品
▲ 《丹鸡披华采 双距如锋芒》 卿安和
▲ 《金玉满堂》 卿安和
▲ 《蕉荫下》 卿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