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诗选

[英国] W．H．奥登著 米绿意译

主持人语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奥登凭借精湛的诗艺和开阔的诗路迅速奠定了自己在英国诗坛的地位，可以说，奥登在这个时期充满象征的诗歌形式，虽然措词晦涩，但主旨分外明晰，饱含着积极的心态和乐观的精神。直至他的晚年，他的诗歌意蕴丰富，按奥登的说法，他将自己“探询另一个世界，一个想象的世界，包含着崭新的、意味深长的形态的世界”的愿望淋漓尽致地灌输到诗歌的形式与内容之中，让我们深切地体会到他那颗剖析生活荒原、构建秩序世界的关怀之心。所以就不难理解大诗人布罗茨基曾说，奥登是“20世纪最伟大的心灵”，是“本世纪的批判者”。奥登的诗集中译本在中国出版了好几本，形成了一股“奥登热”。本期选择了米绿意女士的翻译，以飨读者，相信会令人耳目一新。

【译者简介】米绿意，又名波西。获第三届奔腾诗人奖，著自编诗集《字的修行》，即将出版诗集《通往彩虹的梯子》;译有部分查尔斯·西米克、路易丝·格吕克、伊丽莎白·毕肖普、切斯瓦夫·米沃什以及W.H奥登的诗歌。现居上海。

信

因为阳光和一次迷途，

自皱着眉 最初

降落在一个新的山谷，

你无疑停在：今天

我，蹲在羊圈后，听到

一只疾飞的鸟穿过，

在暴风雨中抗议，为

岁月的弧度找到一个完整的圆

爱磨损的电路重新开启，

不容异议无穷无止。

会看见，会过去，如我们所见

屋瓦上的燕子，春天的绿

初始的颤抖，驶过的

一辆孤独的货车，秋天

最后一次分流。但是现在，

打断庸常的神情，

温暖得一遍遍想到傍晚

你的信来了，像你一样说话，

说了很多只是人不来。

言辞既不亲近，手指也非麻木，

如果爱经常得到一个

不公正的答复，就是受蒙骗。

我，随着季节的变化，变

迁或有不同的爱，

也不对点头表示过多疑问，

乡下的神石制的笑容

从来都有所保留，

总是害怕说的比该说的多。

险境之间

在这条路线的险境之间

由于品性温厚延长下个会面

在每张可亲的脸上都很明显。

召唤彼此的名字，

微笑着，挽起一只乐意的手臂，

得到一个游戏伙伴的友谊。

但在虚张声势或醉态之外

是否应比这走得更远，

前或后都是威胁。

两边都不让脚虚度，

侵犯“总是”，探索“从不”，

因为这是厌恶那是恐惧。

在狭窄处坚持，因为阳光

只在表面上最亮;

不要愤怒，不要背叛，只要安详。

美术馆

关于苦难，他们从未有错，

这些古典大师们：他们有多了解

它的人性态度;它如何产生

当其他人在吃饭或打开窗或正沿路无趣地散步;

何以，当老人，虔诚地，充满激情地等待

神迹的诞生①，总会有

一些孩子不特别想要它发生，在树林

边的一个池塘里溜冰：

他们从没有忘记

即使可怕的殉道也必须顺其自然

于无论怎样的一个角落，一些凌乱之所

狗儿继续它们的狗营生而刑拷者的马

在一棵树上摩擦无辜的后臀。

例如，在布鲁盖尔②的《伊卡洛斯》中：一切如何

自灾难中很从容地避开;农夫可能

听到溅落的声音，被抛弃的哭喊，

但对他来说，这并非一个重大的失败;太阳闪耀

好像它必须随白色的腿消失于绿色

的水中;还有那艘昂贵而精美的船一定看到

一些令人惊叹的事，一个男孩从天上坠落③，

而它有某个地方要去，继续平静地航行。

译者注：

①希律王（公元前40年一公元4年）想杀害幼儿耶稣，但他派遣打探的博士们在敬拜过耶稣后，受神指示没有回去见希律王，希律王于是差人将伯利恒城内及周边所有两岁以下的男孩全部杀死。诗中“神迹的诞生”即指耶稣的出生。

②彼得·布鲁盖尔（Bruegel，1525-1569）是尼德兰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大师。他创作的尼德兰农村风俗画，在欧洲绘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有“农夫布鲁盖尔”的称号。

③伊卡洛斯（希腊文：iKapo？）是希腊神话中建筑师和雕刻家代迭罗斯的儿子，与代这罗斯使用蜡和羽毛造的双翼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双翼上的蜡遭太阳融化而跌落水中丧生。

小说家

被像制服一样的才能包裹，

每个诗人的等级众所周知;

他们可以像雷暴一样令我們惊奇，

或年纪轻轻逝去，或独自生活多年。

他们可以像轻骑兵那样向前冲：但他

必须努力摆脱天生的孩子气和学习

如何变得简单而笨拙，如何坦然

处之在没有人认为值得为他转身之后。

为了实现他最轻微的愿望，他必须

变成无聊的全部，像爱情一样

屈从低俗的抱怨，于“公正”中

公正，于“肮脏”中也肮脏，

在他自身的薄弱中，如果他能，

冗长乏味地忍受“人类”所有的错。

作曲家

其他人这样转换：画家素描

一个可见的可以爱或拒绝的世界;

诗人在生活中翻找，取出

那痛心和关联的图像，

经过艰苦的适应从“生活”到“艺术”，

依靠我们掩盖裂痕;

只有你的音符是纯粹的发明，

只有你的歌是绝对的礼物。

诉说你的存在，一阵喜悦如瀑布倾注

屈膝和脊梁的堰坝，

我们沉默和怀疑的气氛涌入;

只有你，惟有你，想象之歌，

不会说某个生存是错误的，

把你的宽恕像酒一样倾倒出来。

兰波①

夜晚，铁路拱门，暗沉的天空，

他的糟糕的同伴们并不知道;

但在那个孩子身上修辞学家的谎言

像管子一样爆裂：寒冷造就了一位诗人。

酒赢得他，通过他虚弱的写抒情诗的伙伴

他的五种智力②系统化地错乱，

终结所有习以为常的胡话，

直到他从抒情诗和虚弱中走出来。

诗歌是耳朵特殊的疾病，

诚实是不够的，好像

童年的地狱：他必须再试一次。

现在，他在非洲飞驰，梦想

一个新的自我，一个年轻人，一名工程师，

他的真理对撒谎的人是可以接受的。

译者注：

①让·尼古拉·阿蒂尔·兰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1854-1891），十九世纪法国著名诗人，早期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

②在莎士比亚时代，人们普遍认为有五种智力和五种感觉。

先知

也许我一直都知道它们在说什么：

甚至那些从他们住的书中走进

我的生活的最早的信使们，

那些漂亮的机械从不说话

但是让小男孩崇拜它们并学习

所有它们长长的名字，为它们的坚固自豪;

就像一幅画不回应什么

爱是它们从未大声说出的词。

后来，当我搜寻那个“好地方”，

被遗弃的铅矿任由自己衰落;

坑道口的脸没有遗憾，

那生锈的提升机从未教过

人显然太机灵了，不会说“太晚”：

它们的缺少胆怯正是我不知道的

一种赞美的方式，所以我在注视，

当它们的沉默低语“等等”，

并毫不强迫地慢慢教我，

有了所有它们周围的风景表明

的平静它们把完全的遗弃

作为你存在的证明。

这是真的。

现在我从这张脸上得到答案①

它永远不会回到一本书里

而是要求我的一生，就是这个“地方”

所有我触摸的被移入一个怀抱，

没有什么是徒劳的。

译者注：

①此诗选自《奥登诗集（1927-1957）》第三部分（1939-1947），诗中“现在我从这张脸上得到答案”，指的应是奥登深爱的切斯特·卡尔曼。奥登出生于英国约克州北约克郡，在西部内陆地区的索里哈尔（ Solohull）长大，那里的工业风光对他成为一名诗人有着持续而重要的影响。

我们的偏爱

沙漏对狮子的吼叫耳语，

鐘楼日夜告诉花园

“时间”对多少差错有耐心，

多么错误它们总是对的。

然而“时间”，无论它的鸣响大声或深沉，

无论它落下的激流多快，

从来没有推迟过一头狮子的跳跃

也没有动摇过一朵玫瑰的信心。

因为它们，似乎只关心成功：

当我们根据它们的声音选择词语

用问题的尴尬来判断一个问题;

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受欢迎。

什么时候我们不宁愿兜一些圈子

甚于径直到我们现在的位置？

迷宫

没有翅膀的人类多日

吹着口哨绕迷宫一圈圈走。

快乐地依赖

他的乐律继续前行。

然而，第一百次他看到，

一小时前离开的灌木丛，

他停在四个小巷交叉处

意识到自己迷了路。

“我在哪儿？形而上学说

没有问题可问，除非

它有一个答案，因此我可以

假设这个迷宫有一张图纸。

“如果神学家是正确的，

一个‘图纸意味着一名‘建筑师：

我相信，一个上帝建造的迷官将是，

宇宙的缩影。

“资料来自感官世界，

这种情况下，是确凿的依据吗？

在这宇宙中我知道的，什么

能指明方向 怎么走？

“所有数学运算会建议

一条稳定的直线是最好的，

但左右交替

符合历史。

“然而，美学相信所有艺术

想要满足内心：

若如此拒绝规则，

那么，请问我该走哪条路？

“只有在我们接受标准观点时

这个推论才是正确的，

根据内向性

我们无权断言。

“他的绝对前提

是：‘人造就了自己的处境。

这个迷宫不是神造的

而是由我的罪滋生。

“我找不到的中心

是我的潜意识知道的;

我没有理由绝望

因为我已经在那里了。

“我的难题是如何不去做;

动得最快的他们站着不动：

我只会迷路，直到看到

自己迷路了，因为我想那样。

“如果这会失败，也许我应该，

像某些教育者会做的，

让自己满足于这个结论：

理论上没有解决办法。

“所有关于我感觉的陈述，

比如我——迷——路——了，是很不真实的：

我的知识在它开始的地方结束;

一个篱笆比一个人高。”

没有翅膀的人类，茫然中

要知道接下来怎么走，

抬起头来祈愿他是一只乌

对鸟来说这种疑问一定是荒谬的。